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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葬

2021-02-28 21:32青戊
文學(xué)港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老道靈堂公墓

青戊

1

最初是一陣悠脆的笛聲,驟然刺破午后陰霾的天空,平地起風(fēng)波,婉轉(zhuǎn)著就入了人心入了魂。林子里的飛鳥蛇蟲都藏不住了,飄在云層里的魂啊魄啊,也被激得一陣幽浮。引魂笛一起,引路渡魂。

王老道身著深藍(lán)色的道袍,氣宇軒昂地在靈堂前站定。手里的烏木長笛持得莊重,吹出了這關(guān)乎成敗的第一聲笛音,意味著一場超度法事就此拉開了序幕。

剎那間,除了笛音,天地間闃寂了下來。手里還抓著麻將牌的、嘴里還嗑著半片瓜子殼的、大聲呼朋喚友的、小聲竊竊私語的………都像被攝魄勾魂般突然按下了停止鍵,齊齊地望向了王老道。

一鼓作氣,又吹出幾個音符,王老道在堂前桌上放了笛子。卻依然是端好了站姿,在余光所及之處掃了掃在場賓客的反應(yīng),心里踏實了,顯然這頭開得是極好的,超出了預(yù)期的效果。

徒弟小六子很是機(jī)靈,眼見師父放了長笛,依著流程,熟練地把一個黃銅的三清鈴雙手奉給師父。只見王老道左手握了鈴,以一種奇特的頻率向右搖了三下,再向左搖三下,最后歸中又搖了三下??谥心畹剑骸暗婪o邊,化具一鈴,振動法鈴,神鬼咸欽!”末了,把鈴兒往壇前那么一擺,“啪”,氣勢倒是做了個十足的!之后,依然是固定的流程,上表文、誦經(jīng)、化元寶紙錢……好一番操作。小六子跟著自家?guī)煾?,打著下手,師徒兩人都顯出十分的莊重和誠意來。顯然,這讓福主亦是十分受用。

小縣城的殯儀館,本來靈堂就不大?,F(xiàn)下家屬們分兩邊站了,大人小孩都紅著眼睛。一些是真心誠意灑了淚的,一些是實打?qū)嵉匕玖艘沟?,一些是誠誠懇懇受了累的。此刻都齊刷刷聚在了這擁擠的靈堂前。

“事畢!家屬去最后送一送吧,之后便可以火化了?!?/p>

王老道放了話,就帶著小六子穩(wěn)步走出了靈堂。身后的家屬突然醒了過來,瞬間又有哭聲壓抑著傳了出來。外間的賓客也像終于回了神,打麻將的繼續(xù)打麻將,嗑瓜子的繼續(xù)嗑瓜子,高談闊論的繼續(xù)高談闊論……又是一副嘈嘈雜雜、熱熱鬧鬧,百態(tài)人生的樣子。

眼看馬上就要入冬了,這場法事,王老道自認(rèn)誠意是做得很足了。一方面,是想給徒弟小六子再教科書似地好好打個樣;另一方面,王老道也是真的有了退休的心思。收起了之前做法事時候的那股子勁兒,王老道回到管理處就已經(jīng)十分倦了。腰酸背痛,頭昏腦脹不說,就連這膝蓋也控制不住在隱隱發(fā)抖。在山里待得久了,難免就帶了些山里的病。這風(fēng)濕腿疼這些年顯然也是一年更比一年糟了。王老道于是一邊捶著腿,一邊給徒弟小六子吩咐了下去。

“小六子,待家屬散了,把靈堂收拾好,好生把供品都收撿起來?!?/p>

“嗯?!贝×映脸恋貞?yīng)了,王老道便靠在管理處唯一的一張床上躺下,小憩了起來。

要說這王老道,虛歲今年七十有八,是這個縣級殯儀館唯一的管理員。白臉,精神還算矍鑠,留了長長的胡子和長長的頭發(fā)。長頭發(fā)在腦袋上綰了個松松垮垮的髻子,綰不上的便任其肆意散著。這頭發(fā)、胡子都是蒼白的,白花花的連成一片,深藍(lán)色袍子往身上那么一套,倒也平添了幾分仙風(fēng)道骨。

