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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叫Summer的星

2021-05-31 05:43孟祥鵬
廣州文藝 2021年5期
關鍵詞:小雯流浪

孟祥鵬

凌晨兩點半,陳卓再一次把我搖醒:“Summer又吐了,我們帶它去醫(yī)院吧?!?/p>

“沒關系的,”我用被子蒙住頭,“不會有什么大礙。”

“非要有什么大礙嗎!”他看起來有點著急,抱著胳膊在床前踱來踱去,“這已經是第六回了,二十四小時之內,它吐了六回了!”

以前,這種事陳卓從不過問,Summer吃什么喝什么,身體如何,都與他無關。去年年底,Summer生了場大病,萎靡不振,大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沒有進食,變得骨瘦如柴。陳卓突然害怕了。

“當初醫(yī)生說Summer能活幾歲?”

“六七歲吧……”我說。

“今年呢?Summer今年幾歲?”

“六歲,”我白他一眼,“明知故問?!?/p>

從那之后,他仿佛變了個人,變得比我還謹小慎微。Summer日常飲食中的蛋白、脂肪、碳水、纖維、牛磺酸、鈣、磷、鎂等所有成分的含量都要經過他的精心計算,他在每個細節(jié)上都無比嚴格,想要以此來換取Summer更長的生命。

我非常能理解陳卓,他內心柔軟卻又不懂珍惜,對身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倘若有天他明確意識到,他將永久性地失去某些東西,他便會患得患失,焦躁不安,甚至崩潰。因此這段時間以來,他重視Summer的一舉一動勝過一切。

把心電圖、CT、血常規(guī)等一系列復雜的檢查程序完成后,差不多已經天亮了?!俺讼忍煨匀毕?,各項指數(shù)都比較正常,”醫(yī)生打著哈欠說,“應該是最近受到了什么驚嚇而產生的應激反應,或者是換季天涼引發(fā)的胃部痙攣。”

Summer正縮在陳卓懷里,無辜地瞇著眼睛,我伸手在它的腦袋上撫摸了一下,作為回應,它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呻吟。

Summer身上總共有四種顏色,毫無規(guī)律地相互交雜,這說明它的血統(tǒng)并不高貴。六年前的盛夏,我在圖書館汗涔涔地修改畢業(yè)論文,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窗子之外時,隱約聽到了一陣尖細的叫聲。起初我以為是頭頂那臺看起來年紀很大的老吊扇,或許是某些零部件之間的摩擦,而發(fā)出這些讓人心煩的聲音,天曉得它什么時候會掉下來砸我的腦袋。過了一會兒,聲音重新傳到我耳邊,比剛才更加清晰。我停下敲鍵盤的手,這次可以判定它與吊扇無關,因為對面很遠處的一個女生也如我一般抬頭張望。我們心有靈犀地用眼神交流—原來你也聽到啦。

一番努力,最后在二樓角落的破舊書柜里,我們找到了一窩剛出生的小貓。共有六只,Summer就是其中之一,它比其他兄弟姐妹看起來更小一點?!昂每蓯垩剑 迸嬷彀腕@喜地喊。

分娩后的母貓看起來極其疲憊,警惕我們的同時,在小貓身上爭分奪秒地舔舐?!八诟缮??”我問那個女生,“你知道嗎?”

“小貓身上有一層胎膜,”她認真地解答說:“如果不及時舔掉就會妨礙呼吸,嚴重的話會導致夭折。”

“哦,你好博學?!蔽乙贿咟c頭,一邊感嘆。她有點羞澀地笑笑,“你好,我叫王小雯?!?/p>

王小雯在一家流浪動物救助站做義工,甚至為此還自學考取了獸醫(yī)執(zhí)業(yè)資格證,經常在周末的時候帶我去給流浪貓狗們開膛破肚。她做手術的時候我就坐在遠處觀望?!昂脷埲贪。欢ㄒo它們做絕育嗎?”我捂著眼睛問。

“嗯,一定要?!彼e著血淋淋的雙手回答,“這樣可以杜絕它們感染某部分疾病的可能性?!?/p>

她看起來這么文靜瘦弱的女孩子,拿起手術刀似乎就成了另一個人,謹慎、理性又專注。手術室有一扇大窗,陽光總會從遮光簾的縫隙里鉆進來,有時候灑在她臉上,有時候落在她身后。有一些瞬間我會想,如果人間有天使,會是王小雯這樣的嗎?

