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曉宇

一

說起“三蘇”，世人皆知指的是北宋的蘇洵、蘇軾、蘇轍。

父親蘇洵的代表作為《六國論》。其文風縱橫捭闔，條分縷析，氣勢磅礴。長子蘇軾是北宋的文壇領(lǐng)袖，且工于書畫，精通儒、道、釋，代表作有《題西林壁》《飲湖上初晴后雨》《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等。次子蘇轍是長于駕馭多種文體的散文家，其文風：“汪洋澹泊。深醇溫粹，似其為人?！薄叭K”現(xiàn)存詩作1189 首。因此人稱“三蘇”。此稱源自宋英宗趙曙在位時的忠州刺史王辟之所著《澠水燕談錄》記載：

“蘇氏文章擅天下，目其文曰‘三蘇，蓋洵為老蘇，軾為大蘇，轍為小蘇也。”

而早在漢武帝在位時，雖然派遣蘇武率領(lǐng)一百多人，攜帶許多財禮出使匈奴，卻被扣19 年——“蘇武牧羊”的故事盡人皆知，但是蘇武一家都是國家棟梁，從父親蘇建，到哥哥蘇嘉、弟弟蘇賢皆為朝廷的文臣武將，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今天，就讓我們穿越歷史的時空，返回兩千多年前，重溫一下西漢長安“杜陵四蘇”的人生軌跡。

二

先從蘇武的父親蘇建說起。由于年代久遠，蘇建，無字，何時出生，何時過世，語焉不詳。但有一點是明確的，蘇建是杜陵人。杜陵位于今天西安市東南方，屬西安市中心最大的核心區(qū)雁塔區(qū)轄地。準確地說，杜陵原本是西漢首都長安東面的一塊高原，因漢武帝劉徹的曾孫——漢宣帝劉詢（原名劉病已）筑陵于東原之上，駕崩后入葬，故得名杜陵。

這里插一個題外話。唐代大詩人杜牧也是杜陵人，有趙懷德的論文《杜牧生平述評》為證：

杜牧對自己的出身門第頗引以為榮，他曾夸耀說是“杜氏大族”。的確，在唐代就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之稱，可見杜氏家族之盛了。……杜氏這一支，本出自襄陽，而在杜陵居住已久，故杜牧為杜陵人。

杜牧是唐宰相杜佑之孫，確實出身名門，但是杜牧更以詩才遐邇聞名。我國有四大名亭著稱：滁州的醉翁亭、杭州的湖心亭、北京的陶然亭、長沙的愛晚亭。其中長沙的“愛晚亭”就是因為杜牧的名詩《山行》得名：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三

我們還是回來說蘇武的父親蘇建。蘇建開初是漢軍中的一個校尉，也就是將軍之下的高級軍官。但是，由于蘇建的驍勇善戰(zhàn)，在跟隨漢武帝的小舅子衛(wèi)青攻打匈奴的一次次戰(zhàn)役中，所有的戰(zhàn)斗無不身先士卒，沖鋒在前，戰(zhàn)功赫赫，軍階得到火線提升。而作為漢武帝第二任皇后衛(wèi)子夫的弟弟，衛(wèi)青最終被漢武帝委任為大司馬大將軍，封長平侯。衛(wèi)青的首次出征是奇襲龍城，為漢匈戰(zhàn)爭中漢軍反敗為勝搶得頭功，直至七戰(zhàn)七捷，收復了廣袤的河朔、河套地區(qū)。衛(wèi)青首次出戰(zhàn)，具體戰(zhàn)況是這樣的：

