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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和老板

2021-03-03 05:04普玄
山花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張三豐狀元項目部

普玄

狀元老板張三豐逃到廟里,他在站樁的時候感到不安。他分神了。他感覺到有人在窺視他。他微微睜開眼,看見的卻是一片紅。這一片紅是和他一起站樁的功友們服裝的顏色。站樁的音樂從天而降,彌漫著將他包圍。幾個月的逃債生活已經(jīng)讓他草木皆兵了,追他的人是討債公司的頭目丁狀元。

張三豐弓著腿,張著胳膊,懷里像抱著一只大西瓜。頭頂虛擬,開胯圓襠,凝神定氣,腳下生根,這是講臺上的培訓(xùn)老師對他們站樁的基本要求,但是他和周圍的功友們都沒有做到。

我又換了手機號碼,丁狀元會知道嗎?

我離開省城,躲到一百多公里外來了,他會追到這里來嗎?

應(yīng)該不會。

張三豐這么想,又馬上否定自己。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也換過手機號碼,也跑到外地躲過,丁狀元不都找到他了嗎?

但是這回不同,畢竟跑到廟里來了。

張三豐沒想到丁狀元手下的幾個混混兒已經(jīng)守在培訓(xùn)教室外面了。天很烏,外面冷風吹著,雪遲遲不肯降下來??爝^年了,總該下點雪才對。屋子里面一百多個功友們相同的服裝難住了外面的混混兒。他們在門口和窗戶前移動著窺視,他們在尋找衣服以外的特征。戴眼鏡,方形平頭,身體胖,他們腦海里都印著張三豐的形象。

張三豐站樁有半個小時了,他堅持不住了,頭上開始冒汗,身子開始抖動。他用余光朝左右的功友看,他們大多數(shù)也都堅持不住了。講臺上的培訓(xùn)老師不停地用語言提示,讓他們堅持,告訴他們財富和站樁有密切關(guān)系,告訴他們通過站樁把身上的濕邪之氣逼出來會增加財富,一片紅的功友們只好咬牙強撐著。

張三豐身子在晃動,他不停晃動的身子暴露了他,外面的人認出他了。

馬上要過年了。丁狀元追了他半年,他先是不敢住家里,四處躲,住公司,住酒店,在外面租房,后來又離了婚,讓老婆孩子賣掉房子躲到另外一個城市??爝^年了,當老板的張三豐沒有地方可去了。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居然有一類公司專門針對他們這類人開設(shè)了培訓(xùn)班,交錢,聽財富課,地點就設(shè)在廟里面。

給丁狀元十顆腦殼他都不會想到我在廟里,張三豐安慰自已說。

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他想。

張三豐在站樁的時候凝不住神。外面的天空烏冬冬的,仿佛凝著陰沉的眼睛,他感覺到有人在窺視他。

一定是丁狀元。

丁狀元應(yīng)該就在身邊了。

丁狀元似乎無處不在。

狀元老板張三豐當年高考的時候是縣里的狀元,他沒想到追蹤他的討債公司的丁老板當年居然也是一個狀元。

狀元老板張三豐在站樁的時候分神了,他分出的神就是我。我離開他,跑到外面,蹲在空中,我看見了外面那幾個混混兒。

他們是丁狀元的手下,一共三個,其中的兩個分別守在培訓(xùn)教室的大門和側(cè)門外,另外一個守在培訓(xùn)大樓到廣場之間的臺階處。從培訓(xùn)教室到中午吃飯的宿舍樓,要從三樓沿樓梯下到一樓,再穿過神廟前面的廣場,他們守住的是張三豐的必經(jīng)之處。

看來這幾個混混兒訓(xùn)練有素,看來他們對這座廟里面的建筑早已熟悉,看來張三豐今天插翅難飛。

其實還有第四個混混兒,他守在廣場下面的車里,我沒有看見。

張三豐是一個警覺的人,難怪他分神和不安。

張三豐和丁狀元第一次見面是在半年前,那天太陽半垂,天氣悶熱。張三豐從公司開車到市區(qū)一個茶舍去會朋友,他下長江大橋的時候突然感覺不安,便臨時決定把喝茶的地點改變一下,當時他并沒有想到后面有一輛車在緊緊追著他。

