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距洋縣千里之外的河南董寨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成為我國朱鹮異地保護的首選之地。為了確保朱鹮異地保護的“首戰(zhàn)告捷”，黃治學沒有絲毫猶疑，挺進大山。在陡峭和山路十八彎的河南信陽市羅山縣靈山鎮(zhèn)董寨村，他帶著妻子和兩個女兒開啟了他鄉(xiāng)的大山生活，他們水土不服，兩個女兒因匆忙轉(zhuǎn)學導致學習成績下降，因厭學被迫中斷學習。妻子因交流時語言不通，遭到當?shù)厝伺懦狻Ｋ庥鲞^泥石流、山體滑坡、暴雨山洪沖刷等惡劣天氣，以及蟒蛇、野狗、野豬襲擊，蚊叮蟲咬更是家常便飯。大女兒看到父親如此扎根山區(qū)，與鳥為伴，想想祖輩都無人盡孝養(yǎng)老送終，只好嫁給當?shù)氐拇迕?，以求方便照顧。她繼承父親的期望，與當?shù)卮迕窠徽劊o村里的學生講愛鳥、護鳥知識，贈朱鹮紀念章和學習用具。五歲的兒子亮亮從小就和姥爺姥姥一起生活在朱鹮的圈子里，最喜歡朗誦課本《七只朱鹮的故事》……

一? ? 鳥人黃治學

初到河南省羅山縣的董寨，黃治學要飼養(yǎng)14只朱鹮。為實現(xiàn)新突破，他在朱鹮繁育基地建設(shè)了大網(wǎng)籠，設(shè)置了池塘、沼澤、河流等自然環(huán)境，模擬朱鹮野外生存的環(huán)境。由于首次進入陜西以外的地區(qū)進行飼養(yǎng)繁殖，氣候和環(huán)境的變化，特別是2008年年初信陽遭遇了罕見的冰雪天氣，給朱鹮的適應(yīng)帶來了相當大的困難。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黃治學沒有絲毫退縮，他自己吃住在朱鹮繁育站，在對朱鹮進行封閉式管理，加強營養(yǎng)的同時，很快完成了軟網(wǎng)的安裝和朱鹮配對分籠的工作，保證了朱鹮繁殖工作的順利開展。

為解決朱鹮野外種群分布過于狹窄等問題，國家林業(yè)局將河南定為全國首個朱鹮遷徙地保護研究基地，2007年，調(diào)撥17只朱鹮開展人工繁育研究。這17只朱鹮，有13只是從日本返回，但鮮為人知的是，還有4只是從北京動物園過來的。

“當時從日本回來的屬于‘近親，而北京動物園是兩對。朱鹮又屬于‘一夫一妻的鳥類。當時確實有點為難，但是為了繁衍的需要，不得不人為地把這兩對‘拆散了。”黃治學就利用北京動物園的兩只雄性朱鹮和日本返還回來的兩只雌性朱鹮進行配對，成功繁育出5只幼鳥，使得董寨的朱鹮有了較好的種群后代和優(yōu)良基因。他的手指經(jīng)常接觸泥鰍等水產(chǎn)品，還被稻田的淤泥真菌感染，指甲蓋全部脫落，并呈現(xiàn)灰色。與此同時，他開始整理野外觀測日記，念給妻子來記錄，關(guān)于朱鹮在野外的點滴生活軌跡，以便尋找規(guī)律，總結(jié)經(jīng)驗。

“野外放飛，是恢復(fù)朱鹮歷史分布、擴大分布區(qū)，壯大朱鹮種群的必由之路。我們要實現(xiàn)朱鹮在大別山的成功野化放飛，建立野外種群。”隨著朱鹮人工繁育工作的推進，黃治學開始嘗試野外放飛，過去成活率只有40%左右。“在孵化、喂養(yǎng)雛鳥的同時，黃治學全身心地投入到朱鹮的野化訓練中，從實地觀察、監(jiān)測、記錄每一只成鳥的訓練情況，對每一只鳥都了如指掌，對野化放飛胸有成竹?！彼闹纸?jīng)常感慨地說。

2013年3月，34只身體健壯、親緣關(guān)系相對較遠的朱鹮，開始在大網(wǎng)籠中接受覓食、飛行、抵御天敵、繁殖和疫病抵御能力等野外生存能力的訓練，為半年后的野外放飛作準備。當年10月10日，34只朱鹮從繁育基地大網(wǎng)籠里飛出，在天空中展翅翱翔。這是我國在朱鹮原產(chǎn)地陜西之外的首次放飛，也是迄今為止放飛數(shù)量最多的一次，標志著帶有GPS定位裝置和環(huán)志、擁有“身份證”的一只只朱鹮相繼在大別山落戶。

喂養(yǎng)過程中，黃治學發(fā)現(xiàn)一只剛出生的小朱鹮耷拉著腦袋，不吃不喝，他心急如焚，開始小心翼翼在手臂上測試鳥食和水的溫度后，用吸管吸上一管水，輕輕地放在幼鳥嘴前，小鳥奇跡般地張開了嘴。他熟練地將水擠進了小鳥的嘴里，為小鳥“潤腸”。緊接著，又用吸管吸進糊狀鳥食。一滴、兩滴、三滴……熟練而耐心地喂進幼鳥的嘴里。如此反復(fù)10多次，確認小鳥吃飽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籠子里，接著給另一只小鳥喂食。“剛出殼的小鳥嘴巴太小，閉合速度太快，不易喂食，必須在小鳥張嘴的瞬間，迅速把一兩滴食物擠進鳥嘴。這靠的是熟練的技巧，更需要不厭其煩的耐心?！秉S治學手把手地教飼養(yǎng)員雛鳥的喂食方法，一個個徒弟在他的手下成功“出師”。雛鳥喜歡吃什么？看不出配方的深黑色的液狀混合物，是黃治學精心制作的雛鳥食物。泥鰍要用機器碎成糊狀，攪拌上一定比例的面包蟲、牛奶、雞蛋，配上維生素、多酶片等，既美味又健康。而不同年齡的朱鹮，食物的配比也各不相同，這些技術(shù)含量高又煩瑣的工作，黃治學至今仍需親力親為。制作好食物后，黃治學要把飯盒貼上不同的標簽，冷凍在冰箱里。喂食前，要用勺子舀出幾勺放進瓷杯，再把瓷杯放進小盆里，用開水融化、溫度適宜后，才能給小鳥喂食。之后，還要清洗餐具，打掃消毒育雛室，再幫小鳥更換籠子下邊的毛巾，讓它舒適地休息。喂一次鳥最快要三四十分鐘，甚至長達一個小時。

黃治學最見不得的是雛鳥生病。多年來，他每天不厭其煩地記錄著每只鳥的體溫、體重、嘴長、翅長等變化細節(jié)，研究成長規(guī)律，也漸漸掌握了其疾病特點，成為合格的“白衣天使”。哪只小鳥流鼻涕了、糞便變稀了、啄傷誤傷了……他都能及時發(fā)現(xiàn)，對癥下藥。像慈母呵護嬰兒一般，在黃治學的精心喂養(yǎng)下，小朱鹮一天一個樣。40多天后，就由不足百克、光禿禿的“小肉球”，長成了近千克、體態(tài)豐盈、外形上與成鳥相似的幼鳥。黃治學就放心地把幼朱鹮托付給了它的“親媽媽”。

2014年初，放飛的朱鹮在野外成功繁殖出一只幼鳥，隨著它破殼而出，在大別山區(qū)消失了近半個世紀的朱鹮重新在此繁衍生息。為了保護這來之不易的寶貝，防止蛇、黃鼠狼等天敵上樹侵犯幼鳥，黃治學給朱鹮筑巢的樹干纏上塑料布，并涂抹黃油;還在朱鹮營巢的樹干上安裝刀片、掛傘形防蛇罩，以對付蛇、鼬科動物等天敵;還在樹下掛起了巨大的保護網(wǎng)，防止小朱鹮從樹上跌落摔傷;他們往稻田里投放泥鰍，讓成年朱鹮有足夠的食物喂養(yǎng)雛鳥。

與此同時，黃治學和另外兩位同事接到了一項艱巨任務(wù)：對2013年10月10日在信陽大別山區(qū)放飛的34只朱鹮開展持續(xù)監(jiān)測。初春的清晨，陽光透過淡薄的晨霧，穿過樹葉間的空隙，一縷縷地灑在保護區(qū)的大地上。黃治學和助手駕車沿著崎嶇的山路行駛了約一小時，來到一片四面環(huán)山、叢林環(huán)繞的開闊地。年前這里下了一場大雪，現(xiàn)在大部分的稻茬田里都有積水，正是朱鹮覓食的最佳時機。他們邊走邊用望遠鏡搜尋，遇到過路或在地里干活的當?shù)厝司蜕锨霸儐?，是否了解當?shù)刂禧q的活動情況。盡管保護區(qū)在朱鹮放飛前后都做了大量宣傳工作，但仍有許多人不知道朱鹮長什么樣。黃治學給他們邊描述邊拿出畫冊，還模仿朱鹮“啊嗚、啊嗚”的叫聲。張洼組的一位村民說：“這種鳥我見過，去年來過，過了年就沒看到了?！彼麄冊诟浇褜ひ环?，沒有發(fā)現(xiàn)線索，只好另尋他處。一波三折尋訪無果后，3月20日，他們來到彭新鎮(zhèn)前鋒村，一位大娘說：“朱鹮，我認識，電視上播過，前些時間有兩只朱鹮經(jīng)常在這塊田里打食，但最近老來的只有一只?！秉S治學喜出望外——終于找到啦！根據(jù)大娘的描述，他推測這兩只朱鹮可能已經(jīng)配對產(chǎn)卵，不怎么出現(xiàn)的那只正在孵卵。不過仍有幾分擔憂：之前發(fā)生過猛禽追趕朱鹮的事，大娘說的另一只朱鹮會不會出了意外？他們決定分成兩組，對附近可能有朱鹮活動的區(qū)域進行拉網(wǎng)式搜索。晌午時分，他們終于在一塊稻茬田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正在覓食的朱鹮，它去年冬天絢麗潔白的羽毛，如今已染上濃濃的鉛灰色。

