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春陽

夜色剛一彌漫開來，村里就寂靜如水了。二財?shù)哪ν熊囷w快地駛進村頭，他老婆早就在那里迎他了。二財這幾年在杏花村名氣漸大，手上有點錢。二財原名叫李國慶，自從他在縣城開了一家雞飼料配制廠后，村里人就叫他“二財”了，估計是說他發(fā)了二等財。二財為人精明，腦子里往往能蹦出很多歪點子。

二財進屋把厚厚的手包往炕上一丟，就迫不及待地問老婆：“菊花，你能肯定是下個月底選村長？是全體村民投票？”

“當然，村里的廣播喇叭連喊好幾天哩！我又不是聾子！”菊花語氣很肯定。

二財舒了口氣，說：“回來的路上我都想好了，我打算給全村男女老少發(fā)錢，每人五百，肯定能拉來選票?！?/p>

菊花一聽，急了：“啥？你想當官想糊涂了？這可要十幾萬哩！你平時不是很有辦法嗎？你就不能想個省點錢的法？”

二財也提高了音量：“那你說咋弄？現(xiàn)在拉選票，你不給人家實惠，哪個會給你投票？”二財說完，有點喪氣地一屁股坐在炕沿邊。

菊花眼睛一轉(zhuǎn)，詭笑著說：“我倒是想起個事兒，你當初搞這個黨員的時侯不是才給村支書老侯五千塊嘛！老侯貪財，但這畢竟是小錢。他貪了就真給你辦事，那些村民弄不好拿了錢也不選你。你莫不如就糊弄好老侯一個好了，就算他是獅子，一張口要的錢總也要比給全村人發(fā)的錢少吧！”

二財聽完，樂開了嘴巴：“菊花，人家都說我精明，到關(guān)鍵時刻，我看你比我更精。你可真是我的好老婆哩！”他一把拉過菊花抱在懷里親個不停。

這晚，二財做夢了：他在眾人的簇擁下，站在堤壩上給村民發(fā)號施令。李毛子曾經(jīng)在小學時欺負過自己，那就讓他用竹筐挑石頭，筐一定要大；王三林以前在自己的飼料廠做工時曾煽動工人要求漲工資，這回要讓他在河里架石條子，因為這活最累……

第二天一早，二財就來到了村支書家。老侯也剛剛起來，正蹲在大門邊刷牙。老侯四十多歲，黑黑瘦瘦、尖嘴猴腮，刷牙時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活脫脫的一個猩猩！二財過來的路上想了很多騙老侯的話，他是鐵了心地要當這個村長。老侯一看到二財，趕忙起身漱口，笑著說：“二財呀，你真是越活越精神了！不愧是城里的生意人哩！”

二財皮肉皆笑：“叔呦，您咋還取笑我呢？我就是能耐到天上去，還不是在您領(lǐng)導(dǎo)下過活，我的根能跑出這杏花村去？”

“那可錯了，如今是你們后生的天地了。其實，你要能在咱們村里當個頭頭，我看最合適不過了！關(guān)鍵是你不肯屈才哩！”老侯說完就盯著二財看，但面無表情。

二財心里一驚，心想難道老侯知道自己的來意，但仍是笑著試探說：“好書記，我咋就不能回村里做點啥事呢？想哩！但沒機會哩！”

老侯聽完，喉結(jié)咕隆了一聲，就像把笑強壓了回去，他莊重地，說：“好侄子，咱們下月就要選村長哩！這不是機會是啥？”

二財這回倒是吃驚不小，這完全出乎意料。看來是緣分到了，躲都不行。自己原來準備的那些騙人鬼話基本上不需要了，面對老侯這樣坦誠、義氣的人，他覺得自己也只能以誠相待了。

“叔，我真想當哩！這次就是專為這事回來的！”二財說話暢快多了，把打算發(fā)錢拉票的事都和盤托出。

老侯沉思一下，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二財，你雖然外面當老板，但這村干部的選拔程序不懂哩！你選啥？要競選村長，可你連侯選人都不是哩！這事得琢磨！”

二財一聽急了，忙問：“好叔，那咋弄？一切靠你哩！”

老侯使眼色示意二財進屋說話，二人進屋坐下后，老侯的聲音才高些：“二財，一切有我哩！什么村民投票，最后還不是我一句話。眼下先弄成這個侯選人嘛，也不難，村委會這幾個人要搞定！”

二財聽到這里明白了大半，拍胸脯說：“叔，錢咱有哩！”

老侯故作尷尬地伸出三個手指：“我出面，三萬就夠！”

二財笑了，把厚厚的手包在手里掂了掂。隨后，老侯告訴二財在家等著，說自己明天就去鄉(xiāng)里提前安排。為此，二財又豪爽地多拿出五千給老侯，一番你推我擋后，老侯接了，二財笑了。

