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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建筑研究的經(jīng)典范式:《易縣清西陵》

2021-02-14 09:30周悅煌
建筑師 2021年6期
關鍵詞:學社營造建筑

周悅煌

王其亨

王巍

張鳳梧

1934 年9 月,營造學社法式部主任劉敦楨攜成員莫宗江、陳明達考察清西陵,繼日本學者關野貞、竹島卓一等人之后再次對其展開測繪;同時結合史實,判定清陵“在結構上、裝飾上、幾無特征可言也”,遂以“平面配置”與“地宮結構”為主要研究內(nèi)容,完成長文《易縣清西陵》,重點對清西陵的營建始末、組群平面形制演變、地宮結構等方面詳細剖析。文章以清西陵為主體,結合清東陵諸陵建制特征,立足整個明清陵寢的傳承沿革對比解讀,既是基于中國明清陵寢制度的整體研究,又是最早最全面的清陵個案專題。如此鴻文,在當時無疑對營造學社乃至整個建筑史研究都是一次全新的探索和突破,也是匯集所有先進史學觀念的集大成者。除秉承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考證方法外,也遵循朱啟鈐先生倡導的營造學思維,同時西學東用,運用類型學方法關注形制演變,結合實物調查和美術史研究方法,在滿足中國古建筑實地調查需求的基礎上,特別選取清西陵為研究對象,首次對樣式雷圖檔“何為初稿,何為實施之圖”進行考證,在中國建筑史中具有極其重要的里程碑意義。

一、《易縣清西陵》研究緣起

20 世紀20 年代,第一批接受西方學院派建筑文化觀念影響的留學歸國建筑師,開始將中國傳統(tǒng)建筑風格要素運用到建筑設計當中,同樣,中國建筑史學界也從藝術形式的角度嘗試發(fā)掘中國建筑的獨有風格特征。隨著20 世紀30 年代現(xiàn)代主義建筑思想的逐漸興起,中國建筑界開始對過往理論體系進行自省,隨之而來的是從建筑社會功能的角度重新審視傳統(tǒng)建筑形制規(guī)律。出于對社會文化史觀的價值認同,相較梁思成、林徽因等主張結構理性、形式風格的研究觀念,劉敦楨更關注中國古代建筑類型、不同建筑構造在整個發(fā)展進程中的成就,從社會背景的角度對建筑進行分類,用縱向對比的方法探討建筑與人和社會的邏輯關系,試圖更清晰地理解不同時期中國建筑的發(fā)展成因。

與此同時,墓葬由于遺存豐富并且能夠更全面地反映古代生活方式及價值觀念,一直是中國近代考古學界研究古代社會文化價值最重要的實物載體。受此啟發(fā),劉敦楨意識到,陵寢作為掌握國家行政資源、管理國家的帝王的墓葬,等級最高,無疑承載著中國歷朝歷代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tài),是反映中國古代建筑營造觀念的重要組成。因此,地上遺存最完整、文獻史料最豐富、時代延續(xù)性最強的明清陵寢,自然成為研究中國古代建筑極佳的實證對象。進入營造學社以后,劉敦楨相繼嘗試撰寫了《大壯室筆記》《明長陵》等陵寢相關文章,通過挖掘陵寢的形制特征和歷史沿革,推及營建過程中的社會政治背景,更好地理解建筑的演變機制。而其中開創(chuàng)性的清代陵寢研究經(jīng)典——《易縣清西陵》,正是在中國營造學社構建起的學術體系基礎上完成的。

二、中國營造學社構建的學術體系基礎

1.以術語名詞的匯輯釋義為切入

1919 年,朱啟鈐在江南圖書館偶然發(fā)現(xiàn)丁丙抄本《營造法式》,遂就此拉開中國傳統(tǒng)營造學研究的序幕[1]。

1930 年1 月,中國營造學社社址改遷于北平[2],從此開創(chuàng)了中國建筑史學研究的一系列先河。論其創(chuàng)辦緣由,朱啟鈐再次強調了“營造”之于建筑史學的重要意義,“營造所用名詞術語,或一物數(shù)名,或名隨時異,亟應逐一整比,附以圖釋,纂成營造詞匯,既宜導源訓詁,又期不悖于禮制”[3]。其中所提的附以圖釋、增輯圖史,又是在清《工程做法則例》等文獻有法無圖的體系之外作出的重要方法創(chuàng)新[4]。在《營造法式》和《工程做法則例》整理之余,以“制為圖紙,演作公式”為最終目的,1931 年9 月朱啟鈐委任梁思成著手搜集整理《營造算例》,于翌年集結出版,在保證清代建筑、官式建筑、造作工匠體系的前提下,以存其真,歸納演繹的方法來解決清代建筑術語問題[5],梁思成認為其價值遠勝《工程做法則例》[6]。1934 年6 月,為解讀《營造算例》和《工程做法則例》中的怪名詞,梁思成編著的《清式營造則例》出版,終使術語名詞的釋義初見成效,也于“研究清式建筑初辟途徑”[7]。

在此背景下,作為工程做法、圖樣影片、文獻史料、實物留存均全面齊備的明清陵寢,無疑成為營造學社重點關注的對象。在訪尋“工部老吏樣房算房專家”進行相關營造詞匯纂輯的基礎上,特別指出“陵墓一種”,因其有“工作做法,及明細記載者,亦關工事,又圖樣,應以本社匯集所得,及中外人印行之圖示影片,附以鹵簿禮器冠服諸端”[8],當“別立一門”,同時配合“營造四千年大事表”的采輯,以“文獻與遺物為衡”,廣泛搜集“經(jīng)史百家”“方志類書”,將“實物、圖樣、攝影、圖志、古籍”等資料綜合運用,逐漸明晰陵寢建筑中“詞匯”“制度沿革”“工程”等各方面內(nèi)容。寥寥數(shù)語,已高瞻遠矚地將陵寢研究所需的基礎資料和核心要義概括了然。[9]

