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艷菊
(桂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廣西桂林 541004)
赫納·坎(Hena Khan)是巴基斯坦裔美國南方女作家,她作為美國少數族裔作家,善于利用美國主流文化和巴基斯坦族裔(以下稱巴裔)民族文化的雙重文化背景,通過文字表達進行多重文化的傳揚,呼吁主流社會對少數族裔的認可和接納。她的多部青少年系列小說和圖畫書榮獲多個獎項,其中2017年出版的一部中級小說《阿米娜的聲音》(Amina’s Voice)曾被《華盛頓郵報》、美國國家公共電臺(NPR)、《柯庫斯評論》等評為2017年最佳書籍①參見:Simon, Schuster. About the Book [EB/OL]. [2017-03-20]. https://www.simonan dschuster.com/books/Am inas-Voice。。
《阿米娜的聲音》②參見:Hena Khan. Amina’s Voice [M]. New York: Salaam Reads/Simon & Schuster Books for Young Readers,2017。文內所引原文不再一一標注。從多維環(huán)境空間、多重身份屬性以及多元文化空間講述族裔青少年面臨的普遍問題,即對自我身份的懷疑、對不斷變化的友誼和家庭期望的困惑,同時也反射了族裔美國人對自我的身份焦慮及相關文化屬性定位,社會同化、民族融合等方面的現狀。赫納·坎不僅把空間當作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和敘事必須的場景,而且利用空間來建構小說的結構以及推動整個敘事。在小說中,空間的多樣性與可變性對故事人物的認知圖式、空間知識、情感及價值能力產生的變化恰恰正是認知空間詩學所關注的。
1967年,??略谘葜v中表示當時最顯著的特征是空間,其標志著文學和文化學中“空間轉向”的到來。之后,文學研究者開始從空間的形式表征、空間蘊含的意義以及空間與認知的關系等維度來探討作品[1]。認知空間詩學指的是“運用尋路認知、環(huán)境認知、導航、認知架構、認知圖繪、社會認知等認知科學的方法研究文學中的空間問題的范式”[2]44,它關注空間中人認知圖式的過程和變化、人心智發(fā)展以及人與環(huán)境空間的互動,是對傳統(tǒng)空間研究的深化?!翱臻g認知旨在理解人類和其他動物如何感知、解讀、心理表征他們所處環(huán)境的特點,并與他們的環(huán)境互動”[3]3,所以文學作品中的人物認知過程和物理空間、心理空間以及社會空間有關,這使空間具有了文化屬性和精神內涵。
本文將從認知空間詩學的視角來解析故事中關于學校、巴裔社區(qū)大樓等如何在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領域體現族裔情感歸屬、自我身份應對和社會文化融合的認知圖式變化。
加布里爾·佐倫在《走向敘事空間理論》一文中提出敘事空間再現的三個層次:地志的空間(the topographical level)、時空體空間(the chonotopic level)和文本的空間(the textual level)。地志的空間,作為可感知的靜態(tài)實體的空間,屬于物理空間[4]。每一個文學作品都涉及在某個環(huán)境空間內人物與各個物體在各層次的互動,因此物理空間是小說人物活動和故事發(fā)展的基礎,也是一種重要的可意象化的情感空間。
