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航

2019年春節(jié)，我飛往喀什，去看望在疏勒縣洋大曼鄉(xiāng)的錢美榮。

扶貧車間正對產(chǎn)業(yè)園大門，迎頭便能看見墻上紅底黃字的標語——“扶貧攻堅發(fā)展產(chǎn)業(yè)，精準到戶引領脫貧”。它提醒著我，產(chǎn)業(yè)扶貧，正在洋大曼鄉(xiāng)實實在在地進行，積弱積貧的狀態(tài)將從此改觀。

錢美榮長裙飄飄，烏發(fā)齊腰，氣質(zhì)端雅，走路如風，依然是各類報道鏡頭中的美麗形象。不得不說，即使沒有“國際評委”“中國刺繡藝術大師”“中國工藝美術行業(yè)大師”“自治區(qū)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漢族刺繡代表性傳承人”等耀眼的名號，她依然是一個有個性與魅力的女人。

2019年春節(jié)，是她30多年唯一一次留在外地過的春節(jié)。工廠初三開工，其他老師正月十五才返回。錢美榮留守洋大曼鄉(xiāng)，繼續(xù)一幅巨型刺繡作品的設計。這是國慶獻禮之作，將由她和刺繡尖子班學員共同完成。

我們正說著話，有人敲門。錢美榮去開門，一位中年維吾爾族婦女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口。我猜她就是那個用雞蛋“行賄”的主角。初一廠里放假，本來不收繡品?？伤淮笄逶缇蛠砬瞄T，不光送來了20個雞蛋，還帶來了繡片。驗收過關后，她又繃了一個回家。剛過一天，她又來了。

“你繡精了。腦子嘛，也更聰明了。希望你這個月工資拿到2000元以上！”錢美榮笑著說。

婦女又繃了一張繡片，帶著燦爛的笑容離去。三個月前，她可是一張繡片都交不上。

來自洋大曼鄉(xiāng)的召喚

疏勒縣歷史上輝煌的一筆，是張騫出使西域曾經(jīng)路過此地。新世紀的疏勒縣，是全疆深度貧困縣之一，被國家列為扶貧開發(fā)重點縣。

193個衛(wèi)星工廠建起來，220個村衛(wèi)星工廠全覆蓋。精準扶貧，讓農(nóng)民在家門口就業(yè)，成為全疆脫貧攻堅戰(zhàn)的重點工作。

2018年，是全疆扶貧攻堅戰(zhàn)的關鍵一年。自治區(qū)人民政府辦公廳機關黨委專職副書記許春和到喀什疏勒縣洋大曼鄉(xiāng)駐村并擔任第一書記。

就業(yè)，發(fā)展產(chǎn)業(yè)，七個一批，扶智，扶志，脫貧……

國家通用語言學習，技能培訓，就業(yè)……

一個個概念背后是民生問題的急迫，是黨和國家恤民愛民的強大意志。

洋大曼鄉(xiāng)亟須招商引資，許春和第一個就想到了錢美榮。

還有誰比她更合適呢？論技藝，論資歷，論行業(yè)地位，論培訓經(jīng)驗，論創(chuàng)新能力，論追夢之執(zhí)著，論情懷……

作為新疆刺繡行業(yè)走出新疆、為新疆捧回刺繡金獎的第一人，30多年來，錢美榮不斷學習、提升，由一位普通繡娘成長為中國刺繡藝術大師，得到行業(yè)高度認可，并被國家工藝美術協(xié)會視為“疆繡”的引領者，多次擔任國內(nèi)、國際評委。其刺繡作品屢獲大獎，被多家博物館收藏。她沒有在各種榮譽中迷失自己，而是走出自己的小繡坊，堅定而無悔地承擔起了更大的社會責任，在全新疆各地州傳承刺繡、編織、服裝制作技能，培訓學員3萬多人，其中80多名優(yōu)秀學員已在當?shù)亟⒋汤C·服裝合作社，有13人獲得“新疆工藝美術大師”榮譽稱號。

其實，錢美榮對喀什有著特殊的感情。

2006年，烏魯木齊市米東區(qū)婦聯(lián)的同志找到正在開美鑫手工藝廠的錢美榮，希望她代表米東區(qū)參加喀交會。她借了1500元，帶著兩幅刺繡作品去了喀什，沒想到兩幅作品分別獲二等獎和優(yōu)秀獎。從這時起，錢美榮上了電視，接了訂單，屢獲金獎，評上了刺繡大師，成為南北疆各地州婦女就業(yè)培訓的老師。她借培訓游走于南北疆各地，盡情吸收著蘊含于新疆獨特的歷史文化、壯美的自然風光及靚麗的少數(shù)民族服飾中的豐厚藝術養(yǎng)分，藝術靈感由此迸發(fā)：將新疆各少數(shù)民族刺繡的針法與四大名繡的針法融合，對新疆素材進行了全新的藝術化處理。大膽創(chuàng)新，就意味著成功。果然，迥異于內(nèi)地的帶有鮮明地域特色的刺繡格調(diào)，令業(yè)內(nèi)人士驚艷?！敖C”由此誕生，成為全國24個繡種之一。作為“疆繡”的引領者，錢美榮的追夢之路并不曲折，她覺得很順利，小夢圓了，還有大夢——帶領“疆繡”走向國際。