丁狀元在那個悶熱的夏日中午,從長江南開始追張三豐,追上了長江大橋,一直追到江北一個部隊院子大門邊的一間茶社。張三豐的車剛停下,還沒有打開車門,丁狀元手下的幾個混混兒,一伙奇形怪狀,胳膊上肩膀上刺有紋身的人就將他的車團團圍住了。

幾個混混兒問他是不是叫張三豐,又問他是不是某某公司老總,他們在車窗邊向張三豐出示了一張蓋有圓章的委托書,他們說是替那家圓章上的公司收債的。

張三豐馬上明白自己被討債公司的混混兒們包圍了。

張三豐的公司是一家房產(chǎn)安居建設(shè)公司,他們從市政工程那里接到一個地下網(wǎng)管項目,按當時市長在項目啟動儀式上的說法,如果把全市比作一個人體,這個項目就相當于人體的一個核心。以后人們就把這個項目部叫做核心項目部,或者干脆叫核心。張三豐的公司中標后,項目部要求他們提前完工,他們就分包給五六家同類公司共同完成。幾個混混兒向他出示的那家圓章上的單位就是他們分包的公司之一。

幾個混混兒要張三豐下車到茶舍里面談,張三豐不下車,他拒絕和不認識的人談債務(wù),圓章上的那家公司應(yīng)該向法院起訴,而不應(yīng)該雇外人來討債。

丁狀元最后才從車里面出來。張三豐臨時改變的喝茶地點起了作用。丁狀元看見部隊大院門口持槍的哨兵正在不遠處警惕地盯著他們,他揮揮手讓幾個手下回到車上。

丁狀元此前和張三豐并不認識,也沒有見過面,他是如何知道張三豐的車牌號和行蹤的,至今是個謎。后來張三豐才知道,丁狀元不僅知道他的車牌號和行蹤,還知道他的手機號,他的家庭住址以及更多的信息。

在幾棵粗大的法國梧桐下面,在空中知了知知的叫聲中,兩個當年的狀元見面了。丁狀元說出張三豐曾經(jīng)當過狀元,還能說出他高考各科的分數(shù),張三豐吃了一驚。

那天中午丁狀元告訴張三豐他曾經(jīng)也是狀元,張三豐不相信,張三豐在他身上看不出狀元的絲毫痕跡。

欠賬得還錢,當過狀元的更要明白,丁狀元說。

我不認識你,張三豐說,我也不欠你的錢。

你不認識我可以了,你認識這個圓章就可以,丁狀元晃著從幾個混混兒手里接過來的委托書說。

他們可以去法院告,我們通過法律解決,張三豐說。

打官司有什么用呢?丁狀元說,工程沒有給你們錢,打贏了官司,也拿不到錢啊。

看來丁狀元很了解情況。

既然你知道情況,還追我干什么呢?張三豐說。

你可以去借高利貸,丁狀元說。

你家里還有房子,丁狀元又說。

法律有規(guī)定,公司欠賬不等于法人代表個人欠賬,張三豐說。

你曾經(jīng)當過狀元,丁狀元對張三豐說,當過狀元的人應(yīng)該明白,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正在站樁的張三豐感覺到有人在窺視他。他感覺自己仿佛成了一只青蛙,一只身上鼓鼓囊囊,掛滿眼睛的青蛙。青蛙在弓著腿,張著胳膊站樁,在可笑地東張西望。

自從丁狀元盯上他,他就開始變成了青蛙。

每天早上打開手機,第一個拜訪張三豐的短信必定是來自丁狀元,每天晚上睡覺前,最后一個問安的信息也是來自丁狀元。吃飯,開會,商務(wù)洽淡,開車坐車,說不定什么時候,都會有一個丁狀元的短信。

隨時都有眼睛盯著他。

他決定換一個新手機號,但是他換上新號碼不久,丁狀元就知道了,又給他的新號碼打電話,發(fā)短信。

丁狀元還在張三豐家住的小區(qū)里租了房子。每天張三豐出門,都會有人跟著。上班有人跟著,下班有人跟著,開會和活動外出也有人跟著。有一回他正在參加朋友的酒宴,丁狀元手下的幾個混混兒突然出現(xiàn),拿著委托書向他討賬,讓他當眾出丑,難堪不已。