我收養(yǎng)Summer的時候,小雯非常認真地阻止我,“你真的考慮好了?”“嗯,我考慮好了,”我說,“極其慎重地考慮?!?/p>

養(yǎng)一只貓是我從小以來的愿望,可我的父親討厭貓,他堅定不移地擁護“貓性奸猾”這種陳舊觀念;而我的母親盡管看起來頗為健壯,卻對毛發(fā)過敏,鋪床擦地都要戴三層醫(yī)用口罩,自幼便給我灌輸“養(yǎng)貓等于弒母”的想法。如今我已經離開他們獨立生活了,所以第一次見到Summer時,似乎有顆長眠已久的種子在心里開了花。

“可它有殘疾,你要想清楚。”小雯不止一次提醒我。

Summer的胸腔先天畸形,是一種遺傳病癥,它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它的胸腔只有同齡貓將近一半的大小,隨著年紀的增長,會逐漸致使其它重要臟器受到壓迫。當時小雯陪我一起去給Summer做檢查,醫(yī)生就已經給它下了死亡通知,大概只能活六七歲吧。起初我以為小雯竭力阻止我收養(yǎng)Summer,是怕我沒有耐心和精力,也怕當時我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去支撐一只病貓的生活、醫(yī)療?,F(xiàn)在過去了六七年,在我隨時可能失去Summer的這些日子里,我終于明白她當初的勸告,全是出于對我的善意與關懷。

小雯在畢業(yè)后選擇了一份收入不高卻時間充裕的工作,業(yè)余時間仍矢志不渝地做著一些與救助流浪動物有關的事。其實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不必非這么做。但她總是很淡然地跟別人解釋:“那些流浪的貓和狗,也應該有更好的生活啊,我做得也不多,綿薄之力?!?/p>

其實她并沒有謙虛——流浪動物尤其是貓科動物,它們有著極強的繁衍能力,與人類的十月懷胎不同,它們的平均生育周期大約為兩個月,每年可生產兩到三胎,每胎最多可生育十二只幼崽。2019年的相關數(shù)據(jù)表明,我國境內大約生存有7000萬只流浪貓狗,數(shù)目如此龐大,證明小雯的話沒有絲毫妄自菲薄的成分,確實只能盡些綿薄之力。我也曾想舍棄自己的一些東西,像她一樣去為那些居無定所的流浪生命做些什么,可我是一個不喜歡承擔責任的普通人,心里存有“世界沒了我還是會正常運轉”的逃避和僥幸,我的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還不如為流浪動物們祈求天底下多幾個王小雯。

為了躲避令人煎熬的早高峰,陳卓從寵物醫(yī)院直接去公司打卡了,我剛回到家他就發(fā)短信給我說,冰箱里有冷凍比薩,可以加熱后當早飯吃。我最近食欲不怎么好,多數(shù)情況下一談到吃的東西就反胃,所以匆匆回復了他,準備再去睡一會兒。

可剛進臥室還沒來得及躺下,外面又傳來Summer抽搐、嘔吐的聲音。我連忙跑出去,它可憐兮兮地蜷在沙發(fā)上,旁邊是一圈內容不怎么豐富的嘔吐物——畢竟好久沒吃過東西了。它把頭埋在爪子里,只露出一只眼睛來看我,可能是怕我責怪它。每次犯了錯,它都這樣把自己藏起來,天真地以為這樣就不會被人看到。如果這時候你發(fā)出“嘖”或者“嘶”的一聲表示生氣,它就會保持同一個姿勢打哆嗦,直到你去打它一頓,或者遠離它。

小雯過來確認了一番說,既然做過儀器檢測,就不會有什么事。她又從包里掏出幾盒益生菌,囑咐我按時給Summer服用。這些年下來我已經養(yǎng)成了習慣,只要Summer有什么問題,我都會第一時間打給小雯,小雯也從未缺席過Summer的每一場病痛,假如哪天我決定遺棄Summer,把它丟在門外,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循著氣味去到小雯家里。

“倒是你,臉色不怎么好???”小雯摟著貓問我。

“我嗎?”烤箱嗡嗡地響,比薩快好了。

“嗯,你最近不舒服嗎?”

“是有一點,頭暈惡心,心情煩躁,體溫似乎也有點高?!蔽野芽竞玫谋人_放到餐桌上,“來吧,一起吃?!?/p>

小雯放下Summer,去洗了洗手:“感冒了還是?”

