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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馬加:行動的詩人

2021-03-08 02:29毛亞楠
方圓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吉狄馬加詩人詩歌

毛亞楠

在詩人吉狄馬加的詩里,群山常有著各種各樣的意象,有時它們是安寧的懷抱,有時是守望的對象,有時它們是孤絕之巔,有時又是歸屬之地……無論如何,山都是他詩中的一個精神符號。他說,那是因為彝人從小被群山護佑的緣故。

在中國西南大涼山的心臟中,那里的世界同樣護佑了詩。密林深處,流傳著諾蘇彝人的神話,祖先們用詩歌書寫千年的歷史,浩如煙海的史詩又將每一位族人養(yǎng)育成了說唱人。比興、象征隨處可見,日常之中閃爍詩性的光輝。尤其當祭祀的畢摩吟誦起經(jīng)文,偉大的詩篇就飄蕩在空中,每一句都有神靈附體的力量。

這些,在吉狄馬加出生前就有了,“如同空氣和陽光”。所以他說,他同詩歌之間是一種雙向的選擇。所以后來他用詩寫故鄉(xiāng),是“我承認母親的笑聲里藏著一個孤獨的解釋”;寫孤獨,是“呼吸像一只冷靜的貓”;寫彝族女郎的臉龐,是“太陽鵝黃色的眼淚”和“季風留下的齒痕”;寫到畢摩之死,是“母語像一條路被洪水切斷”——一種不可模仿的鮮活感。

吉狄馬加還是中國第一個先后擔任副省長、常委和宣傳部長等職務(wù)的詩人官員,國內(nèi)讀者往往熱衷于談?wù)撍墓龠\和詩名,以及二者的平衡之道,也正是因了這些看法,在翻譯家、詩人樹才看來,反而是國外對他個人及作品的譯介、閱讀及研究要更純粹得多。

美國當代詩人杰克·赫希曼甚至這樣說過,“當絕大多數(shù)美國人、歐洲人、非洲人還有亞洲人提及中國的時候,一個亞洲人的影子就會即刻浮現(xiàn)”。

他們?yōu)楹卧敢庾哌M他的詩里,“找一個山坡躺下”,他們又為何說出,“那里不僅僅是大涼山”……

生于語言之家

按照彝族的習俗,一個人降臨塵世,他的名字要借用父親名字的一部分,父子連名象征著人與家族之間永不割斷的血脈相連。所以吉狄馬加的全名其實是吉狄·略且·馬加拉格。1961年,他出生在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一個頗有名望的彝族干部之家,他的父親是當?shù)夭纪峡h的法院院長,母親退休前是涼山衛(wèi)生學校的校長和醫(yī)院院長。

家庭的原因,使得吉狄馬加從小受到很好的教育。他所在的部落諾蘇是彝族中最大的部族分支。諾蘇人說彝語,后來也學說漢語,隨著漢語在學校教育中成為主導(dǎo)教學用語,雙語教學便在聚居區(qū)被廣泛開展。加之吉狄馬加還有一個從小把他帶大的漢族阿姨,這位“家庭教師型”女子的陪伴也為其漢語學習打下良好的基礎(chǔ)。

吉狄馬加的童年就在海拔近3000米的群山之中度過,他曾說,那里的高度恰好是雄鷹起飛的高度。

當?shù)氐淖匀粭l件不適宜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部分土地面積用作牧場。蕎麥和土豆是主要的農(nóng)作物。吉狄馬加有首詩里就歌頌過蕎麥,說它是“古老的語音”,是“高原上滾動不安的太陽”——諾蘇人認為萬物有靈,在他們看來,蕎麥不僅哺育了人的肉身,也滋養(yǎng)了一個部落的精神。