亦基于此,劉敦楨方能在隨后發(fā)表的《易縣清西陵》中游刃有余地將清代陵寢相關怪名詞逐一呈現(xiàn),從明清陵寢的各建筑名稱到清西陵帝后妃園寢的地宮結構做法,290 余個術語名詞清晰地反映了明清陵寢的形制沿革和稱謂嬗變,有如祾恩殿[10]、啟運殿與隆恩殿的明清差異,菓樓、膳房與朝房的清朝關內(nèi)、關外建筑叫法,“羅圈墻、面闊紅墻”等明陵未有建筑名詞;再如一向神秘的陵寢地宮,依靠樣式雷圖的整理鑒別,使“龍須溝、隧道券、閃當券、罩門券、頭層門洞券、明堂券、二層門洞券、穿堂券、三層門洞券、金券、寶床、梓券”等一套地宮結構術語公諸于世,“小夯 灰土、海墁石、大夯 灰土、背后磚、背后土、蹬券、三伏三券、磚平水、兩山背后灰土”等工程做法用詞盡數(shù)清晰,是為前期對術語名詞釋義不懈努力的豐碩成果。如若脫離建筑術語的研究解讀,將直接影響對陵寢建筑的科學認知。

2.以樣式雷圖檔的整理研究為契機

作為架構中國建筑史學的基石,樣式雷圖檔與宋《營造法式》和清《工程做法則例》相并重,早在1914 年就已引起時任民國政府內(nèi)務部總長朱啟鈐的關注,隨后自營造學社創(chuàng)建之初,便開始搶救性地搜集、整理和研究樣式雷圖檔[11]。

民國19 年(1930 年)五月,為防止樣式雷圖檔繼續(xù)散佚流失,朱啟鈐緊急致函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建議購存,函中多次強調圖檔的彌足珍貴,是為前民藝術價值的重要體現(xiàn),另如一向神秘的陵寢地宮,亦可借保存之圖樣展開公開研究,“實于營造學、考古學均有重要之價值”[12]。該函作為“社事紀要”的重要內(nèi)容刊布在《營造學社匯刊》第一卷第二期,與其同時刊載的還有學術史上第一份樣式雷圖檔原始目錄——《原開略目》,其中陵寢相關的圖檔燙樣目錄見圖1[13]。

圖1: 《營造學社匯刊》第一卷第二期刊載樣式雷圖檔《原開略目》

1930 年六月,國立北平圖書館委員會“商得董事會同意撥款五千元,全數(shù)購入除圓明園三海及近代陵工之模型27 箱外,尚有各項工程圖樣數(shù)百種”[14]。然而這些圖檔還是有一部分流入他國人士之手,如“清東陵風水形勢全圖”“清西陵地勢全圖”及數(shù)千件“崇陵工程文檔”等被日本學者荒木清三收購,至今仍存于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囿于雷氏后人仍在四處求售,朱啟鈐再次強調購存宮苑陵墓模型圖樣,并囑及時修理殘破燙樣。[15]

在對中法大學和北平圖書館所藏樣式雷圖樣整理審定的過程中,又相繼發(fā)現(xiàn)大量陵寢地宮平面、剖面圖,其上尺寸、標注、材料等信息完備,近乎完整地重現(xiàn)了清代陵寢地宮的設計過程,價值甚高。學社隨即組織人力對北平圖書館藏陵寢諸圖進行重摹,清永陵,孝陵、景陵、惠陵、孝東陵、景妃園寢、定東陵等東陵帝后總平面圖,以及昌陵、崇陵、慕陵、昌西陵、慕東陵、崇妃園寢等西陵地宮平面和剖面圖均在《易縣清西陵》中一一呈現(xiàn)[16](圖2、圖3),為研究陵寢形制及地宮情狀提供了重要史料[17]。劉敦楨在文中提到:“以雷氏諸圖所載尺寸,換算公尺,與實狀核校,于是諸圖中何為初稿,何為實施之圖,亦得以證實?!边@在當時屬于震古爍今的學術貢獻,然而或囿于篇幅,此項成果并未在文中凸顯,學社后期也再未發(fā)表相關論述予以說明,實為一大憾事。1946 年營造學社解散后,諸如東西陵路程圖、東西陵全圖、定陵圈分整圖等圖檔被分散于文物整理委員會和清華大學,未能統(tǒng)一保存。

圖2: 營造學社描摹“昌陵地宮平面”圖(左);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昌陵地宮券地盤樣”(右)[18]

圖3: 營造學社描摹“昌陵地宮剖面”圖(上);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昌陵地宮券座立樣”圖(下)[19]

3.以古籍文獻的整理為前提

整理古籍文獻一直是營造學社的重要使命,以圖籍為主,與營造相關的文獻,均極力訪求。工程籍本有如《惠陵工程備要》(圖4),即立足于營造立場,以記錄營建工程為架構,廣征史料[20],著實有別于傳統(tǒng)典章制度中僅描述營建既成后的制度體例。以上備要會同《崇陵崇妃園寢工程做法冊》成為《易縣清西陵》推及陵寢地宮做法的重要史料。此外,營造技術古籍類尚有《旨意檔》《堂司諭檔》數(shù)冊、《清內(nèi)廷工程檔案》(鉛印本)一冊,其中不乏“高宗裕陵殿宇油畫見新工程案”這樣的陵寢工程檔案。

