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洋

“沒有山盟，沒有海誓，只有今生的牽手;沒有天長，沒有地久，只有一生的守候;望著你，看著你，在每一個朝朝暮暮;想著你，念著你，在今生的每一分，每一秒?！边@首《致愛人》是妻子成為植物人后，張丙忠寫給她的第一封情書。

只要她活著

張丙忠和妻子姜雪連都是北京房山區(qū)石樓鎮(zhèn)人，2018年9月29日晚上，張丙忠接上夜班的妻子回家。夫妻倆一邊推著自行車散步一邊聊天，第二天就是兩人結婚13周年紀念日，張丙忠笑著問：“老婆，你有什么心愿嗎？”姜雪連在夜色中沉默了好久，才說：“這輩子我就想去一趟內蒙古，看看大草原。”

張丙忠萬萬沒有想到，“想去內蒙古”竟然成為妻子最后的心愿。當晚10時45分左右，姜雪連突然被一輛疾馳而來的摩托車撞倒，她的后腦重重地磕在馬路牙子上，當即昏迷不醒。張丙忠顧不上追趕肇事者，趕緊叫來救護車，把她送進北京房山區(qū)第一醫(yī)院進行搶救。

醫(yī)院的腦神經外科主任朱振云為姜雪連做檢查后，告訴張丙忠：“你妻子的病是腦疝，是腦外傷最嚴重的一種。不做開顱手術，她幾個小時就會死。可是做了手術后，她只有10%的可能下手術臺，而且100%會成為植物人。你必須知道，她的腦損傷是不可逆的，根本沒有希望蘇醒?！?/p>

醫(yī)生的話不啻晴天霹靂，張丙忠當即傻了。他知道，植物人看不見、聽不著，不會哭、不會笑，更不會動……那就是會喘氣的“活死人”！何況，醫(yī)生還說妻子是“永遠也無法蘇醒”的植物人，他甚至連祈禱奇跡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無情地打入地獄?？墒?，張丙忠還是哆嗦著手在手術知情書上簽了字：“做手術！只要她活著，哪怕她成了植物人，我也認了?！?/p>

從早上7點鐘到中午12點鐘，手術進行了5個多小時。姜雪連被推出手術室時，全身被紗布包著，頭上戴著護頭，脖子和雙手雙腳都插著針管。張丙忠馬上跑過去，緊張地摸了一下她頸部的脈搏。指尖傳來的微弱顫動，讓這個41歲的男人當場失聲痛哭。

幸運的是，姜雪連沒有死在手術臺上;不幸的是，奇跡沒有發(fā)生，她真的再也沒有醒過來。住院47天后，張丙忠?guī)е┻B回家了。那一晚，他攥著姜雪連的手，想了很多。

還在2013年，張丙忠代理一個機油品牌，卻被一個熟客用假支票騙走價值21萬元的貨。因為自己的一時大意，全家陷入絕境，他甚至不敢正視妻子的目光?？墒?，姜雪連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說：“就當那些錢不是你的?！?/p>

在此之前，姜雪連一直在家照顧年幼的女兒，丈夫的生意出事后，她馬上在超市找了份工作。雖然賺的錢不多，可是，她對張丙忠說：“咱們一起慢慢賺，相信我，日子會好起來的。”

然而，禍不單行，2014年7月22日，張丙忠遭遇一場車禍，倒在路邊，無人過問。妻子聞訊趕來，一步步把他拽回家，同時也拽回了他生活的勇氣。

在妻子的鼓勵下，張丙忠開始天南海北地跑業(yè)務，在短短三年間，就把外債還清……有她在，他知道自己永遠有個家，有一條退路，他什么都不怕。可是現(xiàn)在，她出事了，他的天也跟著塌了。

寫下第一封情書

2018年12月14日，張丙忠給植物人妻子寫下第一封情書《致愛人》。為了“談好戀愛”，張丙忠在照顧妻子的同時努力工作;他不再麻木、機械地照顧妻子，而是把護理妻子的每一個舉動，都當成自己對她的示愛。

