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加

馮夢龍（1574—1646）是明代著名的文學家、戲劇家，他在通俗文學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就。然而鮮為人知的是，他曾因創(chuàng)作游戲書而惹火燒身。

通俗作家被圍困

明朝萬歷四十四年（1616）的一天，正在蘇州家中閉門寫作的馮夢龍，突然聽到家門口來了好多人，他們高喊口號，讓他停止“研發(fā)游戲”，銷毀他的游戲大作《葉子新斗譜》等。這些人不僅謾罵馮夢龍，還向馮夢龍家里投擲石塊，砸他家的門。馮夢龍被圍困在家中，出不了門。接著，許多人以他“研發(fā)游戲”毒害青少年為由，把他告上了縣衙?？h衙開始調(diào)查，準備拘捕他。

這突如其來的圍攻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馮夢龍自幼熟讀四書五經(jīng)，雖然才學過人，但是科舉之路一直不順，20歲考中童生后，鄉(xiāng)試一直未能中舉，弟弟又生了重病，家境日漸落魄窘困。生活所迫，平日里喜歡收集整理民歌、民俗的馮夢龍，開始撰寫實用的大眾通俗讀物，賣給書坊換點錢養(yǎng)家糊口。

他整理的《掛枝兒小曲》，就是收集了一些民歌小調(diào)，很合市井百姓的口味，出版后非常受歡迎。他又結(jié)合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和科舉要點，撰寫教輔書《麟經(jīng)指月》為廣大考生指點迷津，也很受歡迎。當時新出現(xiàn)了一種紙牌游戲叫葉子戲，也被稱為馬吊牌，據(jù)說就是后來的撲克牌，馮夢龍發(fā)覺大家都很喜歡玩，就對此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撰寫出了一系列的民間游戲指南《葉子新斗譜》《馬吊腳例》《牌經(jīng)十三篇》等書籍，結(jié)果很快流行起來，他因此賺了一些錢。

讓馮夢龍沒想到的是，他創(chuàng)作的這些游戲書，對新生事物葉子戲的打法與獲勝技巧解讀詳細，可操作性強，因為這玩意好玩又能來錢，所以書一亮相就火了，尤其引得各地青年瘋搶，江南當?shù)氐男悴藕团e人們，幾乎人手一冊。不少年輕人沉溺于紙牌游戲，一些青少年甚至參與賭博輸了不少錢，許多家庭遭到變故。很多家長認為，都是馮夢龍的游戲書給害的，他的書敗壞了社會風氣，毒害了青少年。

葉子戲玩出新花樣

那時流行的葉子戲，是一種什么游戲呢？原來，這是一款起源于唐朝的紙牌游戲，由于其紙牌只有葉子一般大，因此得名“葉子戲”。這種被看作撲克牌前身的游戲，共有四十張紙牌，按照標注“十萬貫”“萬貫”“索子”“文錢”分成不同花色，人們拿著紙牌玩耍賭的是錢。這種葉子戲，在元朝時，被馬可·波羅帶到歐洲，進而演變成為現(xiàn)在的“撲克牌”。

由于葉子戲在明朝中后期流行甚廣，玩著玩著人們就把葉子戲與時事熱點結(jié)合起來?！端疂G傳》故事火的時候，人們就把水滸人物加入到葉子戲中：牌面上不再簡單地寫錢數(shù)，而是按照牌面金額大小，依次畫上梁山108將的相貌，牌上的好漢越牛氣，牌面的金額也就越大，一輪葉子戲打完，猶如梁山好漢拼殺戰(zhàn)場一般過癮。崇禎年間，李自成農(nóng)民軍起義后，各地的葉子戲紙牌上又出現(xiàn)了李自成、張獻忠、劉宗敏等農(nóng)民軍的形象，讓他們在牌桌上拼殺助興。玩這種游戲，輸錢的人也越來越多。

當時一些名人站出來說話了，曾擔任過戶部郎中的葉春及就要求戒賭博，諸如鋪牌、弈棋、雙陸等無益之事，即使不賭財物，也要“一并罪之”。曾任都給事中的魏大中也發(fā)表了批評博弈的言論，當?shù)乩习傩毡阋缓舭賾浩鸲ブⅠT夢龍告到了官府，馮夢龍因此深陷官司，遭受了經(jīng)濟和精神的雙重壓力。

求助恩師得解圍

面對困境，馮夢龍冥思苦想，終于想到了一個人，他就是自己的老師湖廣江夏人（今武漢）熊廷弼，萬歷進士，曾任江浙督學，后被朝廷委以邊防重任，成為明末重要的將領(lǐng)。

