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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只是一個聲音

2021-03-03 05:04索南才讓
山花 2021年2期
關鍵詞:女朋友

索南才讓

1

“我們這是去哪兒?”我說。

“去找仁青?!?/p>

“去了也白去?!蔽叶⒅约旱男∈?。我的手又白又軟,很多人都喜歡。他們喜歡拿捏著我的手把玩一番,一邊嘆息這軟、這滑嫩,一邊嘲笑,怎么長一雙女人的手?剛才申登盯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瞧,他管不住那雙左大右小的眼睛。有時候我大為惱火,卻又無可奈何。我連生氣都覺得有心無力。但就是這樣一雙小手卻打得一手好石頭,當真是指哪打哪,而且力道也不錯。利用這手絕活申登張羅賭局,我們贏了不少,直到遇上仁青。在他手里我輸了十一次,一連串的,一次也沒贏過。

“藥吃得怎么樣?”

過一會兒,我才懶洋洋地說:“還是頭暈。”

“一點效果沒有?”他皺著眉。

“有一點,我的舌頭不疼了?!?/p>

“噩夢呢?”

我遲疑片刻,“還是天天晚上有?!?/p>

“太荒唐了?!彼行┖傻卣f。

我再次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小手,漫不經心地說:“怎么個荒唐法?”

我們行駛在一條筆直而空曠的土路上,道路兩旁是彌漫不絕的青霧,間或閃現(xiàn)著一根兩根的水泥桿,一座、一座的孤零零的土壘小屋;一些山體鬼鬼祟祟地躲藏著。獵豹汽車在這條路上飛馳。申登叼著煙,根本不看前方僅有一輛車寬的路面,他看著我,噴出一口灰煙。他終于朝路面正兒八經地盯了幾秒,然后馬上望向窗外,還偶爾朝后座瞧瞧,仿佛有誰坐在那里。

“昨晚有個小媳婦在那里吐了。”他一臉嫌棄卻又不無得意地說,“臭了一車,你聞見沒?”

“沒?!?/p>

這會兒我的耳朵里充滿了各種聲音……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沖鋒陷陣,我疼得只想割掉它。我在想我怎么會在這里,我手頭的活兒還沒干完,好多事情我本來記著要去做,然后卻忘了,現(xiàn)在又全部想起來了。這讓我的心房沉甸甸的,眼前很黑很黑。而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今天我女朋友要來看我。我女朋友從五個月前——也可能是三個月前——或者更久之前就答應來看我,今天傍晚她會到達車站。她坐一天的汽車長途跋涉從西寧市來荒山野嶺看望我,可我卻在這兒,在一條令人感覺陌生又不安的塵土飛揚的鄉(xiāng)村道路上。我聽見腦子里的那個人在罵我,罵得很兇,他似乎還打了我,不然我的腦袋不會一下子這么疼,疼得我只想把它割下來。

“我要回去?!蔽艺f。

“你怎么了?”

“我女朋友來了,我要去接她。我要去車站。”

“你女朋友?你什么時候有女朋友了?”

“快停下?!?/p>

他沒有停車,但速度慢了下來,“哪個車站?”

“零公里那里。”

“你讓女朋友在那里下車?為什么不是加油站這里?”

連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我張口便說出了那個車站?!拔业萌ソ铀??!蔽乙呀涍t到了,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是黃昏了。

“你確定她來了?”

“她已經到了。”雖然沒打電話但她一定到了。

“要么你的心很大,要么你根本不在乎她?!鄙甑呛V定地說,“你的心真大。要是我女朋友來了,打死我都不會忘記,因為那是我的女朋友而不是別人的。”

2

零公里的廢棄小車站,只有一座殘破的小平房,它低矮得仿佛陷入地基。風嗚嗚地吹亂了屋頂?shù)碾s草,小平房牢不可破,只有時間可以摧毀它。朝東面的緊湊的小門和兩口眼睛似的小窗戶緊閉著,小房子灰暗的陰影投在一片蒿草中。

她靠著墻,面朝尕海,戴著一副橘紅色的太陽鏡,穿著藍白條紋的風衣。她美得驚心動魄。

“哇哇?!鄙甑强鋸埖厝氯?。

“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時間。”

“這一點也不奇怪。”他停好車,“在美女身上花時間一點也不奇怪。她叫什么?”