漢元光六年（公元前129 年）春，衛(wèi)青以車騎將軍身份率一萬騎兵出上谷郡（今河北省懷來縣東南）攻擊匈奴，漢軍一路順利挺進，殺到龍城（亦說黃龍，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赤峰市）。龍城是當時南匈奴的政治中心，衛(wèi)青端了匈奴的老巢，對匈奴的打擊可想而知。故有唐代著名的邊塞詩人王昌齡的《出塞》詩事后歌詠道：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元朔元年（公元前128 年）秋，衛(wèi)青第二次率三萬騎兵出雁門郡（今山西省右玉縣南面）反擊匈奴，斬獲數(shù)千敵兵。這一次，還是沒有蘇建什么事。

漢元朔二年（公元前127 年），蘇建終于等來了出征機會，第一次以校尉的身份跟隨車騎將軍衛(wèi)青第三次攻打匈奴。衛(wèi)青與李息等將軍領(lǐng)兵先是出擊云中（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西南），并向西突進到了高闕（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巴彥淖爾市臨河區(qū)西北），漢軍由此出其不意折轉(zhuǎn)向南，一舉圍殲了匈奴白羊王、樓煩王兩部主力人馬，斬獲數(shù)千敵兵，拿下了河南地區(qū)（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鄂爾多斯市一帶），開辟了后來漢軍出擊匈奴單于大本營的前哨基地，取得了第三次打敗匈奴的全面勝利。衛(wèi)青因此受封長平侯，食邑3800 戶。蘇建則因功提拔為衛(wèi)尉——統(tǒng)率衛(wèi)士守衛(wèi)宮禁的高官。

漢元朔五年（公元前124 年）春，漢武帝劉徹第四次命令衛(wèi)青攻打匈奴。衛(wèi)青率領(lǐng)三萬名騎兵，選擇從高闕出擊。他任命衛(wèi)尉蘇建為游擊將軍，左內(nèi)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仆公孫賀為驍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眾將一律聽命于車騎將軍衛(wèi)青。衛(wèi)青命令全軍共同出擊，日夜兼程，急行軍六七百里，趁月色夜襲匈奴右賢王。很快，三萬漢軍鐵騎徹底打敗匈奴軍隊，俘獲匈奴小王十多個，俘虜1.5 萬人，牲畜數(shù)十萬頭，就此大軍凱旋。

漢武帝大喜過望，再次晉封衛(wèi)青為大將軍——全權(quán)統(tǒng)領(lǐng)全國軍隊，加食邑6000戶。衛(wèi)尉蘇建最終在平定匈奴進犯戰(zhàn)后論功行賞，也因戰(zhàn)功卓著，破格封為平陵侯，食邑1100 戶。這還不算，朝廷后來還派蘇建以將軍身份，率大軍修筑歷史名城朔方城——今天的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杭錦旗西北面。所以，蘇益在《吾族淵源》中寫道：

至漢武帝時，建公官校尉，從衛(wèi)青大將軍，西漢元朔二年（公元前127 年），匈奴人寇擊退之，收河以南之地。西漢元狩四年（公元前119 年），衛(wèi)青、霍去病大破匈奴，立大功，封平陵侯。

四

俗話說：“物極必反，否極泰來?！薄秴问洗呵铩げ┲尽穭t寫道“： 全則必缺，極則必反。”蘇建的遭遇正是如此。

漢元朔六年（公元前123 年）二月，漢武帝再度派衛(wèi)青從山西定襄出兵，乘勝追擊，攻打匈奴。第六次出兵的大將軍衛(wèi)青任命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wèi)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后將軍，右內(nèi)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共計統(tǒng)領(lǐng)十余萬騎兵出發(fā)。這次戰(zhàn)役進展出奇的順利，一共斬殺匈奴3000人。

同年四月，衛(wèi)青第七次領(lǐng)兵出發(fā)，還是從山西定襄前往攻打匈奴，又殺死匈奴一萬多人，取得第七次大捷。不幸的是，蘇建與趙信的軍隊合在一起，統(tǒng)共才三千多一點兒騎兵，偏偏遇上匈奴單于的主力騎兵數(shù)萬人，雙方激戰(zhàn)一晝夜，蘇建與趙信的騎兵快要全軍覆沒了。而趙信原本就是匈奴人，投降西漢后受封翕侯，現(xiàn)在看到自己危在旦夕，匈奴又派人來暗中誘降，于是趙信借坡下驢，帶著剩余的近八百騎兵，悄悄甩掉蘇建，跑到匈奴單于那里投降去了。成為孤家寡人的蘇建只好獨自一人逃回衛(wèi)青本部。

