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子凡
就小學階段來看,古詩教學的目標是讓學生具有一定的詩歌鑒賞能力,即能夠把握詩歌主題、掌握作者創(chuàng)作技巧以及體會作品思想感情。為了實現(xiàn)這個教學目標,教師往往會及時糾正學生在閱讀、分析作品過程中產(chǎn)生的分歧和誤解,引導學生的思維往統(tǒng)一的方向靠攏。然而,不同視角的解讀乃至誤讀也是鑒賞古典詩詞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個人體驗,甚者更能幫助讀者開闊詩境,從而更好地引發(fā)情感共鳴。
一、誤讀作者對作品主題的點染
文學往往是作者根據(jù)生活體驗加以語言加工而生成的藝術作品,因此對作者生平的考察以及寫作背景的還原有助于讀者對詩歌作品主題的宏觀把握。文學家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體,本身就帶有“正”與“反”相結合的兩面性。詩歌創(chuàng)作會因詩人境遇的變遷而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因此未必一首詩歌的主題就一定會和作者自身行跡高度吻合。這一點在小學段古詩中同樣有所涉及,如唐代詩人李紳所作《憫農(nóng)》二首:
憫農(nóng)(其一)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閑田,農(nóng)夫猶餓死。
憫農(nóng)(其二)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憫農(nóng)》是家喻戶曉的一組詩歌,作者所要表達的主題顯而易見——憐憫農(nóng)民,珍惜糧食。《憫農(nóng)》大約作于唐德宗貞元十五年前后,時值宣武軍動蕩叛亂之際,國內(nèi)戰(zhàn)亂民不聊生,李紳觸景生情由此寫下這一組膾炙人口的偉大作品,由此具有悲天憫人的詩名。李紳屬名門之后,然其幼年即喪父,家道中落。在謀求富貴的過程中,李紳結交新樂府運動的領袖元稹、白居易,由此展露詩名。此后,李紳的仕途雖有坎坷,但最終官居宰相,位極人臣。而隨著地位的不斷攀升,早年關注民生艱難的李紳逐漸迷失在長安城的紙醉金迷之中?!对葡炎h》記載李紳晚年生活極為奢侈,曾一頓飯殺雞三百而只取雞舌食用。因此,韓愈、劉禹錫等人對其多有批評。
今人因缺乏對李紳生平足夠的了解,僅從《憫農(nóng)》二首切入而評價其人格高尚,則有失公允。那么,教師如果在教學過程中將關于李紳的歷史評價客觀反映給學生,無疑會給低年級學生學習、理解《憫農(nóng)》帶來更大的困惑:一個生活奢靡的詩人為什么會關心農(nóng)民,甚至告誡他人要珍惜糧食?同理,李紳自己得出“粒粒皆辛苦”的道理,為什么后來自己鋪張浪費?這一系列的矛盾在孩子看來是充滿困惑的,也是超出小學段古詩教學應該討論的范疇的。語文課堂應起到塑造學生品格的作用,因此在教學《憫農(nóng)》二首時可“將錯就錯”,保留對李紳的誤讀,著力體現(xiàn)其關注民生、憐憫百姓的文學形象。這樣不僅有助于學生理解作者寫作的背景,同時對作品主題加以點染,一舉兩得。
二、誤讀意象對作品情感的提升
學習古典詩詞,解讀詩歌意象是一項基本功。在傳統(tǒng)文化中,大量的自然景物被人為地、約定俗成地賦予了情感色彩。如明月就和故鄉(xiāng)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無論是“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的唐詩,還是“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宋詞,明月總是與鄉(xiāng)愁緊緊捆綁在一起。因此,古詩教學的一大重點就是要幫助學生讀懂詩歌中出現(xiàn)的典型意象。
然而,由于古漢語與白話文之間存在差異,因而古詩中不少意象放在今天的語境下,其含義已經(jīng)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對于這種變化不易察覺,就會造成今人在閱讀古詩時錯誤理解詩歌意象,進而誤讀。小學段語文教材收錄的古詩大多為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作品,但在這之中同樣存在極易被誤讀的個別意象,如黃河。