“蘆曉霞?!?/p>

我跟蘆曉霞道歉,說自己該死,遲到是一個男人不能原諒的罪過。她燦爛地笑,抱住我。她在我耳邊跟身后的申登打招呼。申登握住她的手,說了自己的名字和與我的關系。接著他熱情地解釋了我們遲到的原因?!败囎右粔?,神仙無奈?!彼酚衅涫碌卣f。

蘆曉霞寬寬的額頭有一層密集的光澤?!皼]關系,我剛剛在欣賞湖上的美景,多好的落日,我沒見過這樣的?!?/p>

“我可以帶你去看大湖,無論日出還是日落都棒得很。”我說。

“這個車站真荒涼,我剛下車以為下錯站了,但司機說就是這里?!蔽覀冏呦蚱嚂r她回望了一眼,“這里真安靜?!?/p>

“車站早就荒廢了,新車站我們也不知道在哪兒,我們一般都把那邊的加油站當作汽車站?!鄙甑且笄诘亟忉?。

“離家很遠嗎?”她輕輕地碰了我的手臂。

“還有十公里?!?/p>

“你家真遠,但也美。到處都是蒼白色的,為什么草原是這種顏色?”

“因為所有發(fā)出白光的草都是針毛草?!鄙甑菗屩卮穑霸龠^一個月,在草原變黃之前,這里將是一片銀色的大海,那才叫壯觀?!?/p>

“但看著看著也煩了。”我說。

“那就只能和我一樣,離開故鄉(xiāng)。”她說。我們坐在后排。申登從后視鏡里偷窺我們,我警告他不要看,但他一點不管,他看得勤快。他看的是蘆曉霞,但她不在意。一路上我很少說話,都是她在說,而且很多話都不是對我說的。她和申登聊得很愉快,仿佛相識多年。有一陣子我神思恍惚,根本沒聽清楚他們在聊什么,蘆曉霞的笑聲會把我驚醒。我開始頭暈,開始討厭聽到聲音。我將頭側靠車窗上。外面,遠處低矮連綿的山慢慢地移動著,慢慢變換著顏色,道路邊那些和汽車一樣高的蒿草一群一群連接著,快速從我眼中掠過,留下一絲擔憂,和我輕微的顫抖交替著出現(xiàn)。當我渾身都痛起來的時候,我覺得我遭受了一頓毒打。這種情況會出現(xiàn)于我一度奇怪的熱乎起來之后不久,我痛苦,于是很快我會冰冷下去。

到了家門口,她很不好意思地問我?guī)谀膬?,我朝牛圈的方向一指,“你去墻那邊,很安全?!蔽艺f,“這里沒有固定的廁所?!?/p>

“很安全?”她露出整整潔潔的牙齒,瞥一眼將手臂放在車頂?shù)纳甑恰?/p>

“他的意思是沒有狗,也不會有人看見?!鄙甑钦f。

“不會有人?!蔽艺f。

她走過墻角了,我對申登說:“你剛才不該那么說?!?/p>

他點了煙,朝墻角一望,“我覺得我沒說錯,我是好意?!彼粲兴嫉匦α诵Γ缓箝_車走了。我站在家門口思考這件事的利與弊,所有的事情都有這兩點,就算你不管它也在,而且永遠在,因為所有的事情發(fā)生后就會有接下來的后果,后果雖然難以預料但會出現(xiàn)。一定會出現(xiàn)。

“會什么?”蘆曉霞來到我身后,輕飄飄地問。

“哦,我說你會習慣嗎?這里的環(huán)境?!?/p>

“挺好的呀?!?/p>

“那倒也是。”我說,“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來草原了,就吃牛羊肉?!彼教幋蛄?,一副分外好奇的樣子。

“你再這樣,漂亮臉蛋就要受罪了?!?/p>

“我就是要嘗嘗這個滋味,我有好幾年不曾認真曬過太陽了。”

“女人都不喜歡太陽?!?/p>

“那些都是傻女人,一心只想照顧永遠在變老的皮膚?!?/p>

“這么說你不會?”我看著她,她比以前胖了,或者說是豐滿了。

“因為我讓它自生自滅,它已經有自我保護的能力和意識了?!彼湴恋匦ζ饋恚澳阒绬?,有時候我兩天都不洗臉,感覺到臉上不對勁,油汪汪的,但沒事,而且很好。所以我覺得,她們都是沒事找事,在自我毀滅?!?/p>

“只要不是故意,大部分事情都簡單?!?/p>

“就是,咱倆想一塊去了?!彼f,“那是誰家?怎么那么多房子?”

“那不是房子,是羊舍,羊的房子。”

“那還不是房子?”

