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雅詩
果兒喜歡看山上的太陽爬起來,又落下去。他也喜歡坐在長滿野草的車軌旁,看著猶如一位遲暮的老人般的火車悠悠地吐著煙圈,發(fā)出“哐哐”的聲音,從他身邊經(jīng)過。偶爾會有乘客將頭探出車窗,向果兒吹口哨或招招手。如果火車開得慢,果兒就會隨手從路邊抓一把沙子扔進去,然后在那乘客的咒罵聲中哈哈大笑,笑得在地上打滾、四仰八叉,弄得滿身都是草屑。
果兒偶爾會一時興起追著火車跑那么一小截路,然后向那個噴著青煙、張揚而去的怪物扔幾塊石頭。
對果兒來說,火車就是怪物,張著一張長滿鐵銹的大嘴,“吞”掉了他的父母,“吞”掉了他的親人,將他們帶到未知的地方。
果兒是個怪人,村里的小孩都這么認為。
他總是獨來獨往,和他最親近的除了他奶奶,就是一只白色的狼狗。那只狗總是齜著一口黃牙,身上也總沾著不知從哪里來的雜草屑,有時候也會作威作福,不是咬死了西家的雞,就是糟蹋了東家的地。
“又是老宋家的?!?/p>
“狗和人都一樣,都不是好東西?!?/p>
“宋奶奶,你家孫子把我兒子打傷了?!?/p>
“宋奶奶,那臭小子帶著那條臭狗把我院子里曬的玉米打翻了?!?/p>
……
這樣的話,奶奶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早已渾濁的眼睛里除了歉意就是歉意。
“要不是看您年紀大了,我才不會這么算了。”
“對不起啊,對不起啊……”
等待著果兒的,就是一頓暴打。
“叫你不聽話!叫你搗亂!”
“你爸媽那么辛苦出去給你掙錢,你卻在這兒搗亂?!?/p>
果兒也不哭,一雙大眼就那么倔強地看著奶奶。奶奶的手顫抖得連棍子都握不住,果兒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啊,她也下不了手,只能憤憤地將棍子扔在地上,摸過躺在一旁的拐棍,蹣跚著離開。
終于,淚水混著汗水滾過果兒的臉頰,那條狗也趴在地上,一雙眼睛半合著,吐著舌頭。
“他們笑我,笑我沒爸媽?!?/p>
“我好好學習,為了走出山,不是像個書呆子一樣被他們欺負?!?/p>
“我想爸媽,我想他們回家……”
淚水太多太多,好像流也流不完。
果兒喜歡看山上的太陽爬起來,落下去,他喜歡坐在軌道邊,看火車轟鳴而過。
他記得父親說過,沿著軌道一直走,走到盡頭,就看得到他們了。
月光灑下來,照在果兒的身上。他脫了鞋,站在軌道上,手抬平伸直,就好像一只剛出生的鳥一樣,試著飛翔。
冰涼的軌道讓他覺得好冷,可他還是往前走。朦朧的月光中,他好像看見了軌道的盡頭,他的爸爸媽媽,在那兒向他揮手。果兒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爸爸好像在說:“向前走,軌道的盡頭,就是家,就能看見爸爸媽媽?!?/p>
一輛火車冒著青煙,“哐哐”地向前,猶如暮色中的老人般,張著長滿鐵銹的大嘴,悠悠開過。有乘客靠著車窗打盹兒,也有少數(shù)人撐著頭,觀賞夜晚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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