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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場證明The Alibi

2021-05-31 02:57奧斯汀·弗里曼伍思揚孫躍英
現(xiàn)代世界警察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米德塞德內(nèi)特

奧斯汀·弗里曼 伍思揚 孫躍英 譯

望著剛剛進屋的牧師,桑代克滿臉困惑。這位先生身材健碩,慈眉善目,手里拿著布羅德利先生的名片。他跟我們解釋說,自己是受了布羅德利先生的介紹過來的。

“我不太明白,”桑代克說,“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在我看來,這種法律問題,他完全可以處理的,至少不會比我差?!?/p>

“恐怕他自己并不這么看?!蹦翈熞贿呎f著,一邊遞過來他的名片,上面顯示:查爾斯·米德牧師?!盁o論如何,”他微笑著懇求道,“我都來了,希望你不至于趕我走?!?/p>

“我當(dāng)然不會這么得罪布羅德利那位老朋友的。”桑代克微笑著回答說,“咱們言歸正傳吧!請你談?wù)勗敿?xì)情況吧!先從你說的那位受到了恐嚇的小姐開始吧!”

“這位小姐,”米德先生說,“名叫米麗森德·弗塞德。她獨自生活,經(jīng)常做些慈善事業(yè)。她在醫(yī)院當(dāng)過護士,現(xiàn)在常去教區(qū)做義工,是我不可多得的助手。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好多年了。我不得不補充一句,實際上,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嫁給我了。再有兩個月左右,我們就要結(jié)婚了。因此,你們看,她的事,我義不容辭。”

“是啊,”桑代克說,“你的確要管。說到恐嚇,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個嘛,”米德先生說,“我眼下也跟你說不太清楚。我是偶爾從她的話音里聽出來的,覺得她受到了恐嚇。她不愿多說,并不太認(rèn)真,也不怎么當(dāng)回事了。不過,我跟她說了,準(zhǔn)備尋求專家的幫助。我希望你能從她那里了解些詳情,這事委實令我不安。”

“好吧,恐嚇?biāo)哪莻€人又是誰呢?這些恐嚇都是在什么情形下發(fā)出的呢?”

“這人名叫威廉·邦丁,是弗塞德小姐的異母兄弟——我不知道是否可以這么說。弗塞德小姐父親的第二任太太,是一個叫邦丁太太的寡婦。她帶過來一個兒子,就是威廉·邦丁。威廉的親生母親早就過世了。到弗塞德先生過世時,全部家產(chǎn)都留給了自己的女兒——弗塞德小姐。因為這事,威廉·邦丁一直耿耿于懷。后來,又有一件事讓他更為不滿。那是幾年以前了,弗塞德小姐撰寫了一份遺囑,將自己頗為可觀的財產(chǎn)絕大部分轉(zhuǎn)贈給了兩個表哥——弗雷德和詹姆斯·巴內(nèi)特,也就是弗塞德小姐姑姑的兩個兒子。邦丁只得到了很少的一份財產(chǎn)。聽到這個消息后,他火冒三丈,當(dāng)即指出,他至少應(yīng)該跟其他兩人分得相同財產(chǎn)。從那以后的這些年里,他一直都在堅持這一要求,態(tài)度也變得越來越惡劣了。我想,對弗塞德小姐的恐嚇,恐怕源于她拒絕修改遺囑?!?/p>

“不過,”我說,“這位邦丁先生難道不知道,弗塞德小姐的婚姻會使之前的遺囑失效嗎?”

“他顯然不知道。”米德先生說,“說實在的,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需要再擬一份遺囑嗎?”

“當(dāng)然。”我說,“新的遺囑必定會對邦丁先生更加不利。我想,對此他會更為不滿的?!?/p>

“我真不明白,”桑代克說,“對她的遺囑,他為什么要如此大發(fā)其火。他們都多大年紀(jì)了?”

“弗塞德小姐三十六歲,邦丁先生大概四十歲了?!?/p>

“邦丁先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桑代克又問道。

“我不得不說,他這個家伙很讓人討厭,脾氣古怪,性情暴戾,動輒生氣。而且,他生性吝嗇,卻到處借錢花。光是從弗塞德小姐那里,就借了不少了。當(dāng)然,從來都不曾償還過。同時,他并不努力謀生,盡管他在一家報社有一份固定工作,但總是入不敷出?!?/p>

“他的住址,請你不妨告訴我們?!鄙4苏f。

“他住在布里姆斯伯里的一套小公寓里,一個人。之前有個室友同住,吵架后搬出去了。具體來說,是德馮塞街伯尼奧公寓12號?!?/p>

“他和兩個競爭對手,也就是那兩個表兄弟,關(guān)系怎么樣?”