圖4: 《惠陵工程備要》

統(tǒng)攬《易縣清西陵》全篇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索引的文獻史料,基本以《明史》《大清實錄》《大清會典》等官方典章為基本框架,同時輔以《東華續(xù)錄》(圖5)以及《清史稿》《易水志》《歷代陵寢備考》《燕都游覽志》《昌平山水記》等文人著述,穿插陳璧《望嵓堂奏稿勘修西陵》、內(nèi)務府《事筒檔》等宮廷檔案補充論證,史料構架完整,是研究中國明清陵寢建筑歷史沿革的典型范式。

圖5: 《東華續(xù)錄》

4.《同治重修圓明園史料》為先探

在術語名詞、史料、圖檔等基礎資料足夠儲備的前提下,圍繞清代皇家建筑,劉敦楨率先對清朝同治時期重修圓明園的來龍去脈進行了詳細梳證,成為后續(xù)諸多建筑個案研究的例證參考(圖6)。

圖6: 劉敦楨《同治重修圓明園史料》

文章清晰描述了史料整理邏輯,以樣式雷家族、圖檔、相關工程的對比考證為線索,以雷氏六代參與、冠絕諸園、遺物眾多的清代皇家園林圓明園為切入展開論證,研究視角犀利準確。就此,以國立北平圖書館所藏雷氏文件《旨意檔》《堂司諭檔》等工程檔案為核心,圍繞《清實錄》《大清會典則例》《翁文恭日記》等官私著述、故宮文獻館藏清內(nèi)務府檔案《各座已做活計做法清冊》進行鋪陳,結合數(shù)千件圖檔、燙樣,將圓明園的重修始末完整呈現(xiàn)。依托縝密的史料整理體系,文章逐次對圓明園的歷史沿革、重修背景、工程明細加以闡明,將工官制度中所涉的機構設置、工程造價、勘估監(jiān)修、承造人員等細節(jié)穿插揭示,更對樣式雷畫樣燙樣的設計流程、雷氏家族的身份經(jīng)歷、具體圖檔的整理鑒別一一廓清,無愧為“清代皇家建筑工程個案研究的開山杰作”[21]。

“圓明園樣式雷圖檔研究的突破,為其余上萬件圖檔的整理研究展現(xiàn)了光明前景,但也清晰表明,后續(xù)工作還必須全面細致地考查極其豐富的清代皇家建筑實物遺存,深入系統(tǒng)地梳理秘藏宮禁又卷帙浩繁的相關工程檔案?!盵22]這是對后續(xù)諸如《易縣清西陵》研究的重要啟示。

5.以實物測繪調查為研究方法的重器

1932 年,德國建筑學者柏世曼被聘為學社通函研究員。早在1906 年,柏世曼就以德國駐北京公使館官方科學顧問的身份來華,1907 年相繼到訪清東陵和清西陵,在拍攝大量實物照片之余,完成了近百頁的圖文手稿和測繪圖紙[23],以上成果后被收于1925 年出版的《中國建筑》贈予營造學社, “為中國營造學社‘按圖索驥’進行古建筑調查提供了有價值的線索”[24],《易縣清西陵》中引用的泰陵龍鳳門平、立面圖,即為柏世曼當年的測繪成果(圖7)。

圖7: 《易縣清西陵》中所引柏世曼“泰陵龍鳳門”測繪圖

隨著英國葉慈博士以及日本伊東忠太、關野貞等一批國外學者相繼贈書交流、蒞臨參觀講演,使營造學社“對于國際學術界貢獻所知之使命日以密接”[25],也更加深切地意識到中國建筑史與世界文化藝術的密切關聯(lián)[26]。為更加透徹地研究中國建筑,“作為三年文獻研究所產(chǎn)生自然之結果”[27],1932 年4 月,以薊縣獨樂寺的測繪為起步,學社的工作大綱開始轉向實物調查與文獻考證相結合的雙重模式,攝影測繪成為最重要的研究方法,朱啟鈐不無自豪地稱之為“我國學術界空前之貢獻”。在這樣的方針部署下,決定“先于最短期內(nèi)先完成明清法式之工作,于下期開始再進而從事金遼元之遺物調查……北方搜采先從近地著手”[28]。河北境內(nèi)的古建筑調查工作旋即相繼展開。

在加入營造學社之前,時為中央大學建筑系教師的劉敦楨就已偕濮齊材、張至剛等到訪北京昌平明長陵,調查測繪了十三陵神道各主要建筑及長陵總平面,成為當時國內(nèi)大學建筑教學中最早的一次古建筑科學考察活動[29],此次活動雖因歷史原因略顯倉促,未能將其余各陵逐一調查,但仍為明清陵寢的測繪和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1932 年7 月,隨著劉敦楨抵達北平出任營造學社文獻部主任,結合之前積累的測繪經(jīng)驗,加之學社的工作重心調整,劉敦楨迅速投入到新一輪的測繪調查任務中,民國23 年(1934 年),相繼前往河北西部展開調查,九月,偕研究生莫宗江、陳明達二人抵達易州,以樣式雷圖的考證為根本目的,開始對西陵展開測繪,因前期已對相關樣式雷圖有過描摹,故測繪工作十分順利,也為后續(xù)的對比研究節(jié)省了時間。