那天他動了怒,報了警。

張三豐報警之后才開始相信丁狀元曾經(jīng)當過狀元。

派出所無法立案。

派出所認為這是一起經(jīng)濟糾紛。丁狀元并沒有對張三豐進行人身攻擊,如果說丁狀元用語言威脅了,必須有證據(jù)。

張三豐請律師研究丁狀元的短信,才明白丁狀元的短信內(nèi)容都是經(jīng)人指點加工過的,語氣嚴厲卻都在法律范圍內(nèi),找不出可以報案的證據(jù)。張三豐回想丁狀元的多次糾纏,都沒有留下證據(jù)。

這種事情太多了,派出所里的人說,我們管不了。

什么情況下你們才管呢?張三豐問。

除非真的被打了,派出所里的人說。

已經(jīng)打了,已經(jīng)傷了,還找你們干什么?張三豐知道再說下去沒什么用。

張三豐所在的公司跟丁狀元委托書上蓋圓章的那家公司聯(lián)系,希望兩家公司都派律師在一起座談,那家公司不派律師談。他們不相信律師了,他們只相信丁狀元。

張三豐突然不回家了,他開始躲。但是無論他住公司,朋友家,酒店,背后都有一雙眼睛。

張三豐知道他背后的眼睛和手機有關(guān),他就在手機上下功夫,他把手機開著放在辦公室,自己卻離開辦公室,把那雙眼睛就留在了辦公室。后來他干脆租了房。房子在省城西郊。他從辦公室先坐十五分鐘地鐵,再轉(zhuǎn)二十分鐘輕軌,下了輕軌再拐三個小道。這一趟行程看起來復(fù)雜,但是對于熟悉路徑的人卻很簡單,比他從家里開車上下班還省時間。租房換來了一段時間的安寧,但是時間不長,他身上掛著的眼睛又飛回來了。

某一天,張三豐的女兒放學(xué)的時候,幾個聲稱是他朋友的人要接他女兒回家,張三豐的妻子剛好趕到。她打電話報警的時候,那伙人一哄而散了。

張三豐的妻子對他又哭又罵,說他開公司連累家庭。張三豐仍然報不了警,就打電話找丁狀元,丁狀元哈哈大笑。

你有本事繼續(xù)躲,丁狀元對張三豐說,我們這才剛剛給你初級題目。

你慢慢會明白什么是初級題目,丁狀元說。

意識到自已分神的張三豐再度凝神定氣。他把練功服脫掉,試圖把背上的眼睛扔掉,我蹲在空中,我知道這是徒勞的。

在張三豐躲丁狀元的很多個日子,特別是晚上,他會突然脫掉上衣,在上衣的背后莫明其妙地看。他一開始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后來有一天凌晨他忽然明白了,他是在尋找衣服背后的眼睛。

在很多時候,特別是在他發(fā)呆,分神和夜夢驚醒后,我都會離開他。我要么飄在空中,要么站在房屋的天花板上,要么蹲在他附近的桌椅上。我在暗中看著他。我看著他吸煙,聽著他咳嗽,陪著他長久地發(fā)呆。

深夜夢醒之后,他一般都不再睡了。他習慣了深夜發(fā)呆,夜越深他發(fā)呆的時間越長。他把黑色的夜扯住往下墜。他像一個溺水的孩子緊緊抱著搶救他的人一樣,緊緊地抱著暗黑的夜一同下沉。

他沉在夜晚的底部深深后悔。他后悔不該做這個項目,不該攬下這樁看起來無比誘人的業(yè)務(wù)。他甚至覺得自己不該做生意,不該當老板。后悔是一塊巨大的漂浮物,在黑色的夜晚里蕩來蕩去。他無法入眠,隨著這塊漂浮物晃蕩。他開始失眠,夜越黑腦殼越清醒。他的頭發(fā)開始掉,夜越黑頭發(fā)掉得越快。

此前他一直是成功的。一個白手起家的寒門學(xué)子進入省城,要想成為富豪概率極小,網(wǎng)絡(luò)上偶爾傳誦幾個這樣的案例,那也是萬里挑一。張三豐的第一桶金來源省城郊區(qū)城中村的早期開發(fā)。那時候省城郊區(qū)的原住民大多住平房,他們大多數(shù)人渴望住上樓房卻沒有錢蓋,他們沒想到他們的宅基地里面有商機。張三豐的啟蒙老師是一個外地到省城做工的木匠。張三豐當時是單身漢,剛剛買房,他樓上住的一戶木匠人家有三個孩子,他偶然給這三個孩子課后輔導(dǎo)作業(yè),卻發(fā)現(xiàn)這個木匠正在做一件大事,用樓房置換宅基地。