宅心仁厚的衛(wèi)青不知如何處理蘇建，就征詢大家的意見。議郎周霸說該殺，軍正閎等人說不能殺。衛(wèi)青也不贊同殺害手下將領(lǐng)，遂決定呈報漢武帝，讓天子裁決。最后漢武帝念蘇建畢竟殺敵有大功，由蘇建出錢贖罪，免除了死罪，廢為平民。后來漢武帝又再度任用蘇建，讓他擔任代郡（今河北省蔚縣一帶）太守，郡治桑乾縣，下轄代縣、桑乾、高柳、馬城、延陵、且如、平邑等17個縣，權(quán)力還是很大的。蘇建最終死于代郡太守任上。故此，《漢書·李廣蘇建傳》記載：

蘇建，杜陵人也。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以將軍筑朔方。后以衛(wèi)尉為游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后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當斬，贖為庶人。其后為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為奉車都尉，賢為騎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司馬遷在《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里，也寫到了蘇建，與班固在《漢書·李廣蘇建傳》里的記載大同小異。這就講到了蘇建的三個兒子蘇嘉、蘇武、蘇賢，我們由長及幼，依次介紹。

五

蘇建的長子是蘇嘉（字任卿），因為父親蘇建曾被封為平陵侯，官至代郡太守，按照漢代的世襲制度，食邑二千石以上的官吏，子弟可以根據(jù)父蔭為郎。郎是官名，就是皇帝的侍從，亦稱郎中、侍郎，是我國古代議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官員的統(tǒng)稱?！短K武傳》里記載：“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闭f的就是蘇武本人，和哥哥蘇嘉、弟弟蘇賢都沾了父親蘇建的光，做過郎中。

蘇嘉后來升任趙國丞相，因協(xié)助漢景帝劉啟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削藩有功，于漢景帝六年（公元前151 年）四月，被漢景帝封為第一任江陽侯，亦即江陽康侯，轄2547戶。江陽就是今天的四川省瀘州市，后來以盛產(chǎn)中國最古老的四大名酒之一“瀘州老窖”名世。

瀘州地處蜀南，自古物產(chǎn)富饒，經(jīng)濟繁榮，地勢險要。所謂地勢險要，指瀘州緊扼長江、沱江的咽喉，控制住川、滇、黔、渝要沖，是四川省的出海南通道，同時又是長江上游的重要港口，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不過，因功升為第一任江陽侯的蘇嘉，在任期之內(nèi)有何輝煌建樹，又是何時離任的，史書不見記載。只知道蘇嘉調(diào)離江陽，被漢武帝劉徹任命為奉車都尉，專門掌管漢武帝的車馬出行。明眼人誰都看得出，這是漢武帝對蘇嘉的信任。也許，漢武帝劉徹出于對父親漢景帝劉啟的感激，感激父親從14 個封王的兒子中，獨獨選中了他，立為接班人。所以，就把父親喜歡和信任的蘇嘉從江陽侯的位置上調(diào)入皇宮，委以貼身重任?！稘h書·百官公卿表》記載：