她感謝喀什，說喀什是她的夢想起航之地，也毫不為過。

“來吧，參加洋大曼鄉(xiāng)的招商引資，一起為南疆的脫貧攻堅做點事情吧?！痹S春和在電話中向錢美榮發(fā)出邀請。

錢美榮回絕了。她不怕路遠地偏，也不怕一待三年。她愿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扶貧攻堅貢獻力量，關鍵是，她并無可資倚仗的經(jīng)濟實力，只能望“洋”興嘆。

“來吧，參加洋大曼鄉(xiāng)的招商引資，一起為南疆的脫貧攻堅做點事情吧。”許春和又向相識十幾年的老朋友安徽商會副會長劉俊喜發(fā)出邀請，并建議他與錢美榮合作。

劉俊喜也有顧慮。既然老朋友開了口，且不談合作，先去拜訪錢美榮，看看她的刺繡作品——《毛主席親切接見庫爾班·吐魯木》《趕巴扎》《節(jié)日》《馕香》《塔吉克族新娘》《大漠駝鈴》《和諧》……

金獎，銀杯，大師……錢美榮有的不是虛名，一個備受行業(yè)及中國婦聯(lián)、中國殘聯(lián)和自治區(qū)各級婦聯(lián)肯定的女子，她奮斗創(chuàng)業(yè)、執(zhí)著追夢的故事亦如秋樹斑斕。一個靠作品說話的女人，一個心懷非遺傳承夢想的女人，一個以帶動更多婦女脫貧就業(yè)為己任的女人……劉俊喜為有這樣一位老鄉(xiāng)而驕傲。

合作，去洋大曼，去那片等待脫貧的土地。全疆扶貧攻堅的偉大事業(yè)，有自己一份貢獻，光榮之至。

錢美榮預想的最大困難依然是教學，但再難能難到哪里去呢？要不，學生送的維吾爾族名字“茹鮮古麗”不就白送了？再說，還有鄉(xiāng)政府，還有駐村第一書記的支持……從決定合作的那一天起，她就開始規(guī)劃脫貧攻堅、培訓就業(yè)的事業(yè)藍圖。

2018年7月27日，一品繡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落地喀什疏勒縣洋大曼鄉(xiāng)一村，加入精準扶貧、脫貧就業(yè)的偉大工程之中。在縣、鄉(xiāng)兩級黨委、政府的協(xié)助下，刺繡廠招收了754人，服裝廠招收200人。7月30日，喀什地委李寧平書記、12個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到企業(yè)觀摩。9月，重新注冊了喀什絲路行科技研發(fā)有限公司，劉俊喜為董事長，中國刺繡藝術大師錢美榮為藝術總監(jiān)。

每一次抵達，都是一次嶄新的出發(fā)。洋大曼鄉(xiāng)，成為錢美榮就業(yè)培訓的新站點、刺繡傳承的新起點、扶貧攻堅的新戰(zhàn)場。這里融進了她的熱血奉獻和深情大愛……

扶貧車間的第一堂課

1000多平方米的扶貧車間顯得非常擁擠。700多個參加刺繡培訓的學員，都是洋大曼鄉(xiāng)的農(nóng)民，最小的17歲，最大的47歲。房梁上掛著一條橫幅：喀什絲路行科技研發(fā)有限公司培訓就業(yè)。車間內(nèi)一張張臉神情各異：興高采烈的、漠然的、心不在焉的、交頭接耳的、左顧右盼的……嗡嗡嗡的聲浪，像要隨時掀掉車間的房頂。

從一個農(nóng)民變成熟練的刺繡產(chǎn)業(yè)工人，等于脫胎換骨。這一步，有多遠？有多難？

錢美榮看著她們。她知道，她來洋大曼鄉(xiāng)工作的全部意義，就是將這些農(nóng)民訓練成欣賞美、創(chuàng)造美的刺繡手工藝人，讓她們在脫貧的同時享受工作的快樂。

不用怕，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不服輸?shù)木笈?，只相信事在人為。錢美榮一把拖過椅子，呼地站了上去。聲浪未停，人們一邊拿眼睛瞄她，一邊嬉笑。大家都不認識她，誰也沒把她當老師，也沒有人把自己當學生。

姐妹們，大家好！

麥克風中，依次傳出沉穩(wěn)的女中音和深厚的男中音，錢美榮講一句，翻譯跟一句。農(nóng)民——繡娘——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錢美榮半生的畫卷徐徐打開。她，故事的主角，一個靠刺繡技能改變命運、沐浴時代春風勇敢追夢并且圓夢的女子，正腰身挺直、端莊大氣地站在椅子上。她用聲音發(fā)出呼喚，用笑容表達真誠，用經(jīng)歷傳遞力量，用成功詮釋奮斗的真諦。