“沒有吧,可能是Summer的原因,最近照顧它,沒有好好休息?!?/p>

“你和陳卓還是要注意下自己的身體,”小雯邊吃邊說道,“我早就勸過你,貓狗各有命?!?/p>

“貓狗各有命”,是小雯最常說的一句話,也是我最敬佩她的地方。救助中心會把那些年老體衰、無人領養(yǎng)又身患感染性疾病、不堪救治的貓狗集中進行安樂死。我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件事,是死活不肯相信的,因為她的語氣太過平靜,仿佛在說這件衣服不好看,扔掉就扔掉吧。

我說:“你一定在騙我,救助中心是實施救助的,怎么會做這種慘無人道的事?”

“知道你很難接受,”她說,“但傳染病對于動物族群本身就是災難,治療成本高昂,又不一定會延長多少壽命,同時救助資源有限,每天有那么大批量的流浪動物送到救助中心來,需要防止交叉感染的發(fā)生,這種情況下,安樂死便是對一個痛苦的靈魂的最大尊重,不知道我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后來有幾次我請求她帶我去“參觀”安樂死的過程,她都以各種借口推辭?!跋嘈盼?,”她說,“你絕對不愿意經歷那種場面?!痹俸髞?,我便慢慢想通了這件事,不再糾埋怨救助中心為何要進行“殺戮”—最殘忍的不是結束一個生命,而是空有一些沒用的善念,還要憑著這些所謂善念對真正付出了的人加以指責。

比薩吃到最后,Summer鉆到餐桌底下蹭我的腳踝?!澳沭I了嗎?”我低下頭問。

它沖我喵了幾聲,順勢撲倒在地,蹭來蹭去。我和小雯被它的樣子逗笑了。

“你看,它不要緊的。”小雯說。

我忽然覺得胃部不適,似乎有什么東西在不停攪動,于是連忙跑到洗手間去嘔吐。小雯跟過來,不停地拍我后背,還笑我說:“你不會被Summer傳染了吧?”

我顧不上回答,抱著馬桶,逆向排泄。一種難言的不舒適幫我搜腸刮肚,把剛吃下去沒多久的那點可憐的食物傾囊相吐。

小雯恍然大悟地驚嘆道:“你……難道,懷孕了?”

晚上陳卓做了一大桌子菜,又告訴我說請了幾天假,要在家陪我安胎。我瞪他一眼,才三個多月,安什么胎。他開心地直撓腦袋,從下午檢查結果出來后,他的笑容就沒從臉上拿掉過,按照希波克拉底和蓋倫的氣質理論,陳卓屬于典型的多血質,開心難過都要比別人表現(xiàn)得更猛烈一點。他鄭重其事地坐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一邊吃飯,一邊計劃著寶寶出生后的美好生活。我白他一眼,還早呢,你去隔壁房間看看Summer吧,看它有沒有吃東西。他說不著急,然后把耳朵貼到我的肚子上來,“讓我聽下是男孩還是女孩?!?/p>

飯后小雯和她男友趕過來,帶了大包小包的各種水果,我笑她太夸張,她狠狠地剜我一眼,“沒見過你們兩口子這么粗心的,我要不讓你去做檢查,怕是到臨盆你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孕吧!”聽她這么講,陳卓在一邊笑得更開心了,快樂一旦有人分享,喜悅感也成倍增加?!笆厘\,你們也加把勁兒??!”他對小雯的男友使眼色。

盧世錦已經是小雯談的第三個男朋友了。第一個比小雯大8歲,在一所大學里任教,成熟穩(wěn)重,溫文爾雅,相處了幾個月后,當?shù)弥■┌褬I(yè)余時間都浪費在流浪動物身上時,他迅速斬斷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只留下句“玩物喪志,當心染上什么不干凈的病”這種迂腐透頂?shù)脑?。第二個和小雯一般大,看起來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我們都認為沒有誰比他和小雯更般配了,他對小雯所做的事不反感也不支持,只是經常會在小雯去做義工時瘋狂地發(fā)短信,打電話給她,并反復地向她詢問“我和你的那些貓貓狗狗誰更重要”,最后難以收場的時候,他逼迫小雯在他和貓狗之間做選擇。盧世錦是第三個,無論樣貌、學識、家世,還是其他的什么,全都中規(guī)中矩,普普通通,不會成為任何一個青春少女理想中的白馬王子,但這些少女吃夠了人間情苦,再遇見一個能夠白頭終老的盧世錦,她們也都會很開心,他就是這么一個能讓女人認清自己是有多么平凡、多么需要安全感的人。