通過高倍望遠鏡，黃治學很快認出這是2011年出生的雄性朱鹮，還佩戴著010號環(huán)。它正用長長彎彎的喙在水田里來回探插，每隔三五分鐘便把捉到的河蝦、螺螄或水生昆蟲等向上一拋，再用大喙接住吞下。偶爾也能捕到泥鰍和黃鱔，它要把頭向上抬起，經(jīng)過好幾次吞咽才能吃下。大約1個多小時后，它仰起頭“啊、??！”叫了幾聲，飛到空中盤旋半周，朝西北方向飛去。它的速度太快，他們沒能跟上。第二天，黃治學又來到這里，直到下午2點左右才在另一塊田里再次看到這只朱鹮。這次黃治學和助手們商量，決定留一個人觀察，另外兩個人在附近各找一個制高點蹲守，希望能看到朱鹮的去處。

30分鐘、60分鐘……直到下午4點18分它才離開覓食地。在夕陽的映照下，朱鹮翅膀下橙紅色的羽毛更加絢麗多彩。黃治學和助手們趴在草地上，生怕被它發(fā)現(xiàn)。它一直朝西北飛，越過另一個山頭后就消失不見了。他們在附近搜尋了近兩個小時，無功而返。第三天，他們很早就來了，希望能有新的收獲。上午10點28分，他們意外地看到了另一只編號為017號、出生于2010年的雌性朱鹮。他們之前的擔憂打消了大半，看來017號雌鳥極有可能與010號雄鳥配對并筑巢產(chǎn)卵了。按照朱鹮的繁殖習性，親鳥產(chǎn)卵后一只負責孵化，另一只出來覓食，輪流孵卵。遺憾的是，由于這里地形復(fù)雜，山頭重巒疊嶂，又讓它溜掉了。3月23號，是追尋朱鹮的第五天，黃治學用望遠鏡掃視四周，在一個池塘旁的樹林中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巢，巢中還有個紅紅的小腦袋在晃動。黃治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走近些又仔細觀察?！俺怖镉兄禧q！”他激動得喊了起來，幾個同事立即輪流用望遠鏡觀察。果然是朱鹮！

黃治學和助手們在巢對面的山坡上選擇了一個地勢較高的隱蔽點，架起高倍單筒望遠鏡，穿過樹林的空隙正好能看到這只正在孵卵的朱鹮。營巢樹是一棵高約10米、胸徑20多厘米的馬尾松，長在一個池塘壩埂上，巢位于樹冠中一個較大的側(cè)枝上。營巢樹附近有很多高大的松樹和山櫟樹，巢的頂部被大樹的枝葉遮蓋，十分隱蔽。20多分鐘后，這只臥巢的朱鹮站了起來，用它彎彎的喙撥弄著巢中如鴨蛋般大小、青褐色帶有斑點的卵?！耙幻?、兩枚，巢里已有兩枚卵啦！”黃治學興奮地邊看邊報數(shù)。通過腿環(huán)，辨認出巢中的這只就是前兩天看到的017號朱鹮媽媽，它小心翼翼地翻卵，隨后工作人員給營巢樹裹上塑料薄膜，以防蛇類等天敵上樹。理巢不多時后，他們重新臥了下來。

黃治學將其各種行為、時間及變化記錄下來。為了確認它的配偶，他們都耐心地等待另一只親鳥回來換巢。中午12點52分，營巢樹山坡后一側(cè)山林中閃出一道橙紅色身影?！澳侵恢禧q回來啦！”黃治學激動地低聲說到，他打起啞語勝利的手勢向同事示意，大家急忙往天上看。這只姍姍來遲的朱鹮掠過山林和池塘，很快落到巢旁的一根樹枝上，喙里還叼著一根巢材。黃治學調(diào)好望遠鏡焦距一看，正是010號朱鹮爸爸。巢里的朱鹮媽媽看見同伴回來后，第一反應(yīng)是把頭抬起，發(fā)出“啊”的叫聲及粗啞的咕噥聲。朱鹮爸爸四處觀望了一下，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便走到了媽媽旁邊，把叼來的樹枝放入巢中，嗓子里發(fā)出一陣一陣咕噥咕噥的聲響。隨后，朱鹮媽媽站起來，它們共同把叼來的樹枝放到合適的位置。接著，朱鹮媽媽慢慢走出巢，展開翼下橙紅色的雙翅騰空而起。朱鹮爸爸理巢一番后臥入巢中，先搖動幾下身子坐穩(wěn)，然后靜靜地孵起卵來。

親鳥每隔兩三個小時就會換巢一次，在很多次換巢間隙，它們還要交尾親昵一番，配合十分默契。直到夜幕降臨，光線漸暗，黃治學他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第二天繼續(xù)蹲守觀察。四月中旬后，氣溫不斷升高，巢區(qū)樹枝的嫩芽更加蔥綠茂密，把巢遮掩得嚴嚴實實。朱鹮的孵卵期大約26天。黃治學遠眺鳥巢，期待小朱鹮即將破殼而出，這是人工飼養(yǎng)的朱鹮在野外繁殖成敗的關(guān)鍵一步。在籠舍里長大的親鳥，往往會著急地把尚未發(fā)育完全的小朱鹮從卵殼里剝出來，從而導致雛鳥流血死亡。

4月16日上午10時，當朱鹮爸爸站起來翻卵時，黃治學看到似乎有個小腦袋在巢里晃了幾下。他擔心看錯，幾番確認后才激動地低聲告訴同事：“小朱鹮出殼啦！”同事們紛紛爭著看“小寶貝”。這是朱鹮在消失近半個世紀后，野外放飛不到半年時間里，第一只在大別山出生的小朱鹮！標志著朱鹮保護事業(yè)的一大進展，對于恢復(fù)和擴大朱鹮種群，緩解其瀕危狀況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朱鹮親鳥在雛鳥出殼后能否喂進第一口食物，是決定雛鳥能否存活的關(guān)鍵一步。小朱鹮幾次晃動著小腦袋，用喙觸碰親鳥喙邊，這是在乞食，但是親鳥好像有點緊張，幾次都沒能銜住雛鳥的頭。剛出生的雛鳥體質(zhì)柔弱，不一會兒頭又落了下去。直到下午3點20分，當小朱鹮又一次把喙放入親鳥喙邊時，親鳥低著頭張開喙，把雛鳥的頭和喙輕輕銜入自己口腔，抽搐了幾下，終于把消化了的食物黏液反芻進了雛鳥喙里?！俺晒?！”黃治學依然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示意工作人員要安靜，不能有任何動靜打擾它們。

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雛鳥吃飽后就趴在巢里不動了。此后，雙親每天輪換回來喂食，次數(shù)也日趨增加。4月19日，巢里出現(xiàn)了兩只小朱鹮。親鳥每次都是先喂完老大才喂老二，因此老二得到的食物較少。幾天過去了，老大比以前長大了不少，乞食行為愈加強烈，還常常啄老二的頭。弱小的老二只好低頭認輸。平時親鳥最多出去兩三個小時就回來換巢，可是22號下午，朱鹮爸爸出去近4個小時也沒回來。朱鹮媽媽在巢中左顧右盼，雛鳥們晃動著小腦袋“嘰嘰嘰”地叫著，朱鹮媽媽也是饑腸轆轆。最近農(nóng)民開始整理農(nóng)田，準備播種水稻，田間有很多人在用機械干農(nóng)活，很可能干擾到了朱鹮覓食，也許是朱鹮爸爸遲遲未歸的原因。

當天，黃治學并沒有觀察到朱鹮爸爸。

夜里，一場暴風雨把黃治學從夢中驚醒，他立即想道：這對年輕的朱鹮夫婦能否在惡劣天氣下把寶寶照顧好呢？天剛亮，他匆匆趕到巢區(qū)。

鏡頭里巢中有一只親鳥靜靜地臥著，不多時另一只親鳥也回來了，老大急迫地乞食。但是幾輪喂食中，都沒看到老二起來爭食，直到下午也沒有看到它的身影。黃治學連換了幾個觀察位置，但都因位置太低或樹葉遮擋無法看清。根據(jù)黃治學的猜測，老二由于最近食物缺乏、進食太少而日漸體弱，加上昨夜暴風雨的侵襲，很可能已經(jīng)死了。幾天后，在池塘旁發(fā)現(xiàn)了老二干癟的尸體，黃治學告訴我們，這就是動物界的優(yōu)勝劣汰。

幼鳥成長到5月初，小朱鹮胖胖的身體已長滿羽毛。這是朱鹮幼鳥發(fā)育最快的階段，每天要進食30到40次，營巢樹干上和樹下的地面上滿是白白的糞便。中午的氣溫達到20度以上，蚊子和小蟲不時地出現(xiàn)在周圍，蛇也趁天黑頻繁地出來活動了。為了防止蛇和其他天敵傷害朱鹮，黃治學和助手們每天中午和下午在營巢樹附近各灑一遍雄黃和一些液體藥品，并在營巢樹及附近樹木的樹干上裹了2米高涂抹了油的塑料薄膜，還在巢下一米多高處安裝了防止雛鳥墜亡的尼龍網(wǎng)。

5月中旬，小朱鹮滿月了。它頭上裸露部分呈橘黃色，身體和羽毛基本發(fā)育完全，可以在巢中來回走動了，食量更大了，親鳥回巢后它便不停地扇著翅膀在親鳥喙邊啄個不停，親鳥每次只能喂它五六口固狀食物，喂完后趕緊站到離巢較遠的樹枝上休息，等另一只親鳥回來換班。

5月下旬，小朱鹮已經(jīng)羽翼豐滿，不安現(xiàn)狀，在巢和側(cè)枝上不時地練習扇動翅膀，有時還會騰空。親鳥的喂食次數(shù)也逐漸減少了：減輕體重有利于幼鳥出飛。雙親經(jīng)常在巢區(qū)來回盤旋，引導和刺激小朱鹮早日出飛。

5月29日是小朱鹮出生后第43天，它展開雙翅來回跳動，幾次試飛后卻都停了下來。缺少勇氣和膽量。上午9點18分，它再次騰空而起，完成了初飛。只見它跌跌撞撞地飛出樹林，翱翔在晨光中，展翅在藍天白云間。在羅山縣石山口水庫河畔的濕地上，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朱鹮在此覓食、棲息;朱鹮翱翔鳴叫，給董寨的清晨，增添了天籟之趣。