在一片宅基地上蓋一棟六層小樓,其中給原宅基地戶主兩層,剩下四層自己賣,靠路邊的宅基地還有可能搞成門面,這是早期城郊小型地產(chǎn)開發(fā)的一種形式。蓋六層樓的房子,核心是資金,養(yǎng)三個孩子的木匠哪里來的資金呢?張三豐在繼續(xù)給這三個孩子輔導(dǎo)家庭作業(yè)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并不需要那么多資金。木匠只要一啟動項目,就會有系列下游供應(yīng)商找上門來——賣磚的、賣水泥的、賣電線電纜的、賣預(yù)制板的、建筑施工隊的,當然,他們都在等房子蓋好后賣出去,那時候再收錢。

木匠在上游和宅基地戶主簽一個合同,下游和建材供應(yīng)商以及施工隊伍一一簽合同,同時在房子建設(shè)啟動后開始預(yù)售,然后到房產(chǎn)局分戶辦證,一系列流程下來,木匠可以賺一套房子。

一個木匠能做的事他不能做嗎?

他開始試著做,并且賺到了第一桶金。

他的同學(xué)們都還在用工資抵押貸款買房的時候,他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豪宅、公司和專車。

他的故事在家鄉(xiāng)和朋友圈中傳誦,高考狀元,知名大學(xué)畢業(yè),省城富豪。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他從一個木匠身上學(xué)習的商業(yè)模式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后來他發(fā)現(xiàn)整個城市都在這么做,無非由一家一戶的置換變成了成片區(qū)成片區(qū)的開發(fā)。他早期住過的地方,也由當時限高的六層變成了二十多層,由一片郊區(qū)城中村變成了一片繁華的高樓。

但是他沒有想到,他辛辛苦苦這么多年積累的財富,核心工程這一個項目就把他陷進去了,他從木匠那里學(xué)來的一直做得很順的生意模式也失靈了。

站在培訓(xùn)教室大門口的混混兒頭目手里抄了一根木棒,他們這回要和張三豐動真格的了,張三豐這個時候卻在想如何才能阻止丁狀元。

用什么辦法才能讓丁狀元不要步步緊逼?張三豐想。

張三豐想了好幾個月,一直沒有好辦法。從他們第一次認識那天開始,丁狀元幾乎每天步步為營,張三豐一天一天后退。張三豐報不了警,只有躲,躲又躲不掉。

幾個月前,被丁狀元糾纏得苦不堪言的張三豐有一天突發(fā)奇想,給丁狀元出了一個題目。

他也請丁狀元的公司去討債。

討債的對象就是那個核心工程項目部。

項目部欠張三豐公司的債,張三豐的公司欠丁狀元委托書上那個圓章公司的債,討回一筆債,可以得兩次傭金,行不行?

當過狀元的張三豐出這一招,目的是拖延時間,緩解丁狀元緊逼的壓力,又可以把困難交給丁狀元,得到理解和同情。

他沒想到丁狀元心動了。

在長江邊的一處高樓里,在一間可以遠眺江景的咖啡社,在雙方都有人保護的情況下,兩個當年的狀元討論了一個下午。

咖啡社人來人往。

站在咖啡社看長江,長江似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但是進進出出的每個人都似乎行色匆匆,他們大都圍在小茶桌邊,一簇一簇地扎著頭談事。

丁狀元接一個電話,又接一個電話。

丁狀元接電話的時候神情凝重,語氣果斷。他一開始回避張三豐,拿著電話從包房往外面走。但是外面包房和大廳里坐滿了一簇一簇的人,他們一個一個扎著頭,圍著小桌說話??Х壬缋锩娣路鹨黄鋱@,四處嗡嗡作響。丁狀元在一簇簇人中穿行,他朝哪個方向走都是長江,設(shè)計者把這個咖啡社似乎放進了長江中心。丁狀元無處可站,說著說著,又往他們的包房里走。他電話的內(nèi)容都是在說討債,他的手下分散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他在電話里面指揮。