“現(xiàn)在,他們之間都沒什么來往了。”米德先生說,“之前,他們稱得上是好朋友,邦丁先生甚至把家搬到了他們近旁。兩兄弟住在蘇馬特拉公寓,就在他公寓的隔壁。自從有了遺囑的齟齬,他們之間連話都不怎么說了?!?/p>

“這么說,那兩兄弟是住在一起的了?”

“是的。巴內(nèi)特夫婦跟弗雷德住在一起。弗雷德還是單身。這兩兄弟也夠有趣的,弗雷德在雜耍劇團唱歌,巴內(nèi)特給他伴奏。兩兄弟都好賭,尤其是巴內(nèi)特,熱衷于賭馬,還沾染了其他亂七八糟的毛病。自然地,邦丁先生討厭他們在家里練唱和伴奏,總說妨礙了他工作。”說完,米德先生看著桑代克,眼含期待。

桑代克正在把他的講述要點一一記錄下來?!昂玫??!鄙4苏f,“除了恐嚇事件,其他的你都說過了。你想讓我們做什么?”

“我想請你們?nèi)ヒ娨姼ト滦〗???赡艿脑?,跟我一起去,勸她告知一下有關(guān)恐嚇的具體情況,以便及早干預(yù)和制止不愉快發(fā)生。能否請你們今晚就去走一趟?雖然天氣很惡劣,但我會叫輛出租車送你們?nèi)サ?。離得并不遠(yuǎn)的。怎么樣?”

見桑代克并未拒絕,米德先生急切道:“她今晚一定在家的。女傭回去了,家中只有弗塞德小姐一人?!?/p>

桑代克看了看手表,若有所思。“現(xiàn)在是八點半?!彼f,“去到那里需要半個鐘頭。這些所謂的恐嚇,也許不過是賭氣之語。但也不能全然肯定,或許事態(tài)真的非常嚴(yán)重。無論從法律還是醫(yī)學(xué)角度來看,事前預(yù)防比事后救助更加明智。你說呢,杰維斯?”

我能說什么呢。實在而言,與其在這十一月的漆黑夜晚在外面亂跑,我倒寧愿拿部小說坐在爐火旁。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有必要跟著跑一趟。特別是我明顯覺察出來,桑代克決定親自去了。所以,我當(dāng)即表示贊同。

就這樣,沒過一會兒,我們就走出了溫暖舒適的房間,來到陰冷漆黑的內(nèi)坦普爾大街。那位因此感激不已的牧師先生,急忙跑出去招出租車去了。只見他走在前面,一邊跟司機說明目的地,一邊打開了車門。

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小箱子先安放到車上,桑代克才坐了上去。隨后,我和米德先生也上了車。那個小箱子,任是多么匆忙,桑代克也還是忘不了帶上的,我心中不禁暗想。

晦暗不明的街道上,出租車在緩緩行駛。剛才說及的事,米德先生又詳細(xì)地講述了一番。他侃侃而談,言語間顯得真摯而自然,流露出有幸結(jié)識弗塞德小姐及他們幸福前景的欣慰之情。他承認(rèn),這并非兩情相悅的結(jié)合,但他們是多年以來的摯友。這種真摯的友情,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就這樣,他一直說個不停,時而興高采烈,時而憂心忡忡。

我倆滿心同情地傾聽著,直到出租車駛到一幢簡樸的小建筑前面,在一條安靜的城郊道路旁的空地上停了下來。

“看,她在家呢?!泵椎孪壬钢鴺窍乱粋€亮著燈光的窗戶。

接著,他吩咐出租車司機原地等著,再把我們送回去。然后,他闊步來到屋子前面,很有風(fēng)度地敲了敲門。見沒有回音,他又敲了一次,并按響了門鈴。然而,還是無人開門。

不過,我像是隱約聽到,有門打開或扣上門閂的聲音。

米德先生再次用力敲了敲門,并按響了門鈴。我們都可以清晰地聽到門鈴在房子里面發(fā)出的回響。

“這可真是奇怪了!”米德先生一邊不停按響門鈴,一邊擔(dān)心道,“她不可能讓家里開著燈,自己倒跑出去的。這可如何是好呢?”

