劉艷梅
(菏澤學院教師教育學院,山東 菏澤 274015)
《水滸傳》的研究雖已成就斐然,但《水滸傳》少兒版改編的研究卻仍非常薄弱,幾近空白。因此本文以著名兒童文學作家鄭淵潔改寫的少年兒童版《水滸傳》(以下簡稱鄭版《水滸傳》)為靶,將其與《水滸傳》原作從多個角度進行對照分析,以期探尋適合少兒身心特點的高質(zhì)量改編之法,探尋古典名著在少兒群體中傳承和發(fā)展的有效途徑,指導(dǎo)如何對古典名著進行取舍、留存、處理,才能既不破壞原著生命,又適合少年兒童的身心特點,取得好的改編效果,這也是創(chuàng)新傳播手段、永葆古典名著生命活力、凈化少兒圖書市場、推進文化自信建設(shè)的必由之路?;诖蠖鄶?shù)專家認為百回本《水滸傳》是最接近傳說故事的版本,而且種種跡象表明鄭淵潔改寫《水滸傳》的底本也是百回本,所以本文采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百回本《水滸傳》為參照,進行作品比較分析。
之所以在眾多《水滸傳》少兒版改編版本中選擇鄭淵潔的改寫版來進行對照分析,一是因為鄭淵潔在少年兒童讀者群體中的重要影響力,二是緣于其改寫版本的特色和成就。
鄭淵潔以一個人寫一本期刊(《童話大王》月刊)35年、作品印數(shù)逾3億冊保持著世界紀錄,很多人是讀著他的童話長大的。作為一個兒童文學作家,鄭淵潔一直堅持著“站在孩子的一邊”的立場,一直保持著與孩子們的想法相同,因此他的文學作品深受少兒讀者喜歡,鄭淵潔還于2012年獲得中國年度影響力文化類人物桂冠,因此他在社會上尤其是少年兒童群體中有著廣泛的影響力和群眾基礎(chǔ)。
《水滸傳》少兒版改編版本眾多,檢索關(guān)鍵詞“少兒兒童 水滸”,當當網(wǎng)上能搜到14 012種商品,淘寶網(wǎng)也有5 400多個鏈接,其中最多的版本是卡通漫畫版和考試應(yīng)用版。不過,卡通漫畫版往往刪減過多,圖畫有喧賓奪主之嫌,雖然孩子閱讀毫無阻礙,但不少作品在詼諧搞笑幽默之余,原著韻味蕩然無存。考試應(yīng)用版大多設(shè)有名師導(dǎo)讀、知識拓展、思維導(dǎo)引、試題檢測等內(nèi)容,近似于考試參考資料,功利性太強,嚴格意義上來說失去了文學本身的特性,也容易限制少年兒童讀者的想象力。而鄭版《水滸傳》在對原著的取舍之間表現(xiàn)出鮮明的特色和獨立的思考,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研究素材和參照范本。
鄭版《水滸傳》是其改寫的古典文學四大名著系列作品之一,自第一版第一次印刷以來,已印刷出版多次,引起巨大反響。鄭版《水滸傳》目前共有三個版本,分別是1992年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版、1996年學苑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版和2011年由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發(fā)行的版本。基于其身份的影響力和改寫的優(yōu)秀表現(xiàn),鄭淵潔改寫的古典文學四大名著系列作品被很多讀者熱捧,紛紛買來閱讀、收藏,其一版一印的單本售價甚至高達500元。
古典文學名著少兒版改編要得到研究專家和少年兒童讀者的廣泛認可,并將之融入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立人的實踐,要求改編者必須在保留原著精華韻味的基礎(chǔ)上樹立明確的對象意識,對少年兒童這類特定讀者群體的閱讀需求、審美心理和接受能力有較大的適應(yīng)性。通過細致的文本分析發(fā)現(xiàn),鄭版《水滸傳》相較原作主要在以下方面做了適應(yīng)少年兒童閱讀需求的改編和加工。
章回體作為中國古代長篇小說主要的外在敘述體式,是中國獨有的帶有濃厚民族風格和民族韻味的傳統(tǒng)文學藝術(shù)形式,對中國后世及周邊國家的敘事文學有著深遠的影響。鄭版《水滸傳》依然沿用章回體的敘事體例,以“章”為名將《水滸傳》的故事劃分為五十個章節(jié),這既迎合了中華民族特有的審美心理和鑒賞習慣,也具有了文化傳承的意義。