1968年，錢美榮生于安徽利辛縣一個刺繡世家。外祖母是清末當?shù)赜忻拇汤C大家，母親亦習得一手好繡工。

中年時，錢美榮突然領悟，愛上刺繡，是命運的安排。外祖母心慧手巧，母親亦是，從小在外祖母身邊長大的她，也屬于心靈手巧的女子。母親教什么，她學什么;她學會了，做什么，像什么。針頭線腦的，她都愛，尤愛刺繡。外祖母和母親都希望她完成學業(yè)，將來找一份體面的工作。錢美榮卻像中了邪，一拿起那小而圓的繡繃就放不下，恨不得一天24小時都繡呀繡。指尖上能綻放出花朵的鮮、飛鳥的靈，她喜歡。外祖母愛她，嘆著氣繼續(xù)教她。三歲看大，小丫頭的倔脾氣，兩歲時就注定了，不讓她淋雨，偏要淋。外祖母隱隱感覺到，家族刺繡手藝有可能被這個倔脾氣的小丫頭傳承下去。但外祖母沒有想到，錢美榮的傳承之路會走得那么遠，遠遠超越了家族技藝傳承。

十幾歲時的錢美榮，正處于愛做夢的花季，命運卻對她露出了冷酷的一面：她的父親和母親兩年內(nèi)相繼離世。正在讀高中的錢美榮只好輟學。她摟著年齡尚小的弟弟妹妹號啕大哭。她成了頂梁柱，咬牙撐起破碎的家。家中的27畝地，是生活的全部指望，粗活苦活，卸不掉、甩不脫。春天播種，她趕著牛犁地;秋收時節(jié)，她揮鐮割麥。生活上，雖有大伯、叔叔照拂，不至于絕望，但她仍然不時陷于茫然和悲傷。

日子是灰色的，人情卻賜予它陽光和溫暖。

村里鄉(xiāng)親想幫幫這個可憐的丫頭。找上門，跟她換活干：打一件毛衣頂三天地里活;繡一對結(jié)婚用的枕頭，頂七天地里活……

這種幫助，是暖，是光，教會她感恩，滋養(yǎng)了她善良的心性，也在冥冥之中給予她指引，刺繡亦可成謀生之技。只是那時她還想不到，有一天，國家如此重視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和傳承，為她、為所有和她一樣熱愛刺繡的普通女子，提供了展示才華的舞臺、成長的階梯和追夢圓夢、改變命運的機遇。

講完故事，錢美榮高高舉起自己的雙手，自信地微笑著。她的這雙手，耕過田地，做過鞋子，篩過沙子，賣過糖葫蘆……最終，憑借這雙手，她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擁有了熱愛的事業(yè)，追夢圓夢的路越走越寬，成為一個帶領無數(shù)姐妹追夢的帶頭人。

有些人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人看向同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有些人面無表情，有些人在竊竊私語……

勵志的故事，仿佛石入深湖，未見多少漣漪。錢美榮有心理準備，要想打破語言障礙和心靈隔閡，將拿鋤頭的手改造成拿繡花針的手，急不得，需要十二萬分的耐心。眼前這些陌生的姐妹，有多少人能接受改變，有多少人能從零基礎實現(xiàn)質(zhì)的跨越，從散漫的農(nóng)民轉(zhuǎn)變成一個合格的、高素質(zhì)的產(chǎn)業(yè)工人？她們同樣有一段艱苦的路要走。

從今天開始，她就要陪著這些姐妹，帶著這些姐妹，向就業(yè)脫貧的偉大目標走去。也許很難，也許很累;也許成功，也許失敗。不，不許失敗，錢美榮對自己說。我們正生活在一個偉大進取的新時代，人人都可以在追求夢想、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過程中感受幸福。她相信奮斗能創(chuàng)造奇跡，她信奉以心換心。

零基礎上的艱難起步

進入實際教學后，所遇困難超出了她的預想。老師講一句，翻譯跟一句。課堂鬧哄哄的，錢美榮嗓子吼啞了，教尺敲斷了好幾根。傷身呀，可這招管用。

上繃架，區(qū)分顏色，辮線，紉針，打結(jié)，針法……一項一項地教下來后，每一步都艱難無比，越往后越像爬高山，每抬一次腿都累得氣喘如牛。十幾個老師，人人大喊要崩潰，每天教學，都憋著一肚子氣、一肚子火。學生情況很糟，有一大半不聽課，滿臉的無所謂，滿眼的茫然。

“你看看這一幫人，一個個的，根本就不想學。你在上面講，他們就像在看猴子演戲。這樣的人能教會嗎？”有個老師跟錢美榮訴苦。 錢美榮笑了：“好歹他們還在看我們啊?！?/p>

翻譯也很吃力，一臉無奈。

她們在想什么？

繡花嘛，怎么能脫貧？

一個字都聽不懂嘛。太難啦，學不會。

吃慣了低保，長年享受國家扶貧、惠農(nóng)政策的她們，以為國家會把她們“抱”進小康社會，寧愿從早坐到晚，也不想學。反正是免費培訓，不學，又怎樣？

不相信錢美榮，不相信企業(yè)，不相信能脫貧，她們哪有學習動力？她立刻向鄉(xiāng)上反映。

鄉(xiāng)領導趕來對學員們做引導：錢美榮是來真心扶貧的，在企業(yè)最少要干三年，縣上、鄉(xiāng)上都會給予政策上的支持，學會了就是企業(yè)員工，在家門口就業(yè)掙錢……錢老師是刺繡大師，學習機會難得，你們要好好學，千萬不要把她氣走啦。

