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我上小學的時候,因為住院做手術(shù),耽誤過一段學習。再回學校時,語文、數(shù)學這些科目還能自學跟上進度,唯獨音樂課,完全沒法自學。因為不識譜,本身也不擅長唱歌,音樂課上一起唱之前學的歌,我只能跟著其他同學做口型。
音樂老師,據(jù)說是剛從四川音樂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對于那個年代的一所普通小學來說,是光芒耀眼的大明星,一眼就看出了我在對口型。課間的時候?qū)iT問我:“怎么不跟著一起唱?”
我很羞愧,我想應(yīng)該解釋一下住院之類的情況,但沖口而出,說的是:“我不會唱歌?!?/p>
音樂老師睜大眼睛:“不會唱歌?”
然后她反應(yīng)過來:“哦,你的意思是書上這些歌不會?!彼朔魳氛n本,很隨意地把它丟到一邊,說:“沒關(guān)系,那就唱你會的歌?!?/p>
我一時無言以對。
她接著說:“我要聽到你的聲音?!?/p>
后面的那節(jié)課,她沒有繼續(xù)按課本教,而是讓大家自由發(fā)揮,想起什么就唱什么:唱一首高興的歌,一首春天的歌,一首跟朋友有關(guān)的歌……她彈著琴伴奏。有的小朋友根本沒調(diào)子,她也伴奏得很開心。我不記得自己唱了什么,大概就是某一首兒歌吧,她一邊敲著琴鍵,一邊沖我微微點點頭。
這是二十多年前一件極小的小事,但它對一個小孩子的成長來說,仍然是具有重大意義的一刻:一個公認的很厲害的老師,用滿不在乎的姿態(tài)丟下課本,卻用認真的眼神說:“我要聽到你的聲音?!?/p>
即使一個小學生很難清晰地用語言表達這件事的意義,但當時的我也確實從中吸收了一些信息,對我的成長不容忽視的信息:唱歌是你想有就可以有的權(quán)利。
我以為發(fā)不出的聲音,其實可以。這聲音好不好聽,是另一回事。重點在于那是我的聲音,沒有人能取代“我”。
在那之前,我完全不記得聽過自己的聲音?;蛘呗牭搅耍灿X得不好聽,不用聽。不只是我,我身邊的孩子都一樣,大家都是局外人,在想象出來的條條框框里,規(guī)劃著自己的生活半徑。家里有一些兒歌磁帶,封面上那些粉雕玉琢的童星,好像只有他們的聲音才是好聽的,回蕩在千家萬戶的錄音機里。那些孩子大概在北京,或在上海,和我的世界完全沒有關(guān)系,在一個夢幻的世界里。
不只是條件的問題,甚至不是視野的問題,小朋友們都能通過電視和雜志接觸那些花花綠綠的世界,但在心里,有沒有想過那些跟“我”有關(guān)?
那一次,我知道,“我”的聲音很重要。
(湘琦摘自《潤》202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