我太忙了,都是難收的賬,連環(huán)賬,死賬和呆賬,丁狀元通完電話之后說。

都是和你一樣,東躲西藏的人,丁狀元說。

張三豐臉朝外面的長江張著,趕快切入正題。

我還真沒有和這種項目部直接打過交道,丁狀元說,我討了十幾年賬,從沒有正面碰他們。

前幾年差一點和他們接上頭了,丁狀元說,一個是湖泊清淤工程,另一個是大型運動會市容裝點工程,這兩個項目也是對你們這些老板發(fā)包,最后結(jié)不了賬,有人請我們直接去找他們討債,但當時手頭上太忙了,錯過了。

我天天都和你們這種老板打交道,丁狀元說。

這個城市離不開我們,丁狀元說。

兩個狀元頭扎在一起商量。張三豐給丁狀元介紹基本情況,施工時間,位置,合同內(nèi)容,付款要求,討賬過程。

張三豐介紹說,他每周都去討債,但是每次去都小心翼翼。

為什么要小心翼翼?丁狀元認為問題就在這里。他們欠著賬,去討賬的人還要看他們的臉色,憑什么?

四周都可以看到長江。秋天的長江上一片昏黃。昏黃的江水,昏黃的沙船,昏黃的蘆葦江灘和長江兩岸正在開發(fā)的大片大片昏黃的高樓。

欠賬的人憑什么那么厲害呢?丁狀元說,他們未必會抓人吧?

項目部會不會抓人,是兩個狀元重點探討的話題。

窗前的長江在晃動著。長江如一盆水,一直在晃動。茶室里兩個狀元走來走去,身子也在不停地晃動。他們在晃動中推演了多種可能,但都認為不可能抓人。

丁狀元決定接這個單。

丁狀元沒想到他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丁狀元安排了幾個人拿著張三豐公司的委托書去項目部討債,遭到嚴厲喝斥,被罵得狗血淋頭。

丁狀元總算明白賬難討了,他對張三豐又氣又恨,但又無可奈何。

張三豐馬上要挨打了,他卻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看見周圍有一片紅的功友。我在空中看得清清楚楚。站在培訓(xùn)教室窗外的那個混混兒,他手里拿著一根木棒,目露兇光;站在側(cè)門那個混混兒和培訓(xùn)樓下那個混混兒正在通電話。培訓(xùn)課馬上要結(jié)束了,他們準備行動了。

他們只有三個人,敢在這么多人面前打人嗎?

我也覺得納悶。

我朝更高的空中去,我要看個明白。

這座廟坐落在郊區(qū),門前是一條新修的寬馬路,車輛很少,相對安靜和冷清。在廟里面,有瀝青小路,菜地,院墻,樹林和核心區(qū)的培訓(xùn)樓,廟堂及宿舍。丁狀元的手下如果在核心區(qū)這一帶打人,完事后必須先跑出大門口,然后再從大門的馬路朝高速公路跑。

丁狀元為什么這么費力地追到廟里打人呢?

看來狀元都有一些讓人看不明白的地方。

幾個月前丁狀元敢到項目部討賬,就讓人看不明白。

那一陣丁狀元必須和張三豐聯(lián)手,因為丁狀元討賬拿的是張三豐公司的委托書,出面營救那幾個混混兒要用張三豐公司的名義。兩個狀元那一陣經(jīng)常聯(lián)系,找各自的朋友關(guān)系,商量營救的辦法,走相關(guān)法律程序。

營救之余,兩個人也會聊天。

有一天中午,天下著冷雨,張三豐和丁狀元通了很長時間電話之后,聊到了高考和狀元這個話題。

丁狀元知道張三豐不相信他曾經(jīng)是一個狀元。

丁狀元開始說他當年讀高中在華東某縣,說他就讀理科班,說他全校理科第一的成績。他仍然清楚地記得自己當年高考每一科的成績。語文多少,數(shù)學(xué)多少,物理化學(xué)多少,英語生物多少。丁狀元說他當年做初級題目,比如數(shù)理化的選擇題,根本不用思考,直接去選,往往都是滿分。老師讓他給其他同學(xué)輔導(dǎo),其他同學(xué)問他為什么那么選,他說不出來。題目仿佛就是自家菜園里的菜,閉著眼睛都能辨認。