在《阿米娜的聲音》中,不同空間場所并置,使作品的敘事呈現出一種空間性結構。故事主要圍繞著各個空間場所講述,淡化了時間的線索。阿米娜家的房子、她所在族裔社區(qū)內的大樓和巴裔孩子們周末上課的周日學校校舍……所有的物理空間都具表征性,其中“家”指代了族裔親情,“社區(qū)大樓”表征了族裔精神歸屬,“校舍”是文化習得和孩子身心成長之場所??梢哉f,物理空間是故事人物情感、內心和認知的重要載體。
阿米娜家的房子既是家的物理存在形式,也具有空間意識的屬性,反映了族人親密、包容的家庭狀態(tài)和濃郁的民族意識。正如巴什拉在其著作《空間的詩學》一書中所說,沒有家宅,人就成了流離失所的存在[5]。故事中阿米娜一家四口住在一座兩層小樓房里:一樓是具有巴基斯坦風格的起居室和飄香食物的廚房,這里時常招待社區(qū)里的親朋好友;二樓是臥室和地下室,其間常充滿小孩子們歡快的打鬧嬉戲聲。家宅是親人和族人歡聚和放松的地方,而在塔亞伯父從巴基斯坦來訪期間,阿米娜家的房子又成為了她和哥哥學習巴基斯坦語言和文化的場所。即使身處他鄉(xiāng),家宅給族裔人群提供了理解和深化自己族裔精神精髓的物理空間,強化了人們的族裔歸屬感。人物族裔精神和歸屬認知的過程通過人與環(huán)境空間的互動得以描繪,從而展現出主人公的情感和價值觀的變化。房子是家的物理存在形式,但家還包括更為重要的內容,即家庭成員[6]。阿米娜一家人和社區(qū)鄰里朋友間其樂融融、團結和諧。在充滿溫情的家宅里,阿米娜對音樂的熱愛得到父母的支持和鼓勵,即使塔亞伯父最開始不贊同,但在家宅的多元生活和社區(qū)大樓劫后重建經歷的體驗中,伯父也逐漸認可了音樂給民族帶來的美好和希望,這使阿米娜在家宅中更加感受到族裔親人深沉的愛和民族文化的包容性。因此即使在多元文化的包圍中,家宅依然強化了族裔的歸屬感。人物的認知活動與物理空間息息相關,處于某個空間的人總是在與空間互動的過程中把空間看作某種情感的依托[2]48??梢哉f,家宅空間憑借著特定的人際關系和情感空間為族裔人群帶來了心靈的歸屬感和依戀感。
巴裔族群集會、活動的社區(qū)大樓具有鮮明的巴基斯坦地域和文化特征。阿米娜的父母幾乎每周都要去大樓參加族群活動,在此延續(xù)著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和語言等。阿米娜和她的族裔小伙伴們也會在周日學校放學后加入父母的行列?!霸趥€人的種種身份歸屬形式中,民族歸屬其實更多的是一種獨特的文化歸屬感,它意味著共享經驗與記憶,共享某種特殊的地方意識與情感空間?!盵7]某種意義上,社區(qū)大樓這個物理空間是一個被賦予“民族指向”象征意義的意象化情感空間,也指代族群的族裔精神歸屬領地。阿米娜一家和他們的族裔伙伴即使已經成為“美國人”,但依然蹲守在民族文化和傳統(tǒng)縈繞的社區(qū)大樓的場域空間里,堅守著族裔歸屬的那些信仰。這時,環(huán)境和身體一起成了人類認知活動的核心構成。涉身認知已經把環(huán)境涵蓋了進來,既包括自然環(huán)境,還包括社會文化語境[8]。因此存在于美國的具有巴基斯坦風格和民族意蘊的巴裔社區(qū)大樓呈現的詩學場域具有文化邊緣化和情感稀有性的特征,它在美國主流文化的沖擊中維系著族裔個人和族群之間的關系。
空間并非僅僅是填充物體的容器,更是人類意識的居所[9]25。阿米娜和她的巴裔小伙伴們幾乎每周末都去學習阿拉伯語、烏爾都語……周日學校也見證了孩子們對族裔文化從被動接受到主動學習的意識變化過程。最初已經習慣用英語交流的孩子們更多是帶著父輩們對她們延續(xù)族裔文明的期望被動地到學校去學習傳統(tǒng)語言。對于學習民族傳統(tǒng)語言和文化到底有什么意義,也許她們只是茫然地認為是為了能用家鄉(xiāng)語言和自己許久未見的親人們打聲招呼,或為了能夠參加朗誦比賽。周日學校這一外部空間在阿米娜和她的小伙伴們的心理空間里,更多的是枯燥乏味的學習場所,而并非民族文化精華汲取的空間。