那是一個早已建立起自身榮譽感和凝聚力的民族,那里的人視自己為本族文化的保護者和古老典籍的繼承者。在這個民族所保存遺留下來的大多數(shù)文字經(jīng)典中,其最主要的書寫方式就是詩歌。被認為是圣書的《勒俄特依》里,就是以詩歌的形式記載了諾蘇人悠久的歷史,包含地球生命的誕生、傳奇的英雄故事、宗教儀式和動植物知識等。

古老的諺語將詩歌稱之為“語言中的鹽巴”,他們幾乎用詩歌表達一切,哪怕是在日常之中,詩歌中通常使用的比興和象征也隨處可見。一個孩子從小置身于神衹祖先的史詩及對語言所構(gòu)筑的詩歌圣殿的敬畏之中,其幸運可想而知。

更何況還有祭司畢摩的存在,畢摩是當?shù)貢嫖幕恼莆照吆途S護者,負責履行諾蘇文化中各式各樣的靈性職責。諾蘇人相信,通過畢摩的祭祀工作可以保持自己同祖先、自然之間的聯(lián)系。

美國當代詩人、漢學家梅丹理曾在吉狄馬加的陪同下去到諾蘇彝族的村莊里,在那里,他看見過頭戴蘑菇狀黑氈帽的畢摩為人作法祛病、為死者念經(jīng)送魂的情景——“畢摩念經(jīng)是坐在露天地上的席子上,經(jīng)卷由完全不同于漢字的象形文字寫成,當超度一個亡靈上天堂的時候,畢摩會搖動手中杵形的法器和一個小鈴,穿過煙火,口中念念有詞”——那是一種足以讓人肅穆的力量,毫無疑問,這是屬于吉狄馬加的神秘之境。

在吉狄馬加看來,畢摩就是他小時候見到的“詩人”最初的形象,當彝族的史詩經(jīng)由畢摩的吟誦化而為現(xiàn)實與虛無的媒介,給族人以慰藉,“詩人”的詩歌是可以通靈的——這是他對詩歌最初的認識。

直到多年以后,已經(jīng)上了高中的吉狄馬加偶然得了一本被別人翻爛的沒有封皮的書,里面是普希金的詩,一種全新的對于詩歌的認知被打開了——“他在《茨岡》里寫俄羅斯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寫他們獨特的生活。他表達的文化愿望,對自由的憧憬,對人類的友愛,對世界前途和人類命運的關(guān)注,反對專制,向往人類生活的和平,很多東西都充滿著人類意識”——不同于他浸潤已久的詩歌傳統(tǒng),他對自我和對自己民族的認識被那枚來自“俄羅斯詩歌的太陽”點亮了——從那一天起,他立志要當一個詩人。

“一個詩人走上寫作道路可能都有誘發(fā)點”,吉狄馬加這樣說。

自畫像及其他

“早慧”是20世紀80年代初登詩壇的吉狄馬加帶給人們的第一印象。

“朦朧詩初興的年代,人人都關(guān)注自我,他怎么一下子就能把自我跟民族的主體性,跟大的自我認同聯(lián)系起來,而不僅僅是書寫單一的、原子化的自我。這是我當時讀他的詩寫他的評論時的感慨”,詩人耿占春向《方圓》記者回憶。

在詩人樹才看來,吉狄馬加寫詩是從自我出發(fā),只是和別人比是“大的自我”和“小的自我”的區(qū)別。

“他的好處是因了他身上的彝族特征,彝人們信仰三代祖先,這里面就有很切實的延伸感,我們則不同,我們和孔子很遠?!?/p>

吉狄馬加早期的詩篇《自畫像》最能表達他這樣的自我認知及表征,“我是這片土地上用彝文寫下的歷史/是一個剪不斷臍帶的女人的嬰兒”;“我是一千次死去/永遠朝著左睡的男人/我是一千次葬禮開始后/那來自遠方的友情/我是一千次葬禮高潮時/母親喉頭發(fā)顫的輔音……”