總體來看,此次對測繪的充分應用,又是在前述《同治重修圓明園史料》研究方法基礎上的全新突破,進一步提升了測繪在史學研究中的價值地位。

三、研究方法的系統(tǒng)構建與應用

在學社整體研究思路的鋪陳下,劉敦楨結合清西陵實際情況,靈活運用各種研究方法,結構分明地析解了明清陵寢制度及建筑特征。

1.文獻史料考證

該方法主要應用于“導言”與“營建年代”兩章節(jié)。文章開篇援引《光緒朝大清會典》,結合實物照片簡明扼要地羅列各陵寢建筑序列,同時逐一說明諸帝后陵寢的陵名、墓主年號、廟號(謚號)、地理位置等信息,一目了然。

論及陵寢地宮,劉敦楨在未目睹明陵地宮的情況下,仍然依據(jù)《明史》中“異隧”“虛右壙”等字眼準確判斷其為數(shù)壙異隧之結構,足見史學功力。由明清陵寢地宮結構差異,可以推及清朝另建后陵的緣由:“清制凡皇后先帝而崩,或稍后而梓宮未葬者,例與帝合葬一陵。惟玄宮既閉,不忍復啟,故后之后死者,除昭西陵相距較遠外,大都于帝陵附近,別營佳城;如前表中孝東泰東諸陵,數(shù)量之眾,為前代所未有。此殆因清代地宮結構,自琉璃影壁經(jīng)隧道,明堂,穿堂,至安置金棺之寶床,皆南北一貫相承,無明陵數(shù)壙異隧,隨時啟閉之便,致不得不另為營建者歟?”受帝后薨逝時間以及地宮南北縱貫結構的影響,清朝一改明朝帝后合葬的制度,重啟漢代另建后陵的做法,成為有別于明陵的一項重要變革。

在“營建年代”一節(jié),劉敦楨主要依據(jù)《清實錄》《東華錄》《東華續(xù)錄》等文獻,相繼對各帝后陵寢的“地點、陵址相度人、始建時間、完工時間、入葬時間、工程主管”等內(nèi)容一一考證,具體見表1。

在匯總各陵寢基本信息的同時,還考證了明代拂塵殿組群形制,昌陵地宮建成時間,慕陵陵址更易的來龍去脈、陵名確定、隆恩殿形制沿革等史實問題,為全面認識清陵制度打下了堅實基礎。

《易縣清西陵》中提及的各陵寢信息 表1

2.實物與文獻、圖像互證

在引征史料的前提下,實物與文獻對比互證的方法被大量運用。略如慕陵石祭臺的位置問題,光緒《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九百四十四“工部·陵寢”記:“慕陵……月臺前為白石祭臺,廣二丈一寸五分,縱五尺五寸,高四尺七寸,上陳石五供一分。前為疊落,護以石欄。”經(jīng)實地調查,石祭臺應在石泊岸之南,而非記載的疊落之上月臺之南。再如《東華續(xù)錄》載宣宗遺詔,僅不許建圣德神功碑亭,似仍然保留明樓建制,然而實際上慕陵既無圣德神功碑亭,又無方城明樓。以上差異如若未經(jīng)現(xiàn)場調查而盡信文獻,則很可能對慕陵陵制的認識有所偏差。

此外,劉敦楨還搜集了多張影像照片用作實物比對,其中借助日本學者佐田弘治郎所著《奉天昭陵圖譜》中的昭陵月牙城實景,可以清晰發(fā)現(xiàn)關內(nèi)泰陵與關外昭陵方城踏跺的形式差異(圖8)。從慕陵與昭陵隆恩殿間的形制對比,又可窺見二者的傳承沿革關系,從側面佐證了文獻所述慕陵“敬紹先型,謹遵前制”的真實性(圖9)。再有,通過實地調查,對照樣式雷圖,做出了崇陵效仿定、惠二陵的準確判斷[30]。

圖8: 《奉天昭陵圖譜》昭陵月牙城(左);泰陵月牙城(右)

圖9: 慕陵隆恩殿(左);昭陵隆恩殿(右)

3.圖示分析,類型歸納——橫向比較

文章最大的特點,是接續(xù)《同治重修圓明園史料》對樣式雷圖的整理與利用,在研究圖檔的基礎上結合測繪成果,運用西方類型學方法總結歸納組群及建筑特征。

(1)基于樣式雷圖對比分析組群布局

在帝陵總平面比較中,劉敦楨指出:“帝陵建筑,依其分布情狀,可以神道碑亭為中心,劃為前后二部。”[31]據(jù)此,可重點圍繞碑亭與龍鳳門、碑亭與石橋的位置關系展開討論:通過龍鳳門(五牌樓)與碑亭間的距離對比,可獲悉清朝后四陵在總平面設計上的相互借鑒關系;而石橋與碑亭間的位置關系,又可歸納為孝陵、景陵、慕陵三種模式。

(2)依據(jù)測繪圖紙歸納總結單體形制

在單體建筑方面,劉敦楨選取了最具代表性的各殿座建筑進行詳細比較,具體包括朝房、隆恩門、東西配殿、隆恩殿等。整體而言,重點依據(jù)柱網(wǎng)間的排列方式,分別將隆恩殿、隆恩門、配殿、朝房平面形式歸結為五種、三種、兩種及三種類型(圖10)。這些形制差異,無疑受社會形態(tài)和等級制度的直接影響,反映出最真實的政治生態(tài),通過陵寢建筑的結構演變,可以管窺清代官式建筑的發(fā)展進程。

圖10: 隆恩殿、隆恩門、配殿、朝房平面對比

在此基礎上,依據(jù)實測數(shù)據(jù),對相關建筑進行尺度對比,如文中提到:“第昌陵寶頂較泰陵高數(shù)尺;隆恩殿、圣德神功碑亭亦特壯大;而配殿、隆恩門、朝房等,面積高度亦略有增益”;“(慕陵)神道碑亭,較昌陵稍小”;“(泰陵)碑亭……與圣德神功碑亭略同,但面闊進深,僅及前者五分之二”。以上結論如若脫離實測,或者沒有劉敦楨敏銳的建筑思維做支撐,是很難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