“——是房子?!?/p>

“那是誰家,那么多房子?!?/p>

“我的鄰居,遠近聞名的富人?!?/p>

“除了這些房子,什么也看不出來?!彼f。她又問了幾個問題。進了屋,她立刻興致勃勃地審視起房間里的一切。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住處居然會這么干凈?!彼@嘆道,“我太吃驚了,你嚇住我了。我連你的一半都做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有女人來幫你收拾?”

“我家沒有女人來。”

“是嗎?”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她坐在我習慣坐著的靠著北墻的沙發(fā)上,調皮地將屁股彈了彈,然后笑了。好像我也跟著笑了,心里那把火燒著了我。我一心一意地和自己的眼睛較量,我知道它只是一個傀儡,對手在幕后,但最終我還是輸了。我放棄了,任由它肆無忌憚地將視線投射到她每一寸皮膚上。我在電話里稱她是我女朋友,她從來沒有答應過。不過她既然來了,就是給“女朋友”這個稱呼一個明確的表態(tài),她回答了我。那么我的眼睛干這件事就很合理,不是流氓。她果然沒生氣。她很得意地坐在那里。

“好看嗎?”

“什么?”

“膽小鬼?!彼室鈱⒙曇襞昧萌诵撵椤?/p>

她這人……我知道她的過往如今鮮有人提及,那些往事……她講過的一個男人因為對她癡情而折磨自己廢掉了自己的故事,只在有限的幾個人之間像寶物似的傳來傳去,仿佛每進行一次傳遞便是一次賞心悅目的觀賞,而且讓他們每個人彼此擁有了一種遠比其他人更與她親密的體驗。我也在其中,而且我也感覺到了,所以我感到羞恥。因為那會兒我已經和她發(fā)生了關系,不是肉體的,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覺得有什么難堪是因為我有準備。我在開始之際便作好預防的措施。但是眼下,僅僅過了幾個月,我曾建立起來的念想便靠不住了,我有點吃驚自己的變化。我瞥見一只羊的身影,身子一震?!把騺砝?。你要不要看看羊?”

“當然要看?!彼酒饋怼K_實已經豐滿得令人詫異。

“我此行最重要的目標之一就是看看羊。”她說,“我已經有三年都在夢見羊了,夢見那種大乎乎軟綿綿的白羊?!?/p>

“你可以挑選一只羊?!蔽艺f,“是你的,絕對屬于你的羊。讓它留在這兒,我來照顧。”

“我的羊?可以么?”她果然興奮地盯著羊群,當她烏黑而又帶著點藍光的眼眸注視著我,我便知道了將要發(fā)生的事像一支風中前行的箭,無可避免。我想讓她意識到我的冷酷,讓她別管我,但她反而紅了臉頰?!斑@些天我一直想著見到你。”她柔情款款地說,“現(xiàn)在你就在我面前了?!彼谄鹉_尖又落下,慫恿我去親她,我照意思做了。她順勢摟住我的脖子,想要索吻。我的手推住她的肚子。肚子柔軟、溫熱,隔著幾層衣服也能感受到順滑的氣息。

“別這樣,有人會看見?!蔽艺f。

“就讓他們看見。不要管?!彼f。她一點也不松手。她的手指擾動我的后脖頸,她的氣息癢癢著我的耳根,于是我僵了一下,捉住那在背脊上下滑動的手。我知道這會兒我的臉色十分難看,但她看不見。她的目光如果愿意的話會看見左邊的牛圈,正前方是盡管不起眼卻大有作用的小草場,有三十畝大小。靠北墻的那兒有幾十捆黃草,是初冬之際從甘肅拉過來的。我的牛每天一共吃四捆草,分上午和下午,加上早晚兩頓精飼料,它們吃得好,一出圈就撒歡,根本不顧肚子里的牛犢子。它們一到飯點就會怪叫起來,聲音格外有穿透力,但這會兒需要它們叫喚的時候卻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小草場那邊同樣是一個規(guī)模差不多的小草場,那是鄰居李萬雷家的。他父親是漢族,因此他有名有姓,不過我們沒有人叫他這個只存在于戶口薄的名字,我們叫他沒有姓的名字。

“才仁在看著我們呢?!蔽业氖种附洸黄鹫T惑地朝四面八方展開著,它們想有進一步的動作,卻顫顫悠悠地猶豫著。

“那正好,我需要一個傳播。”她說。

“什么?”