但在族裔社區(qū)大樓被縱火燒毀、周日學校被迫關閉后,阿米娜和小伙伴們突然因為不能在學校和族裔朋友們嬉戲閑聊、不能學習那些以往認為晦澀難懂的文字、不能參加那往常覺得乏味的朗誦比賽而難過,也突然意識到周日學校其實已經成為她們在美國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印跡,其是民族文化傳承和民族紐帶鏈接的場所。經歷了周日學校這一外部空間的變遷,族裔少年的民族歸屬認知和情感變化的圖式得到清晰展示,即被動-迷茫-渴望-依戀。周日學校這一物理空間在承載個人感情的同時,也象征了民族歸屬的呈現方式。
空間與人的存在直接關聯,故事中的這些物理空間都超越了自身的實體性,給人們以民族精神和情感上的依托,于這些空間中,人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族裔價值,從而進一步增強了他們的民族歸屬感。
在《阿米娜的聲音》中,物理空間是展現個人內心世界和個體潛意識活動的場域載體,主人公們的心理空間才是小說主要關注的對象。正如愛德華·索亞強調,人類從根本上就是空間的存在者,人類主體自身就是一種獨特的空間性單元[10],所以空間理論既關注物理、物質維度,又關注精神、心理維度。
作品的空間性結構敘事隱射了主人公們心理空間的建構,呈現出她們在不同空間里的心理認知變化過程?!鞍⒚啄取焙汀八沃敗边@兩個外來族裔的美國女孩處在美國主流文化和各自族裔文化的兼容與沖擊之中,經歷著文化身份、法律身份以及血脈身份的沖突。生活空間折射出她們心理空間的波瀾和轉變、身份認知的過程,考驗和見證著族裔美國民族身份意識的形成和堅守。
阿米娜的音樂天賦在學校這個公共空間從來不敢示于人前,因為自己曾有因緊張而在臺上表演出錯的經歷,遭到美國同學的嘲笑而留下陰影:“光光聽到曾經飾演的人名被提起,就足以把我?guī)Щ啬莻€我一直努力要封存的時刻。”只有回到充滿父母支持和朋友關愛的家宅這個私宅空間,她才能暢快地歌唱和彈琴。學校這一公共空間和家宅這一私有空間之間的罅隙其實就是一個心理的閾界,即精神處于兩種不同心理階段的中間狀態(tài),或“門檻”狀態(tài)[11]92。根據閾界理論之父特納的闡釋,當一個人被置于一個完全陌生或不同于原先的環(huán)境中時,就會產生身份的分離,并且經歷一個或長或短的無身份狀態(tài),即閾界狀態(tài)[12]。阿米娜在兩個物理空間中對于身份的心理認知產生困惑。在美國主流文化縈繞的公共場合,擁有美國籍的她依然被認定為是“他者”,而回到社區(qū)的家中,即使和父母家人已習慣用英語交流,過著類似于美國人的生活,但是卻在私宅中自在地做著“自我”。因為對不同物理空間的感知和體會,身份認知處于心理空間的閾界中,為此,阿米娜對于自我身份的心理認知是搖擺的。她知道自己是美國籍,但是又不確定自己是美國人,她肯定自己和家鄉(xiāng)的表兄妹不一樣,但是又判斷不出真正的區(qū)別在哪里。在閾界理論中,處于閾界狀態(tài)的人具有社會身份的紊亂、等級觀念的復蘇、閾界結果的不確定等特點[11]92。此時的阿米娜沒有文化身份、沒有社會身份、亦沒有歸屬感,她經歷著法律身份以及血脈身份的沖突,即她具有合法的美國公民身份,但是在很多公開場合依然被邊緣化看待,她帶有口音的英語、巴裔特色的飲食受到同學的諷刺,她的交友也僅局限在族裔美國人的圈子,同時她與巴基斯坦的親人也有著血緣關系。不管生活在哪里,她永遠是巴裔。文化身份存在的不穩(wěn)定性,會隨著歷史及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而改變[13]。阿米娜的精神游移在美國、巴基斯坦兩種文化的兼容與沖突之間,她感受到異地空間和自己文化歸屬認知的拉扯:不確定自己違背族裔去唱歌彈琴是否有錯,不確定在學校享用家鄉(xiāng)的食物是否被嘲笑,正如詹姆遜引述林奇在《城市的形象》中的一個觀點,即人們在異化的城市這樣壓抑的空間中不能繪出自己的位置,也不能繪出所處城市的整體[14]。因為人失去了認知圖繪的能力,也反過來影響了人對空間的認識。在地理性和文化性的“他者”面前,阿米娜對“自我”的身份認知過程受到沖擊,也使她對“自我”身份產生了焦慮。