粗略算來,王老道守著這個公墓少說也得有三十來年了。據(jù)說在來公墓之前,也是個正經(jīng)出家的道士,是真真有一些本事的。于是王老道在完成管理公墓本職工作的同時,也給有需求的福主做做法事,擇擇陰地什么的。久而久之,這“王老道”的名頭便也被延續(xù)了下來。

王老道沒有子嗣,也沒有親人。小半生的時光都耗在這陰慘慘的公墓里,始終孑然一身。其間有好事者發(fā)問:“王老道,有沒有想過找個女人,成個家,留個香火?難道還真準(zhǔn)備孤老終生了?”王老道只中氣十足地答了:“這荒郊野外,深山老林的,除了墳?zāi)股兑矝]有。哪個姑娘愿意守著這荒山墳堆過一輩子?可別禍害人了,什么仇什么怨??!不成了,不想了!”

于是,王老道就真的這么孑然一身地枯守了這片公墓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撿回了現(xiàn)在的徒弟,小六子。

2

小六子是王老道從墳?zāi)苟牙飺旎貋淼摹?/p>

王老道還記得,那是一個極冷的冬天。腿上的風(fēng)濕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端倪,那時的疼還是藏著掖著,不十分明朗的。那天下午,天黑得很早,公墓來祭奠的人都早早散盡了。王老道挎了個大大的帆布包,趁著還有一些天光,沿著公墓一排排地收撿祭拜后留下的供品。

“諸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了!”

來公墓祭拜親人的,肯定都會帶些供品。這些供品,家屬祭拜完了,大多也不會全部帶走。于是便總能留下些水果、糕點、米面、餃子……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拾到半瓶白酒,半包煙。若是還做了場法事,是撿回一只現(xiàn)殺大公雞的情況,也是有的。王老道想,雖然這些供品是供給逝者的,然而,逝者不是已經(jīng)如斯了嗎?不是已經(jīng)已矣了嗎?這東西平白放著,也終躲不過爛了、腐了,還惹來一些陰暗處的蛇蟲鼠蟻。倒不如填了我這老道人的五臟廟去,也算是功德一件!再者,這些供品擺得隨意,七零八落的,混了各種塑料袋子、透明飯盒、香燭紙屑………顯雜亂,也不好看。于是,作為公墓管理員,收撿供品也成了王老道每天的工作之一。

那天,王老道像往常一樣撿著供品,順道清理垃圾。遠(yuǎn)遠(yuǎn)地就覺著墳?zāi)股钐幩坪跤行┦裁床灰粯拥膭屿o。這動靜既不像來源風(fēng)聲,也不像自然該有的聲音,而是類似某種小動物,哼哼唧唧、窸窸窣窣的,擾了這墳?zāi)苟训乃兰拧?/p>

“快入冬了,該不會從山上跑下了什么來覓食的動物吧?”王老道收了包,就地?fù)炝艘桓粗€算堅硬的樹枝,用力在地上戳了戳,便貓著身子輕悄地向那窸窣處探去。走得近了才看清,哪里有什么動物,卻分明是個瘦瘦小小的孩子!

晚秋的時節(jié),山里陰冷得很。這孩子卻裹在一堆與其說是衣物,不如說是碎布塊里,只露出了一點點小腦袋。正狼吞虎咽,不要命似地啃著些什么。王老道這個角度沒法看得更清了,只覺得這孩子大概是餓得狠了,于心有些惻隱。這種饑餓的樣子他并不陌生,他又何嘗沒有過?