“你被一個城里來的女人霸占了,就這樣?!?/p>

我回味著我們的關系。在西寧一別后于距離中產生的情愫和幻想,我那些時日的孤寂伸出救命的爪子,抓住她。我想是我主動聯(lián)系她的,一個晚上一個晚上地聊天,隔著網絡搞曖昧。那樣做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忘記了她的容貌,她的聲音也勾勒不出一張能夠讓我看清的臉。我看到的是其他的許許多多的女人的臉,直到看見她,我原來是對的,那些無一不漂亮的面容,在她轉頭望向我的那一刻統(tǒng)統(tǒng)朝她飛去,拼貼出這樣一張端正的、圓融的、既嬌媚又澄凈的臉蛋,夢幻般地用氣息暗示著我。

眼下,她快要付出真心了,一旦她那么做,我將會被難住,我將被硬化。蘆曉霞離開了我的身體,自然而滿足地去前面,去水房那里看羊。羊群在長長的水槽邊整整齊齊排著隊喝水。犄角摩擦著犄角,頭碰撞著頭,身子擠著身子,大家一起親親熱熱地喝水。蘆曉霞拍手驚呼?!昂每蓯?!”

“它們是我的食物我的金錢?!?/p>

“你真殘忍?!?/p>

“是的。我覺得很不錯。你是第一個說我殘忍的人?!蔽艺f。

“你就是,但你也算好了?!?/p>

“我不認為?!?/p>

“你不承認?”

“我沒有?!蔽艺f。

“你就是?!彼鷼獾卣f,“你也是這么做的?!?/p>

“即使我有過那種做法,那也不是我?!?/p>

“對,是我的錯。我來打攪你是我做的傻事。”她開始哭泣。

“哭不是好事情,會讓你傷身。”

“難道來這里,我是來找事情的嗎?”蘆曉霞瞪著圓鼓鼓的大眼睛。

羊喝完水后好奇地注視我們,它們的眼睛比她的更亮更純粹,它們的視線如同聚光燈似的閃亮著。因為天色很暗了,它們的身體有著晝與夜交替的那段神秘時間才會出現(xiàn)的光斑,幽冥般地閃動著,成功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她向前走了幾步,馬上又小心翼翼地退回來,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精靈。”我說,“一種只有在白天和黑夜之間存在的族群。”

“你胡說,哪會有那種東西?!?/p>

“你已經見到了。”

“是羊身上的東西。”

“它們這會兒在羊身上,它們也可以在別的地方。比如也可以在你身上。”

她下意識地朝自己身前探了探,驚恐地尖叫?!跋x子,蟲子!”她的衣服上,肚臍眼的位置上的確有一只拇指大小的飛蟲,我上前瞧了瞧,捏住它湊到眼前,發(fā)現(xiàn)它已經死了,翅膀也斷了,但還是那么漂亮。

“這就是你說的精靈?”蘆曉霞叫道。她很快又平靜下來,借著天空最后一絲微弱的光,冷靜地端詳蟲子?!安皇呛οx?!彼f。

“何以見得?”

“感覺。感覺它不是壞東西?!彼舆^蟲子,將另一只翅膀也扯下來,手指輕輕晃動,翅膀的顏色變幻莫測,好像一片彩色玻璃。

“你說,我們人類為什么沒有這么漂亮的東西?”

“因為我們擁有太多?!蔽艺f,“也或者活得太久?!?/p>

“英雄的觀點。”

“不是?!?/p>

“那你是嗎?”

“我不是?!?/p>

“那你是什么?”

“我是一個放羊的?!?/p>

“放羊的流氓。”她說。

“我不是,我又沒把你怎么著?!?/p>

“你的意思是你想把我怎么著?”

“這話我沒法接?!?/p>

“直接接啊,你不敢?”

“你非得這樣?”

“我哪樣了?”

“你說的那樣?!?/p>

“你煢煢孑立在這個世上,有意思么?”說完這句話,她的臉色慘白一片。

我把她逼到墻角,老屋的熱度沁透了我們。我的胸脯一暖和,心便軟了。我們長時間地接吻,然后去了屋里。羊舍的門沒有關。水房的水沒有關。晚上的飯沒有吃。

我醒來的時候是凌晨三點鐘。幽暗闃黑的空間里多出來一些溫和的絲線,牽絆著我們。

3

清晨,幾只蒼蠅從青色的天幕中飛進房間里,在她的頭發(fā)上、臉頰上、脖子上停留,走動。她睡意沉沉地做一些無用的驅趕。她的眼睛始終緊閉著,她太困了,在夢里嘟囔著往被子里鉆,將整個身子縮成一團。我穿好衣服走出去,羊群在鐵槽周圍,此起彼伏地嚷著,在催促飼料。它們生氣了,因為比平時遲了近一個小時?,F(xiàn)在是春天,它們需要早早地吃飼料,它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尋找剛剛冒出芽子的青草補償身體,所以它們很憤怒地瞪著我叫喚。

