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穎
記得,幼時奶奶每年都會釀上幾壇子酒,那釀酒剩下的米酒,成了我一年的盼頭。奶奶會將我抱到腿上,手里拿著一個土瓷碗,純白色的米酒在暈黃燈光下映出誘人的光芒。“乖,吃完這口,我們就去睡覺?!蔽液谥械奶鹣?,用力扯著她的衣襟,含糊不清道:“不嘛,再吃一口”。奶奶拿我沒法子,又妥協(xié)了一次。誰知我眼珠一轉,咽下口中的米酒,嚷起來:“一口一口,再一口?!?/p>
隔壁,住著年近八旬的老公公,酒從來沒斷過。每一年除夕,他都會飲著別人送的酒,為他們寫對聯(lián)。他寫,我就趴一旁看。他說:“古時候,有個書法家叫做張旭,他那草書可了不得。尤其是酒后以發(fā)為筆,一手狂草堪稱絕筆?!币贿呎f,手上還一邊比劃著。我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碗里的酒灑落到衣襟上,打出一朵朵美麗而絢爛的花。我問:“爺爺,喝那么多,不會醉啊?”他一頓,緩緩說道:“年輕時候,幾個人一桌一醉方休,你婆婆她常在旁邊照顧。如今她走了,自然就不會醉了?!?/p>
只道斯人已逝,獨留世間紅塵翻飛。
自杜康造酒開始,酒之香氣就成了中華文化的一部分。除夕夜,一杯屠蘇酒,除舊迎新;端午時,一杯雄黃酒,解毒辟邪;中秋月下,一杯桂花酒,思鄉(xiāng)懷人。弄瓦之喜埋下的女兒酒,夫妻合巹的交杯酒,喬遷之喜的上梁酒……
提起酒,自是少不了那飲中八仙。猶記“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的醉態(tài),又怎忘“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的癡狂。世人皆謂左相適之“日興費萬錢”“如長鯨吸百川”的奢侈,也不忘“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的風姿……
酒瀟灑,人亦瀟灑。世間有美酒,飲者便為仙。人,因酒而仙,也因酒而著凡塵。
“醉拍闌干情味切”“舊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月夜。”他也曾因酒而狂,是月夜下馬蹄輕疾的風流,歸來時少年的恣意。只是故國已不堪回首,唯有酒意上頭時,得意憶往昔?!半僦瑴I,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他獨立于空院,月兒似鉤上西樓。梧桐深院,不知鎖著哪位落破王侯的寂寞悲歡?!巴乱殉煽?,還如一夢中?!?/p>
我緩緩舉起杯中苦酒,抬頭一咽,剎那間燈火明滅閃爍,瞥見他抬起精美華貴的酒杯,仰頭,眼角一滴清淚滾落。風雪依稀,半生蹉跎,“落花狼藉酒闌珊,笙歌醉夢間?!本票K滑落,天地入夢矣。
又醉了一回,這次,眼前竟是一位落魄的英雄。他也醉了,醉倒在吹角連營的夢境里?!鞍税倮锓主庀轮耍迨曳饴暋?,沙場之上點兵的是他,御馬提長槍橫掃千軍的是他,保護這山河無恙百姓安樂的也是他。于今,也不過是一壺酒里的夢罷了。
只是夢歸夢,人未嘗改變,期望“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的人,仍想做疆場上的馬前卒。
人間至味,莫過于酒之香氣。如此好物,怎不叫人沉淪?逢知已,把酒言歡;逢美景,好酒以賞;遇樂事,以酒抒懷;碰哀愁,借酒澆之。
要我說,酒逢四季,“春飲宜郊,夏飲宜庭,秋飲宜舟,冬飲宜室?!辈徽撃隁q幾何,都應拈著紅塵中的那點幸事,去做萬萬千千瀟灑之輩。
四季有酒,人間有約,邀君與予共賞浮世眾生,可賞臉否?
‖云南省曲靖市麒麟?yún)^(qū)第四中學‖指導教師:魏冬艷
“四季有酒,人間有約”,一杯米酒,不僅釀出了故園相鄰的紅塵舊事,也醉了中華文化里多少詩賦篇章。
家鄉(xiāng)的酒,既帶著奶奶慈愛與兒時香甜的回憶,又有著鄰家爺爺落筆如花、醉憶前塵的感慨。書中的酒,則縱橫五千日月,俯仰山川湖海,除夕夜的屠蘇酒、端午時的雄黃酒、中秋月的桂花酒、女兒酒、交杯酒、上梁酒……每一杯浸潤在中華文明的指尖,化出綿延的醉人的歌。詩人的酒,卻是充滿了浪漫情懷的。賀知章可以眼花落井水底眠,崔宗之可以舉觴白眼望青天,胭脂淚,留人醉,卻只能鎖住李煜的寂寞悲歡,而辛棄疾的萬里戎機夢,也只好無奈地醉在挑燈看劍的那個不眠之夜了……
人間至味,莫過于酒之香氣,天冷雪落,紅泥小爐,飲上一杯,霎時品出了浮世眾生的千姿百態(tài)。
【適用文題】品;解讀酒文化;難忘的味道……(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