1964年9月10月，黃治學出生于陜西洋縣謝村鎮(zhèn)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姊妹四人，他排行老三。1981年根據(jù)國家有關(guān)部門要求，在洋縣姚家溝成立臨時朱鹮保衛(wèi)站，也叫“秦嶺1號朱鹮保衛(wèi)站”。后來更名為陜西省朱鹮保護站，國家朱鹮保護管理局等，保護站要招收一批有志青年，參與野外巡護監(jiān)測。之前只是聽說在洋縣發(fā)現(xiàn)了世界唯一的7只世界珍稀鳥類種群，聽到這個消息后，黃治學積極報了名，通過面試和培訓等，順利地成為朱鹮保護隊伍一名志愿者，從此開始了他的大山“鳥人”生活。和他一起的志愿者沒干多久，難以承受長期的深山生活，多數(shù)都轉(zhuǎn)行，下山結(jié)婚生子，或者外出務(wù)工，而他一頭扎進深山里。在這個關(guān)鍵時候，黃治學毅然放棄了高考機會，加入了朱鹮志愿保護隊伍，和一些青年響應(yīng)當?shù)卣谥禧q分布區(qū)域的號召，積極開展禁止開礦、狩獵、砍伐林木等宣傳活動，引導當?shù)剞r(nóng)民加強朱鹮夜宿地生態(tài)環(huán)境及天然濕地和冬水田的保護，同時嚴格要求當?shù)厝罕娫谥禧q覓食的稻田禁用農(nóng)藥和化肥。他連續(xù)做了8年的志愿者，受到了中科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劉蔭增親切接待與多次點名贊揚，這無疑給黃治學有力的鼓勵。

他把自己多年來的日記本展開……

“每一年的7月到11月是朱鹮游蕩期，保護監(jiān)測任務(wù)非常艱巨。我的主要職責是朱鹮飛到哪里，就要跟蹤監(jiān)測到哪里，要隨時掌握朱鹮擴散活動數(shù)量及動態(tài)，嚴禁違反狩獵、投毒獵殺水禽等事件，切實完善朱鹮重點夜宿地和主要覓食地的管理措施，最大限度保障朱鹮的安全生存。我每天騎上自行車風里來雨里去，平均每天要跑近100公里的路程，夏陽冬雪，從未間斷。我的工作很多人當時不能理解，覺得就是幾只鳥何必費這么大勁？群眾見到我們就說是‘看鳥的。最開始聽著還是有些別扭，時間長了，反倒覺得這個稱呼很貼切，我也就經(jīng)常給群眾講解保護珍稀朱鹮的重要性和意義，之后群眾慢慢就理解了。

“1993年4月19號，我們按照往常的程序去觀察記錄，中午換班吃飯的時候不幸的事發(fā)生了。當時我們主要精力是觀察朱鹮的巢和雛鳥，沒注意到一條蛇不知從哪里上到巢上，當時看到朱鹮親鳥出現(xiàn)驚慌不安的樣子，接著就發(fā)出撕心裂肺的鳴叫。我急忙跑到樹下，可是怎么趕這條蛇也不走開，最后發(fā)動當?shù)乩相l(xiāng)拿來長梯和竹竿才把它挑走。我們急忙找了當?shù)啬苌蠘涞娜?，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老大已奄奄一息，老二、老三也嚇壞了，蜷曲著身子一動不動，之后決定把這兩只小朱鹮送到縣城進行救護及人工飼養(yǎng)。這件事想起來至今使我感到內(nèi)疚和難受。

“朱鹮屬于涉禽，主要食物是水田、河流、塘庫等濕地環(huán)境中的泥鰍、小魚等水生物。朱鹮繁殖期覓食范圍小，隨著雛鳥的發(fā)育，食量一天天增加，如發(fā)生食物缺少現(xiàn)象或氣候干旱惡劣時，很難保證雛鳥全部成活。加之雛鳥之間常因爭食相互啄斗，弱小的雛鳥往往因食物不足導致早期死亡，因此，在朱鹮繁殖巢區(qū)周圍需要足夠食物。遇到這種情況我們會買一些食物背運到朱鹮巢區(qū)，投放到覓食田里，彌補朱鹮繁殖地食物不足，以保證朱鹮雛鳥在親鳥的哺育下健康茁壯成長。如出現(xiàn)受傷、生病或幼鳥因食物不足飛行困難，我們就要對它進行救助，用專用的朱鹮搶救箱，把朱鹮帶回來進行人工飼養(yǎng)或救治，徹底恢復(fù)健康后，放歸大自然。

“朱鹮對棲息地的環(huán)境質(zhì)量要求很高，必須嚴格禁止農(nóng)民向稻田噴灑農(nóng)藥化肥。為了緩解農(nóng)民生產(chǎn)與朱鹮保護的矛盾，我不斷對農(nóng)民講解朱鹮保護的重要性。同時積極爭取資金為他們修復(fù)灌溉水渠、建造小型水力發(fā)電站、糧食加工設(shè)備，引導他們進行有機農(nóng)產(chǎn)品和林下經(jīng)濟作物的種植，讓農(nóng)戶在朱鹮保護中受益。幾年來為朱鹮分布區(qū)的農(nóng)民修建灌溉水渠3000余米，扶持和發(fā)展豬苓栽培，種植香菇、木耳、板栗嫁接共30余戶，組織相關(guān)技術(shù)培訓300余人次，并積極支持農(nóng)村專業(yè)合作社對水稻田的有機種植和銷售進行指導和打包銷售，讓朱鹮的保護工作深入到每一個人的心里。

“有件事我至今仍記憶猶新。2015年4月的一天，半夜起來檢查孵化箱時，發(fā)現(xiàn)一枚未受精卵突然出現(xiàn)爆裂，其污染物濺到一只剛孵出的雛鳥身上。我當時感覺事情不好，并立即用消毒水清理了所有的殘留物。沒想過了幾天，保溫箱里的5只雛鳥全都出現(xiàn)異常，最初是瀉痢，后來情況越來越嚴重，鳥屎出現(xiàn)黑色的塊狀。沒過幾天，四只小鳥相繼死亡，而活著的那只也已經(jīng)奄奄一息，由于無法進食，雛鳥全身的毛都脫光了，瘦得皮包骨頭，好多診斷專家都說這只鳥沒什么希望了。可我不死心，把僅留的那只小鳥放進一個紙箱里，給里邊放上燈泡保溫，并將這個特制的保溫箱單獨放在自己的床頭，祈求有奇跡發(fā)生。當時，那只鳥每次喂食時，只能吃一兩滴食物。為了能救活這只鳥，我采取少食多餐的辦法，每隔20分鐘就喂食一次。夜晚也不例外，多次起床喂食小鳥。沒想到幾天過后，小鳥食欲有所增加，糞便顏色也有所好轉(zhuǎn)。

“為了盡快形成建立河南大別山野生朱鹮種群，我根據(jù)朱鹮的生存規(guī)律及條件，提出和制定了該種群釋放的最佳策略方案及長期目標。訓練期間采取改變其生存的各種環(huán)境及條件，使朱鹮個體能夠在預(yù)期時間達到各項指標。于2013年10月、2014年8月、2015年11月、2017年10月，四次先后在大別山地區(qū)放飛朱鹮100只。2014年，野外放飛朱鹮不到半年時間發(fā)現(xiàn)1對朱鹮配對，在巢區(qū)堅守3個多月時間，成功出飛一只幼鳥。掌握和收集了大別山野外朱鹮種群活動規(guī)律最新資料。2015年到2018年，野外配對朱鹮不斷增加，成功出飛幼鳥65只，成功出飛率達90%以上。監(jiān)測期間，只要有群眾打來電話或發(fā)現(xiàn)有生病受傷朱鹮，我就會第一時間趕到，5年里在野外救護傷病朱鹮40余次，治愈傷病朱鹮30余只。截至2018年保護區(qū)境內(nèi)能監(jiān)測到野外朱鹮104只。

“朱鹮能不能在大別山地區(qū)生存繁衍，觀察、監(jiān)測工作是關(guān)鍵。我和其他三位工作人員不管酷暑還是寒冬，跋山涉水尋找放飛的朱鹮。因為大別山地形復(fù)雜，溝壑眾多，尋找朱鹮特別困難。所以要使當?shù)厝罕娬J識朱鹮、了解朱鹮，這期間走村串戶發(fā)放朱鹮宣傳畫報、宣傳冊8000多份，朱鹮手提袋及紀念品5000多份，制作路邊宣傳牌60多幅，并在3個鄉(xiāng)鎮(zhèn)的中小學校舉辦朱鹮知識講座40多場次?！?/p>

……

2015年3集紀錄片《放飛朱鹮》在中央9套播出，獲得國際珍稀瀕危物種保護學界的廣泛贊譽，深得民間百姓喜愛?！拔矣X得離不開鳥兒了，如果遠離了鳥兒，我內(nèi)心的孤寂感會進一步加深。鳥類的不安，就會成為人類的巨大痛苦與隱患。”黃治學常常默默念叨著。

二? ? 妻子周永琴

采訪黃治學的妻子特別不容易，聲音特別小，生怕說錯什么，盡管我們面對面，但是她依然不敢抬頭看人說話，她不擅言談，都是老家的方言，50多歲頭發(fā)幾乎全白了，染過的頭發(fā)黑得發(fā)亮，但是根部又冒出白色的頭發(fā)茬子，像戴了一個假發(fā)套一樣，貼頭皮是白色的，露在外面的是染過的黑色，馬尾辮耷拉在后頸部。

1987年冬天，23歲的周永琴通過鄰居介紹認識黃治學，當年就結(jié)婚。無論是在洋縣老家還是在信陽大別山，她都是從開始的反對到支持，從一座山到另外一座山的艱難守望。她把女人半邊天的時光全部獻給了大山，不顧親人的反對，并動員兩個女兒嫁給當?shù)厝?。她是不是如丈夫黃治學所說心甘情愿來到大別山？她定居這里，究竟是愛情的力量，還是一種強烈的社會責任，讓一個沒有文化又如此羸弱的農(nóng)村婦女有如此覺悟？堅持近30年的山區(qū)生活，默默支持丈夫的朱鹮事業(yè)，顛沛流離的漫長而孤獨的歲月，這個苦命的大山女人積攢了多少生活的苦水與委屈？她忍心把自己兩個女兒嫁給當?shù)厝俗鰞合眿D，她的心底到底飽含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與痛苦？

和她聊丈夫黃治學的故事，二女兒黃月圓在場，還有大女兒五歲的兒子亮亮。話還沒有怎么問，她就淚如泉涌，女兒不停地給她擦拭眼淚，盡管如此，還是沒有能安慰住一個五十知天命的女人。她感性、堅忍，默默支撐丈夫的事業(yè)，為幫助丈夫給朱鹮找到泥鰍，自己的指甲蓋也被真菌感染成了灰指甲，可是她又滿懷糾結(jié)甚至滿腹焦慮怨恨。我們敞開心扉聊了足足兩個多小時，其實真正談話不到一個小時，很多時候，我會停下來，因為她想哭，安安靜靜地聽聽她倒出的一肚子苦水，還有她滿腹的委屈。