蘆曉霞打開窗戶看著。昨晚她曾大叫著說,“這里讓我恐懼,恐懼!”估計她現(xiàn)在已經忘了說過這話。我從倉房提了兩桶羊飼料,均勻地撒在六個六米長的鐵槽中。然后我叫她出來,趁它們火熱地吃飼料而無暇顧及其他之際挑選它們。

“我要這個?!彼钢恢挥疫叺亩亲由嫌幸话驼拼笮〉陌咨嗌砣诘难?。

“這是一只公的?!?/p>

“我就要公的。公的好?!彼f。

我沖過去捉住它的一條后腿。它正撅著屁股吃飼料,防范意識薄弱,三秒鐘后才反應過來,掙扎起來。鐵槽上的羊全部受驚跑開。它的力氣不小,但一條后腿在我手中,它連一半力氣都用不上。它絕望地慘叫,驚走了上前來的蘆曉霞。她遠遠躲開,開始質問我。

“我沒把它怎么著。它只是受了一點驚嚇,你也是?!?/p>

“快放開它。”她嚷嚷道,“它快要死了。”

“它不會?!蔽艺f,“再說你還沒好好看看,做一個記號呢?!?/p>

“不要?!?/p>

“你不要它了?”

“我不要,它嚇壞了。它那么可憐,快放開它?!彼鷼饬?。我也生氣了。

“不要就算了,我覺得你也不適合有一只好羊。”

“你的意思是我不配擁有一只羊?”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的人生和一只羊不應該產生關系?!?/p>

“你的意思是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差不多吧。”我說。

“我下車的車站的荒涼給了我預感?!彼届o地說,“你一個晚上都心不在焉給了我預感。我知道了?!?/p>

“我的行為很正常。我難道對不起你了嗎?”

“我再也不會打擾你。”

“不存在這個問題?!?/p>

“我要走?!?/p>

“我送你?!?/p>

“不用?!比缓笏螂娫捊o申登。她有申登的電話出乎我的意料。申登只用了十五分鐘就來了。他一下車便一臉鄭重,臉膛白瓷瓷的。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和我打了個招呼,將蘆曉霞請上車,他有想和我說些什么的意思,但最終一言不發(fā)地走了。他們一走,仿佛所有的熱鬧和喧囂都離去了,所有安寧的寂靜全部屬于我。我在空蕩蕩的房前駐足,凝視周圍,將視線威嚴地停留在大塊建筑上,如同一條毒蛇發(fā)現(xiàn)獵物一樣盯住它們。我看到它們詭異地動了一下,仿佛在顫抖。而在山頭,有三個黑點,那是禿鷹。幾分鐘后它們飛起來從我頭頂?shù)乃{天掠過,它們的陰影我感知到了。我抬起頭,看著它們囂張地振翅遠去。這種觀察給了我一種啟示,于是我打開車庫,推出摩托車。路上風吹著我的臉,我流著淚,有點冰感的痛。她一言不合就跟著別的男人離開的舉動到現(xiàn)在終于讓我痛苦并且怒不可遏,我的太陽穴反應激烈,“砰砰”地跳動,我肯定漲紅了臉,估計眼睛也是紅烏烏的。我們的情侶關系禁不住一場吵架,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她享受異性的追捧和愛慕,這沒什么,而我的位置在哪里我搞不懂,但現(xiàn)在我搞懂了,我根本沒有位置,我的位置是臨時插在地上的一桿旗,隨便都可以拔走。既然這樣,我做什么事情都不會是過分的,我有那么一刻鐘恨意滔天,想殺了她,而且越來越恨。但也奇怪,我內心那個最需要爆發(fā)的地方一片寧靜,不為所動。

我找到他們的時候,有一道云彩突然失去了蹤跡,天空開朗遼闊,地上的顏色鮮明了。我藏起來。我躲到申登家的羊圈里,從一條裂縫看著他們。申登在打電話,我聽了一會兒,明白了他是在給蘆曉霞訂車票。蘆曉霞就站在他家門口。門口有兩把椅子,地上放著一杯茶,此刻她站著,微笑著看申登三兩下解決了事情。

“明天早上九點鐘的車票?!彼f。

“謝謝!”她說。

“聽我一句勸?!鄙甑菄烂C地說,“旅店你不能住……”

蘆曉霞咯咯笑:“你可以跟他們說一聲。”

“不行的。”他搖頭,“你今晚就住這里?!?/p>

她搖頭,卻笑著。

他指著房子:“這里保證安全?!?/p>

“昨天,他也這么說?,F(xiàn)在卻把我趕出來了?!碧J曉霞傷感地說。

“你知道他的病會是那樣的,再說他總是那樣有眼無珠,他精神沒有問題之前就是一個怪人。除了我,他沒有朋友。”

“為什么?”