“不能再等了,得馬上進去!”桑代克說,“剛剛里面還有聲音的。這所房子有旁門的嗎?”

米德聽了,急忙朝房子一側(cè)跑了過去。

我和桑代克看了看亮著燈光的窗口,只見上面打開了一道縫?!案杏X這里有些怪怪的?!蔽乙贿呎f,一邊把耳朵附在門上的信箱,傾聽里面的動靜。

桑代克點了點頭,表情嚴(yán)肅。

就在這時,米德先生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芭蚤T從里面鎖住了?!彼f。這讓我想起剛才里面?zhèn)鱽淼哪莻€輕輕地叩動門閂的聲音?!霸蹅冊撛趺崔k呢?”米德先生問道。

桑代克沒有作答,卻把那個小箱子遞給我。他來到窗前,輕輕一躍,上了窗臺,將上面的窗框拉下來,撩開窗簾,進到屋里。

不一會兒,房門打開了。我和米德先生進了屋。透過門廳,可以看到那個亮著燈光的房間。我注意到,一堆毛線活兒倉促地丟在了餐桌上。

這時,米德先生打開了客廳的燈。

桑代克快步從他身邊走過,來到另一個房間半敞著的門前。進屋之前,他先伸手打開了房間的燈。邁進房間的同時,他隨手把門掩上了?!安灰M來,米德!”桑代克高聲道。

然而,米德先生和我一樣,在那扇門關(guān)上前,房間內(nèi)的一些情形已經(jīng)映入眼簾:門口的地毯上有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

全然不顧桑代克的警告,米德先生用力將門推開,沖了進去。只見他瘋了似的張開雙臂,沖上前去,嘴里發(fā)出可怕的哀號,在一個躺著的女人身旁,跪了下去?!拔业奶炖?!”他驚呼道,“她死了!她是死了嗎,先生?她還有救嗎?”

桑代克搖了搖頭,“沒救了?!彼p聲道,“她已經(jīng)死了?!?/p>

可憐的米德先生跪在沙發(fā)旁,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fā),眼睛死死盯住那名死去女人的臉,看上去恐怖又絕望。“全能的主??!”他幾乎泣不成聲,“這太可怕了,我可憐的米麗!我最親愛的朋友!”然后,他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幾近瘋狂地對桑代克喊了起來:“這是不可能的,先生!這沒法讓人相信!怎么會是這樣?”他說著,指著女人的右手。

就在那只手里,正握著一把打開的刮臉刀。

我們這位可憐的朋友,一語道出了我心里的疑惑。我無法想象,這個溫文爾雅、虔誠善良的女人會對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在她蒼白的臉龐下面,那一道血紅的刀口實在是太可怕了。然而,那把刮臉刀又分明握在她的手里。這又能說明什么呢?我從心里不愿相信那是她干的,但又不得不承認(rèn),從傷口來看,確實難以否認(rèn)。傷口是從左到右,割開來的,與自殘情形相符。

“的確有些出乎意料!”桑代克說,“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必須馬上報警!”

“我去吧。”米德先生邊說,邊站了起來?!拔艺J(rèn)識路,出租車就在外面?!闭f著,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個死去的女人,滿含疼愛之情?!翱蓱z的寶貝兒!”他喃喃道,“即使無法挽回你的生命,我們也要維護你的清白。讓公正的上帝懲罰邪惡,為無辜者申冤!”說完,默默地向死去的朋友道別,匆匆走出了房間。

緊接著,我們就聽到了外面大門合上的聲音。

牧師剛剛出去,桑代克即刻換了一副表情。這出悲劇,轉(zhuǎn)瞬間就把牧師的美夢擊得粉碎,也讓桑代克深有感觸。此刻,他面容嚴(yán)峻。“這太可惡了,杰維斯!”他沉聲道。

