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淡 霞
打磨一本名家的書稿,可經(jīng)歷從“見山是山”到“見山不是山”,再到“見山還是山”的心理逐漸成熟、類似高僧參禪悟道的過程。
東晉時,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住在山陰縣,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覺醒來,打開房門就叫家人拿酒來喝,邊喝邊欣賞雪景。眺望四方,只見一片皎潔,他頓時詩興大發(fā),起身徘徊,并大聲朗誦起左思的《招隱》詩來。忽然,他想起了好友戴逵,彼時戴逵住在剡縣,距此地并不近。王徽之管不了那么多,立即連夜坐船趕往戴家。小船慢悠悠行駛了整整一夜才到戴家門口。誰知王徽之并沒有進去,而是命令船家原路返回。有人問他怎么回事,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出自《世說新語·任誕篇》)
任誕者,任性,放誕,乃魏晉名士的顯著標簽。這則著名的“雪夜訪戴”典故將魏晉名士的風流、率性而為、真性情傳達得淋漓盡致,亦為我們留下“乘興而來,盡興而歸”的成語?,F(xiàn)代社會的名士風度與真性情,大約能在出版圈的知識分子身上覓得一鱗半爪,比如編輯和著名學者、作家,他們之間的合作與交往,除了少數(shù)的交惡屬于“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大多數(shù)還體現(xiàn)著“乘興而來,盡興而歸”的雅集雅會色彩。
然則,要實現(xiàn)如此美妙的合作關(guān)系,身為編輯,在與名家做書時,尤其是將一個思想碰撞出來的策劃點子落實到筆尖突圍的書稿中,再將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般的書稿精心打磨成堪稱經(jīng)典之作的成書,中間經(jīng)歷的種種交鋒、折磨乃至爭吵,可謂一言難盡。簡單來說,打磨一本名家的書稿,可經(jīng)歷從“見山是山”到“見山不是山”,再到“見山還是山”的心理逐漸成熟、類似高僧參禪悟道的過程。
每每與同行談及做編輯的苦樂酸甜,聊到職業(yè)生涯中最快樂的事,無外乎兩種,一種是發(fā)掘、策劃、編輯出某個有潛質(zhì)的新人的作品,新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日后成長為名家,他的首任編輯堪稱伯樂無疑,此等伯樂或可用“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韓愈名句來自喜,聊以自慰。另一種則是編輯拿到已經(jīng)成名的作者書稿,有幸成為名家作品的出版負責人,編輯的心情恰如那偶然掉進米倉的老鼠般,因敬仰而榮幸,因榮幸而激動,因激動而期待,因期待而忐忑。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古有杜甫敬仰李白的天縱奇才,今有編輯對名家抱有敬仰之心,尤其是對未曾謀面、未曾合作過的大名鼎鼎的作者,更是如此,此乃人之常情。由是,編輯對名家的書稿求賢若渴,在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中如能有幸編輯一部甚至是多部名家的作品,必然是榮幸之事,值得傲嬌。比如,提及這些年的紀實文學,人們必定會想起葉永烈,他的“紅色三部曲”和《鄧小平改變中國》,以及眾多游記作品是其紀實文學的代表作??上攵?,多年前當他將一部《真實的朝鮮》書稿交到編輯手中時,本就對葉永烈秉承實地采訪、真誠記錄的紀實精神感興趣的編輯,立刻倍感榮幸之至,不禁感嘆:“這樣的書稿,也就葉永烈老師能寫得出來?!蹦芫庉嬎倪@樣一部視角獨特、題材新穎的紀實文學書稿,真乃幸事也,此可謂由敬仰而生榮幸之心。
