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向黎
冬天往熱饅頭里夾黃油,是ANCHER牌的。吃檳榔芋、赤豆粽喜歡沾蜜。喜歡豬油拌面,喜歡油條,但很少吃。這些習慣,漸漸的,也分不清是爸爸的,還是我的了。
棗泥餅,爸爸從蘇州帶來的。
栗羊羹,爸爸去天津開會帶回來的。
萬年青,杏元餅干,椰子糖,大白兔奶糖,用南洋餅干的鐵盒子裝著,從上海帶到福建給我的。(因此我至今喜歡各種漂亮的餅干盒子、糖果罐。)
蝦仁炒蛋,那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母親因為扁桃腺手術住在長海醫(yī)院,父親難得地下廚幾天。那次他帶我去了南京路上的七重天,在僑匯商店里用外匯券買了一大袋冰蝦仁,很大,很新鮮。那時家里沒有冰箱,必須當天吃光。父親把所有蝦仁加上幾個雞蛋,做了一個蝦仁炒蛋,異常鮮香,父女倆吃了一頓奢華的蝦仁蛋面。我到了醫(yī)院里,對母親說,爸爸手藝比你好。
其實是因為爸爸不計成本。人的性情,即使在廚房里也會表露無疑。
爸爸牙齒不好,早早就滿口假牙,大半生深受其苦。全家都習慣把飯做得軟一點,所有的菜都盡量煮爛。直到他離開了,發(fā)現(xiàn)可以讓蔬菜酥爛而依然碧綠的辦法(炒幾下之后加冷水),還有看到可以用粉碎機打成糊的一切食物,還是讓我想起他而心里難過。
選自《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