“我們有過三次放棄的想法，但是都沒有實現(xiàn)，都是委曲求全。

“第一次是1993年，小女兒出生，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添人需要吃飯，我完全是一個不能掙錢的勞動力。我小叔子在新疆做涼皮生意，他們忙不過來，說讓我們?nèi)胰兔?，親人之間不會哄騙我們的。我們變賣了家里值錢的東西，就連做飯的鍋都打包準備帶走，計劃去新疆投奔親人?？墒悄且荒?，丈夫的朱鹮丟失找不到，我只好在家里等他回來，他又找人捎信說等把丟失的朱鹮找回家，也好給站里的人一個交代。這樣一等就是半年，我小叔子在新疆只好重新找人，后來他們在新疆購房生存下來了。為此，他們兄弟倆還產(chǎn)生很大的誤會，眼看大女兒開始上學了，我左顧右盼，心里不踏實，也不甘心，還是選擇留在家里陪孩子上學。唉，苦命人就是沒有膽識，或許在新疆，我們一家可以做生意掙點錢改善生活讓兩個孩子考大學，做父母的才覺得有面子。怨我太弱，也沒有主見。沒有堅持到山上把他找回來。

“第二次，是我沒有辦法和他一起去大別山定居，實在受盡委屈。我在羅山縣靈山寺風景旅游區(qū)門口做點小生意，賣點水還有香火等，當?shù)卮迕褚灿性谶@里做生意。我的物品比他們便宜大約一半，一位游客去對面攤位時，發(fā)現(xiàn)沒有人，扭頭來我攤上購了一瓶水。誰知，對面攤主是躺在攤位睡著了，見游客來我攤位買水，立刻火冒三丈，上前來給我的小攤用腳踢翻了，我也不示弱，明明我沒有做什么虧心事，不能容下這樣的侮辱，我上前也去推她的攤位。這時他們仗著是當?shù)厝耍辛艘蝗喝藖泶蛭?，我沒有辦法，只好給黃治學打電話，他撥打了110，警察到了才制止了他們，我受盡委屈，披頭散發(fā)，癱坐在攤位前，眼淚不停地往下淌。等黃治學到了，我哭得更加厲害，我當場要求，必須回洋縣老家，畢竟在老家窮點，沒有人欺負我們，我就是土生土長的寶村人，有底氣。丈夫見我不依不饒，幫我給攤位扶起來。我回到駐地三天三夜沒有起床吃飯，第四天就打包整理自己的行李，打算離開這里。這次丈夫態(tài)度很模糊，沒有上次堅決，兩個孩子都勸我，我聽不進去。哎，大不了不做小買賣，第二次我無奈留下了，我能怪罪誰呢？這一次，我還是一個人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回老家住了一個多月，可我還是擔心孩子丈夫，我想他們，不知道他們吃飯睡覺好不好。一個月后，我還是坐三天三夜的火車又來到羅山董寨。這一次，我徹底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好像回老家的時間聽不到朱鹮的鳴叫，我自己特別孤獨無助。我甚至想到死，但一想到兩個孩子還沒成年，我又舍不得，死的心立即就收了回來，覺得自己挺沒有出息的。

“第三次，就是現(xiàn)在，我依然想回家。我們雙方老人都去世了，兩個女兒也安家了，我還在這里有什么用？人老了，葉落歸根，我們不能老了還賴在這里吧？畢竟歲月不饒人，現(xiàn)在我們天天拌嘴，就是關(guān)于老了回家的事，他說要埋葬在大山里頭，天天看見朱鹮。我說你埋這里吧，我回老家。哎，人這一輩子了，話這樣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活一天算一天吧，反正我老了我回家，他埋這里和朱鹮在一起吧。你說我們兩人像不像小孩子過家家？夫妻一場，這樣大的事業(yè)沒有我的發(fā)言權(quán)。

“哎，時間長了，我也有點莫名地喜歡這鳥了，再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兒都嫁給了當?shù)鼐用?，我還有什么挑剔的？曾經(jīng)也想回老家，把當時來的勇氣掏出來，也試驗過逃跑回避，可是自己一次次舍不得朱鹮?，F(xiàn)在也特別喜歡聽朱鹮的叫聲。覺得好像是洋縣老家的鄉(xiāng)音。幾天聽不見就覺得孤獨難忍，畢竟這些鳥都是和我一樣從老家?guī)н^來的，都是老鄉(xiāng)啊，甚至老鄉(xiāng)的后代。呵呵。

“下輩子我不會再嫁給他，我特別恨他。我們結(jié)婚這么久，兩個孩子都這么大了，也沒有見他給我送一件有分量的禮物，出門我都感覺自卑，別的女人被老公寵得金銀首飾全身都是，我倒好，連這個鐲子都是假的。女人嘛，就是愛面子，我告訴娘家人說是丈夫送我的，價值好幾千??！我經(jīng)常自欺欺人。

“關(guān)于我們的婚姻，記得是1987年夏天的時候，當時是鄰村的親戚給介紹的，覺得抹不開面子，沒有辦法才嫁給他的。因為我年紀也大了，介紹對象時就知道他是個養(yǎng)鳥的人，覺得他沒什么出息。鄰村還有幾個都比他條件好的，但就是覺得他老實巴交挺可憐的，我下不了狠心，再加上親戚一個勁地說他忠厚老實，沒有歪心眼，人不錯……他一直在追我，每一次上山看護朱鹮，下山時總給我從山上帶來很多野菜、野板栗等，還有朱鹮的羽毛。我父母見他心眼好、脾氣也好就同意了。于是當年的秋天就簡單地結(jié)婚了，結(jié)婚就是去他家，沒有什么正式的儀式，就是村里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飯。

“他脾氣特別好，不管我怎么說，他都一聲不吭，一句話都不反擊，他對朱鹮情有獨鐘，經(jīng)常給我講朱鹮的故事。還傻乎乎地拉著我說：‘當朱鹮飛過頭頂?shù)纳峡諘r，我想和你一起合影。所以就覺得他有一些傻，傻得有點可愛，和正常的女人談戀愛，怎么整天都是鳥，好像覺得他和朱鹮在談戀愛。如果讓我現(xiàn)在選擇，我可能不會選擇他，不錯，他身上有一種鳥糞味。如果有下輩子，我也不會嫁給他，下輩子我要當一個正常的女人，我也想穿漂亮衣服，戴項鏈，燙頭發(fā)，穿高跟鞋、連衣裙等，最起碼我得給自己買個金戒指，買個手鐲之類的吧。要么去美容院做一次護膚美容吧。當然，我肯定要去北京、上海、深圳這些大城市去逛逛吧。

“當時結(jié)婚都特別簡單，談了兩個多月就稀里糊涂地嫁給他了。我結(jié)婚的時候沒有多少錢，買了一個木箱子，一輛‘永久牌自行車，一臺縫紉機，結(jié)婚的事就不說了吧，挺讓我寒酸的，不過那個年代結(jié)婚也就這個樣子。結(jié)婚不到三天，他就去大山里去看護朱鹮了，我那時候還像大姑娘一樣，一個人在家獨守空房，洗衣、做飯、插秧等我全都干，就根本沒有一點家庭的概念。

“大半年過去了，我們還沒有要孩子，雙方父母都特別著急，我只好去山里邊陪他。那時候，我擔心村里人說閑話，怎么不會生孩子，一心想先要一個孩子。在1988年，大女兒出生了，孩子出生以后，只有我們母女倆在家里，孩子生病感冒咳嗽，都是我一個人里里外外忙活。他對我又特別好，在山里邊找的野雞子，在村民家里燉好，送回來給我們母女倆吃，就這樣，孩子慢慢拖大了。當年和他一起養(yǎng)朱鹮的同事都紛紛離崗，下山過正常人的生活，而他還在山上守著朱鹮。我總覺得他太不正常了，別人結(jié)婚圍著老婆孩子轉(zhuǎn)，而他卻把我們母女倆拋在一邊，天天圍著朱鹮轉(zhuǎn)。那個時候我想著離婚，可是真的難以啟齒，在我們那個村莊，離婚是一件特別不光彩的事。村里很多人都勸我說，朱鹮是國鳥，全國上下都在保護，他在為國家出力出汗，他又不是背著你去愛別人，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嫖賭，性格溫和，脾氣好，你又為什么和他離婚？想想也是，他父母對我特別好，就這樣堅持到1993年小女兒出生，我對他沒有絲毫辦法，我把兩個孩子交給爺爺奶奶看護，自己下田干農(nóng)活，就這樣維持著我們分居的狀態(tài)。很多人都說我成了女漢子，或許真的是吧，家里家外都我一個人承擔。我還要照顧四位老人，雖然姊妹多，但是他不在家，我必須做好代勞，省得村里人說三道四，說我不孝敬老人。

“慢慢孩子大了上學了，我的負擔也減輕了些，也可能是女人一過四十，壓根兒都不想折騰了，就這樣跟著他過吧。農(nóng)忙的時候我回家插秧、種田，農(nóng)閑的時候我上山陪他，慢慢的我也特別喜歡朱鹮的叫聲，聽到朱鹮‘啊啊的鳴叫聲，我仿佛就覺得我丈夫都挺好的。一次他在巡山中，踝骨被摔骨折，醫(yī)生堅持要給他做手術(shù)打上鋼釘，他堅持打石膏保守治療，我只好依著他在山里邊，給他做飯伺候他，那時候我滿肚子都是委屈，真想從大山上跳下去，死了得了，憑什么我一個女人嫁給你？你心不在我身上，全部都在鳥身上！正當我傷心欲絕的時候，一只只朱鹮在夕陽下展翅歸來，伴著清脆的‘啊啊的鳴叫聲。他說，你看朱鹮都在給你問好，我的心又沒有那么疼痛了。他拄著拐杖去給朱鹮喂食，我也只好跟他去給朱鹮喂食了。村里人都說我們倆有病、有神經(jīng)病，我也就認了這個神經(jīng)病。