4.明清陵制的嬗變比較——縱向剖析

對于清朝關內(nèi)陵寢規(guī)制的研究,劉敦楨在充分對比清朝關內(nèi)關外陵寢方城明樓、隆恩門、隆恩殿等建筑形制后作出判斷:“清陵之在關外者,與關內(nèi)諸陵,相差甚巨,足證入關后所受明陵影響,實較關外之陵為甚?!蓖瑫r認為:“西陵之配置,系仿效東陵,而東陵又以明長陵為規(guī)范也?!本痛艘罁?jù)實地調查,列舉了多條明清陵寢建制的因襲與差異,如大紅門、具服殿與明陵類同;石牌坊較明陵更具特點;碑亭石橋更加閎麗;石像生技藝形象較明陵略有不如等[32]。

以上結論,是在劉敦楨另一篇大作《明長陵》基礎上的進一步補充。[33]

四、對具體史學問題的鋪墊與啟發(fā)

作為清代陵寢研究的開拓性成果,在當時的研究條件和背景下,難免會遺留諸多問題供后人探索解答。劉敦楨自己也在文中提出了多項疑問以示后人:其一,陵寢太廟這樣國家性質的祭祀建筑彩畫為何與內(nèi)廷彩畫有顯著差異?[34]其二,史料記載慕陵僅廢止營建圣德神功碑亭,而實際上慕陵既未建圣德神功碑亭,又未建方城明樓,其中緣由需“紀之以待后證”[35]。其三,泰東陵的營建年代問題,“惟興工與完工年代,尚待查考耳”[36]。其四,為何清陵隆恩殿除昭西陵外均采用歇山頂,唯獨大紅門為廡殿頂,這似乎有悖體制,同時清陵既然效仿明陵,為何大殿沒有繼續(xù)沿用廡殿頂?shù)淖龇??[37]其五,方城明樓的形制源于何時何地,是否在明孝陵以前就有運用?[38]以上都關系著清朝陵寢制度史發(fā)展的重大變革,價值甚高,值得深究[39]。

文中還有一些問題沒有明確說明,因時局所限,實物測繪與檔案的發(fā)掘均未全面展開,致使無法對陵寢工程個案予以系統(tǒng)揭示。[40]這是以后的陵寢研究需要重點關注的內(nèi)容。諸如圣祖仁皇帝景陵的靠山名稱,在當時乃至后續(xù)很長時間都鮮有學者明晰,直至天津大學王其亨教授通過查閱檔案[41]及對證樣式雷圖(圖11),方才確認景陵所在靠山為“五華嶺”。此外還有很多史學問題至今都沒有定論,如泰東陵完工時間仍未明確;景、泰、昌、定四陵石像生為何選擇裁撤獬豸、駱駝和麒麟;昌陵按理應“遜避祖制”,為何單體尺度較泰陵更大,等等。這些內(nèi)容實則在《易縣清西陵》中都有提及,只是未引起當代學者的足夠重視。再有文中所引的“東陵昭西陵全景”(圖12)一圖未注明出處,其來源及拍攝年代仍需考證[42]。

圖11: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清東陵圖(編號輿1783)

圖12: 東陵昭西陵全景

值得一提的是,劉敦楨當時已然意識到陵寢設計與地勢環(huán)境的關系,如提到神廚庫的相對位置:“惟諸陵地勢廣狹不一,致神廚庫位置,不盡相同”,以及為營造最佳的形勢環(huán)境,進行的人工干預:“神道至此,為小山所阻,山為人工堆積,俗稱蜘蛛山”“次過小坡,有河一道,自西往東,亦系人工開掘”。這些敏銳發(fā)現(xiàn),無疑為以后研究陵寢風水形勢及設計思想提供了重要啟示。

整體回顧該文,劉敦楨已經(jīng)將明清陵寢的研究框架基本勾勒了出來,營建史實、制度沿革、地宮形制、規(guī)劃施工、風水環(huán)境等內(nèi)容都需要不斷深挖細究;后代學者仍需統(tǒng)一關注工程檔案、史料文獻、樣式雷圖檔等研究材料,堅守文獻考證、調查測繪、類型比對等研究手段。

五、結語

1.《易縣清西陵》的價值體現(xiàn)

從劉敦楨1930 年代初期的研究成果來看,正是其對經(jīng)史考據(jù)和考古實證方法的有機吸納,方能敏銳發(fā)掘社會對建筑形成和發(fā)展的影響,從而按照建筑功能進行分類探討。類型分析與經(jīng)史考據(jù)相輔相成,可以最大限度地全盤把控中國建筑形制演變。相較梁思成等人專注建筑營造的風格化敘事,對中國建筑發(fā)展機制的宏觀認識、動態(tài)地看待歷史背景,恰是劉敦楨的學術特點之一。同時也說明,在當時的學術環(huán)境下,只有他可以更深入系統(tǒng)地進行陵寢研究,這也奠定了《易縣清西陵》在中國建筑史學研究中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該文也開創(chuàng)了測繪研究與樣式雷圖檔鑒別相結合的重要研究手段。

盡管劉敦楨的關注重點集中于建筑的平面形式和組群布局,沒有過多討論單體建筑的結構或構件特征,但也并未將其完全舍棄,例如對一向神秘、鮮有旁人關注的清陵地宮,就用了大量筆墨予以揭示,彌補了相關建筑結構做法的一大缺漏。