“一時失神忘我”,這是作家鄧友梅初讀吉狄馬加詩歌時的感受,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和神韻在心中升騰”,他相信這是只有彝人自己才能寫出的詩歌。

一名彝族詩人用漢語寫作,即便讀者窺不見他頭腦中的兩種語言會是如何沖撞或融合,但從他的那些詩句里,也能讀出那種不同于一般漢語的格調(diào)及韻味。批評家楊慶祥認為,從這個角度來看,吉狄馬加很好地完成了兩種語言“互相的陌生化”,“彝語因為漢語的表達而獲得了更廣泛的閱讀和傳播,而漢語則因為彝語的加入而獲得了更鮮活可感的表達性功能”。

1986年,26歲的吉狄馬加憑借詩集《初戀的歌》獲得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三屆新詩集獎(現(xiàn)為魯迅文學獎),值得一提的是,與其同時獲獎的還有朦朧詩的代表人物北島。此獎項對于彝族詩人吉狄馬加而言,更重要的意義在于,他的這種詩歌文本的創(chuàng)造方式,得到了漢語詩壇的最高評價。

吉狄馬加用“縱的繼承”和“橫的移植”來概括自己的成長之道。1978年,這個已被諾蘇彝文古典史詩浸潤滋養(yǎng)的青年人走進了西南民族學院的中文系,求學期間,除了上課,圖書館成了他的常去之地,他在那里真正讀到了很多重要的作家和詩人的作品。“縱的繼承”里,他讀了從屈原開始直到20世紀漢語詩歌、散文和小說的經(jīng)典之作?!皺M的移植”里,他涉獵大量優(yōu)秀的外國詩歌和敘事文學,并把這一切像種子一樣埋進身體里。

那是個各類詩學主張浮泛盈天的時代,吉狄馬加從不盲目跟風,實際上,他那時思緒的翅膀早已飛越了涼山,走向了世界。他認為自己當時完全是“憑著一種直覺”來選擇詩歌的方向,而這份“直覺”其實有跡可循。

吉狄馬加可能是國內(nèi)少數(shù)民族詩人中最早受外國詩歌影響的詩人之一,其中黑人詩歌直接影響了他早期的詩歌寫作,美國黑人詩人蘭斯頓·休斯、塞內(nèi)加爾開國總統(tǒng)大詩人桑戈爾、法屬殖民地馬提尼克詩人埃梅·塞澤爾、古巴詩人尼古拉斯·紀廉等這些黑人詩人被他辨認并當成追求的目標?!盀槭裁催@些生活在亞文化地帶的詩人和作家能影響世界?他們是怎么寫的?他們?yōu)槭裁匆@樣寫?”,這些問題都引起了他的思考。

吉狄馬加(左一)接受保加利亞作家、翻譯家茲德拉夫科·伊蒂莫娃訪談。(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2019年4月,吉狄馬加(左二)與澳大利亞詩人馬克特里尼克,吉布提詩人切赫瓦塔,奧地利小說家、導(dǎo)演彼得·西蒙·艾特曼在一起。(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不僅如此,拉丁美洲的“爆炸文學”更為他探究自己民族歷史、神話傳說帶來啟示。早在加西亞·馬爾克斯未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前,他的幾部在中國被翻譯出版的作品就深深觸動了吉狄馬加。他與藏族作家扎西達娃常常討論拉丁美洲文學帶給彼此的新鮮感受,“為這些作品能夠超越地域局限,具有更廣闊的人類視野而感到震撼”。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那時閱讀聶魯達、洛爾迦、紀廉等人的作品,他們無疑為我打開一扇真正通向世界的窗口,這種借鑒和文化上的受益也影響了我真正認識到什么是優(yōu)秀文學的價值判斷”,吉狄馬加說。