統(tǒng)編語文教材收錄了王之渙名作《涼州詞》:
涼州詞
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涼州詞》開篇的“黃河”意象值得推敲。從“春風不度玉門關”一句我們得出作者描繪的是玉門關一帶的景觀。玉門關現(xiàn)存甘肅省敦煌市境內(nèi),今人翻開地圖不難發(fā)現(xiàn),玉門關距離黃河有一千公里的路程。換而言之,任何人登上玉門關都不可能憑借肉眼看到一千公里外的黃河。因此,“黃河遠上白云間”中的“黃河”未必默認為地理意義上的黃河。
事實上,王之渙《涼州詞》最早的版本寫作“黃沙遠上白云間”。由此可見,王之渙登上玉門關看到了并不是波濤洶涌的黃河,而是漫天彌漫的黃沙,黃沙這一景觀與玉門關一帶的地理環(huán)境相吻合。所以,“黃河遠上白云間”一句中的黃河應理解為“黃色的沙河”。那么,為何后世流傳的版本會將“黃沙遠上白云間”改為“黃河遠上白云間”呢?顯然,答案與黃河緊密相關。
王之渙所作《涼州詞》主要抒發(fā)的是“征人怨”,遠在天邊的黃河或許就是戍邊將士思鄉(xiāng)之情的寄托。而黃河水滔滔不絕綿延萬里正如同游子內(nèi)心無限的愁思,與“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從提升詩歌情感的角度來看,將錯就錯將“黃河”理解為地理意義的黃河,不僅開闊了全詩的意境,也將戍邊將士那股無盡的“怨”引向天邊。
三、誤讀詩境對作品風貌的塑造
詩歌之精妙無疑在乎境界。王國維就曾指出:有境界者自成風格,自有名句。詩人中也有不少以孤篇橫絕全唐的例子。小學段古詩文中的張繼和他的《楓橋夜泊》便是典型:
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今人在解讀這首作品的時候,往往會犯下一個微妙的錯誤。問題主要出在“江楓漁火對愁眠”一句。今人習慣把“江楓”譯為江邊的楓樹,這與作者寫作《楓橋夜泊》時所見之景不吻合?!敖瓧鳚O火對愁眠”一句原為“江封漁火對愁眠”,說明張繼所見并非江邊的紅楓?!敖狻睂嵵府敃r寒山寺周邊相近的兩座石橋,一曰“江村橋”,一曰“封橋”。張繼在這兩座橋之間各取一字,合為“江封”。后北宋宰相王珪把“江封”改為“江楓”,詩歌由此定型。
那么,到底“江封”和“江楓”兩種解讀哪一種更適合這首詩歌的意境呢?這就要回歸到《楓橋夜泊》寫作的主題了。全詩著眼于一個“愁”字,詩人所描繪的一切景物都在為烘托愁緒而鋪排。想到這里,古典詩詞中“楓”這個意象就值得我們注意。白居易在《琵琶行》開篇就寫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這是一種離愁;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寫道:“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這是一種情愁;杜甫《清明二首》寫道:“旅雁上云歸紫塞,家人鉆火用青楓”,這是一種鄉(xiāng)愁。
可見,“楓”這個意象與愁緒緊密相連。顯然,“江楓”的解讀方式要比“江封”更加感性,也與全詩的風貌更加契合。“月落”“烏啼”“江楓”“漁火”“鐘聲”這一個個意象不斷將作者內(nèi)心的愁緒激蕩,使得作者夜不能寐,最終寫下這首千古絕唱。將“江封”重構為“江楓”,非但沒有破壞全詩的意境,反而塑造了全詩的風貌,令人拍案叫絕。
小學古詩教學是一門藝術,學生的理解能力和文學素養(yǎng)都十分有限,這就需要教師突破常規(guī)思維的桎梏靈活施教。再者,流傳千年的作品用今人的眼光進行審美,很難還原作者寫作的初衷。誤讀與誤解對于兒童來說不可避免。教師不僅要學會糾正學生理解上的偏差,更要學會引導,善于啟發(fā)。詩歌是包容的也是開放的,只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地品讀,才能夠收獲古典詩詞帶給人精神世界的愉悅和滿足。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qū)東太湖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王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