那年小雯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帶我去參加了一場救援行動。我們跟隨一群愛心人士,以及報紙、電視臺的記者去城郊一間廢棄工廠探訪—廠院里碼放著滿滿的鐵籠,關押著幾百只待宰殺的貓,各種品種,各種花色,甚至還有一些市面上價值不菲的外國寵物貓。一些新剝下來的貓皮在兩條大繩子上晾曬,廢棄的貓尸堆成山丘,血液混雜著垃圾在地上凝固成黑色,蠅蟲密集,腥臭沖天。慘無人道的場景,足夠讓心軟的人做一輩子噩夢。

當被問及為什么要殺貓時,那些工人熱火朝天地回應道,一張皮最差也有幾十塊,利潤可觀呀!那你們覺得這么殘忍地對待動物,對嗎?這有什么不對呀,哪個說不可以殺貓啦?人群嘩然,大家七嘴八舌毫無章法地聲討,你們還有良心嗎?做這種事,夜里能睡得著嗎?“我怎么睡不著啊,我睡得可好啦你不知道。”那些工人干脆停下殺戮,叉著腰和這群莫名其妙的人對罵,“你們沒去屠宰場看看嗎,那里還有殺豬的殺牛的,多了去啦!我殺只貓你在這里大驚小怪,天王老子來了我也要殺!”

“去你媽的吧!”人群里有人怒吼,然后沖出來給了他一拳,“我就是天王老子,你來殺給我看!”那個囂張又瀟灑的人就是盧世錦了。后來我經常用這件事來數(shù)落陳卓,說他連世錦一半的覺悟都沒有,不僅沒覺悟,膽量、勇氣,也都沒有。陳卓卻一本正經地反駁我:“那些殺貓的人是可恨,但他們說得好像有道理啊?!?/p>

……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要怎么回應。很多事就是這么難纏,你明知道它不對,可就是說不出哪里不對。這些對與不對沒有得到相應的褒獎和制裁,所以讓越來越多的人模糊了是非對錯的界限。

據(jù)說某國家在殺豬這件事上竭盡仁慈—屠宰工人會先把豬們驅趕至一間桑拿房,而后為它們播放能放松心情的音樂,最后再喂食一種類似安眠藥的營養(yǎng)液,讓它們在輕松愉快的睡眠中被宰殺。很多人對此不理解,乃至戲謔嘲諷,既然要殺掉它們飲血食肉,又為什么做這些虛偽的事,這些鮮血淋漓的善良有什么用。我問陳卓你覺得這么做對嗎?他說對。那你覺得這么做虛偽嗎?他想了想說,不虛偽。那我們應該怎么反駁那些人呢?他說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我被Summer的叫聲吵醒。我推了推陳卓,“昨晚你到底有沒有喂貓?”

“喂了……”他迷迷糊糊地回答我,然后轉過身去繼續(xù)打呼嚕。

Summer的叫聲越來越大,甚至開始用腦袋撞臥室的門。

“我靠!”他忽然坐起身,頂著亂蓬蓬的頭發(fā)看我,“我好像給忘了!”然后衣服都顧不上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給Summer添糧倒水。

我披了條絨毯,起身跟出去,看著他慌慌張張,忙前忙后。

“你干嗎?”他見我出來,不可思議地厲聲呵斥,“著涼了怎么辦?”

我站在那里沒動,他又補充道,“你不怕冷,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怕嗎?”意思是我在為你們著想,因為我正在盡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職責。

見我還是沒動,他開始不知所措了,一手端著貓糧,一手端著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Summer圍著他繞來繞去,在饑餓的促使下不停地用腦袋去蹭他的腿。

我本來打算退讓一步,把Summer送去小雯那里,可偏偏陳卓也一反常態(tài),站到了和我對立的立場,這讓我無法容忍。

那天婆婆帶著大包小包的保養(yǎng)品突然造訪,一陣歡天喜地的寒暄之后,她看到了角落里的Summer,“都懷孕了怎么還養(yǎng)貓???”

我笑笑,沒接她的話,心里祈禱著她能很快繞過這個話題。

“這貓啊狗啊的,再干凈也是畜生,”她語重心長地說,“你現(xiàn)在身子金貴,得離這些東西遠一點?!毖赞o之間滿是一種飽含關懷的責備。

“對了,媽,”我小心翼翼打斷她,“前兩天逛街給你買了個玫瑰金的戒指,我去拿來給你試試吧?!睕]等她回答,我便起身去了屋里,并且故意多磨蹭了一會兒,希望這枚戒指能讓她不要再過問Summer的事。人生在世沒幾次轟轟烈烈的高興,抱孫子算一次,所以在這么重要的時候,我也不想因為貓的事而互相添堵。況且我和婆婆之間一直相處得很融洽,很愉快,朋友們都說要是有什么“最佳婆媳”的評選,我們倆拿個冠軍也是當之無愧的。

“啊喲,啊喲喲……顏色和款式太年輕啦!”她夸張地抿著嘴笑,“不少錢吧這個?我這老太婆哪值當這么好的東西呀!”