2.營造學社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當然,劉敦楨的《易縣清西陵》離不開中國營造學社一眾巨匠長達十五年的積累與探索。基于中國營造史的研究,從1919 年校勘《營造法式》起,到1934 年《清式營造則例》的最終出版,用圖示語言解讀營造術語名詞的核心問題得到初步解決。學社對明清官式建筑術語的持續(xù)關注,也為劉敦楨完成清西陵的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

與研究術語名詞并行的,是對流散在各個機構的樣式雷圖檔的研究整理。圍繞圖檔數(shù)量最為龐大的園林和陵寢,劉敦楨率先結合文獻、工程檔案等史料,詳細解讀了同治朝重修圓明園的相關史實,為研究和整理樣式雷圖檔作出了史無前例的實質性貢獻。在此基礎上,劉敦楨開始系統(tǒng)研究實物、圖檔、史料更為齊備的易縣清西陵,尤其通過實地調查,結合測繪圖紙,運用類型學方法分析歸納,使之不僅延續(xù)了中國文獻學傳統(tǒng)的研究方法,更吸納了西方建筑學的思維模式,真正將“言、意、象”中的“象”充分演繹,無愧為中國建筑史學和遺產(chǎn)保護事業(yè)的奠基之作。

3.對中國古建筑研究的啟示

如今從史學史角度回溯中國陵寢建筑的相關研究,其起步正始于劉敦楨,從最初《大壯室筆記》對兩漢陵寢的文獻考證,到結合實地調查寫就的《明長陵》,再到集大成的《易縣清西陵》,以及1950 年代前后對六朝陵墓、南唐二陵的持續(xù)關注,劉敦楨始終將這一最能直觀反映封建統(tǒng)治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建筑類型作為研究重點之一,并將其帶到極高的研究高度。在劉敦楨的影響下,營造學社成員陳仲篪、盧繩等人接續(xù)了相關建筑專題,前者對宋永思陵的形制考證見解頗深,后者在參與前蜀王建墓的考古發(fā)掘之外,將測繪調查的傳統(tǒng)引入天津大學,最早開啟了建筑院系對清代陵寢的系統(tǒng)研究;伴隨《中國古代建筑史》的編寫,劉敦楨在南京工學院的助手郭湖生詳細調查了河南鞏縣(今為鞏義市)宋陵,使中國古代陵寢建筑研究成果終全面綻放。顯然,《易縣清西陵》一文無疑是劉敦楨對建筑社會性思考的縮影,其中既充分整合了自己過往的研究成果和經(jīng)驗,又為后續(xù)學者的研究提供了參考范本。

不過,20 世紀60—80 年代,國內(nèi)建筑界對明清陵寢的研究還鮮有突破,具體內(nèi)容上,除陵圈、營房等方面有所進展外,整體認識仍主要停留在劉敦楨的已有成果,其中既有歷史原因,也從側面反映了《易縣清西陵》的學術價值,即其中提及和解決的史學問題深入而廣泛。1980年代以后,依循《易縣清西陵》的研究思路,后輩學者將劉敦楨的未盡之功予以拓展,開始逐步取得階段性突破,諸如天津大學在近四十年的清朝陵寢研究中調查測繪了幾乎所有相關建筑遺存,同時深入挖掘檔案文獻、工程籍本,成功鑒別了5000余件陵寢樣式雷圖,真正兌現(xiàn)了劉敦楨所述“諸圖中何為初稿,何為實施之圖,亦得以證實”的承諾。

當然,受研究條件及時代背景的影響,即使《易縣清西陵》這樣的鴻文也難免會有紕漏,有些結論甚至還需推敲,但絲毫不影響文章的史學地位,相較具體結論而言,劉敦楨運用的研究方法、對陵寢建筑未來研究方向的前瞻性思考,才是后代學者所應始終學習的。更為關鍵的是,劉敦楨通過易縣清西陵這一極具代表性的建筑類型,廣泛借鑒多學科研究方法,嘗試對中國古建筑形成機制進行根本性探討,從社會性角度發(fā)現(xiàn)中國古建筑的藝術特征,進而揭示建筑在歷史進程中的發(fā)展嬗變,從本質上理解何為中國建筑。在闡釋建筑形制特征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和解決相關史學問題,真正實現(xiàn)建筑史學的研究推進。在后續(xù)的中國古建筑研究中,仍需以《易縣清西陵》為經(jīng)典范式參照借鑒,秉持“文獻、實物、圖像”多重互證的研究方法,樹立“典章、著述、檔案”多維視角的完整史料觀,以“樣式雷圖、測繪圖、歷史照片”為依據(jù),夯實對“術語名詞、造作結構”的理解,在史學研究中扎實基礎,與此同時,將建筑學的思維理論應用其中,從空間規(guī)劃的角度發(fā)掘古代建筑設計思想,方能真正實現(xiàn)中國古代建筑史學的核心要義。

注釋

[1] 因“前影印丁本,未臻完善”,朱先生隨即委托著名出版家陶湘廣征傳本,以將付梓。經(jīng)過反復搜集校對,1925年“仿宋重刊本李明仲《營造法式》”集輯成冊,公諸于世。同年,營造學會成立,朱先生在“一面集資刊布”之余,仍堅持對“書中生僻之名詞”悉心校讀。

