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泉
山旮兒的老人,像虬曲的藤
總喜歡繞著古樹聊天
山后,那一片古紅豆杉群落
蒼苔掛滿樹身
恐怕只有用冰川紀(jì)年
老崖尖上的白狐
傳說經(jīng)千年,已修成一彎殘月
星稀之夜,偶爾才會現(xiàn)身
云扯開幕布的地方
我的確看見,風(fēng)車與廟宇在旋轉(zhuǎn)
在我們九宮山上
諸神處于同等的地位
風(fēng)拂過的綠
不時淹過頸脖
有時,會使人喘不過氣來
(選自《詩刊》2020 年2 月號下半月刊)
山月圓缺,枯了這口鄉(xiāng)井
手杖之上的一場雪
還飄在門風(fēng)里
期待山外的某個春天
沒人對她說,甚至議論
山背的那一場礦難,更沒有人
對她提起,她的兒子
就淹沒在那口礦井里沒有出來
檐間的麻雀
還在伴著她,嘰嘰喳喳
兒子尿床,掏鳥蛋
以及,上地質(zhì)大學(xué)的事情
她至今還相信,老支書的話:
“你兒子在做保密工作?!?/p>
每月幾百元撫恤金
她認(rèn)為,是孩子孝順的證明
鄉(xiāng)親們,都知道
兒子是她活著的依靠
更是生命的手杖
歲月越老越不忍心去碰斷
突然想起三十年前
那個周末放學(xué)
我拎著菜筒、米袋,腋下
挾一本普希金詩集
翻過官沖垴、野雞山、壕豬嘴
家門口,一截株樹搭的橋
叔叔的堂客—— 惠嬸
老遠(yuǎn)就對我喊,“你奶砍柴去了”
一溜煙,跑向我的幕阜山
在銀魚尾山坳,碰見
兩座山,老遠(yuǎn)老遠(yuǎn)向我壓來
一擔(dān)百多斤重的柴火
沉重地壓彎,奶奶的六十五歲
她見氣喘的我,放下柴火
接著從懷里,摸出一個黑面糢
“吃吧,昨晚剛發(fā)的
放了糖精?!彼贿呎f
一邊,用一塊棉布手巾擦汗
普希金!歲月已將這糢糢
蒸成了一座墳塋
她熟悉的體溫,至今不曾冷卻
(以上選自《草堂》2020 年第8 卷)
今夜,在銅鼓峰上
站成一座山峰
群山疊浪,星空為烏篷
烈風(fēng),吹皺一重重月光
壓彎峰頂?shù)拿┎荩医K于發(fā)現(xiàn)天道
原來是大風(fēng)車在輪回
這時,剛對月談起晉王陳伯恭
九弟兄及李自成
他們,就像耳際的流星劃過
蒼山。浩如海
我已忘卻
自己從哪里來,又要到哪來去
森林,并不原始
落木已朽,蒼老的虬藤
還纏著腐朽之骨。人世外
我聽見靈與肉的呢喃
林相的表面,霧靄一派祥和
山水畫一樣恬靜
當(dāng)走進深處
蟬聲如雨,沒有一寸咸寧
座下的石頭,自在的信念
比澗水淡定
像此時,風(fēng)干汗?jié)n的我
獨聽大山的呼吸……
(以上選自《華西都市報》2020 年7 月25 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