然而在社區(qū)的周日學校和巴裔社區(qū)大樓遭到破壞之后,阿米娜的身份認知過程產生了較大的轉變。那殘留著煙熏火燒的黑墻敗瓦和殘敗凌亂的空間給所有巴基斯坦族人以較大的精神打擊,也給阿米娜的心理空間帶來前所未有的震撼。熊沐清教授認為,認知與情緒、情感的依存關系以往受到忽視,其實,認知與情緒、情感之間經常存在交互作用[15]。站在社區(qū)大樓的大廳里,阿米娜幾乎辨認不出大廳原來的樣子,好像龍卷風摧毀過后的一片狼藉。阿米娜感覺到自己的胸膛被撕裂成一片片,猶如這殘敗不堪的房間,讓她感到暈眩和呼吸困難,也讓她和哥哥感到氣憤??臻g認知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在線結構和過程,關涉的是感知;另一種是離線結構和過程,關涉的是記憶[3]5。社區(qū)大樓被毀凸顯的是空間認知的離線結構和過程,因為這被燒毀的大樓猶如被碾壓的民族尊嚴,以此產生的恐懼和憤怒讓阿米娜和哥哥的記憶片段串聯起來,使他們回憶起族人們建立社區(qū)大樓的努力和不易,體會到人們在異地固守傳統(tǒng)文化民族精神的堅持,從而激起了他們更強烈的民族身份意識。巴裔社區(qū)大樓這同一個物理空間,在燒毀前后給阿米娜提供了兩個隱射不同心理空間的場域,正是在這不同場域的罅隙中感知和記憶,人們才能對自己有最清楚的認識。阿米娜在具有“民族指向”象征意義的空間里深刻地感知到,自己以往對于民族歷史、文化的忽視并不能使自己真正融入美國社會,只有重新認識母國文化的精髓,并對之進行傳承,使之與美國文化兼容并存,才能越過心理閾界、確定自己的身份,從而更好地讓自己適應美國社會。在阿米娜的心理潛意識空間里有著割舍不斷的族裔紐帶:她喜歡食物,擁有巴基斯坦人的熱情和友好,堅持自己的族裔姓名……阿米娜的文化身份必然是兩種文化的共存和融合。在之后準備朗誦比賽的過程中,阿米娜正視自己的血脈身份,投入更多的熱情去了解和學習傳統(tǒng)文化,阿米娜日益發(fā)掘民族語言的美,這樣才確立了其在主流文化中的多元身份。
社會罅隙在不同文化之間更為凸顯,處于不同社會文化夾縫之間的人們必然要經歷分離、過渡與組合這三個階段[16]。在美國生活多年的韓裔女孩宋謹是阿米娜的好朋友,她馬上就要正式成為美國公民,這對她們全家和阿米娜來說是好消息,但是宋謹想為此而改一個聽起來“更美國”的名字,這讓阿米娜感覺不習慣、也不自在,她困惑為何成為美國公民就一定需要取一個英文名,宋謹的“改名事件”其實就是物理空間對于心理空間支配和影響的一個表現。在家宅空間里,她可以自在地吃著泡菜,和阿米娜自由地暢談嬉戲,被家人朋友親切地叫著“宋謹”,成為最真實的自我??墒窃趯W校,她韓國口音的英語時常遭到一些美國同學的惡意模仿,她和阿米娜互相教對方家鄉(xiāng)語言時,被諷刺“你們在美國,能說英文嗎?”;她帶的午餐如泡菜也常常被嘲笑,說其猶如死動物的味道,所以在課間或午餐的時候,宋謹和阿米娜通常都到校園的一處專屬于她倆的僻靜處,以遠離熱鬧的人群聚集區(qū)。這僻靜的角落其實就代表了主流文化公共空間的邊緣,暗指她們處于社會的罅隙中。代表母國文化的家宅和代表主流文化的學校的罅隙屬于一種物理閾界,這也間接隱射出宋謹在美國主流文化沖擊下的心理閾界:一方面,不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和喜好,不刻意改變自己的生活和社交模式的“宋謹”,在家宅或者社區(qū)里能自在地做回自我;另一方面,她潛意識里對自己的韓裔身份感到不自信,對于自己的語言、飲食,甚至名字都不能融入美國社會而產生了“在別處”的身份焦慮,因此她想通過改一個“更美國化”的名字來匹配美國公民身份,以盡快融入美國社會。