“最難過最糾結(jié)的時候是他第一次接到調(diào)令，離開家鄉(xiāng)來到遙遠的大別山區(qū)，拋棄我們母女三人，我們在家堅持一年多，孩子們特別想他，我也只好跟著兩個女兒來投奔他。第一次從村里走出來，到縣城見到綠皮火車，那個時候我連票都不會買，小女兒發(fā)燒不止，我又沒有帶藥，這可怎么辦？坐在對面的是去大別山信陽旅游的北京夫妻，一聽說我家人是養(yǎng)朱鹮的，年輕的夫妻就特別熱情，把最好的東西給我和女兒吃，還不停地向我詢問關(guān)于朱鹮的情況。夫妻倆一個是醫(yī)生，一個是護士，見孩子生病了，就把身上背的藥給我們。但是孩子還是發(fā)燒咳嗽不止，他去找列車員，讓列車長簽字，讓我們下車，給孩子輸液，坐下趟車再走。我們在西安一個小縣城輸了兩天液，我真不想活了，一個女人拖著兩個孩子，稍微好一點，我就繼續(xù)趕路。大女兒也不停地咳嗽，車上有很多有文化的人，知道我丈夫是常駐深山養(yǎng)朱鹮的人，都把好吃的給我和孩子吃。那時特別感動，不知是他們同情我，還是覺得我丈夫是養(yǎng)朱鹮的人覺得神秘好奇。

“那個時候我背著孩子，看著開走的列車，我突然感覺到養(yǎng)朱鹮人的價值，火車開了三天三夜才到了信陽的羅山縣。他來火車站接我們，實話跟你說吧，我想罵他、想打他的心都有，難道你們做男人的心都這么狠的嗎？我不到四十歲頭發(fā)都白了，在火車上沒有正常吃一頓飯，餓了，就找列車員要一些水喝。他牽著大孩子，一手抱著二女兒，我跟在他后面，蓬頭垢面，皮鞋還掉了鞋帶。一路上經(jīng)常脫掉。幾天幾夜沒有刷牙，嘴里說話口氣都怪怪的，像要飯的似的。那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淌，我坐在火車站的花壇上，眼淚不停地往下淌。后來，好像說是他們領(lǐng)導局長派人開車來接我們的，我暈車，在車上吐得一塌糊涂，暈得眼花繚亂。這里的人很好，提前把住的地方給安排好了，也算我很有面子。養(yǎng)鳥的人很善良也很熱情，隔三岔五都邀請我們吃飯，上山游玩。最開始游玩我肯定滿意，后來說要定居這里，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我想我老家，雖然窮點，親人都在身邊，這么遠的地方，有什么事，找誰??？我一直這樣想，包括現(xiàn)在也一樣。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來另外一個縣城，人家都是往大城市跑，我這是不是有?。客r(nóng)村山里跑，并且往大山里鉆，是修行的人才往大山里去啊。我壓根兒沒有這種想法。

“在信陽大別山，因為飲食習慣氣候不同，我的嗓子啞了一個多月才說出來話，我是個女人，沒有男人能扛事，談不上堅強。他有朱鹮作為他的生命寄托，而我倆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命，在大別山區(qū)，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開始在靈山寺風景旅游區(qū)周圍支小攤，維持生計。第一次想死，是因為女兒轉(zhuǎn)學到這里，因為語言不通和水土不服，沒有辦法進學校進行教育，作為我這一代人沒有文化，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沒有文化，到處亂跑，顛沛流離。二女兒也是同樣的遭遇，不瞞你說，因為手里缺錢，孩子使用的本子，都是從老家千里迢迢帶過來的，正面寫寫，反面寫寫，我還舍不得扔掉，最后當廢品賣掉，經(jīng)常去山上背著孩子去撿收廢品。

“于是我就開始種地，開發(fā)荒草地，撿礦泉水瓶子……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我原來在陜西洋縣的老家，過得也沒有這么慘，至少我有親人的接濟幫扶，我把女人沒有吃過的苦，沒有受過的罪，都吃了，都受了。當聽到朱鹮啊啊的叫聲時，我又覺得它們是我的朋友，都是從老家過來的生存者，因此放棄了想死的念頭。

“這輩子，我最對不住的就是我的兩個孩子，雖然窮但是丈夫?qū)ξ疫€是挺好的，他知道我愛吃西瓜，這里的麒麟西瓜特別沙甜，經(jīng)常到大老遠的集市上給我買。他也不容易，為了朱鹮這種國際珍奇的鳥，受了不少苦，你都看見了吧，他的頭發(fā)都掉光了，快成禿子了。指甲蓋也因為抓泥鰍而被真菌感染全部脫落，當?shù)氐拇遽t(yī)說什么灰指甲，我的手指也是的，現(xiàn)在想一想我也不后悔，這一生也都過了半百了。最開始來的時候，我都沒有新衣服穿，都是別人給我的，說實話，我連一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戴過，不是我不戴，而是我壓根就沒有。來靈山拜佛的人，都是披金戴銀，我特別羨慕他們，他們伸手在我攤上買紙香等，我不敢說老家的土話，怕人家看出我的寒酸。

“兩個女兒都說我們做父母的為了朱鹮，沒有好好孝敬老人，包括我的父母在內(nèi)。倆孩子懂事，在當?shù)氐撵`山鎮(zhèn)，都是大小伙子比較多，女孩子比較少，周圍的鄰居紛紛來說媒提親，看到大女兒和鄰村的小伙子談得比較好，我就動員他們結(jié)婚，結(jié)了婚，我很快也升級當了姥姥。二女兒也大了，見姐姐能守在父母身邊，也要嫁在本地好照顧我們倆，我們家孩子都比較老實。很快二女兒成家立業(yè)，在當?shù)匕擦思?，這樣一來，我的任務(wù)也就完成了，可我還是想回老家。我在想，如果哪天老了走不動了，我甚至想埋在老家，但是兩個女兒總是心疼地告訴我，我嫁到這里，就是想照顧你們二老的，你就好好照顧我爸吧。他養(yǎng)這國鳥受國家領(lǐng)導的重視，是一項偉大的事業(yè)。聽到女兒這么懂事地寬慰我，我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心里算盤著這么多年的付出也值，心里暗暗決定只有好好支持丈夫的事業(yè)，就是支持我們的小家?！?/p>

周永琴說：“咱們倆聊了這么多，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聊到主題上去，我認的字不多，小學沒有畢業(yè)，朱鹮也給我?guī)砗芏嗫鞓?，雖然不像養(yǎng)貓養(yǎng)狗一樣可以撫摸，零距離接觸，但是飛翔鳴叫的朱鹮就是空中的天使。兩個孩子嫁出去以后，我就干脆搬到山上守著他，早上他一大早去巡山，我就把他的干糧帶上。夕陽西下，等著他和朱鹮一起歸來，我現(xiàn)在就想聽他講他和朱鹮一天的行蹤，女人好啰唆，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太陽快落山了，你聽朱鹮的叫聲此起彼伏，他也快回來了，我得去給他溫溫藥，前一陣子他遇到山體滑坡，韌帶被拉傷還一直沒好。

“就聊這么多吧，我就是個苦命的女人，沒有本事去享受幸福的生活，在大山看到朱鹮美麗的翅膀，我已經(jīng)知足了。哦，對了，以前我刀子嘴豆腐心，現(xiàn)在女兒都有孩子了，升級做姥姥了，看著這些珍稀的國鳥飛來飛去，我慢慢想開了，努力做一個豆腐嘴豆腐心的人吧。估計他也受夠了我的抱怨埋怨。也不知道國家領(lǐng)導人知道他做的事不，表揚不表揚都無所謂，關(guān)鍵知道就好，我們也不是來圖這個的。這邊的飲食習慣是大米，我們北方人都是面食，我們一家人都吃不消。另外信陽好像說是什么亞熱帶，我也不懂，濕氣太重，我的肩周炎經(jīng)常犯，有時候疼得喊媽，媽也不在世了，就喊這個心不在我身上的老公吧。

“以前孩子小的時候，我一個人照顧全家，孩子生病了，他顧不上，父母老人生病了都是我前后擔當起來盡孝。他根本沒有管過?！?/p>

說著說著，不善言談的她從抽屜里掏出自己記錄的朱鹮日記，原來都是丈夫邊念她邊記的。她跟在黃治學的身后，照顧他的衣食住行，有時候她就做起他的助手來。像她自己說的一樣，“胡亂記吧，女兒出嫁了，我也很擔心他巡山有困難，在陡峭的山上摔倒過多次，雨天遇到山體滑坡，韌帶拉傷，險些骨折，回家修養(yǎng)半天，仍要騎摩托車上山，堅持每天看到朱鹮，我拿他也沒有一點辦法。

“哎，我現(xiàn)在什么事都不干了，跟他一起幫他做飯洗衣，聽他說說一天關(guān)于朱鹮的事，有時候覺得丈夫的工作有意義。權(quán)當練字吧。總比在老家左鄰右舍東家長李家短好，哈哈。

“我還幫助他整理過監(jiān)測日記，覺得他實在不易，記著記著覺得有點意義。我也開始好像被他慢慢同化了一樣，認真去學習。孵化小朱鹮，有點像我那個年代孵化小雞的程序一樣有意思。在我看來就把朱鹮當作小雞了。”

2013-10-10? ?晴

今天河南董寨第一次向野外放飛朱鹮，省廳、信陽市、羅山縣及新聞媒體和日本友好人士來到現(xiàn)場，大約四五百人，在飼養(yǎng)繁殖站的祝詞之后，開始走向野化訓練大網(wǎng)籠。

10：00省廳廳長、信陽市林業(yè)局長開始拉開一面高約15米、寬20米的網(wǎng)。

10：20首先飛出1只朱鹮，截至11：00先后又飛出3只、2只、2只和1只，共9只朱鹮（在人工驅(qū)趕的情況下）。飛出的朱鹮在附近的上空盤旋，飛翔自如，高度在500米左右，在網(wǎng)籠西方引出幾只猛禽，也在空中盤旋。

13：20飛出的1只朱鹮在網(wǎng)籠周圍飛翔，并引出籠內(nèi)的1只朱鹮，共飛出10只朱鹮。

14：10出去的1只朱鹮在網(wǎng)籠旁的松樹上停歇。

16：20在高寨與同心之間的河道樹上發(fā)現(xiàn)035號朱鹮在休息，一直持續(xù)到16：50起飛沿河道飛翔并落入河里，一會兒又飛回原地的河道覓食。

……

“我就好好留住這些日記本，作為家風教育吧！”她小心翼翼地擦拭日記本上的灰塵，顯得格外珍貴。

三? ? 女兒黃盈與黃月圓

我是大女兒，叫黃盈，我先講吧，我比較了解我爸，也特別理解我媽。

我特別喜歡那首關(guān)于丹頂鶴的歌曲，名字叫作《有一個女孩》：“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曾經(jīng)來過，她留下一首歌……”說著，她動情地唱了起來。