“嗯,”我咧咧嘴,“奢侈品牌,是貴了點?!闭账@么個開心法,我想,應該不會再提Summer了。不出意外的話,晚飯都不會留下來吃,她指定要趕著回去,在社區(qū)廣場舞開始之前,給她的老閨密們炫耀一下新戒指。

“您老人家喜歡就成,”我拉著她的手,“多襯您氣質啊?!?/p>

“哪兒還有什么氣質,” 婆婆笑著嗔怒,“也就你嘴甜,愿意哄我開心?!彼呀渲概e到眼皮子底下,借著窗外的光一個勁兒打量,嘴里咿咿呀呀地哼著什么舊曲兒。

然而大好局面被幾條魚給拖累了。婆婆來的時候買了些鯽魚,說煎一下然后燉湯特別有營養(yǎng)。正當她跟我討論那枚玫瑰金戒指要怎么配衣服才更顯眼的時候,Summer悄悄溜進廚房,把那幾條魚搞得一片狼藉,順便也把盛放它們的瓷碗摔了個粉碎。

“絕對要把這只貓扔掉!”婆婆一邊收拾碎片,一邊數(shù)落我和陳卓,“兩個人老大不小了,這點道理都不懂嗎,懷了孕還把這玩意兒留在家里。”

“沒事的媽,”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安慰她,“不怪Summer,況且……況且我本來也不愛吃魚,您知道的啊?!?/p>

“哦,不怪它,不怪它怪我是吧?怪我不該買你不愛吃的東西,你不吃,我孫子吃不吃?。俊边@個胡攪蠻纏的老太太,讓我一下子明白婆婆和親媽還是有區(qū)別的,如果自己的媽這么咄咄逼人,我一定也不讓她好過,我就是喜歡養(yǎng)貓,我愿意,我不用你管,魚我不吃,我一口也不會吃。但婆婆畢竟不是親媽,我只好低三下四,好言相勸:“媽,你放心,這貓干凈著呢,一年打好幾次疫苗,每個月定時驅蟲,什么病也沾不上?!?/p>

“再干凈也是只貓!”她把瓷碗的碎片掃成一堆,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

然后她又把Summer啃過幾口的鯽魚拿到水龍頭底下清洗,“作孽啊作孽,好好的魚,糟蹋成這樣……”她補充道,“這貓一定得扔!”

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那個絮絮叨叨的肥胖背影,想起《西游記》里執(zhí)迷不悟的唐僧。“放心吧,不會扔的!”我?guī)е鴪髲偷目煲猓瑪蒯斀罔F地說。

婆婆愣了一下,突然閉上了嘴巴。然后一邊洗魚,一邊趁機回頭瞄了我一眼,可能她也在想,兒媳婦和親閨女果然還是不一樣,要是自己女兒如此不聽勸,她肯定要流著眼淚破口大罵,反了你啦,無法無天啦!為了只畜生跟你媽這樣講話啊!

晚上陳卓回來后,我如實向他轉述了他媽要把Summer丟掉的想法。他斜躺在沙發(fā)上打游戲,“哦,她已經跟我打電話說過這件事了?!?/p>

“那你準備怎么辦?”我問。

他不吭聲,保持著相同的姿勢在游戲里廝殺。過了一會兒,他漫不經心地敷衍我,“還能怎么辦啊?!?/p>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等著他繼續(xù)說下一句,他卻沒再有任何回應。

“好吧,”我有點賭氣地說,“你要是想丟掉Summer,最好把我也一起丟掉,還有我肚子里你們陳家的種?!比缓蠡氐脚P室,把門反鎖。

我一貫討厭他逃避問題的態(tài)度——有時候明明很在乎,卻非要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假如讓他親手丟掉Summer,他恐怕永遠都不肯這么做,但他又不想違背自己親媽的指令,又或者真的覺得孕婦不應該養(yǎng)貓,畢竟比起他素未謀面的兒子或者女兒,一只貓遠遠沒有那么重要。所以他就想把問題推給我,希望我恰好也有送走Summer的想法。