奉車都尉掌御乘輿車，武帝初置，秩比二千石。

可惜的是，蘇嘉也像父親蘇建一樣，上佳的運氣在半途戛然而止。《漢書·蘇武傳》記載：

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

講的是蘇嘉在兢兢業(yè)業(yè)任職奉車都尉期間，有一天，蘇嘉跟隨漢武帝到雍棫陽宮，他親自扶著漢武帝的車駕下殿階。不巧趕上車轅一不小心觸碰到了宮殿的柱子，居然折斷了，把坐在車內(nèi)的漢武帝嚇得不輕。這可是死罪啊，蘇嘉因此被定為大不敬之罪。而蘇嘉當下就用劍自刎而死。有人說他是畏罪自殺，也有人說他是自愧于失職，自裁以謝天子?？傊?，蘇嘉也像父親蘇建一樣，是死于任上的。在蘇嘉拔劍自刎后，漢武帝覺得自己御輦的車轅撞柱屬于意外事故，特賜錢二百萬作為蘇嘉的喪葬費。

大概是為了汲取蘇嘉犯了重大過失，自刎而亡的教訓，蘇嘉的后代一個比一個品行高尚，受人稱道。直至蘇嘉的六世孫蘇純，作為陜西扶風平陵人，因為品行高潔剛直，擢拔擔任南陽太守，后又升為中陵公侯。蘇純也算光宗耀祖，為先祖蘇嘉爭了一口氣。

六

介紹完蘇建的長子蘇嘉，接下來輪到次子蘇武了。蘇武（字子卿）在中國歷史上的名氣遠遠大過了父親蘇建、哥哥蘇嘉和弟弟蘇賢。班固所著《漢書》有蘇武的人生傳記《蘇武傳》傳世，附在《漢書·李廣蘇建傳》之后，卻沒有《蘇嘉傳》和《蘇賢傳》?！短K武傳》曰：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拸中廄監(jiān)。時漢連伐胡，數(shù)通使相窺觀?！饲参湟灾欣蓪⑹钩止?jié)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莸饶际砍夂虬儆嗳司?。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說的是：蘇武年輕時憑著父親的職位，和兄弟三人都做了皇帝的侍從，蘇武逐漸被提升為掌管皇帝鞍馬鷹犬射獵工具的官（與哥哥蘇嘉的職務相類似）。當時漢朝廷不斷討伐進犯邊境的匈奴，多次互派使節(jié)彼此暗中偵察?！h武帝）派遣蘇武以中郎將的身份出使，持旄節(jié)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順便送給單于豐厚的禮物，以答謝他放回漢使者的好意。蘇武同副中郎將張勝以及臨時委派的使臣屬官常惠等，共一百多人一同前往。到了匈奴那里，列出財物贈給單于。單于收下后卻越發(fā)傲慢起來，根本不是漢武帝所期望的結(jié)果。

七

后來，也就有了眾所周知匈奴長期扣留威武不能屈的蘇武牧羊的感人故事。等到19 年后，歷經(jīng)三朝，蘇武終于歸來長安，早已年過六旬，令人不勝唏噓。這在《蘇武傳》的末尾寫到了：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qū)。……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fā)盡白。

說的是：蘇武于漢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春回到長安。漢昭帝劉弗陵下令叫蘇武帶一份祭品去拜謁父皇漢武帝劉徹的陵墓和祠廟，同時任命蘇武做典屬國（掌管與少數(shù)民族往來事務的長官），并賜贈錢幣、田地與住宅。蘇武被扣在匈奴共計19 年，當初壯年出使，等到回國，胡須頭發(fā)全都白了。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漢昭帝劉弗陵是漢武帝劉徹所生六個兒子中最小的兒子，是年過花甲的漢武帝與趙婕妤（鉤弋夫人）所生，自然非常疼愛，直接讓劉弗陵做了太子，并在八歲時登基接班。本來，漢武帝寵幸的皇后是衛(wèi)子夫（衛(wèi)青的姐姐），可衛(wèi)皇后接連生下三位公主之后，才為已經(jīng)29 歲的漢武帝生下第一個兒子劉據(jù)，這讓漢武帝喜出望外，格外偏愛，心地善良的劉據(jù)也順理成章地被立為太子。