余秋雨是中國文壇著名的散文大家,他的成名作《文化苦旅》曾是我輩上學時必定會一字一句虔誠抄寫的名篇佳作,彼時的我們,天真、爛漫、勤奮,對未知的領(lǐng)域求知若渴、對其文章中新穎的表達崇拜得五體投地、對余老師的才華高山仰止,由此,工作后,十年前初次編輯余秋雨的最新書稿《尋覓中華》《摩挲大地》時那激動不已甚至歡呼雀躍的心情,至今猶記得。若說出版圈的編輯也有追星癖,他們眼中的明星大約就是名家作者吧。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一般的書如此,名家的作品則更有其超群卓然的風姿,一般的編輯必定會這么想。明星自有其星光熠熠的光環(huán),與明星作家合作的編輯對心目中仰慕的作者有所激動,對其作品更是充滿期待。這可是名家的書稿,其思想的深度、文采的超然、結(jié)構(gòu)的精巧、語言的美妙,想必也是極好的吧。編輯們因激動而期待的愿望更強烈了。
然則,與此同時,編輯們亦心懷忐忑,名家的書稿高質(zhì)量、高水準,我能把它編輯好,使之成為一部流傳久遠的經(jīng)典之作嗎?名家的其他書稿,之前在某某出版社的某某編輯手中,點石成金,成為秀外慧中的優(yōu)質(zhì)作品,我能達到那樣的水準,甚至超越他們嗎?甚或是,風聞這位名家性格古怪,對編輯的要求極為嚴苛,稍不留意,就對出版社提出撤換編輯,我能與之和平共處、走完這段做書旅程嗎?如此等等,內(nèi)心小宇宙激烈斗爭的小火苗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但編輯面對名家以及名家書稿,由激動而忐忑不安的心情卻是一致的。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未曾接觸過名家書稿的編輯,或者接觸過某一類名家,卻對另一位名家不了解的編輯,好比站在山腳的人,面對名家及其書稿,易敬仰、榮幸、激動、期待,甚至是忐忑,此乃常情,更是剛剛進入編輯行業(yè)的同仁的普遍心態(tài)寫照。
宋代的青原惟信禪師在《指月錄》中說:“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泵沂巧剑沂且蛔袠I(yè)內(nèi)的巍巍高山;名家的作品是深水,且是潛龍在淵的深淵。若說工作是一種修行,編輯望見高山,便深陷其中;看見深水,便迷戀它的幽深,這在修行的入門之初便迷失了心智。須知,修行路上,尚有幾多坎坷幾多磨難。
“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青原惟信禪師接下來如是說,他是中國禪宗自六祖慧能起的第十四代傳人,其親見知識,即為參禪,此時的他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處于思想困惑的迷茫中。編輯在跟名家接觸中,尤其是在對名家書稿進行審讀、編校時,時常亦覺迷茫:行路難,“拔劍四顧心茫然”。
編輯的茫然在于,書稿中竟有這么多疏漏和錯誤。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是人都會犯錯誤,是書稿都會有各種各樣的謬誤,這些編輯都能理解,但有些名家書稿的質(zhì)量確實令人不敢恭維。有的書稿雜亂無章,沒有清晰的邏輯思路和主線,大約是作者覺得自己的所有文章都值得出版,將良莠不齊的文字一股腦兒打包扔給編輯,且不允許編輯刪減調(diào)整,美其名曰“敝帚自珍”。有的書稿思想新銳、離經(jīng)叛道到公然違背憲法和公序良俗,作者卻美其名曰“這正是我思想的獨特處、閃光點,務(wù)必保留”。有的書稿知識錯誤、文句錯誤極多,顯然是作者的急就章,未經(jīng)核查和通讀就交給編輯了,甚至是在某些領(lǐng)域號稱專家的作者,其書稿中也屢屢出現(xiàn)極其低端的錯誤,更多的則是作者大量的筆誤和生造字詞句。如此書稿,于作者,倒是省事、方便、快捷地交稿了;于編輯,則苦不堪言:這還是高山水準、深淵品質(zhì)嗎?