幾次溝通后，紀律有所好轉(zhuǎn)。

錢美榮帶領18位老師分組教學，開始手把手地教，并著力培養(yǎng)聽話、愿意學的學員。困難大得想象不到，推進緩慢。聽說過螞蟻搬山嗎？教不容易，學也不容易。

看慣了學員的臟衣服和沾著泥土的鞋子，近距離一接觸，老師們又吃驚地發(fā)現(xiàn)不少學員頭發(fā)上掛著白白的虱子。劉俊喜立刻買來篦子，一個老師發(fā)一個，幫學生篦虱子。不料惹上了跳蚤，老師們被咬得渾身是疙瘩，鉆心鉆肺地癢。下班回宿舍，站在大門外，脫下外套先抖一通再說。

錢美榮心里尤其難過。女人天生愛美，誰不想過好日子？脫貧了，姐妹們才能干凈美麗地活出尊嚴。這么一想，搞好企業(yè)的決心更堅定了。

2018年9月1日，培訓剛滿一個月，不愿意學的還很多：坐在繃架前發(fā)呆，要么睡覺;學不會的到處都是：有些學生眼睛盯著針眼，半個小時都沒能將線穿進去;有些學生打結(jié)時，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該練針法了，什么平繡、滾針繡、亂針繡，根本聽不懂。老師們一個個嘆氣：對牛彈琴啊，對牛彈琴??！

董事長劉俊喜來過幾次后，不敢再進課堂。那種完全無法溝通的狀態(tài)，讓人沮喪。他久久地站在廠房外，望著墻上的標語沉思。熬吧。

誰說教不會？誰說學不會？百遍千遍地教，百遍千遍地學。不信教不會，不信學不會。錢美榮憋著一股子勁，給所有人打氣。

一個月，按教學計劃走，應該進入實操階段——刺繡廠的女工繡制抱枕上的鳳凰圖案，服裝廠的女工完成抱枕加工。

一個月。說不是生拉硬拽，又像極了生拉硬拽。丟了多少小剪刀、浪費了多少線、多少布料就不說了。只要有人肯學，就一定將她教會。

手把手教，略見效果。學員多，老師少，溝通不暢，效率上不去。怎么辦？

錢美榮想到了技術復制，想到了倍增原理。老師教會甲學生，甲學生去教乙學生。教會1個帶會2個，教會2個帶會4個，教會4個帶會8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好在700多學員中，每一組都有一兩個能懂幾句國家通用語言的、愿意靜心學習的人。為數(shù)不多，都非常珍貴。她們成為每個老師心中的寶貝，更是錢美榮眼中的“老師”后備人選，還是后期“尖子班”學習高端刺繡技術的人選。

摘棉季到了，培訓被迫中斷，企業(yè)放假一個月。一個月后女工再回到工廠，捂白的臉又黑了，手糙得能把線粘住。專門放線的房間里至今還放著一堆絲線，蟹毛一樣又亂又絨，大多已不能用，價值幾千元的絲線就這樣報廢了，而等待她們的是成箱的護手霜。

溫故，教新。一個多月又快速飛過，希望的火花在漸漸閃現(xiàn)。

錢美榮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小荷才露尖尖角”，學員中的佼佼者開始進入了角色，她們坐得住，學得認真，繡得專注。平繡、滾針繡，一針一針，上遞下穿，邊學邊練;一分鐘，一小時，她們是穿石的水滴，最終做到了手到、眼到、心到。當她們完成第一張繡片并通過驗收時，錢美榮笑意燦爛，她的心亮了。

但是，這畢竟是很小的一股力量。相比整體的“消極”，這股力量還不足以應付30萬訂單任務。三個多月的培訓期結(jié)束，所有員工上交的繡片加起來不到100張。有人交上了幾十張，有人上交了一張，一半人一針都沒有動。

說看到希望了，但希望是如此之小。說看到亮光了，但亮光是如此之弱。畢竟，不愿意學、學不會的、磨洋工的依然多，她們似乎永遠不著急，每天進了車間就盼下班，聊個沒完，管都管不住。

終于，有個老師堅持不下去了，說啥都要走。任教以來，她氣得哭過好幾回。

這怎么行？廠里離不開老師。錢美榮激她：“你可不能跑，你畢竟是國家級大師，你教不好她們，算得上是個大師嗎？”

“美榮啊，我真的把她們教不出來，再教我就崩潰了。你要再讓我去教，我就從三樓跳下去！”

錢美榮心里也急，但誰都能泄氣，她不能：誰都能說不干了然后一走了之，她必須守著陣地。夜深人靜淚流滿面時，放棄的念頭也曾如洶涌之浪，沖擊著她疲憊至極的身心。一個刺繡廠，一個服裝廠，得兩邊跑，她既要教學，還要負責技術把關、產(chǎn)品驗收，又得做企業(yè)管理、材料進貨、管理學生、協(xié)調(diào)師生關系……三頭六臂都不夠用。