當晚，二財繼續(xù)做著官夢。二財相信老侯不會騙自己，入黨的事情就是有力的證明，他確信第二天老侯就能給自己回信。

果然，第二天下午，二財接到老侯的電話：“二財，村里幾個人沒問題了。大家都同意你是侯選人哩！但是，鄉(xiāng)里還有三個人要打點一下，有唱票員、計票員和復(fù)核員哩！你看……”

二財高高興興地又讓菊花偷著給老侯送去三萬?！鞍恕弊值囊黄餐瓿闪耍橇硪黄惨部煜鹿P了，二財這幾天理所當然地夜夜官夢連連。

三天后，老侯又來電話了，這次是夜里。老侯語氣有些急：“二財，那三個弄票的人擺平了，放心吧！剛剛一起吃的飯，他們都拍了胸脯的。但是，這事情最后是要在鄉(xiāng)里的辦公會議上決定的，因此，鄉(xiāng)長和書記、主管的副鄉(xiāng)長也要擺平，再有五萬是絕對夠了！放心，有你叔哩……”

這回，二財?shù)故怯悬c拿捏不準了，心想：“咋還要錢？再拿五萬就和給村民發(fā)錢沒差啥哩！但老侯說，如果這次不拿，先前拿的那幾萬就都打水漂了！”但老侯也夠意思，說：“但你額外給我的那五千，我絕對要退給你，我是你好叔哩！”就這句話，讓二財相信老侯還是講義氣的。二財最后還是決定讓菊花送錢去，但老侯說自己在縣城里了，又說現(xiàn)在哪個鄉(xiāng)長、書記還住農(nóng)村，他這幾天在縣城就是等鄉(xiāng)長給確定的答復(fù)哩！告訴不要麻煩菊花來城里了，在鄉(xiāng)里郵政所匯款就行了。

二財和菊花一起匯的款，在回來的路上，二人經(jīng)過慎重的分析后，覺得老侯還是可靠的。他們統(tǒng)一了思想：“現(xiàn)在辦個事情，哪里不用錢？貪官拿了錢，哪個敢不給辦事？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選干部，哪個不是靠錢產(chǎn)生的？”

二財越這樣想越高興，當晚又做起官夢來：老侯從縣城回來，給他帶了一枚大大的公章，“村長印”三個字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拿著公章往“土地轉(zhuǎn)讓合同”上一蓋，嗬！村上的二十幾畝機動水田就改姓成“李”了……

二財?shù)墓賶糇錾狭税a，現(xiàn)在連中午也不放過——照睡！

這天快傍晚時分，二財還在睡著，夢里經(jīng)?！翱┛毙€不停。菊花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了回來，搖了半天才把二財弄醒：“二財，派出所來老侯家要把他的老婆帶走，現(xiàn)在正僵著哩！你快去看看！”二財一個激靈坐起來：“派出所？咋了？莫非是他們從城里把老侯送回來了，老侯面子大！不對，那干嘛要帶走他老婆呢？”

二財翻身滾下炕連鞋子都沒穿就跑了出去，菊花緊跟在后面?？斓嚼虾罴伊?，遠遠地就看到警車燈光閃得耀眼，感覺最后有人被硬拉上了車，也能聽見孩子的哭聲。當二財跑到老侯家門口時，警車開走了！這回沉默的村民們炸開鍋了一般議論紛紛。最后還是村治保主任道出了詳情：“老侯這些年來沒少貪污！村里很多機動地都被他暗中承包給了外面人。這幾年，老侯嗜賭成性，從村里賬目上弄的錢滿足不了自己，就到外面去騙，據(jù)說也騙了不少人。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說，現(xiàn)在國家懲治腐敗嚴厲了，要老虎蒼蠅一起打哩。也不知道這次老侯從哪里弄的錢，跑去省城了，聽說還要跑去澳門！紀委部門信息把握牢著哩！哪也跑不了！這回老侯被抓了，那些給他行賄的人也很快會揪查出來……”

二財無力地蹲在人群里，他心里開始翻江倒海，咸、辣、酸、苦等味道一起涌向胸口。菊花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拉起來往家拖，他此時重得似一頭牛。二財眼里一會出現(xiàn)這幾天的夢境，一會是那厚厚的幾沓錢，一會又感覺是警察在拖拉著自己。他判斷不出自己到底是受害者還是行賄者了……菊花踉蹌地拖著他說：“你現(xiàn)在啥都不是，要真讓你當了村長，你就是另一個老侯了！”

這晚，躺在床上，二財沒有夢了——失眠了！

（長興縣金陵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