“一定要把自己文學標桿的制定放在整個世界而不僅僅是在中國”,這位詩人野心勃勃。

吉狄馬加(右一)與敘利亞著名詩人阿多尼斯。(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2019年4月,吉狄馬加(右三)與澳大利亞詩人馬克·特里尼克(左三)、格魯吉亞詩人邵塔·雅塔什維利(左二)、德國詩人馬蒂亞斯·波利蒂基(左五)、英國威爾士詩人艾弗·阿普·格林(左六)在一起。(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詩人伊沙曾在一次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聽吉狄馬加談及對中國詩人寫作產(chǎn)生深刻影響的國外詩人,“他列舉了一長串名字,等于是代表幾代中國詩人向這些偉大的名字致敬”。僅此一端,說明這些名字背后的作品已深深內(nèi)化為他的文學資源。

吉狄馬加曾在《一種聲音,我的創(chuàng)作談》中將這些名字一一喊出,“我寫詩/是因為我在意大利的羅馬/看見一個人的眼里充滿了絕望/于是我相信人在這個世界的痛苦并沒有什么兩樣/我寫詩,是因為哥倫比亞有一個加西亞·馬爾克斯/智利有一個巴波羅·聶魯達/塞內(nèi)加爾有一個桑戈爾/墨西哥有一個奧克塔維奧·帕斯”。

詩人麥芒認為,任何人期望了解吉狄馬加為什么脫穎而出,成為中國彝族的代表性歌者,都可以從他的這首詩中找到答案,“這些看似雜亂,在生命的不同時期與詩歌前輩和大師們的邂逅,構(gòu)成了詩人詩歌發(fā)生的譜系,經(jīng)他娓娓道來,顯示了詩人博大豐厚的謙卑精神,以及來自眾多民族文化交流交融后所產(chǎn)生的奇跡般的詩歌成就”。

行動的詩人

20世紀90年代以后,吉狄馬加的詩歌逐漸褪去了青澀,不斷拓展其表達的疆域,在這個過程中,盡管他說他不曾期待任何外在于詩歌的獎勵,但他的詩作還是不斷獲得國家級獎項。詩名不斷提升的同時,他的事業(yè)也得到了新的發(fā)展。

1986年的那次獲獎后,吉狄馬加得到了詩人艾青的關(guān)注,之后艾青便成了他詩歌道路上的重要導(dǎo)師?!鞍鄬ξ业挠绊懯蔷薮蟮?,無論是他作為一個偉大詩人所具有的高尚品格,還是他的詩歌所始終保有的對時代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注,都對我的寫作產(chǎn)生直接而深刻的影響”,這是吉狄馬加對導(dǎo)師的回憶。

1995年,35歲的吉狄馬加從四川被調(diào)到了北京,擔任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從此開始了他詩歌創(chuàng)作和人生事業(yè)的新天地。2015年4月,吉狄馬加成為作協(xié)副主席,在這之前,他還擔任過其他高層職務(wù),其中2006年到2010年任青海省副省長,2010年到2014年任青海省委宣傳部部長。

這說明吉狄馬加身上除了抒情詩人的人格之外,還具備社會的、管理的人格,而這決定了他的生活及詩歌要比其他詩人的所展開的內(nèi)容要多”,樹才對《方圓》記者說。

“他是一位行動的詩人”,這是吉狄馬加最滿意的一個外部評價,來自法國詩人雅克·達拉斯。雅克·達拉斯曾將吉狄馬加與法國的雨果、美國的惠特曼同等視之,認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讓詩歌進入公眾社會,與時代的歷史進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吉狄馬加非常愿意接受這個評價,且毫無愧色。為了充分了解吉狄馬加近年來在文化領(lǐng)域的作為和影響,在這里有必要參考一下他參與的一些活動。比如他曾多次率領(lǐng)中國作家代表團出訪,與國際文學界對話與交流;他曾應(yīng)邀以美國國會青年領(lǐng)導(dǎo)者項目一員的身份赴美觀察美國政府工作達一個月;他還擔任過舞臺史詩劇《秘境青?!泛臀枧_與音樂劇《雪白的鴿子》的總策劃和編劇……當然最為引人矚目的是,作為一位在國內(nèi)外都頗有影響力的文化人物,他創(chuàng)辦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

