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萍
我住在平房,我很慶幸我住在平房,在這兒還可以看到星星——你知道在北京這個地方,能看到星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市區(qū)的天空,永遠被霓虹映成臟舊的橘紅色,像一塊脫了色的大抹布。而在平房,你能看見緞子一樣滑潤的夜幕從天垂落。這時的天空如果是淡青色的,會看見兩片輕綃似的白云;如果是瓦藍色的,會看到滿天的星星像鉆石一樣迷人璀璨。
而且在平房外邊,還生長著繽紛的野花。其實我的平房外邊也是窄窄的水泥路。但關鍵是靠著墻的地方,一塊水泥裂開,露出了那么一小塊泥土,巴掌大的古銅色的地面上,長滿了野花。(引出了敘述對象野花,交代了其生長環(huán)境的局促,凸顯出野花頑強的生命力)
有一種長著細細的藤蔓,掛著心形的深綠色葉子,中間開著兩朵花,很像喇叭花,但不是。喇叭花的花冠像絲綢一樣柔軟輕盈,樸實無華,每天都仰著臉,很燦爛地笑著,樣子有些不諳世事的單純。(“仰著臉”“不諳世事”等擬人手法的運用進一步把野花的“單純”和盤托出)另外一種花,莖稈粗壯,葉子細長,像用碧玉雕刻出來那般沉穩(wěn)高貴。花朵像玲瓏的酒杯,顏色白得如月光般皎潔。還有一種我能叫得出名字的花:蒲公英。它的邊緣刻著鋸齒的葉子亭亭伸展,像舞女展開的裙裾。飽滿多汁的莖上開著一朵金燦燦的花,像雜技演員表演著轉(zhuǎn)碟子的游戲,造型頗為優(yōu)美。在蒲公英密密麻麻的花瓣里,還有一種漆黑亮麗的菱形蟲子在忙忙碌碌,用手一碰,它們的尾部就會像魚尾一樣恣肆擺動。
這三種野花都是我童年里見過的,在豫西那個偏僻的小山村,溝溝坎坎上到處都是它們的影子。所以當我看到這些花,看到它們隨風搖曳,或者凝神思索,我都會想到故鄉(xiāng)飄著清香的原野,一個一個稻草人伸著手,風在它們之間不停地穿梭。(“我”由眼前所見隨風搖曳或凝神思索的野花想到故鄉(xiāng)豫西原野上風中一個一個的稻草人,虛實結合,引人遐想)
從胡同口望過去,這些生長著的花仿佛是水泥路的靈魂。它們開謝隨意,但也不都是灑脫的,它們的葉子有時會變黃,花朵有時會失色,顯現(xiàn)出幾分萎靡。我知道它們心里對這世界有些疑惑,有些猜測的繚亂,那時它們心里就有些隱隱的痛。(作者將心比心,把花視為知心朋友,賦予人的情感,感悟其風雨人生路上的“疑惑”“繚亂”與“隱隱的痛”,進而為下文“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的共鳴蓄勢)我不是花,我聽不懂它們細微的言語,但我知道它們經(jīng)歷的風雨,生命都一樣堅強與脆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我每天上班時會看見它們,下班時會看見它們。它們不是我所期待的事物,但它們和我有著說不出的機緣,像在我心中注定要駐足的人那樣。夜里狂風呼嘯,我縮在被子里,感到冷和害怕,但我不停地想,花兒就在這里,在我的平房之外,一推開門,就可以看見。我們相互微笑,或者彼此神傷,如此心有靈犀。即使有一天這些花不見了,胡同又變成一片混沌的灰蒙蒙的顏色,我依然會感到慰藉。因為它們只不過換了地方,移植到我的夢里而已。它們在那里生活美好,散發(fā)著木屑一樣的清香,被我的記憶滋潤得枝青葉綠、姹紫嫣紅。而我則能享受到心靈相偎的甜蜜。
(選自《聆聽苦海的福音》,浙江文藝出版社,有刪改)
賞析
作者通過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野花帶給自己的生命感悟,總結出了自己的生命格言——生命都一樣堅強與脆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這顆一塵不染的心,超凡脫俗,喜歡居住平房,喜歡平房外水泥路的靈魂——野花。這顆恬靜靈動的心,從不起眼的野花中領悟到生命個體間的似曾相識,堅強與脆弱,灑脫與掙扎,怒放與萎靡。也許正是這份惺惺相惜,“我”體察到了人類與野花一樣,平凡、卑微。當生命被生活推向極致時,往往會展現(xiàn)出一些從容之美,臨挫折而不驚,處風霜而不危。倘若生命有了這份堅守與篤定,就是最易被仰視、珍愛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