編輯的茫然還在于,與名家協(xié)商修改書稿,遇到的奇葩事亦不少。大多數(shù)名家都有君子風范,聞過則喜,有錯就改,只要編輯說得在理。但有些名家則秉持老舍先生的名言“改我一字,男盜女娼”,認為自己生造的字詞句有范,不能改;文中的語句是明顯的病句,但平時就是這么說話的,也不能改;有些說得過頭的話,在網(wǎng)絡(luò)上、報紙上都發(fā)表過,為什么出版時要修改?為此,編輯要跟作者不斷普及出版法規(guī)知識,實際工作中,有時編輯為了說服作者修改一個詞、一句話,刪除一段話,在溝通中拉鋸戰(zhàn)的交鋒能有好幾回合。
編輯的迷茫更在于,與名家在做書流程上溝通不順暢,甚至南轅北轍。一般的出版合同都有約定,作者有權(quán)審核編校過的稿子。但在具體執(zhí)行時,每個名家的思維和工作習慣不同,有的名家提出,書稿在三審三校中,每一份有修改痕跡的稿子都要返給他看,也就是說他要參與到每次的編校中,如此,書稿的來回快遞要好幾次。有的名家則相反,或許嫌麻煩,或許因工作忙碌分不開身,不參與前面的所有編校程序,只是等編校結(jié)束做好的稿子交給他審核,這時,他就將之前編輯做的修改一一恢復(fù)原狀,等于全部推翻編輯的工作成果。如此,編輯要就每一個修改的地方跟他反復(fù)協(xié)商,糾纏很久,也折磨很久,雙方均筋疲力盡,甚至到后來不再互相信任對方。
古詩云:“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現(xiàn)在有人將之改編為“少壯不努力,老大做編輯”,這位改詩者,想必是同道中人吧,想來他頗能理解做編輯的苦衷,豈是一句“為他人作嫁衣裳”能說得清的?
一般來講,編輯在處理書稿問題時,在與名家打交道時,因為敬仰,因為崇拜,因為期待,對作家和書稿都是很尊重的,但因為出版法規(guī),因為文字規(guī)范,因為職業(yè)責任,更因為個人的完美主義情結(jié),總是期望把名家的書稿打磨得既合格又優(yōu)秀,既有里子又有面子,既叫好又賣座。如此,便容易與名家的固有思維和自由表達習慣產(chǎn)生沖突。此時,若名家挾著權(quán)威的名義、利益的糾葛、背景的強勢,甚至是出版社領(lǐng)導(dǎo)的官帽,來做泰山壓頂之勢,編輯必定悲催無比,心里的苦澀和委屈越積越多,再看那高山和深淵,便滿眼如青原惟信禪師所說: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完全失卻自己當初接觸名家及其作品的雀躍情感。
此時的小編們,必定是牢騷滿腹,一邊是見慣大場面,出版過幾本甚至幾十本名作的大咖作家,咄咄逼人,態(tài)度強硬;一邊是終審老師、質(zhì)檢老師陰沉得能射出利刃的眼神,以及錙銖必較、不容置疑的糾錯紅筆;同時,還得提防新聞出版總署每年都會抽查圖書質(zhì)量的達摩克里斯之劍。一言以蔽之,出版圈曾經(jīng)的,或者正在經(jīng)歷,以及之后要遭受此番磨難的小編們,真是太南(難)了。
然則,“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在工作的修行場中,編輯只有加強自身的知識儲備,提升自己的業(yè)務(wù)能力,培養(yǎng)自己的溝通素質(zhì),方能與名家、名稿順利過招,和諧共處。對待書稿,編輯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花費更多的精力核查資料,提出確鑿證據(jù);對待名家,編輯們不卑不亢,有理有據(jù),拿出更多的耐心、更高的情商去溝通,終究會取得名家的理解和支持。
畢竟,大家就是大家,他自有雅量和風范。 “(錢鐘書的)《談藝錄》是1948 年出版的,當時年輕的責任編輯周振甫為編輯書稿傾注了大量心血。他一一核對原文,為每篇標立目次,對許多地方還提出意見,與作者商量修改。這種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使得錢鐘書深受感動。30 年后,錢鐘書寫出巨著《管錐篇》,第一時間找到他最信任的中華書局老編輯周振甫?!X周之交也成就了我國出版史上的佳話?!?/p>
一部書稿從單純的文字和圖片,到華麗轉(zhuǎn)身成為一本內(nèi)容扎實、裝幀精美、書名意味雋永的經(jīng)典之作,期間編輯與作者溝通協(xié)商的不僅是書稿內(nèi)容,還有書名、封面,乃至營銷。