每每聽到丹頂鶴這樣的凄美故事，我總覺得是我們一家人和朱鹮的故事，有時候悄悄掉眼淚，那種心情沒人能懂。我父親為了保衛(wèi)朱鹮，背井離鄉(xiāng)千里迢迢來到大別山，甚至遠行浙江、四川、安徽，甚至奔赴日本，拋棄我們正需要他的一家，而追隨朱鹮。老家人包括親人在內(nèi)都覺得我父親做得有點過分，現(xiàn)在看來，特別理解父親。

聽父親講，爺爺在世的時候，也有著一段關(guān)于朱鹮的情結(jié)。那時候他在山上砍柴，遇見了一只正被蛇咬傷的小朱鹮，爺爺冒著危險過去把蛇打死，而后雙手托起小朱鹮，生怕它死了，用隨身攜帶的酒精給小朱鹮消毒，飛快地跑回家，之后便是裹著小腳的奶奶，在家像照顧兒女一樣用心照顧朱鹮。后來小朱鹮奇跡般地活了，傷口愈合了，那時候，父親大約不足兩周歲。爺爺和奶奶才戀戀不舍地把它放回大山，而朱鹮盤旋在爺爺房后的大松樹上，“啊啊啊啊”地鳴叫不停，飛翔著盤旋在爺爺老屋上空，不肯也不愿意離開，“啊”……“啊”……地叫個不停，一陣鳴叫之后便飛往遠方尋找食物，夕陽西下時分又飛回來。此后每年的春天，這只朱鹮都會到爺爺屋后的大樹上進行筑巢繁殖。

朱鹮在父親幼小的記憶里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我和妹妹更是如此，而且刻骨銘心。在我的童年記憶里，父親對朱鹮的好與愛，遠遠超過對我們姐妹的好。記得那次，父親在山上巡山時，發(fā)現(xiàn)了一只小朱鹮并將其帶回家進行養(yǎng)育，足足在我們家將它精心照料了十八天，形影不離，甚至夜晚要在父親床頭休息，等它完全康復(fù)，父親才把小朱鹮放飛大自然。

打我記事起，我就跟著父親去了解朱鹮的性格特點。記得一只被父親取名叫“苗苗”的小朱鹮，經(jīng)常用嘴去啄生人，包括我，但是從來不去動爸爸，這令我苦苦思索，后來才知道是因為朱鹮特別害怕生人，但是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愛心、信心，它早晚會被你馴服或者感化，我就堅持用它最愛吃的泥鰍天天喂它，偶爾被啄一下也沒有關(guān)系。后來，那只叫“苗苗”的朱鹮，徹底被我馴服了，因為我不僅經(jīng)常帶回去泥田里的泥鰍給它吃，更重要的是，我學著父親給朱鹮放在自己的床頭一起同眠。在父親眼里，這只小朱鹮像我的妹妹，甚至比我妹妹還要親，親得讓我們姊妹心生嫉妒。

我和妹妹經(jīng)常和父親一起照顧朱鹮，父親對孵化、育雛、飼養(yǎng)、放牧等技術(shù)都已經(jīng)很嫻熟，耳濡目染，之后我和妹妹便將父親飼養(yǎng)的過程用繪畫的形式表達出來，因為見證了這日日夜夜煩瑣流程，我理解父親養(yǎng)朱鹮這個工程，可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因此我特別贊同父親從老家洋縣奔赴大別山朱鹮養(yǎng)殖基地，因為他對這些朱鹮日夜相伴有了很深的感情，其實何嘗是父親一人，包括我媽媽在內(nèi)的我們一家人對鳥都有很深的感情。

我之所以嫁到當?shù)?，?nèi)心糾結(jié)了很久，也作出巨大的勇氣，我相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看到父親母親背井離鄉(xiāng)很少在爺爺奶奶身前盡孝。我義無反顧嫁到當?shù)兀簿褪菫榱俗尭改赋砸活w定心丸，等他們老了，走不動了，我可以在他們身旁照顧他們，沒有想到妹妹的想法與我一樣。

目前朱鹮在大別山區(qū)風生水起地繁殖著，我覺得這和我們家人幾十年的努力是分不開的，我媽也吃過很多苦，為保護我姐妹倆不受委屈，經(jīng)常和父親起爭執(zhí)。但現(xiàn)在，她好像也離不開朱鹮了。記得那次，一只小朱鹮意外撞了頭，導致顱內(nèi)出血而昏迷不醒，全家人都擔心得不得了，生怕它死掉，父親找來冰塊給它敷上，我媽急忙用菜油去抹擦。那個時候我多么想去上一所獸醫(yī)專業(yè)的大學，專門為這些受傷的朱鹮治病。

妹妹和我都喜歡畫畫，喜歡記日記，在父親的工作本上，記載著朱鹮的飼養(yǎng)、繁育、救治等工作，有時候還會在上邊畫上朱鹮的手繪頭像。我和妹妹常常許愿：因為朱鹮和我們一家人都有緣分，我希望我們一家人的努力，能換來朱鹮族群生命的延續(xù)壯大，改善日益惡化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我們家是農(nóng)村人，世世代代住在農(nóng)村里，在我的懵懂的記憶里，父親把朱鹮當作自己的兒女，在他眼里，沒有我們，尤其是我和妹妹發(fā)燒生病的時候，父親根本不在我身邊，我和妹妹只有力所能及地幫助母親做一些簡單的家務(wù)活。在朱鹮的繁殖期，正是農(nóng)村收割油菜、小麥、插秧的農(nóng)忙季節(jié)，我們見不到父親，母親一個人在地里忙著農(nóng)活，回到家里還要做飯給我們吃。山里邊的工具非常落后，基本上沒有機械，全靠人力，我記得當時家里的唯一工具就是一輛人力手拉車。農(nóng)村的稻田都是道路不通的，家里全靠我母親一人，肩挑背扛，繁雜的農(nóng)忙工作導致我母親落下了腰疼的病根。而我爸所有的心思都在朱鹮的身上，像走火入魔了一樣，偶爾回來總是嘆氣，說小朱鹮又生病了。我媽拿他也毫無辦法。為了減輕負擔，我媽經(jīng)常把我送到姑姑家，那時候特別小，特別想家，想爸爸媽媽還有妹妹。我在姑姑家經(jīng)常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還記得1997年，春夏之交，老家陰雨綿綿持續(xù)了半個月，收割的油菜、小麥都已經(jīng)發(fā)芽了，母親只能冒雨搶回來一些放在屋檐下堆著，沒有勞動力的，只能眼睜睜看著油菜、小麥爛在地里。那次我見到父親和母親發(fā)生了爭吵，是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父親絕情地拋開我們又進了大山里去照顧朱鹮，母親因生氣離家出走，只留下我和妹妹相依為命。夜晚瓢潑大雨砸到我們家的房頂上，噼噼啪啪雨點撞擊房頂?shù)穆曇?，大風狂刮的呼嘯聲響，我就擔心自己家的房子會倒塌，砸死我們……后半夜雨停了，母親回來，抱著我淚流滿面，我知道母親受盡了委屈。這也是我選擇嫁給當?shù)厝俗鱿眿D的唯一原因，我想好好照顧我的父母，不想距離他們太遠，那時候父母也經(jīng)常為生活瑣事吵架。

我是二女兒黃月圓。我個人對父親是由不理解到恨到慢慢理解，在大別山董寨朱鹮養(yǎng)殖基地這么多年，也有許多人關(guān)心我和我的家庭。當?shù)匾粋€開發(fā)旅游地的老板，知道我父親拋家離口來大山里養(yǎng)朱鹮的事情后，經(jīng)常鼓勵我要努力學習支持父親的朱鹮事業(yè)，在他的鼓勵和幫助下，我也逐漸理解養(yǎng)朱鹮對國家的貢獻，也努力說服母親支持父親的工作。

你問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雖然我在這邊初中畢業(yè)沒有考上高中，我就想嫁在當?shù)兀鳇c事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父母，力所能及地照顧好朱鹮。當然，我最大的心愿是給母親買一串珍珠項鏈。就是感覺我母親這輩子白做女人了，什么首飾也沒有。從陜西洋縣的老家，來到信陽大別山靈山鎮(zhèn)董寨自然保護區(qū)，都是大山深處的生活，沒有見過城市里的高樓大廈，母親這輩子挺可憐的，連普通話都不會說。聽姥姥講，母親年輕時是個特別漂亮的姑娘，一頭烏黑發(fā)亮的秀發(fā)，扎了一個長長的馬尾辮，皮膚細白細白?，F(xiàn)在為了這個家操勞得頭發(fā)全白了，其實她也就五十剛出頭，回想我母親這一生我就心疼，覺得我媽特別不容易，心像針扎的一樣。我媽特別孝順我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所以我和我姐姐決定要嫁到當?shù)?，只是希望父母兩人能相守到老，有生之年我們也好行行孝心，人家是恨不得女兒嫁得遠遠的，而我們自己卻不想離開父母半步。

其實我也想給父親買一件禮物，至于買什么，目前我也不知道?？吹剿碾p手因抓泥鰍，而導致指甲蓋真菌感染，所有的指甲就慢慢脫落，就會忍不住偷偷掉眼淚。我常常天真地想，如果我父親不攤上朱鹮這件事，他會不會過得更好些？至少來說，他的指甲蓋不會這么早脫落。其實爸挺愛我的，在“六一”兒童節(jié)的時候，總會給我一些小小的禮物。那個時候，老師說我比較高也很苗條，皮膚白凈，學校老師讓我上臺跳舞，我回家告訴我媽，我爸便馬上給我買了一條項鏈，雖說只花了三塊錢，但是特別漂亮。上初中的時候，父親給我買了一條牛仔褲，臀部還繡了一朵玫瑰花，其實父母都是特別疼愛我的，還記得那年冬天過生日，父親在山上找了十二顆松果，用紅線穿成項鏈戴在我脖子上，我也特別喜歡。第二天我依然戴到學校，同學們嘲笑我很土氣，我氣得在放學的路上給扔掉了，其實那串松果項鏈特別美。

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父親給朱鹮調(diào)的液體飼料給打翻了，父親狠狠給了我一巴掌，那次讓我傷心欲絕，為此我媽還和我爸吵了一架：“不就是一碗鳥食嗎？你把女兒臉上打得都有五個手指印子了！”我媽為我和父親火上了。為此，我一個星期沒有理我爸。后來聽媽媽說，那一盆液體飼料專門為那只被蛇咬傷的朱鹮而準備。是我爸爸跑到幾十公里外獸醫(yī)店買的，如果朱鹮吃不上這液體飼料，朱鹮有可能會中毒死去。果不其然，家里那只朱鹮第二天頭抬不起來了，嘴角吐白沫，奄奄一息，爸爸只好再次騎車帶著受傷的朱鹮，飛快地奔赴幾十公里外的獸醫(yī)店。再后來又聽說那只小鳥又奇跡般地活了，為此，我才明白父親的苦心。我也發(fā)誓一定要謹慎點，輕手輕腳安放一切東西，不給爸爸添亂，好好照顧朱鹮。