很多人問過吉狄馬加“如何平衡詩人與官員兩種身份”的問題,而他則認為,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的成功創(chuàng)辦,本身就是很好的證明,“證明了這兩種身份的互為補益”。他用自身行動來回答“詩人在當今應(yīng)當何為”這個命題。

早在20世紀末,吉狄馬加去哥倫比亞參加麥德林國際詩歌節(jié)的時候,他就有在中國創(chuàng)立國際詩歌品牌的想法。麥德林國際詩歌節(jié),是南美最大的國際詩歌節(jié),同時也是國際上影響最大的詩歌節(jié)之一,當年詩歌節(jié)的盛況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在那里看到了詩歌在公眾生活和嚴重對立的社會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哥倫比亞內(nèi)戰(zhàn)中,有幾十萬人死于戰(zhàn)火,無數(shù)的村莊生靈涂炭,只有詩歌寸步也沒有離開過他們。如果你看見數(shù)千人不畏暴力和恐怖,在廣場上靜靜地聆聽詩人們的朗誦,尤其是當你知道他們中的一些人,徒步幾十里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熱愛詩歌,難道作為一個詩人在這樣的時刻,你不會為詩歌依然在為人類邁向明天提供信心和勇氣而自豪嗎?”

“不僅如此,中國這樣一個詩歌大國,我們需要創(chuàng)立我們的國際詩歌品牌,我們一定要在國際文化交流中掌握我們的文化話語權(quán)和詩歌話語權(quán)。我在很多地方說過,今天的中國是一個政治大國,也是一個經(jīng)濟大國,但未必在對外交流方面是一個文化大國,我們只有在文化上成為這個世界的重要一極,并能在文化上真正影響這個世界,到那個時候,我們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化大國。有一個非洲作家告訴我,現(xiàn)在中國人的形象在全世界都很好,從來不去干預(yù)別國內(nèi)政,但中國人給他們留下的形象除了溫良恭儉讓外,更多的還是一個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上能影響世界的國家和民族,但我們的文化傳播卻很難形成與我們這個大國相匹配的地位。”

2006年到青海擔任政府的工作,為他創(chuàng)辦國際詩歌節(jié)提供了難得的機遇和可能。2007年,由吉狄馬加倡導(dǎo)發(fā)起,在青海省委和省政府主要領(lǐng)導(dǎo)的支持下,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成功舉辦,來自34個國家和地區(qū)的200多位詩人會聚青海湖畔。

激情落地的過程,顯現(xiàn)吉狄馬加作為組織者的能力,在內(nèi)容設(shè)置、活動方式等方面,他都進行了妥善的安排。他還一手設(shè)計了矗立在湖畔、用代表藏文化瑪尼石堆砌而成的詩歌墻,墻上鐫刻的28位中外著名詩人頭像,也都由他精心挑選。詩歌節(jié)上,那些平日里持不同流派、不同觀點的詩人們齊聚在一起,本身就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如今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在國內(nèi)外影響巨大,被稱為世界七大國際詩歌節(jié)之一。后來,中國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的國際詩歌交流活動,大都與吉狄馬加有著特殊的關(guān)系,青海國際詩人帳篷圓桌會議、達基沙洛國際詩人之家寫作計劃、諾蘇藝術(shù)館暨國際詩人寫作中心對話會議、三江源國際攝影節(jié)、世界山地紀錄片節(jié)等,這些活動都為中外文化的交流起效增益。

詩人邰筐永遠忘不了他在一個雪天的詩歌節(jié)現(xiàn)場聽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讀詩的場景,雖然他聽不太懂阿多尼斯的語言,但他還是順利地走進了詩境,收獲了感動。