[2] 民國18年(1929 年),中國營造學社雖已于天津創(chuàng)立,但囿于資金和圖籍資料轉存等問題,直到翌年一月方在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的資助下遷往北平,各方面工作才真正系統(tǒng)展開。《中國營造學社》第一卷第一期“社事紀要”中提到:“由津移往,于十九年一月一日,開始工作。”1929 年6月3日,朱啟鈐先生以多年籌劃之研究計劃致函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開章明義地指出中國營造學在歷史、美術、文化等諸方面的深遠價值,圍繞宋李明仲《營造法式》的釋讀演繹,構架出“溝通儒匠、睿發(fā)智巧”“資料之征集”“編輯進行之程序”相結合的縝密計劃。

[3] 《中國營造學社》第一卷第一期《中國營造學社緣起》。

[4] 《中國營造學社》第一卷第一期《中國營造學社緣起》:“明清會典,及則例做法,今甲具在,由此推求,可明制度之因革……因會典及工部工程做法,有法無圖……正擬增輯圖史,廣徵文獻。”

[5] 《中國營造學社》第二卷第一期《營造算例印行緣起》。

[6] “現(xiàn)在由算的方法得以推求出許多樣的則例,是一件極可喜的收獲?!绷核汲?清式營造則例[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1:130.

[7] 《中國營造學社》第三卷第一期《本社紀事》。

[8] 《中國營造學社》第一卷第二期《社事紀要——第一次工作報告中》關于“編訂營造匯刊目錄”一事。

[9] “對于塚墓,需廣泛征引考古家、美術家等記錄保存之資料,配合近代圖樣模型影片加以考證。”前期整理的大量清代工匠制圖和術語名詞,都為研究包括明清陵寢在內(nèi)的官式建筑體系提供了基礎。

[10] 劉先生在文中將“祾”寫作“稜”,應是遵從長陵大殿牌匾上的“稜恩殿”寫法。

[11] 史箴,何蓓潔.高瞻遠矚的開拓, 歷久彌新的啟示——清代樣式雷世家及其建筑圖檔早期研究歷程回溯[J].建筑師,2012(1).

[12] 《中國營造學社》第一卷第二期《社事紀要——建議購存宮苑陵墓之模型圖樣》。

[13] 《中國營造學社》第一卷第二期《社事紀要——建議購存宮苑陵墓之模型圖樣》所列“原開略目”:“東西陵路程圖(俱全),東西陵模型,東陵全圖及各陵分圖做法,西陵全圖及各陵分圖做法,東西陵各妃陵圖,定陵圈分整圖(附模型),慕陵圖,皇帝陵(大、?。┚?,(紙、木)模型,清永陵圖,太后陵模型二份,各陵做法說明書,各尺丈做法說明書,陵工略節(jié)做法,大木陵圖,(大、?。┤?,(方、寶)城各說明書(即尺丈做法),地宮金井一份(俱全),寶頂券模型一份”。

[14] 引自:國立北平圖書館編.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務報告 民國十八年七月至十九年六月[R].1929:19.

[15] 《營造學社匯刊》第二卷第三期《本社紀事》。

[16] 另有描摹的崇陵總平面圖刊發(fā)在劉敦楨《明長陵》一文。

[17] 然文中尚缺裕陵和定陵總平面圖,致使無法一覽所有清陵平面全貌。

[18] “國221-005昌陵地宮券地盤樣”現(xiàn)存于中國國家圖書館,營造學社在描摹過程中省略了圖上尺寸信息。

[19] “國221-007”現(xiàn)存于中國國家圖書館。

[20] “查舊案,錄新編,并將檔房工次,遵辦一切次序,分為兩門,此外全工規(guī)制,籌撥款項,黃冊卷帙,奉安禮節(jié),諸大端,以及零星事件,一一記述?!薄吨袊鵂I造學社》第二卷第一期《本社紀事——整理故籍之提要》論及整理已成者。

[21] 引自:史箴,何蓓潔.高瞻遠矚的開拓, 歷久彌新的啟示——清代樣式雷世家及其建筑圖檔早期研究歷程回溯[J].建筑師,2012(1).

[22] 同上。

[23] 其在《關于中國建筑藝術的研究》中提到圖紙對于建筑研究的重要作用:“與建筑本身相比,圖紙是最好的資料。這些資料會一直延續(xù),即使建筑自身有所改變,還有圖紙?zhí)峁┑目煽炕A……只有在對比圖紙,而非照片時,我才能夠理解中國對建筑的思考。雖然照片通常是藝術史家和考古學家的研究基礎,但也只能從圖像上說明問題……”引自:彭思博譯著第三章“柏世曼的研究成果(1909—1931)”(尚未出版)。

[24] 引自:賴德霖.鮑希曼對中國近代建筑之影響試論[J].建筑學報,2011(5).

[25] 《中國營造學社》第三卷第二期《本社紀事——社內(nèi)事件》第一部分“請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繼續(xù)輔助本社經(jīng)費函”。

[26] “柏世曼與中國營造學社的關聯(lián)同時表明,中國建筑史話語的形成并非是中國近代幾位建筑史先驅自說自話、孤立研究的結果;它還包含著他們與其他學者,尤其是國外學者的交流與對話。這種關聯(lián)性對于研究中國建筑史學史尤其重要”。賴德霖.鮑希曼對中國近代建筑之影響試論[J].建筑學報,2011(5).

[27] 同[25]。

[28] 同[25]。

[29] 引自:楊永生,劉敘杰,林洙.中國近現(xiàn)代建筑五宗師[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8.