后來父親送了我朱鹮的泥巴玩具，我還是有點生氣，拿起玩具就扔掉了。這時，我媽來開導我，漸漸地我也明白一些事理。再后來通過朱鹮，我認識了和我年齡相近的日本女孩小池真實，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從日本到中國，來到大別山區(qū)朱鹮養(yǎng)殖基地，陪伴我們一家人很久，是她讓我明白了朱鹮對世界各國的意義。她教會我繪朱鹮畫，和她一起去學校、各個社區(qū)宣傳朱鹮，為此我收獲了同齡人的友誼以及關(guān)于朱鹮最寶貴的資料，這將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精神財富。通過日本女孩小池真實給我的講解，我覺得父親做的是一件具有國際意義的大事，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大事。我平時也喜歡寫作，所以今天就讓我給父親打打廣告吧。你不要笑話我哈，我也壓抑了很久，內(nèi)心關(guān)于家庭的故事無人訴說，總不能我把這些話題帶到婆家吧?？傊?，謝謝你來宣傳朱鹮這樣的國際益鳥，你聽，你聽，??！??！一陣一陣由遠及近的朱鹮在排隊返程回家休息。

真正認識朱鹮的重要性，緣于我目睹了父親如何去愛朱鹮。打我記事起，父親所有時間全部用在朱鹮身上，我目睹了父親對我們母女三人的絕情、冷漠、忽視、失職，甚至不負責任，甚至猜忌父親另有新歡，拋棄我們母女三人。于是特別恨他，很多次不愿意和他說話。記得那年春天，有一只剛剛被孵化成功的小朱鹮，不足月，身上還是毛茸茸的，因朱鹮爸爸媽媽去覓食，可惡的毒蛇通過樹干嗅到氣味，盤旋上樹，狠狠地用它吐著芯子的嘴巴狂咬小朱鹮，小朱鹮弱弱的身體只能發(fā)出微弱的嘰嘰呼叫，很快便奄奄一息。天空一片陰暗，像要下大雨的樣子，眼見著小朱鹮難逃厄運。

這只朱鹮是被父親從孵化到出生，都在形影不離地關(guān)注、呵護中長大的。天很快就要下雨，母親一個人累得腰酸背痛，只好上山求父親騰出半天工夫，父親不肯下山，但是母親哭鬧不止，要和父親離婚。父親沒有辦法，急忙騎著摩托車往家里趕，之后因為粗心大意小朱鹮被毒蛇咬傷，那是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朱鹮，它的爸爸媽媽覓食還沒有回家。我父親抱著這只受了傷的小朱鹮，焦急地在樹下等它的爸爸媽媽回來。一邊急著找藥給小朱鹮涂抹，但是血還是汨汨地向下滴。突然，空中傳來朱鹮爸媽的叫聲，“啊唔啊唔”一聲接著一聲。受傷的小朱鹮聽著爸媽的呼喊，也努力使勁地抬頭，并睜開眼睛看看朱鹮爸爸媽媽，兩顆圓珠珠眼睛不停地轉(zhuǎn)，眼睛里飽含著淚水，但是不管再怎么用力，還是沒能把頭抬起來，小朱鹮徹底閉上了眼睛?？罩袀鱽泶似鸨朔暮艉奥?，哀怨、悲切，一陣接一陣，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瘋狂起來。朱鹮爸爸媽媽知道幼兒離去特別悲痛，它們久久不愿離去，我特別擔心它們會尋短見悲傷而死。

天陰沉了下來，仿佛一場大雨要降臨，我父親已經(jīng)哭成淚人，雙手撫摸著已經(jīng)死去的小朱鹮，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我不敢接近此時的父親，目睹他老淚縱橫的臉龐，酸楚、隱忍等無言的表情都從他無精打采的眼神里表露出來。他的心一定在滴血，小朱鹮是他的孩子，突然狂風暴雨襲擊，朱鹮爸爸媽媽一陣狂亂的撕心裂肺的呼叫變成間隔很久的嘆氣鳴叫。它們被突發(fā)的大雨逼迫去自己窩里躲雨，再也沒有那種哀叫的聲音，仿佛它們已經(jīng)知曉小朱鹮遇難……聲音嘶啞了，嗓子喊破了，就像人一樣，眼淚哭干了。

我父親在雨中足足淋了兩個多小時的雨，他把死掉的小朱鹮緊緊地捧在自己手上。終于，他抱起了小朱鹮，佇立在高高的山崗上，埋葬在一個鮮花盛開雜草叢生的地方，并要求我把那把傘遮在上邊，直到雨停。受父親的影響，我從小就特別喜歡朱鹮，尤其它們飛翔的姿態(tài)。我也經(jīng)常上山和父親一起喂養(yǎng)朱鹮，和它們特別有感情，不過最終因為它在外面遭遇毒蛇的攻擊被咬死而離開了我，我感到自己的無能與無助。從那時起，我就想著能在鳥類生命結(jié)束時，讓它們像人類一樣有尊嚴、體面地離去，于是，我輕輕地把被蛇咬死的朱鹮抱在懷里，和父親一起找一個叢林茂密的地方給土葬了，上面插滿野花。

目睹小朱鹮意外死亡，我再也恨不起來父親，他的心有多么善良。我也明白父親是愛我們一家的，于是，每一年的春天清明來臨，我就像祭奠親人一樣，給這只小朱鹮，繪制一幅畫，放在它的墳頭，以表達我對它的歉意。因此，我的畫技越來越好，在日本女孩小池真實手把手地指導下，漸漸就像畫活了一樣。后來聽爸爸說，他把自己圈養(yǎng)的年齡相當?shù)男≈禧q，送了一只給失去小朱鹮的爸爸媽媽，小朱鹮的爸爸居然也認領(lǐng)了。父親緊鎖的眉頭，終于放開了一些。這是我親眼看到的，小朱鹮的死和父親的關(guān)系，后來聽說，每次朱鹮因生病或被蛇咬，或者因優(yōu)勝劣汰導致死亡，父親都在山頭的高崗上，選擇一個陽光特別充足的地方給埋葬了。我曾經(jīng)傻傻地問過爸爸，你曾經(jīng)埋葬過多少只小朱鹮？爸爸緊鎖眉頭，一直沉默不語……

我常常這樣告誡自己：爸爸對鳥如此熱愛，怎么能不愛我們，只是這些小鳥，比我們姐妹更需要爸爸，相比一只只朱鹮的離去，我的那些矯情，和所謂的怨恨，都不應(yīng)該發(fā)生在我們父女之間，我曾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守護好朱鹮。因此，我也經(jīng)常給母親講，一只不會說話的小鳥，當它父母失去它的時候那種慘痛絕望，我們作為自然界的人類，如果不去拯救這些鳥，那么生態(tài)環(huán)境將要遭受嚴重的破壞，自然界將會懲罰我們這些貪婪的人類。那次埋葬小朱鹮后，父親鄭重地告訴我：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希望我將他也埋葬在大山里。這也是我第一次和父親關(guān)于死亡的談話，那天，我哭得特別傷心。我相信，我們一家人的努力，都會或多或少地換來朱鹮的重生，等我有了孩子，我也會讓我的孩子做朱鹮的守護者，讓這些給人類帶來福音的鳥類幸福地真實地活在自然界。

我覺得特別自豪有這樣的一位朱鹮爸爸，也有很多人不解，背地里嘲笑我：“她爸爸是鳥人，身上都是鳥糞?！蔽矣X得像父親一樣的朱鹮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都應(yīng)該受到世人的尊重與崇敬。

四? ? 日本女孩小池真實

在靈山鎮(zhèn)的一座村里的小學，周五的操場圍滿了學生，中間是一個遠道而來的日本女孩小池真實，是日本派來中國宣傳朱鹮的。她在通過繪畫向?qū)W生們講解著關(guān)于朱鹮的一切活動。她抑揚頓挫，有條不紊地向我們介紹關(guān)于朱鹮的一切，她邊講解畫展現(xiàn)場，邊朗誦落淚，她把自己的畫作送到大別山區(qū)各個學校宣傳。

小池真實漢語特別好，她談吐清晰地告訴我，是她聽村里人說，每天早晨，朱鹮離巢出村，總要撒下三兩聲鳴叫。這鳥聲，如同一種音樂，伴隨當?shù)厝四昴暝略碌厣?。小池真實畢業(yè)于西安美院，在中日合作“人與朱鹮和諧共存的地區(qū)環(huán)境建設(shè)項目”里制作朱鹮漫畫，主要負責項目宣傳材料、環(huán)境教材的編寫插圖等。她把自己在日本的關(guān)于朱鹮的感受，統(tǒng)統(tǒng)與黃治學深度交流過，她認為中國的黃治學是朱鹮的功臣，犧牲一家人，成全朱鹮繁殖的夢想。

活動最后，日本女孩小池真實動情地朗誦了一首日本人哀嘆朱鹮命運的小詩：“籠罩朦朧晨曦的牛頭林/回蕩著飛翔朱鹮的合鳴聲/悠閑地掠過披滿朝霞的天神股河/一群明日何處去的朱鹮啊/燒炭的煙隨風飄落在山嶺上/朱鹮的棲身之處將不復(fù)存在/國見山旁的溪谷和原野里/朱鹮的身影將漸漸消失?！庇瓉砹藢W生們的鼓掌叫好。學生們紛紛上前和日本朱鹮女孩小池真實合影留念。小池真實也通過幾個月的努力，繪畫了兩個故事繪本，一本關(guān)于《朱鹮卡卡》一個感人的故事，另外一本《看朱鹮》講解了朱鹮的體貌生性等。這些繪畫通過黃治學，全部發(fā)放到羅山中小學，由學生們珍藏、閱讀。

她從西安美院和大別山一周往返兩次，在學校的時候，她覺得她需要看到朱鹮的樣子，如果沒有聽見或者看見朱鹮，她會有點抑郁。更重要的，她被黃治學的精神感動，一個人的愛好可以理解，最終變成一家人的愛。他沒有被城市的霓虹閃爍誘惑，而是專注朱鹮，從一座深山轉(zhuǎn)戰(zhàn)到另外一座深山，還是全家出動。這樣的壯舉聽起來就覺得偉大，行動起來實在不易。