緣于宋元“講史話本”的歷史基因,傳統(tǒng)章回體小說的每章回末尾都會設(shè)置“扣子”、留有懸念,非常貼合說書人的話語習慣,更能起到吸引受眾繼續(xù)讀下去的目的,因此傳統(tǒng)章回體的每個章回只是保持相對的完整,章回之間只是相對的獨立。而鄭版《水滸傳》除了“攻打祝家莊”等極個別難以在一章內(nèi)敘述完全的故事外,其他每個章節(jié)都是一個完全獨立完整的故事,在一章內(nèi)將一件事情的起承轉(zhuǎn)合、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故事結(jié)構(gòu)變得更加簡潔,情節(jié)更加流暢緊湊,適合少年兒童的閱讀心理。如:百回本《水滸傳》第61回結(jié)尾處“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鉆出來,叫一聲,乃是浪里白跳張順,把手扶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只一側(cè),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未知盧俊義性命如何?正是鋪排打鳳牢龍計,坑陷驚天動地人。畢竟不知盧俊義落水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盵1]鄭版《水滸傳》第42章“吳學究智賺玉麒麟”結(jié)尾處理為“這時船尾部水里鉆出浪里白條張順,把船推翻,只見船底朝天,英雄落水。張順把盧俊義攔腰抱住,拖上岸來?!盵2]改編版沒有像原作那樣“賣關(guān)子”、留懸念,而是直接將盧俊義落水之后得救的結(jié)局告訴讀者,這非常符合少年兒童急切關(guān)注人物命運、急于獲知故事結(jié)果的閱讀心理。其實這一特點在其回目的擬定上也可以看出端倪,鄭版《水滸傳》將回目由百回本的對偶雙句變成單句,由原來略顯雜亂的七字句、八字句、九字句全變成統(tǒng)一的八字句,每個回目八字單句將本章中所講述的主人公和主要事件進行精要概括,其他無關(guān)人事都刪節(jié)弱化,體現(xiàn)出一個短篇故事的特征。
不過,鄭版《水滸傳》雖每個章節(jié)都獨立成篇,章節(jié)之間依然銜接緊密,渾融一體,流暢連貫,沒有丟失作為一個長篇故事的特色。如:緊接第42章結(jié)尾,第43章開頭寫“張順把盧俊義拖上岸來,早有六十余人點起火把,等在岸邊。”[3]緊承上文,銜接自然,不枝不蔓,用筆簡練,將一個個小故事連綴成一個長篇小說,孩子接受起來,不僅能從一個個小故事中獲得閱讀的愉悅感,又不失長篇故事的統(tǒng)一性和整體感。
對原作內(nèi)容的取舍留存最能見一個改編者的初心動機和思想觀念。鄭淵潔在改寫《水滸傳》前言中提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國大陸小學生的課業(yè)負擔開始加重,閱讀課外書的時間減少,對很多孩子來說,閱讀大部頭的中國古典名著成為可望不可即的事情。于是我就將四大名著縮寫為少兒版,讓孩子們有時間看完。”[4]其實不僅僅是時間問題,少年兒童的閱讀接受特點和古典名著的特殊時代背景,都決定了《水滸傳》少年兒童版的改編應(yīng)該進行故事情節(jié)內(nèi)容的刪減。鄭淵潔自言“我將87萬字的《水滸傳》原著改寫為25萬字的少兒版,保留了《水滸傳》中最精華的內(nèi)容?!盵5]字數(shù)縮減三分之二還要多,可以說是大刀闊斧、大動干戈。主要表現(xiàn)在:
清朝金圣嘆腰斬《水滸傳》一百回本,以原書第七十一回盧俊義的夢作為結(jié)尾,再將第一回作為楔子,此為七十回本,魯迅稱之為“斷尾巴的蜻蜓”[6]。鄭淵潔出于自己文學觀和價值觀的考量,同樣截取百回本的前七十一回內(nèi)容來改寫,但相較而言,鄭版《水滸傳》情節(jié)改動較大,內(nèi)容縮減明顯,最終壓縮成五十章的內(nèi)容。