“因為他太怪了,不,事實上我懷疑他長久以來就有問題?!彼壹业姆较蛲艘谎郏瑵M是遺憾地說,“只不過他自己不知道。”

“那會兒,他看上去挺正常的?!碧J曉霞回憶,“就是不怎么說話,但有時候也挺能說的?!?/p>

“你來真是一個錯誤,讓你受委屈了?!?/p>

“不,倒是讓我看清了他。我看他的問題不是特別嚴重,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愿不愿意的事情?!?/p>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我們在一家餐館認識的,那時候他突然來了,成了一個傳菜生?!?/p>

“他干過這事?”申登詫異地說,“我居然一點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

“一年前,他來得突然,走得更突然。只干了三個月?!?/p>

“他干嘛去那么做?我是說他這里有這么多事情……一年前他的羊也在這里,而且——”

“嗯,這些我不懂,但他確實在西寧。住在地下室的一個宿舍里,他畫了不少蘋果,每天都畫。其中有一張送給了一個女孩,他為此哭過?!?/p>

“我從來不知道他畫畫?!鄙甑潜砬槟氐卣f。

他當然不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那可不是這里的事情。我想起我那個妹妹,不知道她生活怎么樣。她是我唯一認可的血緣關系之外的妹妹,她如果再多在我眼前出現(xiàn),我會讓她取代一個真正的妹妹,但她急不可耐地嫁人了,那時她幸福,變得蠢兮兮的。走的時候她只是簡單地擁抱了我一下,還重重地踩了我的腳背。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這也是我們第二次見面?!鄙甑切U有深意地看著她。她又咯咯地笑起來,她接下來的話被風吹走了,我沒聽見。只見他們有說有笑地朝屋里走去,已經十分親密了,就像昨天的我和她一樣。

4

摩托車沖過那座殘破的小橋進入老店后我收住了波瀾起伏的心思,同時也收住了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我朝在外面的鐵絲網上曬衣服的安措吹了個口哨。我剛吹完,尼瑪便從他家那個青灰色的小廁所里走了出來,他一邊勒著褲帶一邊朝我走過來。我立刻扭過頭,裝作沒看見,但他開始叫我了。

“你哭什么?”尼瑪好奇地盯著我的臉。

“沒哭,是風眼?!蔽艺f。

“你去哪兒了?你今天不忙吧?”

“我今天忙著呢。”我回答了他第二個問題。

“聽說你找了個老婆?”他再次驚奇地看著我。

我瞟了眼正在往這邊走來的安措。她穿著粉色衣服。

“別胡說,不是我老婆?!?/p>

安措站在尼瑪旁邊,她的手濕漉漉的、紅吞吞的?!罢l老婆?”她問。

“他們的一個女朋友。”尼瑪裝模作樣地說,“昨天申登說是你老婆?!?/p>

“結了婚才是老婆?!卑泊胝f。

“他那是嫉妒,所以我送過去了?!蔽艺f。

“你把自己的女人送給別人了?”安措夸張地叫道。

“她不是我女人?!?/p>

“我不相信,那個女人我見過了。”安措得意地說。尼瑪?shù)芍稽c也不管,她始終審視著我?!白蛲砦铱匆娔銈冊趬?,你們在干嘛?”她換了一個站立的姿勢,有點咄咄逼人。

“我們在看羊羔?!?/p>

“那你干嗎親她?”她說。這真是一個神經病女人,一個瘋狂的女人。尼瑪無動于衷地僵著,身上散發(fā)一股馬汗味,他皺著眉頭時眼窩陷進去得更深了。我算是看穿了這兩口子的把戲,于是告辭。

摩托車抖了三下,跳上315 國道,我回頭望了望,那兩口子還站著。面對著面,站著。我能感受到他們沒有說話,就只是用一種很了不起的樣子,站著。瞪著彼此,站著。我想,在沒頭沒腦的情況下,我又惹禍了。