王老道走近的聲音其實并不大,但顯然這孩子還是受到了驚嚇。在發(fā)現(xiàn)王老道靠近后,警惕地盯著王老道看了好幾秒,突然站起來慌不擇路地朝后方跑去。而好巧不巧的,這塊墳后面正好連著一道坎,坎下有個廢棄了很久的墳坑。王老道還來不及作出反應(yīng),就眼睜睜地瞧著這孩子“哐當(dāng)”一聲跌了下去。王老道被嚇得不輕,趕緊上前瞧了。

還好,這孩子長得瘦小,看樣子似乎沒怎么摔著。

“你是哪來的孩子?摔著了嗎?”王老道向孩子伸出一只手,試圖把孩子先拉出來。對方一動不動,沒有回應(yīng)。

“你這孩子,怎么一個人到墓地來找吃的?哪家的???”王老道再次伸出手,拉了拉縮成一團(tuán)的孩子。對方縮了縮身子,卻是依然沒有要回應(yīng)的意思。

“哎,你說你這孩子,怎么也不說話,啞巴了?這天快黑了,你不說話我可要走了?!蓖趵系雷鲃菀摺=K于,一雙小手焦急地攀上了王老道伸出去的手。

一陣秋風(fēng)刮過,天色雖然已經(jīng)暗了,可王老道還是看清了,這個孩子的右手只有兩根手指頭:大拇指和小拇指。小小的殘缺的手,此刻正顫巍巍地攀在他的手臂上,像舉著一個大寫的數(shù)字“六”。后來,王老道把這個孩子收做了徒弟,起名:小六子。

3

小六子得了王老道的吩咐,把手籠在袖子里早早就守在了靈堂,有些無聊地等待家屬們散去。法事做完,遺體就該送去隔壁的火化室火化了。小六子抬起頭來望向天空,忽然就望見有一陣黑煙聚攏而上,瞬間彌漫了整片天空。這黑煙的質(zhì)感是黏稠的,濃密的,它們像是密密麻麻的許多個單獨的個體,卻以扭曲的姿勢強(qiáng)行湊合成一體。彼此糾纏著、羈絆著,磕磕絆絆中越升越高、越升越遠(yuǎn)。最后終于化為了一片煙云,構(gòu)成了一部分本就陰霾的天空。

小六子想,每一個人,最終都會成為天上的煙云。

天,轉(zhuǎn)瞬之間,又灰了一分。

家屬們哭哭啼啼地總算是散盡了。小六子遵著王老道的吩咐開始收拾起靈堂。這次法事,收獲頗豐。一只放了血的大公雞被扔在角落里,仔細(xì)看了,竟然隱約還有一絲呼吸。供果有香蕉一把,蘋果七個,橙子七個,也都還新鮮。點心有三碟,都是不同的種類,小六子掏出塑料袋仔細(xì)地裝了去,再放進(jìn)隨身背著的帆布口袋里。其他的還有一碗米飯、一份豬肉、一盤餃子。

四下無人,小六子掏出籠在袖子里的右手,用僅剩的大拇指和小拇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餃子,舉到鼻子下聞了聞。雞蛋茴香餡的,嘖,估計師父愛吃!

收拾完靈堂,天已經(jīng)黑透了。右手依然默默縮回袖子里藏好,小六子用左手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大公雞。這大公雞現(xiàn)下終于還是死絕了,僵硬著脖子也不知道望向哪里。小六子想,我和師父也算能吃上一頓好的了!

小六子抓著公雞回到管理處,見王老道已經(jīng)醒來了,正半倚在床上吧嗒吧嗒地抽煙。

“小六子,這次的活可有收到什么好東西?”王老道問。

小六子舉起左手抓著的大公雞,晃了晃,再把雞放到門邊。

“有沒有可當(dāng)晚飯吃的?”

小六子端出收來的餃子擺在桌子上。

“餃子……茴香……雞蛋。”

“法事的流程都記下來了嗎?”