樹才認為,吉狄馬加以特別的勇氣和眼光創(chuàng)辦國際詩歌節(jié),使中國詩歌進入新的生長點上,“漢語的語言已經(jīng)擴展到了和其他語言相遇的那個空間里,人也被帶向另外一個視野”。 而被稱為歐洲最偉大的在世詩人之一的立陶宛詩人托馬斯·溫茨洛瓦則進一步說,“吉狄馬加的詩歌能將整個人類聯(lián)系起來,不斷為我們關(guān)于世界的理解添加新的維度”。

更加神奇的是,那些來自世界各國的詩人、翻譯家們來到了中國,有的去到了涼山,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熟悉的內(nèi)容。委內(nèi)瑞拉詩人何塞·曼努埃爾·布里塞尼奧·格雷羅就說,“吉狄馬加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卻神奇地拉近了我與梅里達的距離,這是委內(nèi)瑞拉的山區(qū),我在這里生活了多年”;匈牙利漢學家芭爾濤·艾麗卡則親眼看到吉狄馬加詩中“寶藏”在現(xiàn)實中還原的情景:“腳穿運動鞋的畢摩至今都有通靈的魔法,從低矮、簡陋的土坯房間傳來悅耳、動聽的悠揚歌聲,在皺紋密布的老婆婆眼里閃爍著好奇的目光,用至少使用過幾十年的舊茶杯獻上的香醇醉人的苦蕎酒……可以撥動口弦的簧片,并跟雄踞廣場中央的神鷹合影……”

如此豐富且深層次的互動不僅擴大了中國詩人在外的影響力,也引導(dǎo)國外譯者以吉狄馬加為原點,譯介更多少數(shù)民族作家和詩人的作品。比如艾麗卡也正是因此認識了更多大涼山上的詩人們,他們是倮伍拉且、巴莫曲布嫫、阿庫烏霧、阿蘇越爾等。

“目光所及 子彈所至”

曾經(jīng)有記者在2013年第四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上采訪埃及詩人賽義德·顧德,問他吉狄馬加的詩什么地方最令他眼前一亮,賽義德·顧德的回答是,“祖國,祖國是他的詩里使用最多的詞”。

有人將吉狄馬加30年間出版的20部詩集進行大致分類,認為他的詩歌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民族元素的詩歌,常從民族寫到人類,既有強烈的民族色彩,又有普遍的世界意義;另一類是關(guān)注現(xiàn)實社會問題,特別是關(guān)注當下國際社會問題的詩歌。

“為什么你的詩作對您的民族傳統(tǒng)有一些理想化的情結(jié),你在詩中悲痛哀號的傳統(tǒng)在世界性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正逐漸消亡,卻沒有涉及這些傳統(tǒng)當中有問題的方面。”以色列詩人阿米爾·奧爾曾如此犀利地問過吉狄馬加這樣的問題。

相比其他常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呈現(xiàn)部落文明邊緣化的部落詩人,吉狄馬加的確是特別的存在,他的詩歌選擇的是站在歷史、文化和部落精神這個層面,提供出來的是一個對自己部落文明滿懷憧憬的文本。

吉狄馬加這樣回答阿米爾,他之所以不在詩歌里展現(xiàn)傳統(tǒng)中消極的地方,是由于傳統(tǒng)現(xiàn)處于弱勢,信仰的價值觀體系正遭受現(xiàn)代化和外來文化的侵蝕,他需要做的是緊緊抓住回憶,把自己放在傳統(tǒng)價值觀代言人的位置上。

這樣看來,與其說吉狄馬加的詩作是以詩歌形式表達出一種意見或感情,不如說其帶有很強的目的性,“希望能在世界范圍內(nèi)有所作為,保護自身民族文化記憶,增強他們的歸屬感和身份認同,散播他們的傳統(tǒng)和民族精神”。