書名起得好,銷量跑不了。出版圈的編輯都知曉這個金科玉律,一般來說,名家在交稿時已經(jīng)為自己的“孩子”起好名字,或典雅,或風趣,或樸實,或華麗,名字里寄托著作者所有的情懷和智慧,但或許,缺少市場這個最活躍的元素。這時,身為“孩子”保姆的編輯出場了。為給書稿取個既有文化內(nèi)涵又叫得響亮的名字,編輯們往往皓首窮經(jīng)、苦思冥想、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不夸張地說,有時甚至在睡夢中都在斟酌字詞,坐臥行走,無不牽掛。如此醞釀琢磨,編輯們終于擬定出三五十個備選方案,結(jié)果有二:一、作者通情達理,從中挑選出一個較為合適的,雙方皆大歡喜;二、作者將二三十個方案都推翻,堅持自己原來的又古老又土氣又呆板的書名。屢次協(xié)商未果,別無選擇,這時只能聽作者的,畢竟這是他的“孩子”。編輯只好聊以自慰:對于名家來說,名氣足夠大,足夠權(quán)威,有時個別書書名的影響反而小了些。
封面即是書的一張臉,怎么捯飭這張臉,讓它既符合身份又引人注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編輯們往往將大半的精力放在這上面,在全社會注重顏值、看臉的時代,更是如此。一般來講,名家對自己選擇的出版社、編輯充分信任,對書的封面便不再過多計較,可由有經(jīng)驗的編輯把關(guān),何況還有專業(yè)設(shè)計師和各級領(lǐng)導(dǎo)層層審核。除少數(shù)性格特別強勢的名家,封面必須聽從他的安排,其他名家,只要一本書的封面不過于離譜,一般不會過多干涉封面的設(shè)計。如韓愈所說: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如是而已。這是名家的風范,也是他的雍容和尊重。
所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書稿內(nèi)容、書名、封面等制作好,圖書出版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名家的大力配合,這便是營銷。名家之所以是名家,必定有他過人之處,他的圈內(nèi)人脈,他的市場號召力,他的權(quán)威性,他的頭腦,他的職位,他之前出版過的長銷和暢銷作品,都可以成為營銷的強大資源,以此構(gòu)成其龐大的營銷網(wǎng)絡(luò)。這一點,是其他一般作者無法比擬也無法企及的。編輯們往往到了這種時刻,才發(fā)出如夢初醒般的感嘆:高山就是高山,深淵就是深淵,不服不行。
一路走來,名家出精品,書稿內(nèi)容要磨,書名要磨,封面要磨,營銷更要磨,處處都要磨,編輯可稱作“容嬤嬤”無疑。個中辛苦,無從說起。
然而,容嬤嬤們的收獲亦無法一語道清。在與名家打交道中,他們的學識、才氣、氣度、風范、智慧、經(jīng)驗,乃至于個人的獨特魅力,都值得編輯學習。他們站在那里,仍是一座值得人們仰慕的高山;他們的作品擺在那里,仍是廣大讀者爭相翻閱的深水;其人其書的市場號召力,亦如明星般熠熠發(fā)光,成為各類媒體追逐的焦點。
編輯對此也是心悅誠服的,但他的感受又不同,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想起幾個月,甚至幾年前剛接觸名家名稿時的喜悅與忐忑,想起打磨圖書經(jīng)歷的辛苦與委屈,再瞅瞅眼前的名家和名品,耳邊驀然就響起青原惟信禪師的那句名言:“而今得個停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p>
俗話說:覓仙求藥,尋山問道。擔任名家名作的責任編輯,想要從中學到神仙的智慧點石成金術(shù),覓得用之四海而皆準的處世神丹妙藥,恐怕很難,神仙、靈藥本屬無稽之談,何況在知識更新迭代、認知日新月異的今天,一個名家、一本名作包打天下、成為救世良方和普遍真理,已無可能。與名家合作,編輯們能做的,就是尋山問道,遇水求龍。