“……嗯……嗯?!?/p>

“《度人經(jīng)》都背下來了?”

“嗯……”

“背!”

“元始,無量,度人,上品,妙經(jīng)……道言:昔于,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元始,度人……”

小六子十分乖巧地站在床邊,兩個字兩個字,誠懇地背誦起師父交待的功課。雖然依然是結(jié)巴,但是王老道聽得出來徒弟也確實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心里就更添了一些焦慮和不忍。

實則是在這死氣沉沉的大山里,對著這些墳堆枯守得久了,王老道對亡者就有了一份特有的熟悉和默契。逝者都那么相似,都冷、都硬,都有一張灰敗、枯寂的臉,都不再擁有生氣……

而,王老道最近在自己的臉上仿若看到了這些相似的東西。

做了一輩子鬼神之事,王老道清楚地知道,生人與逝者其實不過是站在不同的兩端隔岸相望,跨過就是彼岸了。不得不承認(rèn),他已經(jīng)走到了岸的盡頭,他在茍延殘喘并行將就木。他知道自己終究也會化成天空里的一片煙云,繼續(xù)守著這片墳?zāi)埂?/p>

可是,小六子怎么辦?他走了,這孩子可怎么活???王老道撿回小六子的初衷,是想要小六子為他送終的,他從來不怕這一天的到來??墒?,現(xiàn)在這一天真的快來了,王老道牽掛著小六子,卻是真的有些舍不得走了。

4

王老道當(dāng)年撿回小六子的時候,并不知道他是個結(jié)巴。

剛開始王老道問話,小六子從來不答,王老道權(quán)當(dāng)是這孩子認(rèn)生,大概是被嚇著了。再加上小六子也確實乖巧,端茶、倒水、提鞋子……倒是讓王老道一下子也無法深究。只是,這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王老道再問話,小六子堅持著不答。再問,再不答。王老道于是作勢要趕他走,逼得急了,小六子才嗚嗚咽咽、磕磕巴巴地出了聲:“不,不走……不走……沒,沒,沒……去……去……處……”邊說兩只手還邊委委屈屈地攀上王老道的胳膊。王老道看著攀在自己手臂上的一個小拳頭和一個“六”,再也不忍心逼著這孩子了。

“孩子,你先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沒……”

“多大了?”

“不,不,不,知,知,道……”

“哎,以后你就叫小六子吧,留下做我徒弟,以后給我送終。”王老道最后放下話來。

小六子歡喜極了,翻身跪下就給王老道磕了頭。

“師,師父……我,我,我……送,送終……!”

說是師徒,實則王老道也沒有什么好教小六子的。通常都是有法事的時候,讓小六子給他打打下手。而逢有法事,小六子都顯得特別開心。事實上,做法事的是王老道,在忙前忙后,奔來跑去的卻是小六子。

有法事的日子,物料要提前準(zhǔn)備,供桌要提前擺好。小六子通常都會起個大早,洗好了供盤,還用軟布仔細(xì)地擦去水漬。白酒見底了,小六子捧了瓶子就奔去山腳的小商店打酒。擺香、擺燭、疊紙錢……事無巨細(xì),干啥都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甚至待福主來了,小六子就興高采烈地迎上前要幫著擺供品、燒紙錢。

然而,這福主都是些什么人?剛剛失去親人,經(jīng)歷了悲痛和勞頓的人!遇到脾氣不好的,被小六子燦爛且毫不掩飾的笑臉引得急火攻了心,出口罵的,出手要打的,也不是沒有過。王老道作為師父,當(dāng)然也說過,也勸過。可是這小六子卻一點也不介意,依然興致勃勃地尋找任何一個,哪怕再細(xì)小的,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忙得高高興興,忙得開開心心!