很顯然,他畫外有音?!斑@么說,你并不認(rèn)為這是自殺?”我問道。不知為何,聽他這么說,我反倒在心里生出幾分欣慰來。

“絕非自殺!”他說,“眼前的一切,無不帶著謀殺的印記。請你看看這個可憐的女人吧:她身上整整齊齊地穿著護士服,旁邊房間放著她正在編織的毛線活。這一切,同她手里握著的刮臉刀是多么強烈的反差??!你再看看這些可怕的傷口:總共有四處,第一刀是致命的。再看看門口那一大攤血跡!她的衣服從上到下,都染滿了血跡!衣服都被切開了,帽子上的系帶都被割斷了。還有,你是否注意到了,她躺倒在地時,血幾乎不再流了。這些明顯的事實,都跟自殺情形不相符合。不過,光有推導(dǎo)并不解決問題,咱們還是趕緊勘查一下這棟房子吧。現(xiàn)在,兇手顯然已經(jīng)跑掉了。既然我們剛剛到達(dá)時他還在場,那任何可疑的痕跡都是他最近留下的。”說著,桑代克從辦案用的箱子里取出一盞提燈,往門外走去。

“我們可以等一會兒再來檢查這個房間?!彼f,“現(xiàn)在,最好先把其他地方檢查一遍。你在樓梯旁守著,我去樓上房間看看?!闭f完,他快步上了樓梯。

我照他吩咐,守在樓梯旁。不到兩分鐘的工夫,他就下樓來了。

“上面沒人?!彼f,“這棟房子沒有地下室。查完這一層,咱們就可以去屋外查了?!?/p>

一樓的各個房間,包括廚房,我們匆匆看過一遍,就打算從后面出去。后門沒有上栓,屋后是個大花園,側(cè)面還有一個小果園?;▓@里沒有任何可疑痕跡。在穿過果園那條小徑的盡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果園周圍,有一道五尺高的圍墻,圍墻頂上豎著一些帶鉤的釘子。正對這條小路的位置,借著桑代克的提燈的光亮,我們看到,圍墻頂上豎著的釘子上掛著一兩根布條。

“有人從這里翻越過?!鄙4苏f,“按理說,這里是果園,有人翻墻過來偷摘果子也沒什么好奇怪的??涩F(xiàn)在樹上并無果實,而這布條又像是剛剛留下的。這就有些奇怪了。你看,是兩種不同的布料:一種是深藍(lán)色的,一種是黑白混合的?!?/p>

“或許是從衣服和褲子上撕扯下來的。”我說。

“有這個可能?!鄙4艘贿呎f,一邊從口袋里取出兩個隨身帶著的小信封。他小心翼翼地從鉤子上把布條取下來,分別放進兩個信封里。信封裝好后,他俯身在圍墻上,將提燈照向果園圍墻和鄰居院墻中間的那條通道。那是一條土路,長滿了雜草,看起來少有人經(jīng)過。緊靠著圍墻的是一小片泥土地。那里有一些雜亂的腳印,有一個腳印特別清晰。

“有人曾在不同時間來過這里?!蔽艺f。

“你說的沒錯?!鄙4送馕业姆治觯白钋逦倪@個腳印,屬于最后一個來訪者。他才是我們要關(guān)注的。咱們最好不要翻墻了,免得把現(xiàn)場破壞了。就在這里做下記號,再從另一邊過來吧?!闭f完,他取出一條手絹,放在圍墻頂上,跟我回到了院子里。

“你想把那個腳印留下來吧?”我問他。他并不否認(rèn)。于是,我去房間把小箱子拿來。打開前門,我們來到外面,隨手把門帶上了。

那條通道的入口離大門大約六十碼的距離。順著通道,我們緩緩朝前走去,一邊仔細(xì)留心地面。在提燈的光亮照耀下,草地上只見一些模糊不清的腳印。直到桑代克用手絹標(biāo)記的地方,都是如此。

“真是可惜了!”我說,“這個腳印把其他的都覆蓋了?!?/p>

“好在這個腳印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它不僅清晰,而且特征明顯。鞋后跟上的橡膠底花紋清晰可辨,中間還沾有一塊泥土。這種腳印確認(rèn)起來,不會有任何問題?!彼贿呎f,一邊從小箱子里取出一瓶清水、一塊塑模用的板、一個橡膠攪拌盆、一把勺子、一塊用來固定模型的帆布。接著,他麻利地和了一盆料,把它們攪拌得很黏稠,好讓模型盡快成型并更加堅固。然后,他將帆布在里面沾了一下,將拌好的料倒在腳印上,再把帆布放在上面。