“別生氣了……”過了一會兒,他在外面敲門,“我沒說一定要讓Summer走啊?!?/p>

“那你先回答我,”我沖著門喊,“你昨晚為什么會忘了喂Summer?”昨晚我一共叮囑過他三次,第一次是吃晚飯的時候,他說不著急。第二次是他和世錦坐在電視機跟前看球,他說好的。第三次是睡前,我說你確定喂過貓了?他說嗯。

“你先打開門再說嘛……”他低聲咕噥,“我……我昨晚……就是……”

“就是你要當?shù)耍愫荛_心,所以Summer死不死對你來說無所謂了,”我猛地拽開門,沖他吼道,“像你媽說的,貓嘛,再干凈也是畜生,哪天死都行。你們陳家后繼有人,我也能理解你們的心情,可你們能不能不要為難我的貓,它活不久了,讓它安安穩(wěn)穩(wěn)地走不好嗎?”

說著說著,我忽然覺得有點委屈,在跟陳卓爭吵的這一刻,我才切切實實地意識到,Summer好像真的要離開我了。起初我以為Summer的死亡是很遙遠的事,就像小時候我們從不認為自己會長大,仿佛有些人天生就是大人,有些人生來就是小孩子,可現(xiàn)在也輪到我自己做媽媽了。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堅持留下Summer,我和陳卓現(xiàn)在的生活會不會好一點呢,就不必終日籠罩在厄運到底什么時候來的陰影之下,不必提心吊膽,夜夜無法安睡了。

不出所料,Summer的身體狀況繼續(xù)惡化,它幾乎不再觸碰任何食物,對平日吃的各種貓糧、零食、罐頭,統(tǒng)統(tǒng)失去了興趣。醫(yī)生說由于常年被狹小的胸腔壓迫,貓咪的心臟機能已經開始衰竭了,也許,撐不了太長時間。

沒辦法,我和陳卓只好白天去上班,晚上下班后帶Summer去寵物醫(yī)院輸液,直到凌晨才能回家。那天半夜從醫(yī)院回來,車子停到地下車庫后,剛剛熄火,陳卓吞吞吐吐道:“我媽說了,她可以幫我們照顧Summer,要不……”

“你又來了,”我很疲憊,不耐煩地低聲吼他,“你指望你媽每天帶Summer去醫(yī)院,然后認真地計算Summer的攝入與消耗嗎?”

“不是,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你說,這件事我們討論過無數(shù)回了。Summer作為一只家養(yǎng)寵物貓,不會感染上任何傳染性疾病,不管我有沒有懷孕,肚子里的孩子健康與否,都跟Summer沒有半點關系,這些你都非常清楚,不要再向我傳播你媽那套愚昧的思想和腐朽的價值觀了,可以嗎?”

他轉過頭去,胳膊搭在方向盤上,一段長時間的沉默。熄火后的發(fā)動機艙傳來一陣陣熱脹冷縮的響聲。我們誰也沒有動,Summer伏在我的腿上,安穩(wěn)地打著呼嚕。“我知道,很多時候我做得不夠好,”陳卓開口了,聲音有點喑啞,“我和你一樣愛Summer,只是有點擔心你和孩子太辛苦?!?/p>

沒過多久,港城發(fā)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一名瞿姓男子在網上販賣虐貓視頻。起初這條新聞看起來是有點古怪的,為什么要拍這種視頻,拍了又要賣給誰?這種視頻的觀賞價值在哪兒?我是第一次聽說,竟然會有這樣的人,喜歡虐待流浪貓,并且能夠從中汲取快樂,就像小時候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有人喜歡吃香菜,還能從香菜中獲得強烈的味覺舒適,令人匪夷所思。

他們虐貓的方法非常殘忍——用腳踩踏貓的肚子,或者把貓扔進高速運轉的洗衣機,再或者用滾沸的開水去澆燙。當然,假如他們的惡行僅止于此,那這些被迫害的貓還算幸運,可他們施虐的手段卻遠比常人的想象要豐富——有的用錘子砸,砸到血肉四濺為止,有的把貓固定住,用刀去劃開它的腦袋,還有的拿針去扎貓的眼睛,甚至,會解剖懷孕母貓的肚子,從里面掏出未成形的小貓。他們不僅自己施虐,還會拍成視頻販賣斂財,或者以網絡直播的形式,共同進行慘無人道的狂歡。