丁狀元說到這兒,張三豐就相信他曾經(jīng)當過狀元了,是的,狀元做題目就是這樣。

當然,這只是初級題目,但是從初級題目就能見識一個狀元和其他人的區(qū)別,丁狀元說,同樣是全部做對,狀元憑什么?他們憑直覺,不加思考,這樣可以節(jié)約時間。這樣可以把大量的時間用來對付高分的難題。

我此前給你的就是簡單題目,丁狀元說,你既然這么狡猾,那后面就是難題了。

張三豐不知道該說什么,在電話里沉默。

電話還在繼續(xù)。雨落在深秋的中午,落在兩個曾經(jīng)的狀元之間。他們通一會兒話,發(fā)一會呆,雨在他們中間一直下。

一個狀元怎么成了混混兒,整天去討債呢?

丁狀元的故事并不新鮮。丁狀元上高中的時候輔導(dǎo)過一個漂亮女生,這個漂亮女生六門課只有物理弱,丁狀元給她講不明白題目,就帶她到木工房和水泵房,在那里講力學(xué)和能量守恒。在實際運用的地方人會突然開竅,物理一下子會變得非常簡單。后來那個漂亮女生和丁狀元一起考到省城同一所重點大學(xué),上了大學(xué)后丁狀元向她求愛,沒有想到那個女生卻拒絕了。

被一個女生拒絕了一次求愛,有什么不得了?但是丁狀元當年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從小學(xué)到高中一直是第一,他過去說什么話別人都答應(yīng),他還沒有想好別人拒絕后他該怎么辦。他習慣了一直在山頭上,山頭上的人說話,山腰和山腳下的人只有聽的份。

從沒有被拒絕過的丁狀元被拒絕了,他在痛苦之后居然作出一個決定,他去女生宿舍偷那個漂亮女生的東西。他偷了東西沒有被發(fā)現(xiàn),心里充滿了平衡和快感。后來他聽說那個漂亮女生談了另外一個系的男朋友,他又去偷她男朋友的東西,又沒有被發(fā)現(xiàn)。他從偷竊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另外一方面的天賦。原來一個人從一個山頭兒跳到另一個山頭兒是如此簡單。這個天賦在一年多后敗露,學(xué)校公安處抓住了他,學(xué)校把他開除了。開除之后的丁狀元先是流落街頭,后來混到省城商貿(mào)大市場,成了一個打手和專門替別人討債的人。

你曾經(jīng)當過狀元,丁狀元從對往事的回憶里掙脫出來說,簡單題目對你不起作用。

以過年為期限,丁狀元說,能不能在難題上得分就看你的了,丁狀元說,還不了錢,就得和我一起過年。

和丁狀元一起過年怎么過?

丁狀元讓欠債人和他一起過年的故事張三豐有所耳聞。曾經(jīng)有一個搞溫泉地產(chǎn)的老板,借了丁狀元放的高利貸還不上,四處躲藏,在年前被丁狀元抓住,大年三十,別人都在吃肉喝酒,他卻被吊在柱子上。曾經(jīng)有一個開鐵礦的,因為銀行貸款到期找丁狀元借錢周轉(zhuǎn),后來銀行毀約不給他貸款了,他也還不了丁狀元,丁狀元過年的時候把他抓起來關(guān)在鐵籠子里,每天讓狼狗對著鐵籠子里咬。

在那個下雨的中午通話之后張三豐就和老婆離了婚,他把家里的所有房屋財產(chǎn)全部給了老婆,孩子當然也歸老婆,他老婆離婚后變賣了財產(chǎn),帶著孩子消失到了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在躲避丁狀元的很多個夜晚,張三豐想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堅決不借高利貸。丁狀元讓張三豐借高利貸,并且?guī)退榻B了一家公司,張三豐不干。張三豐有一個同學(xué),當年在南方的深圳開釘子廠,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后來他回老家辦廠,幾年后,倒在了高利貸門口。張三豐有一個朋友,開食用油廠,在企業(yè)擴大規(guī)模的時候也沾上了高利貸,后來倒下了。