但只要新的一天開始，她就是誠懇真摯、自信有力的錢美榮。她既是老師，又是學員的朋友、學員的親人。

什么叫以心換心？她天性中的善良和智慧像一束光，如一縷暖，被越來越多的學員感覺到了。維持紀律時，她很厲害，可貼身指導時，她又是那樣可親，那么和藹。學員越來越喜歡她，把她當媽媽，當姐姐。她們不會說普通話，就“老師、老師”地叫她，那溫柔的聲音里，有依戀，有信任，有期盼。她懂。

在洋大曼鄉(xiāng)見到錢美榮的第二天晚上，在堆滿了五顏六色絲線的房間里，我一邊賠錢美榮理線，一邊聽她講故事。她眉眼生動，笑容明朗，如一幅畫。

如果有一棵大樹以愛為名，錢美榮和學員之間的故事便是大樹愛的枝丫，令我這個聽者感動。

繡出來的美麗笑容

人生有了希望，夢想才不再遙遠，目標才會變得清晰。

一場特意為學員舉辦的錢美榮作品展，使學生們經(jīng)受了一次美的震撼與洗禮。偌大的車間，分區(qū)陳列著產(chǎn)品，包括旅游紀念品、高端作品和拍賣品。

那些進入角色的學員更加發(fā)奮努力，那些仍然處在學習階段的學員好像突然開了竅似的，她們開始認真了，開始模仿了，開始向其他學員請教了。無論哪個學員，她們看錢美榮的眼神變了，又恭敬又崇拜。她們?yōu)橛羞@樣的一位老師而自豪?？墒?，錢老師能繡出精妙絕倫的作品，我們行嗎？刺繡世界像海一般深不可測，想要學會，真難?。?/p>

“小荷”的隊伍在擴大。錢美榮暗暗開心，她珍惜這些寶貝，開始跟她們分享刺繡視頻，分享自己過去的培訓照片和視頻，有意識地開闊她們的眼界，培養(yǎng)她們的鑒賞水平，開啟她們的藝術潛質(zhì)。

如何激勵員工，提升認知，讓她們更有信心呢？錢美榮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2019年11月23日，由國家輕工部、工信部、國家工委組織的全國刺繡技能培訓提高班在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舉辦，邀請錢美榮參加。錢美榮要了3個名額，組委會答應了。過了一天，錢美榮又請求增加到7個名額，組委會又答應了。再過了一天，錢美榮繼續(xù)爭取，組委會領導被打動了，錢美榮到南疆扶貧是功德無量之舉啊，又給了10個名額。

趁熱打鐵，一回來，劉俊喜和錢美榮辦了一個現(xiàn)場分享會。

17個女工全都激動地流淚了。出發(fā)時，她們興奮無比，像錢美榮那樣成為大師，也許希望渺茫，但因為“拔尖”而擁有了外出學習的機會，這種小幸福正在發(fā)生。參觀者開闊了眼界后，真正意識到，刺繡的世界是那樣絢爛，學會刺繡可以謀生，能改變生活甚至命運。刺繡里，有未來的希望。只要努力，有什么不可能呢？她們還夢想著有一天走出喀什、走出新疆，甚至走向國際呢。而其他沒有參加的學員則被觸動了，她們從參觀學員的神情中看到了新的希望，許多女工一邊羨慕一邊醒悟：人家在跑，自己在睡，差距會越拉越大。不能再混日子了。錢老師就是標桿，臺上的17個姐妹就是榜樣。

有個普通話較好、性格潑辣的學生大聲地問：錢老師，我也想去呢，有沒有機會？

我也去呢。我也要去呢。一片喊聲。

這些喊聲讓錢美榮欣慰：“只要你們努力，都有機會出去！但是，首先要認真學習，技術學精了再出去，要不然出去也看不懂。你們愿意努力嗎？”

“努力！”“加油！”

女工們喊道。她們早已學會了這兩個詞，每次喊出來，都顯得興奮。那時，企業(yè)還沒有看到能夠發(fā)展起來的希望。錢美榮是多么期待她們快點成長、蛻變??！

成長和蛻變正在一點一滴地進行，只是尚需要時間來證明。一起沖出云霧，爬上高山，需要企業(yè)全體員工的同心協(xié)力。

錢美榮一邊付出巨大心血，一邊靜等那美麗的蝶變。

熱依汗古麗來自7村4組，姐妹們的分享深深觸動了她。人家三個月能交幾十張繡片，自己才交了7張繡片。是笨嗎？是不自律。她很后悔，決心好好跟錢老師學技術。錢美榮極為耐心，一針一針地繡給她看，手把手教她打結(jié)、配色，幫她鞏固基礎。錢老師給其他女工指導針法時，她也湊上去看，有時一看就是半天。她終于褪去了浮躁，技術突飛猛進，成為一匹令人刮目相看的黑馬。

而像她這樣的黑馬，還有她的朋友熱比古麗，一個想成為大師的女子。她倆比著干，越比勁頭越大。2月剛過去了9天，兩人都上交了16張繡片。照這個速度，劉董事長給她倆算了一下2月份工資，在數(shù)千元。