哪知漢武帝到了晚年，性格大變，脾氣乖張，劉據(jù)被小人江充告黑狀說太子用巫蠱之術(shù)詛咒父親早死，氣得漢武帝要殺劉據(jù)。逃亡中的劉據(jù)最終只能選擇自殺——這樁冤案，被漢武帝下令處死的屈死鬼高達數(shù)萬。幸虧在漢武帝了解到太子劉據(jù)是無辜的以后，夷江充三族（江充已死），包括誣陷太子謀反的貳師將軍李廣利與宰相劉屈牦也遭夷滅三族。而且，青年時期大有作為的漢武帝，到了晚年真的是昏庸殘暴，逼得三個兒子自殺了，活下來的三個兒子也沒有一個長壽的。譬如八歲登基的漢昭帝劉弗陵，在位13 年就駕崩了，年僅21 歲。

也算上蒼有眼，似乎為漢武帝的長子劉據(jù)鳴不平——由于漢昭帝劉弗陵早逝，沒有子嗣，經(jīng)過幾個月的皇位空缺，最后大臣們選中了廢太子劉據(jù)的孫子劉詢（劉病已）——漢武帝劉徹的曾孫繼位，是為漢宣帝。

八

現(xiàn)在要來說說蘇武歷盡艱辛，回國后既凄涼又榮耀的晚景。蘇武從匈奴歸來之時，父親蘇建早就死了，母親也已去世，哥哥蘇嘉因為非人為的小小過錯而被迫自殺身亡，蘇武的年輕老婆也改嫁他人了。至此，蘇武的家里只剩下一個弟弟、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和兩個妹妹。除了弟弟蘇賢，其余都不知去向，詢問鄰里也都不知其死活。

真是功夫不負苦心人，年過六旬的蘇武花了好長時間，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兒子蘇元，父子兩人喜極而泣。哪里想到的是，僅僅回國一年后，蘇元被無端卷入宮廷權(quán)力的爭斗事件——就是左將軍上官桀謀反事件。而且不由分說，兒子蘇元被大司馬霍光（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同父異母之弟）以最快速度殺害了，蘇武亦遭貶官，再度淪為孤家寡人。

這時候，費力把蘇武迎接回國的漢昭帝劉弗陵，在21 歲時駕崩了，由18 歲的漢宣帝劉詢繼位。漢宣帝劉詢早年名叫劉病已，是原太子劉據(jù)的孫子，剛出生不久就經(jīng)歷滿門抄斬而下獄。出獄后成長于民間，深知社會底層老百姓的疾苦，所以像爺爺劉據(jù)一樣心地善良。漢宣帝劉詢覺得蘇武這個對國家有大功的糟老頭晚年很可憐，親自問蘇武，扣留匈奴19 年，那么長的時間，應該有個孩子——甚至不止一個生出來吧？蘇武老實回答：

自己流放牧羊的地方在遙遠的北海（今俄羅斯東西伯利亞貝加爾湖），匈奴單于揚言要等公羊生出羊羔了，才能釋放他回國。即便如此，匈奴仍然怕他又逃跑，就給他娶了一個老婆，這個胡人女子確實給蘇武生了一個混血兒，名叫蘇通國?，F(xiàn)在，匈奴派人傳話，讓拿錢去把這個兒子贖回來。這是《蘇武傳》里寫到的：

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fā)匈奴時，胡婦適產(chǎn)一子通國，有聲問來，原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后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為郎。

說的是：漢宣帝劉詢得知蘇武有個混血兒尚在貝加爾湖的胡人母親那里，立即派出使者去將蘇通國贖回國來，讓蘇武得以老有所養(yǎng)。這還不算，因為漢宣帝劉詢十分敬佩蘇武持節(jié)19 年，堅不投降匈奴的操守，將蘇武列為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一，意在彰顯其節(jié)操。而且，漢宣帝劉詢還任命蘇通國像父親蘇武一樣，在朝廷作了郎官，可謂皆大歡喜。