這是處于不同社會文化心理閾界的人們必然要經歷的第一個階段:分離[17]130。之后,在學校里,艾米莉給宋謹的新名字出主意,在家里阿米娜試探說“宋謹”這個名字很棒,并反復詢問她是否真的需要一個新名字,這些地域空間的事件其實映射出宋謹的心理過渡過程,反映她對于自我邊界的迷茫和猶豫的態(tài)度,是閾界狀態(tài)的第二個階段:過渡[17]130。直到宋謹目睹族人們努力捍衛(wèi)自己的民族精神文化遺產、其他各族裔以及美國人修復社區(qū)大樓時,宋謹更堅定了自己不改名字的決定。她高興于成為美國人,也驕傲于自己擁有一個韓國名字,這是她對自我意識覺悟和自己多元身份的確認,同時也是文化和身份認知的融合,也就是“中和了兩種身份的相似點而在這種身份的重疊中繼續(xù)生活,抑或許是兩種身份的沖撞產生了新的身份而生活”[11]93。
主人公身份認知的心理發(fā)展空間與故事中巴裔社區(qū)大樓、家宅、學校等的物理空間互相呼應、互相依存,這些地志空間在赫納·坎的筆下超越了建筑的實體性,由作為實存的外部空間變成了內部的心理空間載體。
赫納·坎通過這部作品向讀者展現了美籍巴裔人如何保持種族精神的追求,摒棄民族文化碰撞所殘留的糟粕,重構本民族的新思維,包容和接受美國主流文化洗禮,從而實現多元文化和諧發(fā)展的融合社會。
在小說中,社區(qū)大樓作為裔族群進行社會活動一個空間,具有認知空間詩學領域里的物理閾界的作用?!掇o海》中對“閾界”的解釋為“門檻或門限”,可延伸為“邊界”,為實際的具有界限的物體[17]129。巴裔社區(qū)大樓似乎將巴基斯坦傳統(tǒng)和文化保護在一個堅固的房子內,將美國文化的沖擊和瓦解抵擋在外,以保持自己族裔的精神信仰。巴裔社區(qū)大樓是家和主流社會之間的一個門檻,是少數族裔的邊緣生活狀態(tài)的體現,這個閾界空間似乎是外族不會踏入的獨有的社會空間,但當人們走出社區(qū)大樓、跨過這個閾界,進入美國傳統(tǒng)和習俗包圍的現實生活時,又不可避免地接受多元文化的滲入,與當地美國人以及其他族裔進行日常社交,與美國文化互相拉力,努力適應美國生活中來自多方的多重態(tài)度。在社區(qū)大樓這個閾界之外,族裔人群于社會空間中必然經歷社會認知,即“我們解讀、分析并記憶關于社會世界的方式”①這種方式展現了社會記憶的傳遞和維持。參見:Donald P C. Social Cognition [M]. London and Philadelphia:Routledge, 2000: 1。。在故事的高潮部分,當社區(qū)大樓被縱火燒毀的悲劇發(fā)生時,一片狼藉的房子和墻上刺眼的文字赤裸裸地揭露了當地少數人對巴裔的仇恨和鄙視,以及試圖將巴裔純粹的民族信仰摧毀的意圖,此時這個社會空間呈現的是分離的閾界狀態(tài)。阿米娜的母親哀不能言:“我原以為我們是這社區(qū)的一分子,但是現在想到還有人想要……”阿米娜深夜無法入眠,她害怕、焦慮、氣憤,她禁不住問自己,“我就在我的家,我還應該回哪里?”阿米娜和她的族人們對當地的社會產生了恐懼和失望,他們于潛意識里疏遠了當地主流文化,于某種意義上,她們情感受傷的認知乃是感知社會環(huán)境后所得到的解讀。
