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南
寒齋藏有一冊民國初年木刻版詩集《秋水集》,乃是作者吳虞簽送老友胡安瀾的。
吳虞(1872—1949),字又陵,號黎明老人,四川新繁(今四川成都新都區(qū))人,曾任教北京大學,是新文化運動時期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反孔非儒的文化斗士。因其思想激進,被胡適譽為“四川只鉆孔家店的老英雄”?!肚锼肥菂怯莸脑娫~作品集,因其名聲大噪,一時也洛陽紙貴。
《秋水集》于民國2年(1913)開始刻印,到民國7年(1918)已印五次,每次印一百來部。第五版不僅有《秋水集》,還附有《悼亡詩》《朝華詞》二部分,版式與《秋水集》完全一致,渾然一體。據(jù)《吳虞日記》記載,此版于1918年3月25日由成都古岳齋書坊印成。
《秋水集》版式寬闊,半頁十一行,行二十字。最末頁刻有“愛智廬丙辰補錄本”及“岳池楊澤寫刻”字樣?!冻A詞》印成于1917年6月,是吳虞等人捧伶人陳朝華的詞作,除吳虞詞作外,尚有胡玉津、江子愚、李思純、方旭等人的作品?!兜客鲈姟纷鳛椤肚锼健房逃?918年初,是吳虞悼念妻子曾蘭的詩詞,末頁有“女楷桓棱校字”及“丁巳嘉平月愛智廬刊”字樣。
此版《秋水集》共印一百五十部,除委托成都昌福公司銷售六十冊外,其余或贈或售與蜀中或京滬文化名流。在成都,贈與的友人有趙堯生、方旭、林山腴、胡玉津、李思純、胡安瀾等;在北京,主要委托其堂弟吳君毅代為贈送蔡元培、胡適、沈尹默等北大同仁;贈書與南社詩友,是委托柳亞子負責。吳虞在1918年2月9日的日記中記載,“發(fā)柳亞子信,言《秋水集》出書當暫寄三十冊,以十冊贈亞子,分贈社友中為亞子所稱許者;以二十冊出售,價須增為每本三角五仙?!蓖ㄟ^柳亞子相贈的詩友有馬君武、黃晦聞、易白沙、成舍我、葉楚傖、蘇曼殊等人。
對《秋水集》,老友柳亞子亦特喜愛,并視吳虞為“曠世之才”。1918年4月26日,在至吳虞的信函中言:”《秋水集》前日又讀兩過,愛其風華典麗,真匪時流所能望項背也?!焙笤凇赌κ依s話》中又言:“詩人之詩,溫柔敦厚,麗而有則,華而不縟,我終以吳又陵為屈指一數(shù)?!?/p>
“屈指一數(shù)”的不僅是詩詞內(nèi)容,版式刻印在當時也頗受好評。好友林山腴評《秋水集》“詩既矜慎,刻尤精雅。成都數(shù)百多年來所未有也談及版式紙墨,一位書友極稱“印裝精雅,由此可見成都人士的風韻”。不僅朋友圈好評如潮,就連吳虞本人也對《秋水集》甚為惜愛,他在日記里說,《秋水集》印成后,“當命人去點收之后雇一轎將書及板子一并用轎抬回?!藭∷⒓入y,成本尤貴,不能輕送一人也。”
受贈者胡安瀾(1856—1929)乃吳虞老友,他是四川新津縣人,曾就讀于成都尊經(jīng)書院。中年外出為幕,自1909年起,寓居成都,繼續(xù)研究經(jīng)史、詞章與各朝藝術(shù),個人藏書五千余卷,皆一一精讀。1917年,胡安瀾被聘為四川文獻征存處處長、《四川叢書》編輯處處長。此外,他還主編《蜀伶雜志》,為推進川劇的改良做出很大貢獻。胡安瀾著述甚多,合集為《壁經(jīng)堂叢書》。
簽名中稱安瀾為“先生老友”頗耐人尋味,“先生”是尊稱,因安瀾較吳虞年長15歲之故,而“老友”則關(guān)系更進一層了。在地域上,新繁與新津一個在北,一個在南,都緊靠成都,雙方心理距離更近,且都從事文教工作,故交情更深,交往愈多。在《吳虞日記》中多有二人一同“觀書”“聽戲”“品茗閑談”的記載,其關(guān)系就可見一斑。
書中鈴有二枚精巧的印章,一枚“吳虞”,朱文,圓形,頗為精雅,鈴在吳虞簽名之下。另一枚“吳虞圖書”,鈴在卷首的“自序”頁右下角,方形,白文。
《秋水集》簽名本是我多年前,與書友交換所得。歷史上,重慶與成都雖均為蜀中名邑,但在文化特質(zhì)上卻有著極大差異。巴人勇武,蜀人擅文,自古有“巴出將,蜀出相”的說法。成都作為西部文化重鎮(zhèn),仿佛是一個巨大的磁場,極強的吸附力,將四周的文化精品都吸引了過去。我不知吳虞的簽名本何時掙脫出這個磁場,又經(jīng)怎樣流傳遞藏,流落到了重慶。總之,這冊吳虞簽名相贈的“成都數(shù)百多年來未有”佳本,在一百年后,終浮出潛流,藏于渝州稻竹齋了,是為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