這公墓本就是縣里的小公墓,其實也沒有太多需要做法事的時候。王老道圖個清閑,只要不是鬧出太大的動靜,一般也懶得去瞎操這心。幾次下來,便隨他去了。直到后來,小公墓發(fā)生了一件事情,才算真正給王老道狠狠地敲了一次警鐘。

那天做法事的福主,是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族,人丁十分興旺。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幾乎擠滿了靈堂。小六子就有點人來瘋,十分興奮地在人群里躥出躥進(jìn)。一會遞個盤子,一會洗個水果,具體也不知道忙了個啥。靈堂擁擠,王老道盯了一會也就隨他去了。然而,古怪的是,等真正到了要做法事的時候,王老道卻尋不到小六子了。同時不見的,還有福主家三個小輩子的孩子。

都是五六歲年齡的孩子,家屬們尋思著四個孩子是不是結(jié)伴去哪兒玩了。眼下一邊快到了法事的時間,家屬都不愿誤了吉時;一邊又實在擔(dān)心公墓地形復(fù)雜,幾個孩子別玩出了意外。商量了一下,決定法事按時進(jìn)行,派幾個年輕的去尋孩子,都不耽誤。

王老道心里其實也很擔(dān)心小六子的安危。只是,既然家屬都發(fā)了話了,他這個拿錢辦事的也不好不從。于是,吉時一到,法事照樣進(jìn)行。只是,習(xí)慣了有小六子打下手的王老道,一場法事做得磕磕絆絆,總覺得事事不走心,樣樣不順手。連用慣了的三清鈴,都一下子差點沒抓住。其間,靈堂外似乎起了一陣子嘈雜。擁擠的家屬卻擋住了他的視線,王老道心有掛礙,法事便越做越心浮氣躁。這樣不行,他強(qiáng)行壓住了心緒,好不容易挨到一場法事做完。

“事畢!家屬去做最后的送別吧,之后便可以火化了。”

5

功成身退,王老道急趕著奔出靈堂,一眼就望見了已經(jīng)等在門口的包括小六子在內(nèi)的幾個孩子。走近了看,其他兩個小孩倒沒什么大礙,唯獨小六子和另一個小女孩不知怎的裹了一身的泥,整個人都臟兮兮的,看著十分狼狽。女孩子顯然哭了有一會了,還一直抽抽噎噎,大有止不住的意思。沒等王老道開口問,一個婦人就迫不及待地控訴了起來:“王老道,你快來看看你這徒弟都做了什么!他安的什么心,要把妙妙推進(jìn)墳坑里!你看把孩子嚇的!他到底想做什么!妙妙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

這婦人著急上火地又哭又吵又鬧。王老道剛下了法事,頭正暈乎著,加上一直心神不寧記掛著小六子,這當(dāng)頭,愣是被她鬧得好半天沒厘清楚事情。小六子結(jié)巴著想辯解什么,磕磕巴巴,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說了啥,王老道是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

“大姐你先別急,你說是小六子把小姑娘推坑里了,這是你親眼所見嗎?”王老道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找到孩子們的時候,這男娃正站在墳坑邊把妙妙往坑里按呢,我親眼看見的,真是壞了心眼??!”婦女還沒答話,旁邊一個年輕人就憤憤地接了話頭。那婦女看小六子的眼神頓時就像見了妖怪,巴不得噴出一把三昧真火,燒了他才解恨。

“沒,沒,沒有,不,不,不,不是……”小六子眼睛都急紅了,卻越急越是結(jié)巴得緊,好半天也沒辯解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惹得那護(hù)著孩子的婦女突然一巴掌就把小六子打倒在地上。

王老道內(nèi)心其實并不相信小六子會做這樣的事情,無奈對著逝者家屬又不好發(fā)作,畢竟逝者為大啊。眼看那婦女動了手,便趕緊上前去勸。

“大姐,你先冷靜,事情還沒弄清楚,別先氣壞了身子。先人看著呢,都是一些孩子,做不出那樣的事情。”

圍觀之人還在吵鬧,有勸的、有憤的。

“我看不見得吧,我們家妙妙是孩子不假??墒悄莻€小六子,他真的是孩子?我怎么記得幾年前我朋友爺爺去世,他就是這般大??!他真的是一個正常的孩子?”