鄭版《水滸傳》以水滸眾英雄被逼無奈、聚集梁山,進而為鏟奸除惡、報仇雪恨、鞏固梁山勢力,接連與祝家莊、高唐州、青州府、北京城大名府、曾頭市、東昌府、東平府為戰(zhàn)并取勝的故事為主線,對與故事整體走向和人物角色塑造意義不大、關(guān)系不緊密的情節(jié),及一些非主要人物的出場故事,進行濃縮,甚至干脆刪掉。如:百回本第31回“武行者夜走蜈蚣嶺”試刀殺王道人的段落,與故事主線關(guān)系不密,于角色形象塑造影響不大,所以盡皆刪減。鄭淵潔版《水滸傳》第24章“梁山泊吳用舉戴宗”是百回本中35回至38回近三回內(nèi)容的濃縮,其中“話休絮煩。宋江在去江州的路上,又先后結(jié)識了混江龍李俊,催命判官李立,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病大蟲薛永,船火兒張橫,沒遮攔穆弘,小遮攔暮春八位好漢,不在話下?!盵7]短短80個字就囊括了百回本471至490頁的全部內(nèi)容,可謂高度凝練之語。鄭淵潔如此行文,字數(shù)大大壓縮,情節(jié)主線突出,故事精煉簡潔,適合少年兒童閱讀的特點。
《水滸傳》雖屬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品,但其中不乏浪漫主義的因子,尤其是對一些玄幻傳說、神奇夢境、道法仙術(shù)的描寫,充滿了浪漫色彩。只是這些內(nèi)容容易削弱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且于少年兒童尤其是幼兒階段的孩子樹立科學世界觀無益,因為他們“尚缺乏這種鑒別能力,天真幼稚,很容易接受神話的消極影響,形成錯誤觀念,做出可怕的舉動。”[8]因此,鄭淵潔在不影響故事發(fā)展的基礎(chǔ)上,對《水滸傳》中的玄幻情節(jié)做了相應(yīng)刪減處理,如全部刪減了第42回“還道村受三卷天書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第53回“戴宗智取公孫勝 李逵砍殺羅真人”、第65回“托塔天王夢中顯圣”等情節(jié)。
南開大學陳洪教授稱《水滸傳》是“‘正義與野蠻’的交響樂”[9],就是因為《水滸傳》眾英雄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的義舉中,總不免有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暴力血腥行為出現(xiàn),這也是很多人反對少年兒童讀《水滸傳》的重要原因,認為其不利于少年兒童形成健康的心理。鄭淵潔作為一名對文學性有著堅守精神的作家,除刪掉“李逵刀殺小衙內(nèi)”外,對此類行為并沒有一刀切地全部刪除,如第21章花榮“把刀去劉高心窩一剜,那顆心便獻在宋江面前?!盵10]第22章燕順“拔出腰刀,一刀(將劉高之妻)砍為兩段?!盵11]第30章“楊雄聽了大怒,手起一刀,把那女人從心窩里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臟,掛到松樹上。”[12]第46章結(jié)尾處,“盧俊義得令,手拿短刀,自下堂來,打罵潑婦賊奴,將二人凌遲處死。”[13]尤其是武松手刃潘金蓮、李逵刀剮黃文炳、楊雄怒殺潘巧云等處與原作也基本無二。但是基于此類行為有特定時代社會背景的合理性,而且鄭淵潔在細節(jié)上做了一定的淡化處理,所以并不會給少年兒童留下不良影響。
有資料統(tǒng)計《水滸傳》共有女性人物78位,約占人物總數(shù)的10%[14],除了扈三娘、孫二娘和顧大嫂三個混在男人堆里的男人似的女人外,其他出現(xiàn)的女性形象,大多和情色有關(guān)。鑒于少年兒童年齡小,自制力、辨別力差等特點,鄭淵潔在改寫時對原作中女性情色戲份做了大量縮略。如:第16章“武二郎斗殺西門慶”將百回本311頁到328頁近17頁的內(nèi)容,壓縮成一句話:“武松走后,潘金蓮在隔壁王婆的串通下,和一個開藥鋪的財主西門慶勾搭上了?!盵15]原作中597至620頁潘巧云與裴如海的故事情節(jié),也被大大縮略。