5

現(xiàn)在,終于想起來要做的事情。我要宰殺一只羊。

我到羊群挑了一只膘情好的羊,沖進去逮住它的一條后腿,然后迅速向前伸出手,抓住它的犄角,身子一跳,騎到它身上。我雙手握住犄角,用力向上搬它的下顎,讓它的頭向上揚起。它向前蹦了幾下,我松了一下手,它又蹦幾下,到了圈門口。到這兒它開始往后退,我費了一些力氣將它弄出羊圈,拴在家門口。然后我給申登打了電話,讓他倆來過來吃羊肉。

“我開始宰羊了?!蔽艺f。

“可是蘆曉霞回去的車票是九點半的?!彼f。

“我知道你有辦法?!?/p>

“我問一下她?!彼f。

“我知道你有辦法。”我說。

我攥著磨好的刀向羊走去。這是一只有鴛鴦眼窩的羊。一只眼窩是黑色的,左邊的是棕色的。它的犄角粗壯得一把手握不住,因為它是一只六歲的成年羯羊,羯羊就是從小被閹割了的羊,相當于人里面的太監(jiān)。這句話昨晚我給蘆曉霞說過,她聽了后咯咯嬌笑,她說你也應該被閹割。我說為什么?她說老是想著干壞事。

我看著它的眼睛,琥珀色的,清澈而恐懼地瞪著我。它的命運它早就知道了。它們都知道自己的命運。有一回,它們眼紅鄰居家草場里面鮮嫩的草,就在一只頭羊的帶領下鉆過鐵絲網跑到那邊去了。那鄰居給我打電話,臭罵我一頓,說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羊就不要養(yǎng)了。我受了氣,就將它們趕到鉆過去的那個地方,用套繩套住那只領頭的羊,然后我在它們眾目睽睽之下將它殺死。我抹了它的脖子。它的血因為我故意為之而噴出去老遠。血在空中變了顏色,一落入草叢便黑了。接著我不等它徹底咽氣就開始剝它的皮子,它渾身的每一寸肉都夸張地抽搐著、戰(zhàn)栗做、抖動著。它掙扎了好一會兒。我讓它們看得清清楚楚。它們眼中不斷加劇的恐懼我也看得清楚。它們想逃跑,被我堵了回來,我讓它們看著我的動作??粗覍㈩^羊從還在跳動的肉體上割下來,將內臟血淋淋地掏出來掛到水泥桿子上,將飽滿的大肚子捅破,將腸子像繩子一樣拉開,長長的拴在它們鉆過去地地方,將皮子涂上鮮血,高高地吊在桿子上,最后,我將它碩大的頭顱也吊起來,風一吹,犄角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將這些東西處理完,剩下的都是肉,我將拿回家去吃了。我做這些的時候,內臟上、腸肚上和散落在地的血跡上爬滿了綠頭蒼蠅,嗡嗡地一大片,麻利點的蒼蠅已經吃飽喝足,在食物上留下了白色的糞便,在強烈的陽光和熱量中,這些東西散發(fā)出的氣味不但吸引飛蟲,也將天上的禿鷹招來。我讓羊群從頭到尾觀看完我的表演,結束了對它們的懲罰。驅散它們的時候,十幾只禿鷹邊毫無顧忌地爭先恐后地俯沖而下,搶奪食物。那場面頗為壯觀。

而今天,我要宰殺的這只羊也是有“前科”的。它被我制服,收斂行為之前是一只壞羊,所以盡管它痛改前非,但我仍然不相信它。事實上,我不相信任何有過錯的羊,所有的招惹過我的羊,或者牛,最后都難逃一死,都被我殺了。我相信我有這個資格,即使沒有也沒關系,我有這個能力就行了。我有這個能力。

羊皮剝掉了,我在前肢下面專門看膘情地方劃了一刀,翻卷著露出來的肥肉有一食指厚,這個膘情讓我很滿意。一只用來吃的羊,如果沒有一指膘的話是沒什么吃頭的。瘦肉城里人喜歡,我們不喜歡。我淘洗內臟,清洗腸胃的時間沒超過三十分鐘,申登和蘆曉霞到來時,我已經將整個羊卸開,只剩下灌腸的活兒了。這個需要有人幫忙才行。蘆曉霞自告奮勇要幫忙。我說行啊,搭把手就行。我將洗滌干凈的羊胃遞給她,讓她坐在小板凳上。我們一起將羊胃大口子的那一頭撐開。我從盆子里舀了一勺血倒進胃里。一些血流到蘆曉霞手臂上,她立馬暈了過去。她倒在地上,手中還緊緊地抓著羊胃,害得我只好松了手,胃里面的血肉全部跑出來了,在羊皮上滾動著。我和申登把她抬進屋里,放躺在沙發(fā)上。她沉靜的面容有一種精致的美。這就是她隱藏的東西,現(xiàn)在跑出來了。這東西這么好,可她卻不屑一顧,甚至可能還覺得是累贅。我猜我不滿意她的最重要的因素可能就是這個。