[30] 文中提到:“臺側植松數(shù)行,其北有礓礤頗高,分為上下二疊,左右翼以石欄,與雷氏圖所載定陵同。再北方城明樓之后,附啞叭院,寶城,寶頂,外繞羅鍋墻,胥如常制,惟寶城南北特長,亦與定陵惠陵髣髴相類也?!?/p>

[31] 選擇以碑亭作為平面分區(qū)節(jié)點,既有圖像認知上的考慮,又有以下三方面原因:其一,神道碑亭前后陵區(qū)空間性質有較顯著差異;其二,明代諸陵絕大多數(shù)以神道碑亭為起點,據(jù)此方便說明明清陵寢間的傳承關系;其三,神道碑亭以南建筑配置差異較大,需逐一強調,其北較為統(tǒng)一,可總體概括。

[32] 具體方面包括:(1)石牌坊:(泰陵)三坊雄峙氣象千萬,并非東陵與明長陵所可侔擬,不能不謂為西陵之特點也;(2)大紅門:三洞,單檐四柱,覆黃色琉璃瓦,檐端承以梟混曲線,俱同明陵;(3)具服殿:殆仿明拂塵殿之制等等;(4)石像生:像象生中,獅,象,馬,及文武臣各二,皆立像。后者衣冠介胄,純系清式,與獅象等體積咸極矮小,視明陵諸像,瞠乎后矣?!^明陵更為奢靡。明陵中,唯南京太祖孝陵與昌平成祖長陵有此制度。清東西二陵,自慕陵惠陵崇陵外,幾無一不有像生;(5)龍鳳門:俱仿明陵規(guī)制,但明陵中僅孝陵、長陵有龍鳳門,無用木石牌樓者;(6)碑亭石橋:視明陵閎麗;(7)神廚庫宰牲亭:自成一廓,非明陵與清初關外諸陵所有也;(8)東西朝房與東西守護班房:未見于明代記載;(9)隆恩門至方城明樓:純系模仿明陵;(10)寶城寶頂:諸陵寶頂平面,除圓形一種外,復有兩側用平行直線,至前后兩端,連以半圓形;與寶城方城之間,增設月牙城。以上俱非明代所有。

[33] 今日研讀,仍需逐條體量個中結論是否準確。

[34] 文中提到:“依規(guī)制言,太廟陵寢,為郊祀與奉安之地,在帝制時代,不應與大內(nèi)彩畫相差若是,附記于此,以質讀者。”

[35] 對慕陵狀況概括時提到:“慕陵制度如前所述,無方城明樓象生及圣德神功碑亭,而隆恩殿配殿寶城等,亦較他陵卑狹,在清陵中最為特別。然考東華續(xù)錄載宣宗遺詔,僅不許建圣德神功碑亭,今于明樓碑上,鐫刻碑文,則方城明樓之廢,非宣宗本意可知。豈阿片戰(zhàn)役后,繼以紅羊之亂,清庭財用匱乏,達于極點,致不得不變更舊制,而文宗咸豐二年一諭,諱而不書歟。紀之以待后證?!?/p>

[36] 文中概述慕東陵時提到:“據(jù)故宮文獻館藏《高宗實錄》,有大葬時更換殿座椽望,及修補墻垣階砌一諭,知此陵建造已非一日,惟興工與完工年代,尚待查考耳。”

[37] 文中對泰陵各建筑單體逐一詳述時提到:“所不可解者,之清之東西陵正殿(隆恩殿),除東陵之昭西陵用四注外,余皆為歇山頂,而大紅門獨用四注,似與體制不符。豈踏襲明長陵舊法,而不知長陵正殿之為四注耶?!?/p>

[38] 文中在“方城寶城”平面形式對比中提到:“方城其制,剙于何代,今尚不明,就今日所知者言之,似以南京明孝陵為最早?!?/p>

[39] 現(xiàn)今個中問題已經(jīng)能夠解答,如慕陵為何未建方城明樓,王其亨先生曾撰寫專文進行探討,認為原因有三:一是財政難以維持;二是慕陵地宮內(nèi)皇后奉安已久,不宜再驚動;三是慕陵規(guī)制特殊,地勢不適合再建方城明樓?,F(xiàn)國家圖書館藏有《現(xiàn)擬慕陵寶城一座等略節(jié)》及慕陵方城明樓方案設計圖,也清晰表明咸豐朝確有擬補建方城明樓的史實,但最后未予實施。至于泰東陵的始建時間,據(jù)王勝利考證為乾隆二年(1736年)。根據(jù)范星盛《明樓建制淵源考》可知方城明樓的形制來源,最早應見于明皇陵,明皇陵明樓的原型,又取型于唐宋陵門。

[40] 引自:史箴、何蓓潔.高瞻遠矚的開拓, 歷久彌新的啟示——清代樣式雷世家及其建筑圖檔早期研究歷程回溯[J].建筑師,2012(1).

[41] 文淵閣大學士戴鈞元曾在給道光帝選擇陵址的時候提到:“土豐脈秀,氣聚水交。按其形勢,考之圖經(jīng),其龍由霧靈山發(fā)脈,至遵化州界起為昌瑞山作統(tǒng)龍之尊星,為入龍之少祖,復又左展奇峰,橫開巨嶂,名曰五華嶺?!?/p>

[42] 劉敦楨一行在此之前并未到過清東陵,因此該照片并非劉敦楨等拍攝。1928年9月清皇室曾對東陵進行調查,昭西陵東朝房僅存間架,寶頂上僅剩榆樹一株,與照片中反映的情狀相符,據(jù)此可以判定照片應攝于1928年9月之后,嗣后遜清皇帝溥儀責成載澤、耆齡等人前往修葺,但主要任務為地宮棺槨重殮,地上建筑未予修理。在劉敦楨調查西陵之前,曾有日本學者關野貞一行于1931年6月2日考察昭西陵,但未留下相關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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