一個農(nóng)民轉(zhuǎn)變?yōu)槠髽I(yè)工人，靠自己的雙手掙到了工資，對她的人生而言，無論如何都具有里程碑的意義。12月5日，是第一次發(fā)工資的日子。在劉俊喜、錢美榮的安排下，這天就像過節(jié)一樣熱鬧。工資2500元以上居前十的優(yōu)秀女工佩戴著大紅的綬帶，在一撥又一撥羨慕的驚呼聲中，依次上臺接受掌聲。

“感謝錢老師和劉總，真的……我特別高興。我要加油！”

“錢老師為了我們，太辛苦了。是真的為我們好，我要加油！”

“自己掙錢了，給兒子丫頭買吃的，給婆婆也買。特別高興。加油！”

“錢老師跟我們的媽媽一樣，我喜歡她，我加油！”

她們一個一個地擁抱錢美榮，笑著笑著就哭了。雖然聽不到她們內(nèi)心奔涌的千言萬語，但她們的淚水里有多少內(nèi)容，錢美榮全都懂，她的眼睛也濕了。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掙上錢，都能脫貧，你們不比誰差，只要手動起來，就能抬頭挺胸地過好日子！”

抬頭挺胸地過好日子，多好?。『芏嗯ざ及l(fā)現(xiàn)，當她們把工資拿回家，老公的態(tài)度變了，婆婆的態(tài)度變了。自己獲得了尊重，有了自信，在家說話有底氣了，家庭地位明顯提高了。

領了工資，好日子就開了頭。正像錢老師所說，多勞者多得，繡花針能繡出美好的生活。閑聊、混日子就是跟錢過不去。沒有工資或工資拿得少的女工，開始認真反省自己。那個曾大聲問有沒有機會出去的女工，只有22歲，喜歡玩微信，上課吊兒郎當，第一次工資只拿了230元?？粗鴦e人的高收入，她發(fā)憤學技術，成長很快。2020年，她成長為洋大曼鄉(xiāng)刺繡尖子班的廠長和伽師疆繡產(chǎn)業(yè)園的廠長。

我2019年春節(jié)到洋大曼鄉(xiāng)時，刺繡扶貧車間有員工354人。其他學員已于2018年12月中旬離開，她們或外出務工，或參加其他企業(yè)的崗位培訓。學刺繡技術既要吃得了苦，還要靜得下心。選擇留下的354名女工，是企業(yè)發(fā)展的希望，是刺繡傳承的希望，是脫貧就業(yè)的希望。而企業(yè)需要的正是愿意干的、積極性高的工人。

其實，留下的女工中，仍有個別的人在混日子。錢美榮沒有放棄她們，安排5個老師專門手把手教她們。她希望所有員工都能享受拿工資的快樂。

44歲的薩日古麗，是貧困戶，有兩個孩子，老公開著馕鋪，生意不好。剛開始，她不愿意干，喜歡聊天。錢美榮每天走到她跟前勸她：“你才掙500塊你覺得多嗎？你天天哇啦哇啦說個沒完沒了，又不進錢。有什么意思？”重新學習之后，她的工資有了突破，拿到了1680元。以后每個月都拿2000元以上。2020年9月，她工資達到2850元。錢美榮的不放棄，讓車間里多了一個笑容燦爛又自信的女工。

如何推動個人積極性呢？連續(xù)幾個月為企業(yè)前途憂心、為不斷完善管理制度操勞的劉俊喜和錢美榮經(jīng)過商量，又想出了新點子——實行激勵制度，多勞多得。這個激勵制度中的“多勞多得”，不是簡單的多繡一片多得一片的錢的事，而是帶有獎勵性質(zhì)的多勞多得，即每個人的繡片達到一個量后，增加的繡片價格在原價格基礎上上浮20元至30元。激勵制度實行了一個月，企業(yè)迎來了一群爭分奪秒的員工，她們似乎干“瘋”了，安靜地繡呀繡。元旦那天，廠里買來蘋果、橘子、餅干、馕餅、花生和糖，讓大家去吃，竟然有四五十個女工不為所動，仍然安靜刺繡。激勵制度讓每一個員工既注重數(shù)量，更注重質(zhì)量。

時間進入2019年2月，扶貧車間里，工作景象更是煥然一新。女工們?nèi)w換上了藍色工裝，胸前掛著工作牌，坐在繡架前，飛針走線，面容沉靜，你追我趕，唯恐落后。從前一天上交的繡片不超過30片，現(xiàn)在一天200多片。女工的能量終于爆發(fā)為一道悅目的風景。

太不容易了，堅持了將近六個月，才迎來了希望。員工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希望，企業(yè)看到了發(fā)展的希望。而這一段難忘而艱辛的跋涉，正是孕育希望的過程。

“你看，她們美不美？”錢美榮問我。

我望著她說：“她們很美，你也很美。”