我和申登將血腸灌好。他一點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這很好。我也就沒有必要去問了。我們之間并沒有出現(xiàn)尷尬,最后我們對視一眼,活兒干完了。

我去庫房把大鋁鍋抱出來,按照傳統(tǒng)方法煮肉。我往鍋里倒進第四勺水時,蘆曉霞悠悠地醒來,她看著申登流出了眼淚。

“我被嚇壞了?!彼挠杏嗉碌乜粗?。

“現(xiàn)在沒有了?!蔽艺f。我現(xiàn)在對她和顏悅色,如果她仔細聽,會發(fā)現(xiàn)我甚至有些討好她。但她沒聽出來,申登也沒有。

“那么多血?!彼孀∽约旱哪槨?/p>

“你這是第一次看見,所以有些不習慣而已?!鄙甑钦f。

“這里……我要回去?!彼噲D站起來,但雙腿軟綿綿的。

“可是票已經退了?!?/p>

“我知道你有辦法。”

“已經晚了,要不下午也好?!?/p>

她固執(zhí)地盯著申登。他妥協(xié)了,掏出了手機。

“肉已經熟了?!蔽艺f。

“我不吃?!彼f,“從今往后,我再也不吃肉了?!?/p>

她說這話時帶著怨毒的意思。我又做錯事了,這讓我高興起來,我沒有變。今天早上,我真怕自己變了。她的態(tài)度說明我沒有變,這就好,我很高興這是真的。我觀察著她,她卻不看我一眼。等申登弄好了車票的事,她怒氣沖沖地拉著申登走了。但他們只走了三十米就不得不停下來,因為申登的車胎爆了。我不動聲色地看著,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申登要借摩托車。我說不借。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不借?!?/p>

“她不是故意的,女人嘛就這樣。”

“我就是不借,但我可以去送?!蔽艺f。

申登直愣愣地凝視著我,我也看著他。

“她不會同意的?!?/p>

“她是我邀請過來的,理應我送回去。”我說,“那就不要走了,我們吃肉,她說過要吃的?!?/p>

“她再也不會吃肉的?!?/p>

“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忘了這事,就如同忘記你一樣?!?/p>

他抿著嘴巴,臉上不咸不淡。

“我了解她,她很快會這樣。她會飛快地把這個地方,這些羊,這里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凈,因為她有更多的需要記住的東西,有新的需要記住的人?!?/p>

他心不在焉地摸摸褲腰帶,手指輕輕地扣著銀鐵扣子。

“你也不過認識她幾個月?!彼f。

我開始可憐他,一個男人沒有了判斷力那就只剩下可悲了。

“她怎么樣?”我說。

他晃動了幾下腦袋,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頭上那頂流里流氣的紅色氈帽。

“我去跟她說說?!?/p>

他很快和蘆曉霞一起回來了。

我點點頭,笑了笑。

“我真夠蠢的,你們這些男人——”她說。

“我現(xiàn)在就送你。”我說。

但她沉默著。沉默了幾分鐘。我騎到摩托車上等她。她不慌不忙地走過來。她俯身跨上摩托車的時候我聞到另一種香味,和那天來時的不一樣。這是一種濃郁的想要遮蓋其他氣味的香味。我努力再聞聞,企圖找出那個被遮掩的氣味。我發(fā)現(xiàn)了一點,但隨即消散,之后再也逮不到了。我們中間一直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她刻意保持這個距離。她的肢體態(tài)度比言語態(tài)度讓我好受多了。摩托車開到四十邁,我左右轉動著頭,好讓眼里的淚水被風吹出去。我的風眼病越來越嚴重了,所以我總是眼淚汪汪的。我們經過她來時的那個車站?!盀槭裁床煌O??”她喊道。

“去湖邊?!?/p>

“什么?”

“我們去看湖?!?/p>

“我不去?!彼由碜?,摩托車開始搖擺不定。

“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蔽艺f。

她怔了怔,突然猛烈地撕扯我,她掐住我的脖子,我眼前一黑,聽見摩托車摔倒的巨大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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