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玉
風裹著雨打在窗玻璃上,窗外的榕樹上,早起的鳥兒在無憂無慮地歌唱。阿敏躺在床上,聽了一整夜這淅瀝的雨聲,心想門廊的紅磚墻這一下子肯定又漏雨了。
怎么辦呢?怕是越漏越大了,先生微塵已經(jīng)好幾周沒有回家來。
能跟他說嗎?阿敏又想起了微塵工作的那個公寓樓,那可是有著20層180戶人家的公寓樓啊。里面講印度語的,西班牙語的,法語的,英文的,漢語的,那么多來自于世界各地的人們。其中更多的是那些國際留學生們,經(jīng)常進進出出這個城市。誰讓這里是市中心呢?這個古老的城市,繁華的地方就那么大。微塵就工作在其中。
肺炎患者的數(shù)字一天天地在增加著,好多企事業(yè)單位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員工們不得不回家工作??墒俏m不能,他必須留在這棟樓里,這個小聯(lián)合國一樣的樓里,每一天都離不開他和他的同事。尤其是這個敏感時刻,消毒,清掃,解決各式問題,租客的心早已經(jīng)被瘟疫壓得喘不過氣來,一個個都不得不宅在家里。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墒俏m不同,他必須天天出門,樓外的花園,每周幾日必須清空的垃圾箱,甚至是進入公寓樓的大門,每天需要消毒數(shù)次,微塵像個陀螺一樣地轉(zhuǎn)個不停。轉(zhuǎn)完了樓外,還要從地下一層轉(zhuǎn)到20層。每天的生活如不得不喝的白開水一樣,沒有滋味,但是卻離不開。
家里漏雨微塵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又能怎么做呢?阿敏心想跟他說了也是白說,那個像戰(zhàn)場一樣的敏感地方,微塵天天在那里上班,有著比常人多得多的潛在危險,他怎么會回來呢?家里除了自己,還有兩個如花的女兒呢!
已經(jīng)跟他說過幾次了。我去給你送些吃的吧。阿敏數(shù)不清這話說了幾次了。每次微塵都說:不,你呆在家里。你和孩子們誰都不許來。我也不會回去。微塵越是這樣說,阿敏就越害怕,她在想,是不是他有什么癥狀?是不是樓里某個住戶有什么癥狀?可是每次微塵都說一切都好,一個得病的也沒有。阿敏不知道是真的沒有還是怎樣。
窗外的雨一直滴滴答答,一點要停下的意思都沒有。阿敏心說老天是真的不憫人啊,就不會給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嗎?人們的心已經(jīng)如此緊張和壓抑,雨聲就像鼓聲,一直敲打著屋檐,敲打著門窗,更吊打著阿敏的這顆擔驚受怕的心。
阿敏想起了昨天的話,更多的雪鳥一族會被接回。微塵工作的那個樓,阿敏記得就有幾個老人,每年冬天都會去佛羅里達度假。那幾個老人,不買房,只是租房,幾十年的租約,價格低得嚇人,所以他們寧愿把錢花到佛羅里達去,也不愿意去買自己的房子。買房子還需要打理,這租房又能影響什么呢?有人給清洗樓道,有人給解決問題,哪怕是半夜,一個救急的電話,微塵就噔噔噔地上樓來了。
“你們影響到了我?!卑⒚敉蝗槐蛔约赫f的這句話嚇了一跳。如果你們中的某一個剛好從國外回來,如果你們中的某一個人是無癥狀感染者,如果……阿敏的心里知道有無數(shù)個不確定的如果。她想,盡管政府說要求這些人在家自我隔離14天,那些人能做到嗎?
阿敏開始一個一個地想自己認識的那些老人。
18樓的露西肯定就做不到。那是一個十分健談的單身女人,見印度人說印度話,見日本人能說日本話,見了微塵,還時常會冒出一句你好。她每天都會下樓到外邊轉(zhuǎn)悠,離公寓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個漂亮的小公園,阿敏記得露西是那里的常客。冬天里露西也是雪鳥群之一。露西是一只長了翅膀的雪鳥,她離不了外邊的空氣。阿敏記得露西說過,站窗口看風景那叫什么風景?站窗口只看得見對面的窗口,轉(zhuǎn)過身去,看到的還是窗口。即便我開開窗,那風也是只從一個方向來,怎能比得上公園呢?我在公園可以吹到四面八方的來風。
阿敏越想越怕。她給正工作著的微塵留言:18樓的露西在家嗎?
沒有人回她。想必此刻微塵正在哪一層的長廊里,用來蘇水消毒著地毯。阿敏穿好衣服,來到門口打開門,連綿的雨滴隔著紅磚滴到阿敏的發(fā)絲上。她抬起頭看,榕樹枝杈的縫隙中隱約地看見了一點光亮,天要晴了。
(原載美國《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