耿占春認為,吉狄馬加完全做到了這一點,他有好幾次去到諾蘇彝族的世界里,聽到彝族兄弟們聲嘶力竭、血脈噴張地齊聲高唱吉狄馬加填詞的歌曲,“讓我們回去吧,回到夢中的故鄉(xiāng);讓我們回去吧,從不同的方向……讓我們回去吧,讓我們回去,我們要在那里,再一次獲取生命的力量?!?/p>

不僅如此,作為一個立志成為所置身時代見證者的詩者,他真正實踐了何為“有效的寫作”——時代大事件面前,他從不失語。

吉狄馬加曾在長詩《我,雪豹……》中,借由雪豹叩問存在的意義,表達對自然的敬畏、對生態(tài)破壞的痛心;南美系列里面,比方《玫瑰祖母》等詩,則表達出對南美大陸所有土著民族面臨種種困境的深切同情……

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吉狄馬加寫作長詩《裂開的星球》,用一字一句排列而出的冷靜力量,提醒人們不要過多聚焦于疫情唬人的整體,而忽視災(zāi)難內(nèi)部的細節(jié)。俄羅斯詩人維雅切斯拉夫·庫普利揚諾夫讀罷《裂開的星球》,想起德國詩人亨利?!ずDf過的那句——“世界的裂隙穿過詩人的心臟”?!叭缃瘢厍蜻@顆星球的裂變正穿過詩人吉狄馬加的心臟。而他卻希望以整顆心臟來消除這一裂變,療治和修復(fù)我們的星球,縫合它的傷口?!?/p>

讀到的人都在其中讀出了多種角度上曉之以厲害的勸誡和警告,這位文學上的畢摩簡直是在紙上吶喊—— “當東方和西方再一次相遇在命運的出口/是走出絕境?還是自我毀滅?左手對右手的責怪,并不能/制造出一艘新的諾亞方舟,逃離這千年的困境?!?/p>

耿占春認為,吉狄馬加近期的長詩系列明顯增加了一種歷史批判和對社會反思的維度在里面,這跟他原來的詩歌保持了承繼關(guān)系,“從頌歌式的表達到憂慮、反思和批判,他的基調(diào)仍是在呼吁對更大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認同,他就像一位‘站在門口的譴責者,彌合沖突是他的目標,他期待能夠和他人產(chǎn)生共鳴,這是他詩歌里進一步強化的東西”。

至于對共鳴的期盼,吉狄馬加曾在一首《我在這里等你》中這樣說,“我曾經(jīng)不知道你是誰/但我卻莫名地把你等待/等你在高原/在一個虛空的地帶……其實我在這里等你/在這個星球的十字路口上/已經(jīng)有好長的時間了/我等你,沒有別的目的/僅僅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渴望”。

2020年10月里,吉狄馬加獲得了厄瓜多爾瓜亞基爾2020國際詩歌獎,這是該獎首次頒給亞洲詩人。致答詞中,人們用美好的詞匯評價這個中國詩人,稱贊他的無所畏懼、開拓一切的可能——“他愿用語言溝通世界,改造世界,并將這些語言帶到我們最隱蔽的夢中”。

樂道而忘勢

詩里多情的人,在生活中也是。樹才永遠忘不了他在2008年被授予法蘭西騎士勛章時,遠在青海當副省長的吉狄馬加趕回北京支持祝賀自己的場景,“如此開闊、溫暖的一個人”。

“他本人和他的詩歌之間存在某種一致性,正如空氣和天空、源泉和溪流之間存在一致性一樣”,阿多尼斯對他的評價令人愉快。

“人和詩的一致性是很難得的,”耿占春說,“有些人作品是一回事,你和他相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比如我經(jīng)常會說你可以讀尼采的書,但你待在他身邊一天就會發(fā)瘋。馬加就不會,他不會給你帶來這種傷害,你跟馬加見面的時候,就會印證他詩歌的真實性。那種熱情、友愛是從他情感方式、生活方式中生長出來的東西,而不僅僅限制在語言、符號層面,這是我很深的感受”。