通過電話聯(lián)系日本女孩小池真實，她介紹，中國正在日本進行“友好之輪和美世界——朱鹮文化展”，地點在大阪。那邊雨過天晴，碧空如洗，前來觀看的市民絡(luò)繹不絕。小池真實也專門來這里觀看朱鹮文化展，黃治學接到邀請函，因不舍得正在孵化的小朱鹮，婉言拒絕出國事，潛心守在小朱鹮身邊。很多慕名而來的大學生只為朱鹮而來，這是中國以朱鹮為題，首次在日本舉辦的文化展。

日本的青年學生開心地說：“今天我在這里學到了很多和朱鹮有關(guān)的知識，第一次知道了繁殖期的朱鹮，羽毛會由白色變?yōu)榛疑Ｎ覍χ禧q產(chǎn)生了極大興趣，如果有機會，很想到中國去看看。看看黃治學這一家了不起的人。”黃治學的事跡已經(jīng)在日本轟轟烈烈地傳開了，很多人表示擇日前往中國大別山看望黃治學一家人。

五? ? 靈山鎮(zhèn)黨委書記連勇

黃治學專家來我們鎮(zhèn)的時候，我還不在靈山鎮(zhèn)，但早就聽說他的事跡，所以一直覺得稱呼他專家不為過。來這里做書記第一件事，我就去拜訪這位他鄉(xiāng)客人，千里迢迢給我們家鄉(xiāng)作貢獻，尤其是他讓兩個女兒嫁給我們鎮(zhèn)做親人，我特別佩服?，F(xiàn)在他們在這里能安心照顧朱鹮，作為書記，我感到做得不足，以后我會加大支持黃治學的工作。

來靈山鎮(zhèn)工作的幾個年頭，因為朱鹮的存在，我也倍感壓力，但是特別榮幸。首先，我把朱鹮納入村民一樣的管理與愛護，同時還要求村民也一樣愛護朱鹮，不能有任何人、任何理由去捕殺朱鹮，掏取朱鹮的鳥蛋。我們聯(lián)合縣法院制定了嚴格的管理規(guī)定，觸犯了將要受到法律的處罰。黃治學從大老遠來我們靈山做朱鹮保護，他們離家千里迢迢，我們鎮(zhèn)村民特別尊重他，被他的光榮事跡感動。作為鎮(zhèn)的排頭兵，我特別感動一個父親內(nèi)心的感受。我們研究決定全鎮(zhèn)村民向他學習，把他所提出的問題當作大事來做。

近年來，面對蜂擁而至的游客，我們嚴格規(guī)定了村民村約以及對游客的要求，通過提議把不準打鳥、植樹造林等寫進鄉(xiāng)規(guī)民約的頭條。在保護朱鹮的過程中，我清楚認識到保護好環(huán)境才能讓朱鹮繁衍生存下去，就開始在朱鹮巢區(qū)植樹造林，每一年動員村民植樹上萬棵，促進巢區(qū)的自然生態(tài)植被的恢復(fù)。自然環(huán)境質(zhì)量的提高，讓朱鹮營巢繁殖的成功率大大提高。在朱鹮繁殖期，我們發(fā)動群眾實行一系列的人工輔助保護措施，如人工投食、傷病幼鳥的救護等，以促進朱鹮野外繁殖的順利進行。

最后，連勇鄭重地說，朱鹮和黃治學一家人都是我們的榮譽村民，也是我們的保護對象。

六? ? 董寨村村民陳貞

陳貞，董寨村村民，她說朱鹮給村莊帶來的巨大變化，一定心懷感恩。

我早就聽說黃治學的兩個女兒嫁給我們娘家村，我們村特別窮，路也不通，都是留守老人、兒童、婦女以及一些弱勢群體，年輕人都在大城市務(wù)工。每年回娘家采茶葉，我總是來朱鹮養(yǎng)殖基地看看他們一家人，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我家房前的松樹上有朱鹮做窩了。每每聽到“啊、啊！”的鳴叫聲，我總是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跑出來尋找它們的身影。于是我號召全村人把狗拴起來，把自己養(yǎng)的小貓關(guān)起來，把牲口牽回家，晾曬衣服也不在門前院壩里，以免驚嚇了朱鹮。后來，朱鹮做起筑巢窩了。

我們村的姑娘都覺得娘家很窮，父母都恨不得嫁得遠遠的，那幾年找對象的時候，我特別糾結(jié)，是在老家找對象還是在鄭州找？老家村里因為窮，很多女孩子都嫁到外地了。這不，我從村莊嫁出來到鄭州，而黃治學把自己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兒都嫁給我們村，特別為他的偉大感到驕傲。黃治學和妻子周永琴也被我們村里的人親切地稱為“鳥爸鳥媽”。

在大城市做茶葉生意，我常常給顧客講述關(guān)于朱鹮的故事，春天來臨時，很多茶友和我一起來到我的村莊采摘茶葉，并觀賞朱鹮，也有很多朋友加入黃治學的朱鹮保護協(xié)會，支持黃治學一家人。因為世代都種植茶葉，這樣一來可好，有朱鹮作為依托，我們的茶葉特別受歡迎，每年清明前后，一大批茶葉采摘商前往我們村，一邊觀看朱鹮，一邊從不砍價地選擇我們村里的茶葉——畢竟因為朱鹮的存在，村民村約中規(guī)定不能打農(nóng)藥、下化肥，所有的茶葉都是原生態(tài)的產(chǎn)品。當下，城里人講究生活質(zhì)量，對朱鹮又比較了解，他們認為朱鹮是“神鳥”。為此，我們都要好好愛護朱鹮，保護村莊，讓朱鹮成為我們村里的空中居民。

我特別感謝洋縣來的黃治學一家人，愛護朱鹮，好好保護這遠道來的貴人，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同時，也一定向黃治學一家人學習。很多時候，在城市做茶葉買賣，并不能掙錢，反而，客戶被我講的故事感動，他們都想去看看朱鹮，看看這位長年住深山老林里的鳥人。于是，很多茶友都相約來老家采茶，順帶探訪這位朱鹮“鳥人”。我曾經(jīng)和老公約定，不是為了生存，誰愿意來大城市，每天都是塵土飛揚，噪聲污染，擁擠不堪，等在城市掙了錢了，回老家和黃治學一家人一起保衛(wèi)朱鹮。

七? ?縣鳥協(xié)會會長羅青松與

酵素達人黃光玲

羅青松是一名人民教師，他經(jīng)常帶領(lǐng)志愿者前往朱鹮養(yǎng)殖基地進行巡邏保護義務(wù)宣傳，全天候投入到朱鹮、鷺鷥等宣傳保護工作，幫助朱鹮培育一個良好的與鷺鷥共存的生活環(huán)境。在大別山有一片神奇的濕地，每年三月下旬，有朱鹮、白鷺、近萬只鷺鷥等珍貴鳥類，從遙遠的南方分批飛到這里繁衍生息。八月下旬，鷺鷥們又分群分批飛到南方過冬。

羅山小有名氣的羅山縣環(huán)保局局長黃光玲，辭去局長職務(wù)，常年駐扎朱鹮保護區(qū)進行生態(tài)幫扶，將“垃圾變環(huán)保酵素，讓環(huán)保酵素保護我們的地球”為主題的環(huán)保酵素制作與應(yīng)用技術(shù)無償傳授給附近村民們。環(huán)保酵素是利用廢棄的水果皮、蔬菜等餐廚垃圾，混合紅糖與清水，經(jīng)過三個月以上的發(fā)酵變成用途廣泛的環(huán)保酵素。不僅能減少垃圾量，還能家居清潔、消炎殺菌、凈化空氣、凈化污水、有機肥料等多種功效。這樣的環(huán)境穩(wěn)定了朱鹮生存環(huán)境的穩(wěn)定性，銜接朱鹮的食物鏈，在稻田里可見泥鰍小魚等。黃光玲也被稱為“酵素達人”。

羅青松和黃光玲以本土居民的身份常常和黃治學一起研討朱鹮的保護，并幫助黃治學渡過生活工作上遇到的困難?！爸禧q和黃治學永遠是我們的親人和朋友?！彼麄儺惪谕暎瑘詻Q而有力。

如今，朱鹮在中國的保護與繁衍已獲得空前成功，總數(shù)量已達4000多只，活動范圍已達1.3萬平方公里……原國務(wù)委員兼國家科委主任宋健在視察朱鹮保護工作時指出：“朱鹮保護非常成功，為國家、科學界爭了光。”世界鳥類保護聯(lián)盟專家組主席柯德爾在洋縣考察時說：“中國在朱鹮方面做得非常優(yōu)秀，我想到的你們都已經(jīng)做到了，真了不起！”1999年國際朱鹮保護研討會國際專家高度評價：“中國朱鹮保護，在世界瀕危物種保護領(lǐng)域是一個成功的范例。”黃治學一家人30年的朱鹮保衛(wèi)戰(zhàn)已經(jīng)顯示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中國精神。

臨行，黃治學緊握我的雙手，他堅定并鏗鏘有力地說：“我們努力讓城市的上空能有朱鹮的鳥鳴聲！”這是一個多么奢侈的愿望，需要我們?nèi)祟惞餐ヅΑＷ詈?，我還想把這首小詩總結(jié)一下，不知道是誰的著作，就是覺得刻畫了朱鹮的當下生存狀態(tài)，寫出了人類與朱鹮生存的尷尬與現(xiàn)狀，道出了我們與鹮共舞的渴望與期待。但愿這首《最后的朱鹮》能給我們深沉的警示。

水澤稻田越來越遙遠，

天曠云低，四野靜寂，

只有過往的風，

絮絮訴說樓群的成長。

霓虹閃爍，餐桌滿面油光，

道路已經(jīng)逼仄，

優(yōu)雅的舞臺被獵槍占領(lǐng)，

高貴被兩排牙齒咬碎，

振翅高飛，

飛不過精心編織的網(wǎng)。

藍天，成為眼中最后一道明麗，

讓白的白成一道光，刺痛那些空洞的眼睛，

紅的紅成一攤血，染出展覽館的一幅畫。

可愛的小女孩，輕輕念著：

最后的朱鹮。

作者簡介

連忠誠，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畢業(yè)于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結(jié)業(yè)于魯迅文學院，供職于鄭州市公安局。已出版《特警手記》《村莊的遺物》《有一段路，我們相遇在地鐵》等七部長篇非虛構(gòu)作品，發(fā)表《生死中介人》等作品200多萬字。作品散見于《北京文學》《安徽文學》《今晚報》等報刊，曾在《金陵晚報》開辟專欄。曾獲公安部第13屆金盾文學獎等，為公安部簽約作家。

責任編輯 侯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