據(jù)清鈕琇《續(xù)編·人觚·英雄舉動》記載，熊廷弼督學江南時，每逢考試，都親自批閱試卷。在大堂中連起幾張長幾，將試卷一一鋪在上面，左右分別放一壇酒、一柄劍，一目數(shù)行閱讀試卷。每看到佳作，就喝酒，抒發(fā)心中快意;遇荒謬拙劣之作，就舞劍一回，抒發(fā)心中郁悶。蘇州文人馮夢龍就是熊廷弼主考時發(fā)現(xiàn)的人才，求賢若渴的熊廷弼很欣賞馮夢龍的才華，馮夢龍成了熊廷弼的門生。

此時，熊廷弼正好告假回到家鄉(xiāng)江夏。馮夢龍聞訊坐船西上，來到江夏，見到老師，把自己的處境訴說一番，請求老師幫忙想想辦法。熊廷弼聽聞馮夢龍的情況后，心里大概有數(shù)了，什么也沒說，先問道：“聽說現(xiàn)在到處都在傳唱你的《掛枝兒小曲》，你可有帶來一兩本送給為師賞鑒一番？”馮夢龍一聽，頓覺尷尬，連連請罪，并請熊廷弼幫忙。熊廷弼聽后說：“這事容易，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先叫人給你準備一頓便飯，我們慢慢想辦法?！辈灰粫海埐吮銣蕚浜昧?，桌上就放了兩碗菜，一碗是咸魚，另一碗則是老豆腐，還有一大盤糙米飯。米飯是用沒脫盡殼的糙米做的，豆腐糊了，咸魚又苦又咸。馮夢龍一看，頓時眉頭緊鎖，覺得難以下咽。他咬牙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聲稱自己吃飽了。熊廷弼不動聲色，只管津津有味地吃飯。飯吃完了，他仍然沒有給馮夢龍明確的答復。

熊廷弼吃完就起身到里屋去了，出來時給馮夢龍一封信，讓他回去的時候幫忙帶給熊廷弼的老友，而對馮夢龍請求幫忙的事只字不提。臨行前，熊廷弼還送了一只幾十斤的大冬瓜給馮夢龍。馮夢龍雖然恭敬地接受了老師的饋贈，但心里非常著急，他覺得自己的事情沒有希望了。馮夢龍扛著冬瓜離開了熊廷弼府上，還沒到碼頭就將冬瓜丟在路邊，登船離去。

幾天后，船在碼頭靠岸，馮夢龍上岸將熊廷弼托付的信送了過去。熊廷弼的老友在家里設宴款待了馮夢龍，宴席極為豐盛。宴席結(jié)束后，熊廷弼的老友送別馮夢龍，并告訴他，準備了一些小東西，送到了船上。等到了船上，馮夢龍才知道熊廷弼的老友送給了他三百兩銀子。

原來，熊廷弼一直很愛惜馮夢龍的才華，得知馮夢龍經(jīng)濟不夠?qū)捲?，旅費不足，于是就假借給老友送信之名，在信中叫老友暗中資助馮夢龍銀子。在聽到那些攻擊馮夢龍的言辭后，熊廷弼從一開始就同情馮夢龍，但他感到馮夢龍不諳世事，為了眼前利益出版了一些內(nèi)容不當?shù)臅?，應該讓他受到些教訓，開頭要書，擺出粗茶淡飯，還故意送個大冬瓜來整他等，就是為了挫其銳氣。其實，暗中熊廷弼給馮夢龍家鄉(xiāng)的縣令寫了信，替他做了解釋和開脫，等馮夢龍回到家鄉(xiāng)時，官司的危機已經(jīng)解除。

推波助瀾的一根稻草

馮夢龍的官司是被化解了，可是葉子牌在明末卻大大地流行開來，不僅毒害了青少年的成長，對于大明王朝的滅亡也不能說沒有關(guān)系。那時賭風日盛，生員、秀才們本該刻苦讀書，但一瞧見葉子戲，眼睛就放了光，以至于“生員賭博，入市飲酒，大白行儉”。到了萬歷年間以后，不僅秀才，就連舉人、進士們也都熱衷葉子戲，出現(xiàn)了“以不工賭博為恥”的怪現(xiàn)象。很多士大夫沉迷其中，都是“窮日累夜，癡然如狂”，連呼“極有趣”！

甚至李自成即將打到北京了，朝廷的一位重臣奉命離京督調(diào)各地官兵勤王救駕，還不忘途中派親信持令旗快馬返京取來葉子戲牌，以便軍中玩耍。北京城里不明真相的人，看到飛馳而過的傳令兵，還以為是李自成打來了，嚇得不輕。國難當頭，也禁不住葉子戲的誘惑，這樣的朝廷還有救嗎？

馮夢龍可能沒有意識到，他的游戲書在某種意義上說，為大明王朝的覆滅添加了一根稻草。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小漠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