作為農(nóng)民起義題材的長篇小說,少不了大量的征戰(zhàn)打斗場面的描寫,但是戰(zhàn)事是一個非常復(fù)雜的系統(tǒng),也有一定的模式,水滸英雄眾多,戰(zhàn)事涉及社會面廣,每次交鋒前的排兵布陣、交戰(zhàn)中形勢的變換戰(zhàn)術(shù)的調(diào)整等等都非常繁瑣復(fù)雜,對于少年兒童的接受而言是個不小的困難和壓力,所以鄭淵潔在改寫時將之做了概括與簡化。
如上刪減之后,一是內(nèi)容字數(shù)大大減少,每章內(nèi)容5000字左右,適應(yīng)少年兒童的閱讀能力和閱讀習慣;二是起到過濾作用,淡化弱化暗黑內(nèi)容可能的負面影響,適應(yīng)少年兒童閱讀接受的身心特點。
曾翻譯過《水滸傳》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美國女作家賽珍珠認為:“《水滸傳》這部著作始終是偉大的,并且滿含著全人類的意義,盡管它問世以來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世紀。”[16]所以《水滸傳》作為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的典型代表,無論是哪個版本,尤其是一百二十回本,都有著復(fù)雜的內(nèi)涵和多元的思想,主題解讀也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很難做到簡單同一的理論解讀和價值引導(dǎo),每個讀者都可由身份閱歷、能力水平的差異讀出自己的心目中的“水滸傳”。但是鄭淵潔改寫少年兒童版《水滸傳》是有著明確的寫作目的和價值導(dǎo)向的,盡管少兒讀者也會在閱讀時帶有個人的色彩,但多數(shù)少年兒童都能從作品中接受到作者本身想要傳達的鮮明的思想意味和價值導(dǎo)向。
《水滸傳》被世界很多文學家、評論家一直贊賞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認為其鮮明地表現(xiàn)出一種“人類靈魂的不可征服的、向上的不朽精神。”[17]鄭淵潔本就是一位個性張揚、富有反抗精神的人,他的許多舉止行徑在世人看來都是標新立異、不茍于眾的。鄭淵潔自言“我今天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水滸傳》潛移默化的影響處處可見。更重要的是,我的性格和我的作品中的抗爭精神,很大程度是受《水滸》的影響。”[18]這種精神的契合使得他在改寫《水滸傳》時非常注重對人物反抗個性和民族血性的突顯與強化,與此無關(guān)或有可能弱化此主題的內(nèi)容則一概不要。
表現(xiàn)在:1.抨擊統(tǒng)治階級腐朽殘暴的統(tǒng)治,是對起義英雄反抗行動合理性的最大認可與歌頌。鄭版《水滸傳》只截取前七十回來改寫,目的就是通過對北宋末年貪官污吏橫行、土豪惡霸肆虐、冤假錯案泛濫、剝削壓迫嚴重等相關(guān)故事的敘寫,描繪出一幅沒落衰敗、黑暗腐朽、殘酷反動的統(tǒng)治所造成的衰敝凋零、民不聊生、矛盾激化的封建社會惡相,揭示出“亂自上作”“官逼民反”這一梁山泊農(nóng)民起義的真正原因,由衷地表達出對不畏強權(quán)、敢于抗爭、勇于斗爭的起義英雄們的贊頌之情,從而告誡少年兒童讀者要始終保持反抗個性,勇于突破窠臼,敢于追求新知,因為“循規(guī)蹈矩、謹小慎微和逆來順受只會阻礙歷史的車輪。”“這對于我們民族的未來發(fā)展無疑是不利的。”[19]2.對“招安”話題的回避,是鄭淵潔通過《水滸傳》張揚反抗個性的重要論據(jù)。雖然招安是百回本《水滸傳》后三十回的主要內(nèi)容,其實招安的線索在前七十回中時隱時現(xiàn),一直存在,如第三十二回“武行者醉打孔亮 錦毛虎義釋宋江”中就有兩處寫到“招安”。第一次是在孔太公處,宋江邀武松同去清風寨,武松怕連累宋江和花榮,拒絕之后說:“天可憐見的,異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時卻來尋訪哥哥未遲?!彼谓溃骸靶值芗扔写诵臍w順朝廷,皇天必佑?!