初六正午的陽光

“這個地方抱得，這個地方抱不得?！?/p>

“馬烏，這里加一針，這里用紅線壓一下?！?/p>

“看著有些死板，只是模仿，像機器繡的，沒有靈動之氣，針法不流暢。為什么？沒有把心放進去?！?/p>

一群女工有的彎腰低頭，有的伸長了脖子，把錢美榮圍在中間。

錢美榮的工作臺是一張課桌，擺在一張用來收繡品、擺放絲線的大案子邊。她胳膊上箍著袖套，戴著一副老花鏡，因為感冒還戴了口罩。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頭頂已有了一小圈白發(fā)。

阿曼古麗在排隊，她是第一個對我說“你好”的女工。我微笑著看向她，她也微笑著說：八個。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今天交的是二月以來的第八張繡片。

正是下午四點，車間里很安靜。我輕輕地從頭走到尾，從這組走到那組。我不時駐足，針透過繡布后帶出“嘣”的一聲，聽起來非常悅耳。陽光明亮溫煦，將女工的頭發(fā)和臉龐勾出一層柔和、美麗的金色光暈。

突然，麥克風里突然傳來了錢美榮的聲音，廠長買買提翻譯。

上午有三個女工丟了繡片，下午終于查清楚，是另外三個女工不想交押金，又想多繡，悄悄卸了別人的繡片，第二天冒充自己的繡片交了上來。

“我知道你們很辛苦。但只有通過自己的雙手，才能真正掙到錢，才能把日子過得更好?！?/p>

錢美榮沒有點那三個女工的名，也沒有借題發(fā)揮，她接著就提了三點希望：第一，三年后，我們的繡品廠是全疆第一流的繡品廠;第二，你們?nèi)砍砷L為高素質(zhì)的工人;第三，出自你們雙手的產(chǎn)品全都是高質(zhì)量的產(chǎn)品。

女工們跌跌撞撞地闖過技術關后，在行為習慣、生活目標、思想觀念、素質(zhì)品德等方面，同樣需要轉(zhuǎn)變和提升，但這有一個過程。我在想，這看似平靜的、紀律井然的工作車間，會時時冒出各種不同的問題，只有身在現(xiàn)場才會了解。它考驗著錢美榮的教育智慧，只有春風化雨，會一點一滴浸潤心靈。

大約一個小時后，錢美榮完成了對幾個女工的指導，拿起工作臺上的抱枕。那是一個次品。

一件精湛的作品，色彩是氣質(zhì)，針法是靈魂。不管遠看近看，都經(jīng)得起挑剔的眼睛。產(chǎn)品要靠質(zhì)量說話。

質(zhì)量第一，這簡單的道理誰會不懂呢？到底是掙一張繡片的錢重要，還是企業(yè)的前途重要？這個賬，想必女工都算得出來。可是，限于意識，限于觀念，它未必能落實在行動之中。

一個月前，錢美榮回烏魯木齊辦事，車間里發(fā)生的風波，將這個問題頂了出來。

當時的質(zhì)量檢查員是阿依姑，她不僅刺繡技術好，而且普通話說得比其他人要好，深得錢美榮器重。出于同情，她在質(zhì)量檢查時通過了一個女工不合格的繡品，結(jié)果被老師檢查了出來。老師剪斷了部分絲線，讓回去重繡。阿依姑“打抱不平”，聯(lián)合了另外幾個學生，一起找老師評理。這位老師來自內(nèi)地，哪見過這陣勢。如果她繡得好，我能給她剪掉嗎？這樣的反問她說不出;企業(yè)要靠質(zhì)量才能生存發(fā)展，這樣的大道理，她更沒法說。她被氣哭了，說啥也不干了。

這件事情暴露出了太多問題。錢美榮很生氣。

到扶貧車間參加培訓的老師大部分是從內(nèi)地聘請過來的，有家不能回，白天教學，晚上繡樣品，一心一意在付出。她們是來幫助大家脫貧，不是來喀什游玩的。嚴格恰是愛護。理解不到這一層，就不會有感恩和尊重。一個不懂感恩和尊重的人，技術再好有什么用？公司要有前途，得靠質(zhì)量說話。理解不到這一層， 參與車間管理的員工既落不下人情，也會損害企業(yè)的利益，砸了大家的飯碗。一個合格的產(chǎn)業(yè)工人，首先要技術過硬，這才是收入的保障?？績e幸，只會寸步難行。

錢美榮沒有點名批評阿依姑。阿依姑主動來跟她認錯，流下了悔過的淚水。

有多少人不是在知錯的淚水中獲得成長的呢？錢美榮拍拍她，讓她繼續(xù)努力。2020年9月，作為尖子班學員，阿依姑被派往伽師疆繡產(chǎn)業(yè)園擔任刺繡老師。

錢美榮講道理，接地氣，句句實在，苦口婆心，有行為糾正，有思想教育，還有目標指引。比如剛指出過耍小聰明不可取，接著就拋出了新的培訓計劃——選拔100個學員組成尖子班，學習更高端的刺繡技術，并告知選拔的標準：用繡品說話，看顏色搭配、針法流暢、繡品整潔等，讓大家來評選。

整天陷于這種瑣碎之中，對你的藝術才華是一種消耗嗎？我有意拋出這個問題。

不，我更強大了。錢美榮說。

讓后進變先進，讓先進更優(yōu)秀，將個人價值實現(xiàn)與脫貧攻堅的偉大目標緊密相連，將姐妹們培養(yǎng)成一名優(yōu)秀合格的產(chǎn)業(yè)工人，讓她們也能在工作創(chuàng)造中盡情享受時代的饋贈。這樣的錢美榮，怎能不強大呢？