蘇武出生于公元前140 年，病逝于公元前60 年，活了81 歲，在漢代算非常高壽的人了。所以，《蘇武傳》最后一句是：“武年八十余，神爵二年病卒。”

九

最后，要說到蘇家父子——“杜陵四蘇”的蘇賢了。有關(guān)蘇賢的史料，是“杜陵四蘇”里最少的一個。

蘇賢（字孺卿），為蘇武之弟。憑著父親蘇建的庇蔭，蘇賢亦為郎官——漢武帝的侍從。接著，蘇賢擔任車騎都尉。漢武帝劉徹在位時，新置騎都尉這一官職，此后西漢東漢均置騎都尉，在輕車都尉下，云騎尉上，屬光祿勛，秩比二千石，掌監(jiān)羽林騎。車騎都尉的官職可比騎都尉大，設置也早。漢武帝的爺爺漢文帝劉恒就曾經(jīng)任命親信馮唐為車騎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國的車兵，并持漢節(jié)出使西北大漠，赦免受冤的魏尚，重新讓魏尚擔任云中太守。傳說蘇賢就死于車騎都尉的職位上。有《蘇武傳》里，西漢名將、飛將軍李廣的長孫李陵勸說蘇武投降匈奴的話為證。

李陵開初并沒有投降匈奴，漢武帝輕信讒言，誤以為李陵投降了，就殺了李陵全家，李陵知道自己回去也是死，被逼無奈，只能投降了匈奴，并奉命勸降蘇武。李陵先說了蘇武的哥哥蘇嘉的死因——“折轅”而“伏劍自刎”，又說了蘇武弟弟蘇賢的死因：

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

孺卿就是蘇武的弟弟蘇賢。李陵告訴蘇武說：孺卿隨從漢武帝去祭祀河東的土神，騎馬的宦官和黃門駙馬（漢代掌管皇帝出行車馬的官，特指依靠婚姻關(guān)系走后門上位的人）相互爭船過河，騎馬的宦官把黃門駙馬推到河里淹死了。鑄成大錯的騎馬宦官嚇得逃走了，漢武帝下詔讓孺卿追捕。孺卿抓不到逃走的騎馬宦官，害怕得服毒自殺了。接著李陵現(xiàn)身說法，說自己開初也是堅不投降的，最后迫于無奈才投降的。同時告訴蘇武：

你母親已去世，我送葬到陽陵。你妻子年輕，聽說已經(jīng)改嫁了。只有兩個妹妹、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現(xiàn)在又過了十多年，死活都不知道了。人生好像早晨的露水，何必老這樣自找苦吃呢？

以上這些話，我們在《蘇武傳》里都能看到。蘇武仍然不為所動，李陵的勸降無效。但可以得出結(jié)論：蘇賢已經(jīng)在漢武帝時代因錯服藥自盡。不過，還是在《蘇武傳》里，寫到蘇武的后半生，又有另外一種說法，那就是蘇賢不僅沒死在漢武帝時代，而且一直活過了漢昭帝劉弗陵在位時，來到了漢宣帝劉詢繼位的時代。

十

話題要從漢宣帝劉詢重用的代理京兆尹趙廣漢說起。趙廣漢是中國歷史上十大廉吏之一，把原本混亂不堪的京都長安治理得井然有序，深得京都長安百姓的衷心愛戴。有《漢書·趙廣漢傳》記載為證：

趙廣漢，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故屬河間。少為郡吏、州從事，以廉潔、通敏、下士為名。舉茂材，平準令。察廉為陽翟令。以治行尤異，遷京輔都尉，守京兆尹。