狀元老板張三豐在中午遇襲,地點在神廟前面的廣場,時間是十二點零五分。正低頭行走的張三豐胳膊下面夾著培訓(xùn)班的資料,另外還有一張裝裱好的符咒。他前面有十多個功友,后面有五六十個功友。廣場上全是培訓(xùn)班的功友,紅紅的一片。

木棒向張三豐的腦殼打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一陣涼風,腦殼偏了一下,但是來不及多想,左右兩邊又有人沖過來揮拳朝他身上打。

張三豐馬上明白了。

他看見了三個人。這三個人襲擊他之后迅速朝廣場往下跑。前面一些功友轉(zhuǎn)回頭看,后面一片紅的功友們發(fā)出一陣驚呼。

張三豐的眼鏡兒被打掉在地上,他一邊找眼鏡兒,一邊大聲呼喊。他喊丁狀元。他對著天空喊了一聲,又對著那幾個人奔跑的背影喊了一聲。

張三豐沒想到他在這個時候還能想這么多,還能想這么清晰。他看著那三個人跑,他知道他們能跑出去,他知道探頭監(jiān)控難不住丁狀元。

這一天終于來了。幾個月前他和丁狀元通電話后那個下雨的中午,他就知道,這一天會來。

那一天通話到最后,丁狀元向他攤牌了。

我討賬成功率最高,你知道為什么嗎?在沉默中聽了很久的雨聲之后,丁狀元突然問他。

張三豐知道丁狀元討賬有名,省城里少說也有幾萬家中小企業(yè),有幾百上千家討債公司,但是沒聽說哪家討債公司超過丁狀元。

為什么呢?

我一開始也不明白,后來有一天我明白了,丁狀元說,我曾經(jīng)當過狀元。

這和當過狀元有什么關(guān)系呢?張三豐問。

丁狀元幾次張開口準備說,后來又沉默了。

丁狀元在那個下雨的中午想和張三豐說而沒有說出口的,是他被大學(xué)被保衛(wèi)處抓住的經(jīng)歷。

我追了你一年多才把你找到,紅眼睛保衛(wèi)處長說,你知道你創(chuàng)了一個什么紀錄嗎?

丁狀元不知道。

你成了全校入室盜竊成功率最高的人,紅眼睛保衛(wèi)處長說,一般人早就被我抓住了,沒想到抓你這么難。

這個紅眼睛保衛(wèi)處長讓丁狀元明白了一個道理,從一個高考狀元到一個偷盜成功率最高的人,中間沒有多少跨度,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就可以完成。

我今天不教育你,你將來會成為全市全省甚至全國偷東西最有名的人,紅眼睛保衛(wèi)處長說,因為你已經(jīng)明白了偷東西的核心。

什么是偷東西的核心?紅眼睛保衛(wèi)處長沒說,很多年以后,討債最成功的丁狀元在某一天突然明白了。

當一個狀元,光有做簡單題目的能力行不行?丁狀元問張三豐。

當然不行,張三豐說,得高分的難題才是關(guān)鍵。

你知道你為什么由成功這么快就轉(zhuǎn)為失敗嗎?丁狀元問。

張三豐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認為主要原因在他接的這個項目上。

張三豐每天坐地鐵坐輕軌朝西郊的租房趕,他邊看沿途的建筑和項目邊思考這個問題。當年他在西郊住的時候,輕軌沿線全是農(nóng)場和荒地,現(xiàn)在輕軌兩邊,變成了成片成片的新城和工業(yè)園。

我為什么要做這個項目?大片大片的新城和工業(yè)園,都是和他一樣的人用和他一樣的方式建起來的,他們?yōu)槭裁匆鲞@些項目?

張三豐也想不明白。

你連這個也不明白嗎?丁狀元說。

我告訴你,城市已經(jīng)變大了三四倍,你做的項目原來是一個簡單題目,現(xiàn)在變成一個難度很大的題目了。丁狀元說。

我每年接二十個單子,我討債討了十幾年,丁狀元說,我討過債的公司遍布全市每一個區(qū),我討債的行業(yè)有一百多個,我知道,現(xiàn)在的題目越來越難了,你們還以為它是原來的簡單題目。你們都不是合格的狀元。