我見到王小雯的時候,大概是這些新聞曝光的十天之后。這其間Summer的身體始終沒有好轉,我撥打小雯的電話也一直沒打通。周末我去救助中心找她,被告知她已經連續(xù)兩周沒有出現(xiàn)了。救助中心的一個女孩指了指屋里的籠子,說那些小動物本來應該由小雯做絕育手術,都攢了幾十只了,再不來就放不下了。我心頭一顫,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原來我才是惡魔……”我找到小雯的時候,她已經憔悴得像換了個人,眼里蓄滿了淚,輕輕一眨,就吧嗒吧嗒地掉了出來。

“你怎么了?”我抱住縮在角落的小雯,“發(fā)生了什么?”她連門都沒有鎖,家里卻遮擋得密不透風,落了一層灰,到處都是死氣沉沉。世錦坐在沙發(fā)上紋絲不動,倘若不是他沉重的呼吸聲,我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那里還有個大活人。

小雯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舊報紙,我拿過來看了一眼,日期是十天前。頭版便是那個令人發(fā)指的虐貓新聞。我輕輕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這種事,誰都不想看到的?!彼椭^,趴在我懷里,哭著重復,“原來我才是惡魔……”

“世錦,”我招手示意他,“地板太涼,你把小雯扶到床上去吧?!?/p>

世錦剛從沙發(fā)上起身,小雯突然歇斯底里地沖他大吼:“你滾開!你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你滾!”小雯把桌子上的花瓶朝他扔過去,“滾??!”一陣清脆的破裂聲后,花瓶在世錦腳下變成無數(shù)碎片,借著窗外微弱的光,仿佛一道道耀眼的疤痕。

之后他們兩個不再發(fā)出聲音,仿佛正在進行一場勢均力敵的博弈,誰先踏出第一步,誰就會滿盤皆輸。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么劇烈地爭吵,但可以推測的是他們誰都不想失去對方,又都不肯先低頭,因此就這樣毫無進展地僵持著。

幾天后的半夜,我和陳卓帶著Summer從寵物醫(yī)院出來,廣場上的一塊超大的LED屏循環(huán)播放著一些廣告和新聞。瞿姓男子虐貓的新聞也赫然在其中。陳卓突然在屏幕下駐足,“怎么了?”我問。他仰著臉,一動不動,LED屏映射出來的不同顏色在他臉上變幻著光影?!澳阌袥]有覺得,”他說,“這個虐貓的人有點眼熟?!?/p>

“有點眼熟?”“嗯,有點眼熟。”夜深人稀,我們并肩站在那個屏幕底下,等那條新聞一遍又一遍地被播放出來?!按_實有點眼熟,”我說,“在哪里見過呢?”

“原來我才是惡魔……”小雯那句聽起來絕望透頂?shù)脑挷煌5卦谖叶叴蜣D。那天我離開她家的時候,小雯突然問我,“你說貓會不會有幸運和不幸運的分別?”“有?!蔽要q豫著回答她,不明白她到底要表達什么。

“我想起來了!”陳卓說。

“我也想起來了?!蹦且豢涛医K于明白了小雯的絕望和崩潰來自哪里。整個虐貓事件的導火索,那個登上報紙頭版的瞿姓男子,是盧世錦的朋友,他經常通過世錦的關系,從小雯的救助中心“領養(yǎng)”流浪貓。我曾在救助中心見過他一次,他謙恭有禮,面容和善,給誰看都不會覺得他是一個把小貓帶回去抽筋剝皮的人。小雯還開心地給我們介紹他,說瞿先生的身邊有很多愛心人士,已經在我們這里領養(yǎng)過很多次了。然后很感激地把一些流浪貓親手遞交給他。她不知道那些所謂的愛心人士,都是戴著面具的惡魔,因而她認為這都是自己的錯。

我跑去小雯家里,瘋狂地敲打她的屋門,始終沒有人回應。鄰居家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的大叔罵了我一頓,然后告訴我,住在這里的小姑娘,幾天前就搬走了!我不停地撥打小雯的電話,直到天亮也沒打通。

或許一直以來,我并沒有真正地了解小雯。她常說貓狗各有命,我以為她已經看慣了這些傷病生死,可當真正滅絕人性的虐殺暴露在陽光之下,那個曾努力挽救過眾多生命的像天使一樣的王小雯卻還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她曾跟我解釋,為什么要阻止那些人虐殺流浪貓狗,因為貓和狗是人類的伴侶動物,它們和人之間有更為緊密的情感聯(lián)系,可偏偏有的人就是心如鋼鐵,他們寧愿去嘲笑給豬催眠、聽音樂的屠宰場,也不愿檢查一下自己是否壞掉了良心。那個販賣虐貓視頻的瞿姓男子,面對爆炸性的輿論,仍敢于替自己辯解—他在社交媒體上聲稱,“你們永遠無法想象,殺死一只貓到底有多快樂?!被蛟S,真正應該救的不是流浪動物,而是那些墮落在陰暗之中的,罪惡累累的人。

