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我認(rèn)識一個很特別的富二代。有一次在機(jī)場碰到他,他剛好送一個朋友出發(fā)去外地。而我,剛剛下飛機(jī)準(zhǔn)備回家?;厝ヂ飞衔也淞怂捻橈L(fēng)車。
他跟我說:“你是一個作家,又懂心理學(xué),我想講講自己的故事?!逼鋵?shí)他的故事很簡單。每天晚上,他會開著自己的瑪莎拉蒂,在路上狂飆。他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孩,車上放著紅酒,風(fēng)馳電掣。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仿佛能穿越一切時空,看一切景物都變得影影綽綽。一股巨大的快意充斥全身。他說,他很想在這種無限快意中死掉,而且一點(diǎn)都不覺得遺憾。他問我,他這樣是不是心理有病?
有一次我去南京旅行。深夜一個人肚子餓,我就出門找東西吃。那時已經(jīng)接近午夜,店鋪都關(guān)門了。我原路返回。一個大媽騎著三輪車,拖著賣桂花鴨的玻璃柜,在晚風(fēng)中慢慢地踩著腳踏板。她在前面慢慢地騎,我在后面吹著風(fēng)慢慢地走。我看得出來,她忙碌了一天非常疲憊,走了好一截路,大媽突然哼起歌來,是一首很老的民歌旋律,三輪車越騎越慢,聲音在夜空回蕩,幾乎物我兩忘。我一直聽她把歌唱完,才折返酒店。大媽唱完了歌以后,似乎一身輕松,面孔上露出笑容。她回到家里睡一覺,明天又會出門做生意,賣起桂花鴨,賺錢養(yǎng)家。
每當(dāng)我想起這個男孩,同時就會想起那個大媽。一個快意,一個慢歌;一個想死,一個謀生。我猜,肯定有人討厭這種富二代,想死就讓他去死好了;也肯定有人心中對大媽報以憐憫。男孩和大媽,就像是“無聊”和“痛苦”,共同構(gòu)成了完整的人性。我們在謀生的痛苦中,日復(fù)一日的勞作里,用各種手段安撫慰藉自我,唱歌是抒情治愈,也是放松歇息。我們心中有一個遙遠(yuǎn)龐大的想象,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我們在充分得到滿足后,會無聊,于是又會追求更強(qiáng)烈的快意,強(qiáng)烈到想在最美好爽快的剎那死掉。
無論你是像這個男孩,還是像這個大媽,還是介乎中間的普羅大眾,愿你理解富庶豐盛的無聊,也了解平凡貧窮的痛苦。愿你恰到好處地生活。
(摘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