張三豐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人跑過來試圖擋在他前面。后來那幾個混混兒被抓了,在他們的供詞里面,也說有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人出來擋了一下,否則張三豐正面頭部挨一棒應(yīng)該受傷。張三豐事后卻找不到那個人,就像根本沒有人擋在他前面。

張三豐仰面挨了一木棒,他沒有倒下,頭上也沒有流血,他只是眼冒金星。

張三豐大聲喊丁狀元。周圍的幾十個功友再次尖叫,卻沒有人出手。

張三豐坐在廟門前,扶著腦殼,他聲音抖抖地喊著丁狀元,他喊著喊著,雪一片一片下來了。

我在空中流淚。

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看見那三個人在培訓(xùn)班下課以后迅速跑位。最先盯住張三豐的是在正門外面的那個混混兒頭目,他一邊追著下樓梯的張三豐,一邊給另外兩個混混打電話。站在側(cè)門和廣場臺階的兩個混混兒迅速朝廣場上移動。

我看見他們襲擊張三豐,看見張三豐在地上摸索眼鏡之后又重新戴上。

我看著丁狀元的幾個手下往外面跑。我看清楚了是四個,不是三個。第四個人站在廣場和道路的臺階下面,站在一輛盒子形面包車旁邊,前三個人在廣場打張三豐的時候,他叉著腰在那里當看客,前三個人打完張三豐之后,沒有順著廟內(nèi)道路朝廟門跑,而是繞進樹林朝廟門跑。他們繞過探頭監(jiān)控區(qū),從門衛(wèi)探頭照不到的地方跑了出去。他們跑進樹林之后,那輛車啟動了,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到外面接應(yīng)他們。后來正是這輛車的牌照暴露了他們,他們才被抓獲。

我看見張三豐最后坐在神廟前,他坐在神廟前的廣場上接電話,他沒想到丁狀元這個時候會打電話來。

這是你給我的題目嗎?張三豐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接電話。

我的題目還沒想好,吃年飯可不是一個簡單題目,我請你吃年飯不會在廟里,丁狀元說,廟里太冷清了,這個題目我得好好想一想。

自從丁狀元說要給張三豐出難題,張三豐就開始緊張,他一直在猜測丁狀元到底會給他出一道什么樣的題目。

眼看快過年了,張三豐天天到項目部去討債,他知道這一關(guān)他過不去。丁狀元給他找了一家高利貸公司,逼著他去簽字。他堅持不借高利貸,他指望項目部能在年前給他一些錢,讓他緩解一下。

但是他沒有討到賬。項目部給他回復(fù),讓他年后再去。

過完年資金應(yīng)該解凍了,負責人說。

張三豐寄希望于年后。他要熬過這年。

張三豐把公司里所有的現(xiàn)金全部取出來,把公司里能賣的物品,包括他的汽車,全部賣了,然后把債權(quán)人全部喊到項目部按比例分配,并告訴他們等年后項目部資金解凍,請求他們理解。

那天江風冷冽,張三豐在項目部的大樓前吹著冷風,請求大家再堅持一下,堅持到年后。

面對著一片沉默的債主,張三豐把公司變賣的僅有的現(xiàn)金朝他們手里塞。

丁狀元委托書上蓋圓章的那家公司沒有來,他們不相信項目部說的年后,他們只相信丁狀元。

張三豐把項目部關(guān)于年后的話告訴丁狀元,丁狀元不干,丁狀元讓張三豐去借高利貸,張三豐也不干。

張三豐明白,剩下的只有看丁狀元出什么題目了。

張三豐手撐在地上接丁狀元的電話。

不要再躲,躲到哪里,周圍有再多的人,都沒有人救你,丁狀元說,你信不信?

我想了一個題目,其實很簡單,我們把你帶回你老家和父母團聚,或者帶回當年當狀元的中學(xué),丁狀元說,我們用車子牽著你在你家門口,或者你讀中學(xué)的操場上,你邊追汽車邊數(shù)天空上的雪花,你數(shù)到一億片雪花,行不行?

我覺得讓他們看看當年的狀元數(shù)雪花比較有意思,丁狀元說,這個年飯才有意思。

我看見張三豐在流淚。

他在尋找那個穿白衣服的人。他朝空中看,他在看我。我也看著他,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他看著我流淚。

我也在看著他流淚。

他以為那個穿白衣服的人是我,但我知道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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