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山
暮晚在三望坪
看,漸漸暗下來的光線,一寸寸埋葬
大地和不甘心的事物,我們站在
高處的草地,身體也跟著下沉
整個世界,仿佛一輛報廢的重型卡車
深陷于暮晚的泥沼,暫時無法脫身
我們都知道
最終的黑夜,會覆蓋或抹去一切缺憾
像黑暗中,有人需要借助一把手電筒的光
才能看清對方的表情?,F(xiàn)在是暮晚
我們站在三望坪高處的草地
一種深深的憂慮
相互傳遞,想起十公里外的小鎮(zhèn)
燈火漸起,普通人家,也有釀好的
米酒和食物,想起接下來的黑暗如煤層
誰,愿意留下來,挖掘一種思想的烏金
對于這個油膩而庸常的世界,有時
我更敬重一個懷有冒犯之心的人
蘇家屯風(fēng)電場觀景
受友人邀約,去十公里外的
蘇家屯風(fēng)電場觀景
汽車沿盤山公路,緩慢爬升
入冬了,山腳公路兩側(cè)的高大椿樹
葉子幾乎掉光,早起的鄉(xiāng)村環(huán)衛(wèi)工人
仿佛是在清點樹木
給冬天最后繳納的稅費
低矮的灌木叢,在冬日凜冽的制度下
橫陳過來,模仿匍匐的勞作者輕輕低訴
司機(jī)在山腰回頭彎鳴了一聲汽喇叭
山野多年來形成的整體氣象
倏然松散了一下
但這些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
仍未抵達(dá),攬萬物于胸的高度
待上至山頂,回想往年的積雪了無痕跡
如今,已和虛無組成過期的神諭
擇開闊處泊停汽車,熄滅馬達(dá)
暫時關(guān)閉這個世界的雜音
下得車來,朝陽展現(xiàn),風(fēng)微草岑
觀山河疏遠(yuǎn)塵世,約束悲喜
風(fēng)機(jī)的巨大葉片愈停止旋轉(zhuǎn)
事物陷入各自迷一般的局
友人稍顯遺憾,殊不知命運參照了
某種停止或轉(zhuǎn)動的秩序
此時站立山巔。想起這個冬天
另一場雪還在趕路
萬物隱忍,能否成為它的伏筆
蒼老的命運
那個短暫對生活產(chǎn)生厭倦的人
還未擦亮內(nèi)心的底色
遠(yuǎn)山恢復(fù)謙遜
大地偏袒于簡單的事物
像月光的通道上,草垛吸引來風(fēng)
講述糧食與勞作者古老的故事
許多隱秘的星子
都等待著重新命名
那個對流水感興趣的人,并不需要語言的
鼓動,流水灌輸透徹的思想
替其將一切交付給河床和遠(yuǎn)方
而它派生出的哲學(xué)是在飽滿的大地上
釋放一個人的行蹤
天空彎曲,傍晚的火燒云
隨風(fēng)舞動的水草
都跑進(jìn)了水的縫隙
游魚能否成為一種象征
流水打濕記憶
擇水而居者似乎換取了夜晚的尊嚴(yán)
那個被忽視的人,緩慢下來
領(lǐng)著一場大雪,并沒有什么
不能被覆蓋。蒼老的命運
在反復(fù)的焊接和切割中形成告誡
唯有死亡可以成為不朽
所有掙扎的根源
都是對這個世界的無知
總得在雪地里找到什么東西
雪驟然落下。封住一座城市的野心、一條
河流
紐扣般的村莊或一大片原野
雪封住一條通往春天的被遮蔽的小路,樹叢
以及省略掉嘴巴的石頭
也封住一些荒墳和死者們的肖像
雪,曾經(jīng)透支過一些人的思想
那尚未開發(fā)的,仿佛某種秘密,埋伏在
雪粒的內(nèi)部
除了高過群山的屋頂,被浪費的糧食
總還有什么讓我們感到
羞恥??偟迷谘┑乩镎业绞裁礀|西
有人從身體里取出另一場大雪,用于捕獲
矮下來的詞語。也有人借用雪的光芒
于幽秘處發(fā)現(xiàn),蹲在雪地上動物的蹄跡
車過碧痕鎮(zhèn)
群山之境。無意形成
一個想象的豁口,瞬息之間
萬噸陽光傾倒而至
沿著那古老的高原山色,鋪展下來
萬物感動。并醞釀深深的愛意
新添補(bǔ)過疤痕的省道
在命運的拐彎處
引來一輛重型貨車,它突兀地
仿佛從肺部咳出一聲
重濁的汽鳴。隨后轉(zhuǎn)入
直道,駛向開闊處……穿過兩排
修剪過枝條的行道樹
再穿過魔法般閃現(xiàn)的村居
而一輛急駛尾隨的四輪皮卡
先于它抵達(dá),那揉著眼睛
與一群或熟或生的面孔
談判,卻也散發(fā)不出新意的集鎮(zhèn)
車過碧痕鎮(zhèn)。能否不驚俗世
不擾凡心?又有誰,不曾預(yù)見
生活所積累的經(jīng)驗?
盡管有一種聲音隱隱作答:
“山水無常屬,閑者是主人?!卑 ?/p>
一切皆為過客
恍如此刻。你,或從眾的他者
像時間安插在塵世的探子
被一只隱形的手
引向小鎮(zhèn)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