盵20]第二次是分別時宋江囑咐武松道:“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楊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我自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兄弟,你如此英雄,決定得做大官,可以記心,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后相見?!盵21]但因為招安是抗爭的終結(jié),與鄭淵潔的改寫初衷相悖,所以鄭淵潔通過改寫將與招安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幾乎刪減殆盡,甚至在改寫“忠義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一回時,也有意只寫到眾英雄歃血宣誓而止,對之后宋江乘酒興作《滿江紅》訴盼招安之情和堅執(zhí)要去東京的內(nèi)容都直接刪掉,其用意顯而易見。
《水滸傳》是漢語文學中最具備史詩特征的作品之一,是一部中國的英雄傳奇、英雄史詩。鄭淵潔版《水滸傳》在倡導(dǎo)對專制和腐朽要具有抗爭精神之外,依然有秉承“忠義”傳統(tǒng),對俠義精神和家國意識的堅守。中國本就有俠義傳統(tǒng),《水滸傳》更是將這種俠義精神發(fā)揮到極致,被稱為中國長篇俠義小說的鼻祖,明清俠義小說,以及當代武俠小說,都可以看到《水滸傳》的影響。鄭版《水滸傳》秉承這一優(yōu)秀傳統(tǒng),將各路英雄好漢不計過往、志趣相投,慷慨解囊、患難相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劫富濟貧、扶危濟困,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同心同意,同氣相從,一同替天行道”[22]的壯舉進行了淋漓盡致、繪聲繪色的敘述描寫,幫助讀者圓了用武力實現(xiàn)體制外正義的俠義夢想。雖然水滸人物大多是草莽英雄,在梁山聚義之前有不少人迫于生計而打家劫舍、嗜賭好斗,但是在梁山聚義之后眾好漢有了共同的志趣方向和奮斗目標,在反貪官、抗強權(quán)中也透露出樸素的社會責任意識和家國擔當精神。如第32章晁蓋為維護梁山泊的名聲要斬殺石秀和楊雄時說:“俺梁山泊好漢,自從火并王倫之后,便以忠義為主,全施仁德于民?!盵23]而且故事多處也標明梁山英雄反抗行為中不擾平民的愛民之心,如第36章“經(jīng)過各縣,秋毫不犯”[24],第40章“宋江急傳號令,休要殘害平民百姓”[25],第43章石秀跳樓劫法場一章中石秀大罵梁中書“你這敗壞國家,殘害百姓的賊”[26],第44章宋公明攻打北京城時發(fā)沒頭帖子“今為大宋朝廷濫官當?shù)?,污吏專?quán),毆死良民,涂炭百姓……剿除奸詐,殄滅愚頑。談笑入城,并無輕恕。義夫節(jié)婦,孝子順孫,好義良民,清慎官吏,切勿驚惶,各安職業(yè)?!盵27]尤其是第50章中“但愿共存忠義于心,同著功勛于國,替天行道,保境安民”[28]的誓詞更是唱出整部書的最強音,描繪了偉大的社會理想。
作為一個富有社會意識的公眾人物和知名作家,鄭淵潔在改寫《水滸傳》時所倡導(dǎo)的價值觀彰顯著滿滿的正能量,這是當代少年兒童最需要、最寶貴的精神食糧,也是其作品深受市場、社會、家長和孩子喜歡的重要原因。
少年兒童閱讀古典文學名著的最大障礙來自于語言的差異,雖然《水滸傳》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用白話文寫成的長篇小說,《大英百科全書》稱其:“因以通俗的口語形式出現(xiàn)于歷史杰作的行列而獲得普遍的喝彩?!盵29]但畢竟水滸故事距今已900年有余,《水滸傳》成書也已近700年,歷史久遠,世事變遷,語言隔膜在所難免,因此鄭淵潔在保留原著話本基因和原作語言風味的基礎(chǔ)上對《水滸傳》原作語言做了一些調(diào)整,取舍十分得當,明白曉暢,生動形象。其中最明顯的是對原作中詩詞的大量刪減,“中國古典小說與詩歌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引用數(shù)量之大,是其他文體難以并駕齊驅(qū)的。據(jù)有關(guān)資料統(tǒng)計,《水滸傳》引詩 556首、詞54首?!盵30]鄭版《水滸傳》對此除個別化用、換用外,極少全部留用的,如此便降低了閱讀難度和賞析門檻,保證了少年兒童流利順暢地閱讀。其次是對罵詈之語的酌情處理,《水滸傳》中人物大多來自社會底層,特殊的時代背景、特定的地域文化和特別的人物塑造需求,使得他們的語言習慣自然帶有“粗鄙、粗俗”之語。許多改編者對此頗為禁忌,鄭版《水滸傳》沒有因噎廢食,而是為突顯性格、貼合人物心境,予以大膽保留。