吉狄馬加,中國當代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耿占春還說,“你只要跟吉狄馬加坐在火塘邊,看他和老鄉(xiāng)們談話、談詩,就會忘記他是領(lǐng)導(dǎo)的那個身份,‘樂道而忘勢,這句話便出現(xiàn)在你的腦海中”。還有,“‘我的好朋友來了,他的這句習慣式開場白像他的抒情詩歌一樣地令人治愈”。

作為幾十年的好朋友,樹才還見過吉狄馬加的另外一面。

“有次馬加的母親住院,我們二人去醫(yī)院里看望她。老人家見兒子來了,心里開心但嘴上埋怨,‘叫你不要來,你工作也忙。其實我是不怕死的,我早就已經(jīng)坦然想好這件事,老人家的話令我感到,媽媽對馬加的人格形成是起到很積極的作用的。當時馬加就坐在床邊,拉著他媽媽的手跟她談話,他那是暫回到了最樸素的兒子的角色里休息片刻。哪知不多時,他天真調(diào)皮的詩人那面就被調(diào)動了起來,因為注意到護工沒在,他突然假裝嚴肅地開玩笑,‘媽媽,護工怎么消失不見了,怎么辦,我們要不要報警啊。媽媽被他逗樂,一時忘憂起來”。

后來吉狄馬加的母親過世,樹才有次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說自己想媽媽了,為媽媽寫了一組詩后,心里平靜多了,也真正接受了媽媽已經(jīng)走了的事實。所以從這個角度再去讀馬加寫給父母的那些詩歌,更能讀出那些句子的珍貴。他的近作《遲到的挽歌》就是一首兒子獻給父親的挽歌,他用詩來留住那些不該被遺忘的靈魂,他說詩歌是他永恒的歸宿。

吉狄馬加擅于在詩人和領(lǐng)導(dǎo)干部這雙重身份之中尋找共通之處,他認為詩人往往最關(guān)注人類命運,作為領(lǐng)導(dǎo)干部當然也需要關(guān)注人民福祉,而二者在最終層面都指向同一個方向——為使世界更加美好。不僅如此,他說“詩人對骯臟、違背道德的事物,或者卑劣的政治手段有天生的抗拒和唾棄,從而成為一種警惕和警覺”,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兒。

即便公務(wù)繁忙,吉狄馬加也從沒停下閱讀的腳步。遇到好的作品了,常常電話里跟朋友們聊很久,“談?wù)撈鹪姼璧臐M足表情,就像嘗到了好東西的滋味”。

樹才近期也將吉狄馬加詩里的“好滋味”分享了出去,他在最新寫給孩子的《寫詩真好玩》一書里,選了吉狄馬加寫的一首《自由》,詩中這樣寫道:“我曾問過真正的智者/什么是自由/智者的回答總是來自典籍/我以為那是自由的全部/有一天在那拉提草原/傍晚時分/我看見一匹馬/悠閑的走著,沒有目的/一個喝醉了酒的/哈薩克騎手/在馬背上酣睡/是的,智者解釋的是自由的含義/但誰能告訴我,在那拉提草原/這匹馬和它的騎手/誰更自由呢?!?/p>

與此呼應(yīng)的,是一個十歲孩子的詩——《自由是一架飛機》

“自由是一架飛機/在無邊無際的天空里飛來飛去/想飛到哪里就飛到哪里/在理想的世界里/我是飛行員/在不理想的世界里/別人是飛行員?!?/p>

——詩歌本身就是由這樣的“傳遞”構(gòu)成,所以當今拉丁美洲最偉大的詩人之一、阿根廷詩人胡安·赫爾曼才會說,吉狄馬加是一個不停往火里拋擲語言的人,“為了讓燃燒繼續(xù),每每將話語向火中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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