漢元平元年（公元前74 年），由于潁川治安不寧，豪強霸道，前任太守杜建無能為力。漢宣帝劉詢就調(diào)能臣趙廣漢任潁川郡太守，前去救火。趙廣漢在深入調(diào)查密訪之后，查明為首的幾個大家族是罪惡的淵藪，于是立馬把原氏、褚氏最大兩個家族的首犯誅殺了。接著，趙廣漢受儲錢罐的啟發(fā)，借用儲錢罐的外形發(fā)明了告密筒，解決了老百姓怕遭受打擊報復不敢舉報的顧慮，很快收到民眾的大量投訴信件，各派勢力所犯下的罪行一清二楚，讓趙廣漢再次痛下殺手。因此有人說趙廣漢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發(fā)明告密筒——后來的舉報箱的人。

十一

不過一年時間，潁川郡治安整肅良好，海晏河清。趙廣漢又被漢宣帝劉詢調(diào)回“復亂”的長安，正式詔命為京兆尹——首都市長。這讓趙廣漢漸漸開始頭腦發(fā)熱，認為自漢朝建立以來，自己治理京兆地區(qū)的水平第一。于是，他的一個門客大膽在長安市上私自賣酒牟利，被丞相魏相的手下發(fā)現(xiàn)，將這個門客轟走了。這個門客因此懷恨在心，認為是車騎都尉蘇賢揭發(fā)的，趙廣漢就派長安丞追查蘇賢，并唆使尉史禹彈劾蘇賢，舉報蘇賢身為屯駐霸上的車騎都尉，卻私自擅離屯所，觸犯了可能貽誤軍機的罪責。

哪知蘇賢的父親蘇建還在代郡太守任上，為受誣陷的小兒子蘇賢直接上書給漢宣帝劉詢鳴冤，控告趙廣漢以權(quán)謀私，草菅人命。案件被下達有司進行二審，發(fā)現(xiàn)其中關(guān)鍵的卷宗不見了。結(jié)果尉史禹因此獲罪，判了腰斬伏法。趙廣漢是個要強的人，哪里咽得下這口氣？他派人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卷宗是蘇賢的老鄉(xiāng)榮某派人偷走的，于是就以其他罪名殺了榮某，使得事情越鬧越大?！稘h書·趙廣漢傳》記載：

地節(jié)三年七月，司直蕭望之核奏：“廣漢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逆節(jié)傷化，不道。”宣帝惡之。廣漢竟坐要斬。

漢地節(jié)三年（公元前67 年）七月，司直蕭望之上奏彈劾趙廣漢：侮辱大臣，脅持丞相魏相，違逆節(jié)律傷害風化，是大逆不道之罪。漢宣帝劉詢本來對張揚過度的趙廣漢就不滿，干脆也判了他一個腰斬。一代名臣，罕見廉吏，只因性格張揚，屢屢“逆麟”而自食其果。

十二

由趙廣漢主政首都一事，牽出蘇賢未死之實，說明李陵道聽途說，告訴蘇武關(guān)于其弟蘇賢已死的消息是不準確的。

還有一個史料也可以佐證蘇賢并沒有因為職務過失，害怕得服毒自殺了?！短K武傳》在末尾，講到蘇武晚年，很受漢宣帝劉詢尊重：

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shù)進見，復為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jié)老臣，令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yōu)寵之。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余財。

說的是：漢宣帝劉詢召來蘇武多次接見后，讓他繼續(xù)擔任典屬國不算，還加官右曹一職。右曹是漢代的官名，掌平尚書奏事。因蘇武是節(jié)操高尚的老臣，漢宣帝只令他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兩日上朝，尊稱他為德高望重的“祭酒”，平時非常優(yōu)待他。年邁的蘇武則把所得的賞賜全部施舍，送給弟弟蘇賢和過去的鄰里朋友，自己家中不留一點兒財物。

既然晚年蘇武把所得的賞賜，全部送給弟弟蘇賢和過去的鄰里朋友，自己家中不留一點兒財物，可見蘇賢未死，在二哥蘇武的晚年，兄弟之間還有和睦來往。以上就是西漢“杜陵四蘇”的故事，一點兒不比一千多年后的北宋“三蘇”遜色。正如明代洪應明在《菜根譚》里總結(jié)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