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宅

有個姐姐是種什么樣的體驗呢？大概就是我們爭吵，打鬧，最后和好擁抱，只要有對方在大概就永遠不會擔心天空倒塌吧！

晚上我剛剛睡著，放在柜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迷迷糊糊中“紀超男”三個字在藍色的屏幕上閃爍。根據(jù)我對紀超男的了解，通常她這個時間打來電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哭訴她失戀了，就是看見我在微博上發(fā)布的消極內(nèi)容狗血淋頭罵我一頓。

明哲保身，我果斷拒接了電話，可是這次紀超男展現(xiàn)出了難得的耐心。在我終于忍受不住奪命連環(huán)call的騷擾按下綠色的接聽鍵后，紀超男在電話另一端有氣無力地說：“紀展揚，我在派出所，你趕緊來接我。”

我嚇得電話都沒有掛斷就跳上了出租車。紀超男說晚上她和朋友在大排檔吃小龍蝦，一抬頭就看見隔壁桌在欺負穿梭在夜市里賣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醉蝦里的酒精涌上腦袋，還是被小姑娘不知所措的眼神戳中了內(nèi)心，周圍的食客都無動于衷的時候，紀超男突然跳了出來和人家理論開了。賣花的小姑娘是逃走了，可是紀超男和人家打了起來，最后雙方一塊兒進了派出所。

我趕到派出所時，紀超男剛從訊問室里走出來，警察指著紀超男胳膊上的疤痕說：“嚯，這是你妹吧？年紀輕輕火氣不小啊?！奔o超男白了警察一眼，剛要張嘴就被我捂住了嘴巴。我一邊解釋她是我姐，一邊拉著她往外走。

北方小城已經(jīng)入秋，夜晚的風輕輕柔柔，白樺樹的葉子打著旋兒落下。我站在路邊打車，回過頭，裹著大衣站在昏黃路燈下的紀超男早就沒有了剛才的氣勢，一副頹敗的樣子像極了十歲那年在醫(yī)院天臺上找到她時的那個樣子。看起來是那么孤單。

我十歲的時候，紀超男十三歲。我媽生病之前，紀超男就是一個典型的中二病少女，整天做著瑪麗蘇女主的夢。比如她十歲的時候，讓我媽用舊窗簾給她縫制了一套長白衫，一把拂塵，每天學著古裝劇女主角的樣子站在床邊幽怨地向外凝望，手指輕輕抬起，對著我說：“小揚子，把我的仙丹拿來?！彼^的仙丹其實就是裝在瓷瓶子里的山楂丸。當時已經(jīng)升入小學一年級的我對紀超男這種神經(jīng)病似的把戲嗤之以鼻，自然不肯聽從她的調(diào)令。

于是紀超男撿起桌子上的漫畫書就沖著我丟過來，在我憤懣的目光下大喊：“媽，我給你講，昨天紀展揚又……”剩下的話在我雙手奉上仙丹時戛然而止。

這種小伎倆屢試不爽，直接后果就是我在紀超男面前的地位越來越低，她扮演白娘子的時候，我只能是小青；她不喜歡的裙子逼著我穿給她看；她只要喊一聲“紀展揚”，我就要立刻沖到廚房把餐桌上的水遞給她；甚至連我的零花錢都要被她剝削走，美其名曰：“小商店的老板娘會欺騙你們這些小孩子的，把錢給姐姐，想要什么姐姐幫你買呀?！蔽疫€沒有反應過來，錢已經(jīng)被她裝進了書包，還不忘做溫柔狀拍了拍我的腦袋。

我討厭死紀超男了，號啕大哭著質(zhì)問我媽為什么要生兩個小孩兒，我媽說：“兄弟姐妹是將來要一起攙扶著走路的人啊?！蔽铱粗丝陶龥_著我做鬼臉的紀超男發(fā)誓，等我長大后絕對和她一刀兩斷。

但還沒有等我和紀超男絕交，我媽就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

爸爸幾乎住到了醫(yī)院，照顧我的重擔一下子就落到了紀超男身上。爸媽去醫(yī)院后的第一個晚上，紀超男頂著紅紅的眼圈走到我房間里，沉默了好半天說：“我?guī)湍愣ㄉ萧[鐘，明天早上我要是起不來你就去喊我，好嗎？”

我的眼淚突然噴涌出來，啜泣著說：“姐姐，我害怕?！奔o超男背對著我做了一個擦眼淚的動作，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回身抱著我說：“只要我們乖乖聽話，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p>

紀超男仿佛在一夕之間長大，向來愛睡懶覺的她每天準時在鬧鈴聲中睜開眼做早餐，送我去學校，自己再跨越半個城市去上課；傍晚把我從學校傳達室里接回家，買菜煲湯，然后牽著我的手一起送到醫(yī)院，在那個寒冷的冬天為十歲的我筑起了一座擋風的城堡，撫平了因為恐懼帶來的不安。

媽媽堅強地從死亡線上逃了回來，但是身體大不如前。雖然我和紀超男依舊吵架，可是一心想做瑪麗蘇小公主的紀超男變成了殺伐決斷的女王。

十六歲的時候紀超男偷摸著開始早戀，但沒有想到第一次在學校外邊牽手就被班主任逮了個正著。辦公室里，男生把所有責任推到了紀超男身上。我趴在窗戶上看著她緊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頓時火冒三丈。

當天下午放學后，我就召集了班里一群男生去圍堵和紀超男早戀的對象。雖然最后我們并沒有勝利，我的臉上還掛了彩，可是紀超男是我親姐啊，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別人欺負呢？

當晚我回到家的時候，她平靜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但腫脹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的偽裝。她蹙眉，問我臉上的創(chuàng)可貼是怎么回事。我聳聳肩說：“摔的。”

她冷哼一聲，表示不信，說：“你要是不好好學習，整天學一些不良習慣，我非打死你不可！”

我頓了頓，看著紀超男：“不然你就哭出來吧。”紀超男明顯地愣了一下，接著扔過來一個枕頭：“你神經(jīng)病吧！”

十六歲的紀超男早戀又迅速地失戀，我以為她會難過得無以復加，可是她強大的自我療傷機制讓她更加投入學習中來。大概從那時起，她就成了我的榜樣，我開始追逐她的腳步，朝著她曾經(jīng)走過的腳步一步步跨過去。

當我開始發(fā)奮讀書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英語單詞沒有想象的那么難背，原來我也能考第一。

高三的時候，暗無天日的學習生活把我壓得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很多次我覺得堅持不下去了，利用晚自習的機會逃課到網(wǎng)吧玩網(wǎng)游。在我連續(xù)兩個通宵沒有回家后，紀超男直接殺到了網(wǎng)吧，不顧周圍人的目光揪著我的耳朵把我從網(wǎng)吧揪了出來。

她拉著我直奔火車站，六小時后，我們站在我心心念念的復旦大學百年校門前，我一下子覺得夢想離自己那么近。我現(xiàn)在仍然記得紀超男那天晚上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她說：“好好珍惜這段時間，努力了，就不會后悔的?！蔽业难劭羲查g濕了，點點頭答應她，幾個月后我一定會站在復旦大學新生隊伍中的。

后來我沒有辜負紀超男，也沒有辜負自己，如約踏進了自己夢想的大學。我去報到那天，紀超男在外邊出差，已經(jīng)比我矮了不止一頭的她在視頻里一臉囂張地說：“紀展揚，不要以為脫離我的魔爪你就可以肆意為之，要是敢惹事兒，我照樣會揍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