鳳凰的眼睛

錢美榮辦公室的展示柜里，放著一個抱枕樣品。藍紫色的錦棉，一對鳳凰翱翔于彩云之間，羽翅絢麗、尾翼瀟灑。這抱枕整體透著輕奢，很有高級感，看著賞心悅目。

在洋大曼鄉(xiāng)的刺繡扶貧車間，每天都有幾百只鳳凰問世，令人遐想無限：鳳凰齊飛，天地吉祥和諧;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錢美榮為2019年30萬件抱枕訂單設計的鳳凰圖案，似乎是某種巧合，又似乎是一個預言。無論是對企業(yè)，對錢美榮個人，還是對所有女工。

最后一天我采訪了幾個女工，問了三個相同的問題：一是你喜歡刺繡嗎？二是你的夢想是什么？三是想象一下你10年后在做什么。

她們的回答并不讓我意外。繡了幾個月的鳳凰，真沒白繡。她們由一個農(nóng)民變成了產(chǎn)業(yè)工人，成為心懷夢想和遠方的人。

我最先采訪了質(zhì)量檢查員圖提古麗。她很珍惜這個工作，因為當面聽錢老師指導的機會最多，提升得更快。

我告訴錢美榮：圖提古麗已經(jīng)會用“提升”這個詞了。

錢美榮從繡品中抬起頭，笑著說：“她也是我的寶貝。她們呀，慢慢地都成長起來了?！?/p>

被錢美榮視為寶貝的女工太多了。麥麗開亞森，2019年參加了全疆殘疾人職業(yè)技能大賽，獲得第二名;2020年代表新疆參加全國殘疾人職業(yè)技能大賽，闖進前十名。

阿吉古麗，原本是為企業(yè)管理層做飯的廚師，每月工資1800元。聽說刺繡最高工資能拿到3000多元，便改學刺繡。錢美榮手把手教她，教出了一個悟性極好的刺繡能手。

…………

錢美榮終于走進了學員的心。親其師，信其道。有些話，在她重復了千遍萬遍后，最終化為春雨，滋養(yǎng)了憧憬美好生活的心靈，并催發(fā)為追夢的種子。

我又想起她指導學員的話，鳳凰的眼睛是靈魂，上面三針，下面三針，你的心飛起來，鳳凰的眼睛才會俊逸靈動。而心飛起來的時候，是智與志同時燃燒的狀態(tài)。

2019年春天，錢美榮的高端刺繡人才培養(yǎng)計劃開始實施。40個尖子生，兩班倒，用10個月時間，完成了寬3.2米、外徑1.8米的巨幅刺繡作品《習近平與新疆各族小朋友在一起》。

最難繡的人物面部，由錢美榮親自完成。當作品宣告完成整體呈現(xiàn)出來時，女工們相擁而泣，激動不已。這幅向偉大祖國獻禮的巨制，是師生首次完美的合作，具有特殊的意義。這次創(chuàng)作，終于讓她們大開眼界：兩種不同的蠶絲線，一種一根可劈成64絲，另一種一根可以劈成100多絲，用嘴輕輕一吹，在空中能飄半天;整幅作品用了680種線色;臉部繡了40多層，皮膚、皺紋、汗毛的光感、質(zhì)感和絲理得要借助放大鏡來繡……

2018年，已成為錢美榮生命中一個精彩而關鍵的節(jié)點。兩年多來，絲路行公司發(fā)展穩(wěn)健，培養(yǎng)繡娘超過千人，培養(yǎng)優(yōu)秀學員骨干340名并全部就業(yè);建檔立卡貧困戶有97%實現(xiàn)脫貧。這些成績得到了黨和政府及社會高度評價。洋大曼鄉(xiāng)因刺繡而聲名鵲起，占地面積一萬多平方米的刺繡、服裝產(chǎn)業(yè)園成為喀什疏勒縣新的旅游景點。錢美榮迸發(fā)出飽滿的創(chuàng)作激情，已設計出200種不同款式的包、1000多種圖案，不少設計已完成專利申請。2020年6月，錢美榮在伽師縣注冊了“喀什疆繡潤澤科技產(chǎn)業(yè)園責任有限公司”，繼續(xù)奔跑在南疆脫貧攻堅的路上。疆繡非遺傳承保護基地也傳來即將開業(yè)的好消息，基地毗鄰烏魯木齊卡子灣輕工學院，白墻青瓦，雅致大氣。錢美榮又圓了一個夢。

蛻變是美麗的。錢美榮總是自謙地稱自己為繡娘，但繡娘亦可成就大事業(yè)。

她是一個能將小家與大家融合，將小我投注于大我，將個人藝術夢想與中國夢緊密結(jié)合，全身心投入黨和國家扶貧攻堅這項偉大事業(yè)，帶領無數(shù)姐妹勇敢追夢、自信圓夢的奇女子，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美的追夢人。

責任編輯：孫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