隨著故事發(fā)展,人們發(fā)現是當地人在發(fā)現濃煙后第一時間報警,美國警察快速到場救火,并且積極發(fā)動社區(qū)內外的居民提供線索。警官詹金在工作解答會上誠懇地表示整個警局會竭盡全力維護社區(qū)的安全,同時當地美國人和其他族裔也都趕來慰問,并自發(fā)組織各種救助活動:建筑公司以成本價幫助修復社區(qū)大樓,教會提供場地繼續(xù)舉辦朗誦比賽,阿米娜的學校鼓勵學生做朗誦比賽嘉年華的志愿者,美國朋友的媽媽帶來自己烘焙的餅干等。每個巴裔族人都感受到這個國家不同種族給予她們的溫暖和幫助,以及不同種族對于巴族文化和巴裔族群的接納。社會認知是“讓一個人理解人際世界、按照人際世界的要求行動并從中獲益的過程和功能”[18],凸顯人的社會性和認知的社會屬性。通過分析破壞事件后引發(fā)的無國界、無族裔的救助性社會行為,促使主人公的民族意識認知發(fā)生變化、情感文化產生融合,即保留自我、融合他者。此時巴裔社區(qū)大樓不僅是民族文明的存在之所,更是一個見證處于主流文化縫隙中的巴裔閾界狀態(tài)被融合的社會空間。這折射出一種堅韌不拔、抵抗壓力和磨難的精神,同時折射出族裔文化得到外界包容和接納,人權得到平等對待,民族融合于一定程度上得以實現的美好愿望。
外部(自然)空間和內心(心理)空間的界限也不是涇渭分明,其有一個交叉模糊的區(qū)域,即公共(社會)空間[9]26。故事中的巴裔社區(qū)是巴裔族人和他族進行交往和交流的社會空間,美國主流社會和族裔群體的不同文化、價值觀在社區(qū)這個社會空間里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沖突。從巴基斯坦來訪的塔亞伯父在巴裔社區(qū)的生活,其對阿米娜一家定居美國及對阿米娜學習音樂的態(tài)度從否定向肯定地轉變,于一定程度上也是民族融合的一種體現。從家鄉(xiāng)來的塔亞伯父是家族長者,對阿米娜一家在美國的生活一直抱著否定和懷疑的態(tài)度,且對美國文化有抵觸的情緒,在各種公共場合中常否定美國的事務,但當社區(qū)大樓被燒毀之后,他參與到社區(qū)救助和重建活動中,目睹在異國的巴基斯坦族人如何團結一致、自強自立地固守民族文化和遺產;親身感受美國當地人民和其他族裔如何給予社區(qū)溫暖的關懷和熱情的幫助。社區(qū)這個社會空間所折射出來的美國文化的自由、開放、多元和兼容并蓄的優(yōu)點,加快了巴基斯坦族人融入美國社會的閾界過程,促進了民族融合。當伯父聽到海米叔叔說,“即使發(fā)生這樣的悲劇,我依然堅信世界上沒有比這更適合巴基斯坦人的地方時”,他竟然贊同地點了點頭,表示家人定居美國也許是正確的;同時在族人情緒低落,阿米娜的琴聲幫助大家忘記憂傷、堅定信念的時候,塔亞伯父和大家一樣眼眶含淚,深受音樂的感動和鼓舞。此時的伯父和阿米娜都突破了閾界的局限,找到兩種文化拉力的平衡點,在社會交往的民族融合中,既保留了巴基斯坦傳統(tǒng)文化的積淀和民族精神,又汲取了美國文化和精神的精華,在多元文化的重疊中繼續(xù)生活。
《阿米娜的聲音》中的敘事交織著外部物質空間和內部精神空間的交流與轉換,通過認知與空間的互動使得故事角色的認知變化得以描述,空間的文化內涵和族裔身份問題得以重視和發(fā)掘。家宅、巴裔社區(qū)大樓和周日學校作為維系個人和族群之間關系的物理空間,因為具有民族性,使族裔美國人在美國主流文化的沖擊下依然能留存一定的空間保留民族歸屬感,而這些實存的外部空間也是心理空間的載體,通過在其間發(fā)生的事件映射出族裔美國人對于自我身份從迷茫、焦慮到正視和確認的心理認知變化過程?!栋⒚啄鹊穆曇簟分饕獓@巴裔社區(qū)大樓被縱火燒毀和阿米娜的族裔朋友改名字的事件來展開,看似描述的是生活在邊緣空間的族裔受到美國主流社會排擠和主流文化沖擊下產生的分離和疏遠感,但實際上卻通過各種細節(jié)的轉折傳遞出民族融合的趨勢以及巴裔積極向上的民族精神。阿米娜和她的族人正視自己的血脈身份,守護本民族的文化精髓,保留著一定程度的族裔文化身份,同時也積極適應美國生活,汲取主流文化中的正面元素,加快閾界進程,并確立新的文化屬性和身份,在美國追求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