名家是高山,名作是深淵,做完一本名家書稿,編輯們首先獲得收益的,當是從名作中汲取足夠好足夠多的養(yǎng)分,這些養(yǎng)分是尋常稿件無法供給,甚至是無法企及的。這是名家思想精華的凝結(jié),也是書稿最閃耀動人之處。比如王蒙解讀孔孟老莊、荀子等諸子百家的作品,睿智、老到、獨特,循循善誘,娓娓道來,既提取了諸子百家的精要,又融入作者八十余年的人生體悟,于眾多名家中,這是屬于王蒙特有的獨一份的關(guān)涉生命與成長智慧。王蒙的小說,則是另一番風采,其瀑布式語言滔滔不絕,汪洋恣肆,氣勢恢宏,自有其超越庸常的高度,值得編輯深度學習。同樣是茅盾文學獎獲得者,張煒的新作《文學:八個關(guān)鍵詞》則將自己60 余年海量閱讀心得和將近50 年的寫作經(jīng)驗和盤托出,提煉出的八個關(guān)鍵詞,燭照文學,洞見人生。于讀者和寫作者來說,這無疑是一份解讀文學的秘籍寶典,也是啟發(fā)、點撥人生智慧之書。有幸擔任這些優(yōu)秀作品的責編們,第一時間閱讀書稿,并對之反復(fù)翻看和琢磨,若為有心人,獲益必定良多且無窮。深淵有龍,粗枝大葉、敷衍了事者,或許心不在焉,一無所獲;心有靈犀、有備而來者,或可俯拾仰取,滿載而歸,不虛此行。
與名家做書,編輯們獲取的豈止是書稿中豐贍、優(yōu)質(zhì)的營養(yǎng)?與名家交往,種種交鋒,或許源自個人的見解不同,畢竟所處位置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不同,編輯與作者只能求同存異。但在處事和處世上,名家大多具備曠達雅量和大家風范,比如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遲子建,對于編輯提出的修改意見,并沒有固執(zhí)已見,居高臨下地一棒子打死,也沒有因為文章已經(jīng)發(fā)表過,不允許后來的編輯做任何改動,而是逐字逐句與編輯協(xié)商,合理的,她接受;不太合理的,她也不會厲聲指責其疏忽大意,而是溫暖和煦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其大家風范可見一斑。80 后作家代表笛安,作品暢銷且屢獲大獎,其為人謙虛低調(diào),良好的家庭教養(yǎng)令人印象深刻。陸游在教兒子寫詩時曾說“功夫在詩外”,編輯在與名家交往時,著眼點也不僅僅放在詩(高質(zhì)量、高水準的作品)上,更多的,還要汲取名家詩外的功夫,比如視野、境界、格局,比如高山位置,虛谷情懷。這些都是編輯辛苦所求的道。
從“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高山仰止,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舉步維艱,再到“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的泰然處之,青原惟信禪師曾問曰:“大眾,這三般見解,是同是別?”答案見仁見智。工作即修行,編輯在與名家做書中,歷經(jīng)三重境界,終破我執(zhí),人生亦可進入寬闊大我之道路。自此修煉后,再次與名家合作,再次遇到人生困境,但愿“不畏浮云遮望眼”。
與名家做書,不為覓仙求藥,只為尋山問道;不為貪心到賺得盆滿缽滿,只要有所得,從名作中得,從名家身上得,取我所取,得我所得,用我所用,即不虛此行,人間值得,做書更值得。
與名家做書,不是為了有資格說出“我的朋友胡適之”而驕傲,一輩子都掛在嘴邊;不是在名家星光燦爛的光環(huán)下自慚形穢,乃至點頭哈腰,聽之任之。編輯和名家互為貴人,各施所能,互相助力,有時甚至未曾謀面,雙方神交良久,恰似老友。所謂君子之交也。
王徽之乃魏晉名士,他雪夜訪戴。戴即戴逵,是東晉的另一位名士,終生隱居而不肯出仕,有清高之名。有一次戴逵從會稽郡到京都建康,太傅謝安去看望他,彼時名士間注重清談玄學。謝安原本對戴逵抱有偏見,輕視他,等到見面,只和戴逵談?wù)摀崆偌妓嚭蜁?。戴逵非但沒有受辱的、不樂意的表情,談起琴法、書法來反而愈加高妙。謝安這才深深發(fā)覺戴逵具有超凡脫俗的氣度。(出自《世說新語·雅量篇》)
身為知識分子,出版圈的名家和編輯大多追慕魏晉時期名士們的風度。雙方合作做書,可乘興而來,興盡而歸,這種任誕是魏晉風度;也可曠遠寬宏、悠然雍容,這種雅量亦是魏晉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