由于面部神經抽搐，姜雪連每天眼睛都會睜開一小會兒，有時嘴唇還會哆嗦幾下。每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張丙忠都會放下手邊的事，坐在床旁，一邊看著她迷離的眼睛，一邊跟她聊天。他告訴妻子，女兒學習很用功，老師說她繼續(xù)保持成績，可以上一個不錯的高中;菜園子里的韭菜熟了，已經收了兩茬，他還給女兒做了韭菜炒雞蛋，女兒吃得可香了……他把以前想跟妻子說卻沒來得及說的話都說了。他覺得，每一字每一句，她都會用心去聽。

每當姜雪連嘴唇哆嗦時，張丙忠就會低下頭，輕輕地吻一下她的嘴唇：“我知道，你就是想要我親你，害羞不敢說是不是？”以前他忙得沒有心情吻她，現(xiàn)在他們有充足的時間相依相偎，他們還能吻上很多年。

成為植物人的姜雪連，體溫比正常人要高得多，萬一生褥瘡，皮膚潰爛感染，就會有生命危險。每次給姜雪連擦洗身子，張丙忠都要抱抱她，把她的頭貼在自己的心臟部位，讓她感受自己的心跳。被抱起時，姜雪連的身體因為沒有知覺，會慣性地前傾、下垂，就像一個不會坐的嬰兒。張丙忠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因為一個疏忽大意，傷到妻子。他把她抱在懷里時，還會輕輕地拍拍她的背，就像安慰一個受委屈的孩子。

姜雪連不能自己排便，張丙忠每三天會給姜雪連用一次甘油之類的瀉藥。小孩子如果被用上刺激肛腸的藥，會疼得哇哇大哭，雖然姜雪連沒有任何反應，可是他知道她很難受，每次她排便時，張丙忠都會在她攥得緊緊的手背上，用手指輕輕地寫一個“愛”字。他想通過這個方式告訴她：別怕，有我在呢，我會一直陪著你。

伴你到天涯

張丙忠家有一個菜園子，周末，他用板車把姜雪連拉到菜園子里?！翱倫炘谖堇锒嚯y受，你得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他去架子上摘黃瓜時，姜雪連躺在板車上曬太陽。摘完黃瓜，他對她說：“你看，這黃瓜多水靈，晚上咱們吃黃瓜蘸醬怎么樣？”有幾朵黃瓜花沒有凋謝，張丙忠小心翼翼地把開得最美的那朵黃瓜花別在姜雪連的衣襟上。以前，他從沒送過她花，以后，他會把這世上所有美麗的花都送給她。

張丙忠還打算，等女兒上大學后，他就帶著姜雪連搬到內蒙古。張丙忠的朋友在內蒙古有一個小牧場，朋友承諾，張丙忠可以和妻子一起過去牧馬放羊。

親朋好友都說他是癡人說夢，他卻異常鄭重。守候妻子的這265個日日夜夜，他終于想明白妻子為什么想去內蒙古。那是2001年的夏天，他還在和姜雪連談戀愛。一次，他獨自騎自行車，完成從北京到山西大同的冒險旅程，回到學校后，他意氣風發(fā)地對姜雪連說：“總有一天，我要騎著自行車去內蒙古大草原，看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塞外風光。”姜雪連笑著說：“好啊，不過，你可千萬別丟下我，自己一個人去?！惫ぷ骱螅瑥埍以谶@個忙碌的都市里沉浮多年，早忘記了那份塵囂之外的單純。沒想到，姜雪連卻一直記得，并且把他的理想當成自己唯一的心愿。

張丙忠決定，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把她丟下，無論姜雪連能否蘇醒，他都會陪著她、想著她、愛著她。每天臨睡前，張丙忠都會站在病床旁，為妻子讀一遍自己寫給她的情詩。

摘編自《讀書文摘·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