……

因了這話,王老道的腦子里突然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小六子被撿回來有多久了?三年?還是五年?他現(xiàn)在多大了?那么,當(dāng)初,他被撿回來的時候多大了?王老道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他一直忽略的,或者一直避而不談,視而不見,刻意不去面對的一個事實。——小六子被撿回來后,這么多年一直沒有變化!

小六子至今看起來依然瘦瘦小小,是個五六歲小孩子的模樣。雖說山中無歲月,枯守墳?zāi)沟募拍3屓撕雎詴r間和變化??墒?,時間仿佛在小六子身上停止了,它的流逝并沒有讓他改變一絲一毫。他這樣有多久了?

對,小六子早就不是一個孩子了!

6

好不容易把家屬安撫好了,畢竟是沒有證據(jù)的事情,再僵持下去也鬧不出個所以然來。孩子沒什么大礙,倒不如各退一步。

王老道踩著夜色沉默地領(lǐng)著小六子往回走,思緒萬千,十分混亂。王老道承認(rèn)自己不是沒有懷疑過,倘若小六子真的已經(jīng)不是一個孩子了,那么,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有沒有可能真的做出這樣的事情?把一個女孩子推進(jìn)墳坑!而,這種認(rèn)知讓王老道一時半會根本無法接受。

師徒兩人一個滿腹心事地走,一個心急火燎地跟。終于走進(jìn)管理處,王老道一轉(zhuǎn)身,小六子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師,師父……我,我,我,沒,沒有……”

“她,推,推,我……拉,拉,拉,她……她,她,是,是,活,活著……孩,孩,孩子……”

“師,師,師父……信,信,信我……別,別,趕,趕,趕走……”

“師,師父,我,我,送,送終……!”

小六子承認(rèn)自己確實不是個孩子了,可是他曾經(jīng)是啊。他并不糊涂,他沒有做過把小女孩推到墳坑里這樣的事情。事實上他才是被推到坑里的那個!女孩子是自己沒踩穩(wěn)掉下去的,他伸手只是想把她拉出來而已。小六子急得一團(tuán)血氣卡上胸口。他缺失的語言能力,根本無法向師父解釋清楚這種來自孩子的純粹的惡意。

小六子覺著,有生之年,師父是唯一對他好、會心疼他的人了!他只希望師父不要趕他走!他愿意陪著師父守這一片墳地,他說好了,還要給師父送終呢……!

王老道緩了許久,這時也恍然明白了些。最初,小六子熱衷于法事,他權(quán)當(dāng)小六子是小孩子心性,做了法事便能撿些好的吃食,改善一下山中匱乏的伙食。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山里寂寞,墳地冷清。好不容易有些人氣,便圖個熱鬧吧。

王老道望了望遠(yuǎn)處的墳地,恍惚間覺得和另一個世界隔岸相望。岸的這一邊,是嘈嘈雜雜、熱熱鬧鬧的百態(tài)人生;另一邊則是一捧塵埃,一把死灰,一種不可能再逢生的絕處。從此岸到彼岸,終究逃不過一場化煙作云。人生在世,又何必計較這許多呢?

“把衣服換下,趕緊洗漱干凈來睡覺,為師困了。”王老道終于松了口。

后來又這么過了幾年,小六子依然是個孩子的模樣,一點變化也沒有。王老道便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只是這件事情發(fā)生以后,王老道有了個新的困擾。當(dāng)初把小六子撿回來,一方面是看這孩子可憐;另一方面確實是抱著給自己送終去的。按正常的軌跡,他自己會越來越老,小六子會慢慢長大。待自己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小六子就有給他送終的責(zé)任和能力。至于之后的事,小六子想離開公墓,想娶妻生子,想過其他想過的生活,便都隨他去了。

但是,王老道是真的開始為小六子擔(dān)憂了。這樣一個長不大、有殘疾、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人,離開了他該怎么活呢?今天,連一個小孩子和一個無知婦人,都可以肆意欺凌……小六子,他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生活下去的能力!