我晃晃蕩蕩地走在大街上,晨光四起,經過一夜的沉寂,這座城市重新開始繁華、喧鬧起來,流浪貓們聚集在垃圾桶旁邊打轉、覓食,也許,等新聞變成舊聞,等人們忘記這些可有可無的生命所遭受的災難,一切便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真正的惡魔仍然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繼續(xù)為非作歹,誰也不會知道蕓蕓眾生中,到底哪個人長了一顆麻痹、丑惡的心。

小雯給我發(fā)來一條短信:“我很好,勿念?!?/p>

我松了一口氣。

Summer的行為變得異常遲緩,精神也越來越差,經常會步履蹣跚地走在家里,然后突然摔倒,昏迷不醒。與此同時,它也越來越黏人,每天都要跟我們糾纏在一起,甚至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我去醫(yī)院咨詢醫(yī)生,醫(yī)生說這是大部分寵物貓臨終前都會有的表現(xiàn)。換句話說,Summer真的快死了。

陳卓白天忙著上班,晚上回來照顧我和肚子里即將到來的新生命,經常在深更半夜Summer焦躁不安地叫喚時,還要去把Summer抱在懷里哄它入睡,我們就這樣每天在喜悅和痛苦中交替徘徊。婆婆為了照顧我,直接搬到我們這里來住,一日三餐變著花樣地給我煲湯,然后親眼監(jiān)督我把那些配方復雜的湯喝得一滴都不剩,盡管它們的味道都比較奇怪,但我還是每次都假裝喝得很開心,以確保她能有個好心情,不會再對Summer指手畫腳。

陳卓應該已經把寵物和人的健康問題給她詳細科普了一遍,所以她沒有在貓的事情上做文章。直到有天渾渾噩噩的Summer再次打翻了她新買的兩條魚,她終于還是忍不住了:“我早就說過了,這貓畢竟是畜生……”我連忙挺著大肚子走到她跟前,打斷她的埋怨,“媽,這貓在外面賣很貴的,一年吃的喝的用的,再加上打針和定期清潔,快趕上您戴的這戒指啦!”說完還拍了拍她的手,希望她明白,我給他們家傳宗接代的功勞和買奢侈品的這份孝心,難道就不配養(yǎng)只貓嗎。

“唉……”婆婆無奈地笑笑,然后親昵地瞪我一眼,“你呀你。”便繼續(xù)低頭搶救她買的那些魚,其間還不忘呵斥Summer,“一邊兒玩去!”

小雯在另外一個城市換了工作。起初一段時間,她沒有再參與任何跟流浪動物救助有關的事。不過后來,她打電話給我,說最后還是去了當?shù)氐木戎行淖鲋驹刚?,她說只有這樣每天夜里閉上眼睛時,才不會看到那些被她親手推向深淵的流浪貓,渾身血污地向她走來。

我一直想問她關于盧世錦的事。自小雯離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可小雯在電話里對這個人向來絕口不提。于是我也一直無從得知真相,那個曾經和小雯一起去拯救流浪貓,看起來讓人想白頭偕老的盧世錦,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惡魔,還是毫不知情的幫兇。

新生命如期而至,是個結實俊朗的小男孩。陳卓忙前忙后,一直沉浸在喜悅中,偶爾在我失落的一些剎那遞來幾個安慰的笑容。孩子的哭鬧和眾人絡繹不絕的道賀讓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未來,如今已經來了。傍晚我和小雯打視頻電話,她看著襁褓里的baby,捂著嘴巴驚喜地喊,“好可愛呀!”然后我們開心地大笑。我忽然想到那年夏天,在圖書館的角落,我們一起看到Summer時,她也是同樣的動作和話語。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你聽說過嗎,每個離開的生命,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

嗯,我點點頭,望向窗外,已經是夏天了,整整七年,仍然是我在圖書館第一次見到Summer的那個季節(jié)。綠樹,繁花,和安靜的夕陽,什么都似從前,只有Summer在人間匆匆走了一趟,然后消失不見。也許今晚,天上會多一顆明亮的星吧,我想。

責任編輯:盧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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