講述于孩子們而言真切可信的故事,塑造豐富多樣、真實可感的人物形象,是兒童文學作品深受少年兒童喜歡的重要原因,古典文學名著改編應(yīng)同此理?!端疂G傳》具有光輝藝術(shù)生命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塑造了眾多個性鮮明、真實可信的英雄人物,“記錄了那個遙遠年代人的基本生存狀態(tài)?!盵31]鄭版《水滸傳》本著尊重原作觀點、貼合角色身份的原則,對人物形象的處理基本遵從原作,沒做過多改動。如行者武松,是《水滸傳》中最有群眾基礎(chǔ)、最受少年兒童喜歡的角色,沒有之一,武松也是第一個被金圣嘆贊評為“上上人物”“直是天神”[32]的角色。不過百回本第27回“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 武都頭十字坡遇張青”中,武松在已知孫二娘開人肉包子鋪、不是個省事的主兒的情況下,依然故意用言語挑釁戲耍激惹孫二娘,雖有懲奸除惡、抱打不平的緣故,但言行不免給人輕浮低俗之感。1998年影視劇版《水滸傳》為突顯和美化武松形象,將惹怒母夜叉孫二娘的原因全推到兩位押解武松的官人身上,顯得刻意,鄭版《水滸傳》則基本依照百回本里對武松形象的設(shè)定,沒做過多處理。鄭淵潔對李逵形象的加工體現(xiàn)在對“李逵刀殺小衙內(nèi)”情節(jié)的刪減上,鄭版《水滸傳》主要受眾就是少年兒童,小衙內(nèi)年幼無知慘遭屠殺實屬殘忍,于少兒讀者而言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刪減之后,首先不會讓小讀者對李逵形成不由分辨濫殺無辜的印象,其次也不會因此行為乃梁山首領(lǐng)計謀所致而對梁山好漢起義的合理性產(chǎn)生懷疑。
鄭版《水滸傳》雖歷經(jīng)三變,但由于時代因素和技術(shù)原因,在裝幀排版上都呈現(xiàn)簡潔樸素、不事雕琢的特點。三版皆采用傳統(tǒng)32開的平版印刷,印數(shù)都比較少,都沒有過于華麗的色彩配圖設(shè)計。相較1992年版專門請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書畫研究院研究員孟慶江先生進行插圖設(shè)計的用心和2011年版特意增加護封設(shè)計和“童話大王講經(jīng)典”字樣的努力,1996年版除扉頁有以“聚義廳”為背景的簡單黑白色構(gòu)圖外,書籍內(nèi)部沒有設(shè)計插圖,裝幀整體效果較簡易,甚至略顯粗糙,偶有錯別字,是三版中居下者。但是,與那些罔顧文學特性,只看重市場銷量,將文學傳播和文化傳承與利益粗暴掛鉤的作者、書商而言,鄭版《水滸傳》表現(xiàn)出了某種文學的純粹性,這也是作者對改編名著的一種底線堅守和對文學經(jīng)典由衷敬畏的表現(xiàn)吧。
鄭版《水滸傳》雖然從多方面對《水滸傳》原著做了大幅度的修改和編寫,但讀者仍可以鮮明地感受到《水滸傳》著作的原汁原味,顯示出鄭淵潔對原著筋骨和精華的尊重與恪守,這種對古典名著改編的努力探索和嘗試對后來者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希望未來的古典名著改編者、兒童讀物出版機構(gòu)和兒童文學作家,都能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擔當精神對待自己的工作,力求為少年兒童群體提供高質(zhì)量的古典名著改編版本。因為“少年時代閱讀兩部好的文學作品,能夠?qū)θ说囊簧a(chǎn)生不可估量的作用?!盵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