王老道于是開始有意識地把自己會的都傳授給小六子。雖然說白了,王老道會的也無非是些玄之幻之的鬼神之事。王老道憶起當(dāng)年,自己無依無靠,流落街頭,差點就被活活餓死,也是有幸得遇自己的師父,傳授了這一些鬼神之術(shù),算是有了一門手藝,混得一口飯吃。

之后王老道再做法事,就吩咐小六子要把流程都記下。夜深人靜了,再守著他一遍一遍地演習(xí)。小六子右手拿不了重物,王老道就教他用左手搖黃銅的三清鈴。小六子還是個結(jié)巴,改不好的毛病了。王老道便教他兩個字兩個字念經(jīng)文,念得速度快了,陰差陽錯起了些神秘的音調(diào)來,勉強(qiáng)還能把福主糊弄過去。

王老道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教給小六子的這些對他到底有沒有益處,也不確定到底會不會有用到的一天??墒撬軆A囊相授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他有的,就給了。好在,小六子向來乖巧,只要是王老道教的,便愿意仔細(xì)地學(xué)。師父怎么吩咐,小六子就怎么用功,即便收效慢了,也從來不會怠慢。時間長了,這師徒倆就達(dá)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無意之間也填補(bǔ)了一些枯守山間的孤獨寂寞。

7

冬至之后,數(shù)九寒天。王老道覺得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的冬天都要更冷上一些。他似乎昏昏沉沉地睡過了許多白天和黑夜,這種感覺他并不完全陌生。遙想先師,就是在一個這樣的冬天,放下掛礙,棄了這肉身,無牽無掛地去了彼岸,化作了煙云。王老道想,這次,該是輪到自己了吧。還好,還有小六子為他送終。只是,可憐了這個孩子!

“我們做法事,與其說是做給逝者的,不如說是做給生者的。逝者已矣,世人都畏鬼神,然而鬼神之事都是彼岸之事?!?/p>

“生而為人,先做好人事!”

“何謂人事?好好活著!”

這天,王老道喚來了小六子,給他上了這最后的一課,也是最初的一課。小六子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鄭重地給王老道磕了三個頭。

咚,咚,咚……

然而,小六子最終還是沒能給王老道送終。

小六子死在一個極其普通的冬日午后。

那天晨間剛下過一場新雪,整個公墓白茫茫一片。有福主丟了孩子,小六子便領(lǐng)著人去尋。白雪覆蓋了廢棄的墳坑,小六子一腳踩空跌了進(jìn)去,腦袋卻砸在了墳坑凸起的石頭上,鮮血瞬間把白雪染成了鮮紅。

小六子這一躺下,就再也沒有起來。他同這片墳?zāi)沟氖耪咭黄?,住進(jìn)了地底,一腳就跨進(jìn)了彼岸……

王老道仔細(xì)地挽了發(fā)髻,套上深藍(lán)色袍子。先吹引魂笛,再搖三清鈴。上表文,誦經(jīng),化元寶紙錢……

“事畢!請家屬送別!火化……”

……

王老道一個人走出空蕩蕩的靈堂,天地間萬籟俱寂。雪又下過一場,薄薄地覆蓋了曾經(jīng)的一地斑駁。王老道學(xué)著小六子的樣子,抬起頭來仰望前方陰霾的天空。突然就見一陣陣黑煙聚攏而上,黏稠的、濃密的,糾纏著、羈絆著,在磕磕絆絆中越升越高,越升越遠(yuǎn),終于化作了一片彼岸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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