“杰維斯,我想請你守在這里,”他說,“一直到模型妥當(dāng)了。我要趁警察到來前再把尸體仔細(xì)檢查一次,尤其是她的后背?!?/p>

“為什么尤其要看她的后背呢?”我不解道。

“難道你沒能從尸體看出來,她的后背尤其需要仔細(xì)查看嗎?”桑代克問道。沒等我回答,他便轉(zhuǎn)身回屋去了,留了那盞提燈給我。

我守在腳印模型旁,對他臨走時拋下的那句話冥思苦想。在我的印象里,尸體的樣子十分清晰,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設(shè)法去聯(lián)想尸體特征和桑代克要去檢查后背的動機之間的關(guān)系,卻實在是毫無線索。很顯然,傷口就在前面。似乎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顯示死者其他部位還有傷。我急于回屋去找桑代克,又怕過早取出模型而前功盡棄。因此,沒過多久,我就會去試一試,看它是否干了。終于,石膏看上去足夠硬了,足可承受帆布的擠壓了,我從邊上開始,將模型完好無損地取了出來,又將它小心包回到一塊舊布里,放進小木箱。隨后,我提起小箱子和提燈,往屋里走去。

我打開門閂,將前門關(guān)好,走進客廳去。桑代克正蹲在門口那片深色血跡旁,眼睛在地面巡視,像是在尋找什么。我告訴他模型妥了,并問他要找的是什么。

“一顆紐扣?!彼f,“死者衣服后背少了一顆紐扣,是用來系衣領(lǐng)的那顆。”

“很重要嗎?”

“我們必須清楚,紐扣是什么時候掉的,在哪里掉的?”他說,“把燈給我!”

我把提燈遞給他。他將提燈放在地板上,移動著方向,讓光亮在地板上掃描。我也蹲下身來,順著光亮,在地面搜尋,但什么也沒看到。

“也許它根本就不在這里?!闭f著,我卻發(fā)現(xiàn)一個柜子底部靠墻角的地方,有一個很小的東西躺在那里。我趕忙湊上前去,趴在那兒的地毯上,將手伸到柜子底下去,摸出來一顆大號的珍珠形紐扣。

“你看,”桑代克邊說,邊仔細(xì)查看紐扣,“柜子就在窗戶旁邊,和沙發(fā)那頭正相對。不過,咱們還是先來看看,是不是那顆紐扣?!彼従徸叩缴嘲l(fā)前,彎下腰去,借著燈光,一邊移動身子,一邊查看地面。

這時,我注意到,尸體被翻轉(zhuǎn)過來,露出了后背,衣服被扯開在那里,紐扣被桑代克輕松放進了扣眼中?!安诲e?!彼f,“紐扣正是從這里掉下來的。你會發(fā)現(xiàn),在她衣服前面,還有一顆一模一樣的。對了,”他一邊說,一邊將提燈湊到死者灰色斜紋布的裙子跟前,“我剛剛找到兩根毛發(fā),是動物的,看上去像是貓毛或狗毛。這裙子上還有兩根。你來拿一下燈,我把它們?nèi)∠聛??!?/p>

“也許是寵物身上的。”我說。見他用鑷子將兩根毛發(fā)從裙子上取下來,當(dāng)寶貝一樣放到一個信封里,我又說:“多數(shù)未婚女性都喜歡養(yǎng)寵物,尤其是貓和狗。”

“或許沒錯?!彼f,“不過,我剛剛進門時并未看見貓和狗。照理說,它們應(yīng)該在那里的。地毯上好像也沒有寵物毛?,F(xiàn)在,咱們將尸體恢復(fù)原位,趁警察到來前,將搜集到的東西仔細(xì)觀察一下。我覺得,警察早該到了的。”

將尸體放回原位后,我們帶著木箱和提燈來到餐廳。桑代克很快就將小型顯微鏡安裝好,取出那幾個裝著樣品的信封,跟我開始準(zhǔn)備試片夾。時間很緊張,試片夾一裝好,桑代克就把它們放到顯微鏡下觀察起來。

“這兩片布條,都是毛料,”他的眼睛貼在了顯微鏡上,“質(zhì)地很不錯的。這是藍(lán)色斜紋布;另一個布條只有黑色和白色,可能是細(xì)平紋面料或小格花呢。”

“斜紋布上衣和花格呢褲子。”我猜測道。

“來看看那些毛發(fā)吧!”桑代克說。我把試片夾遞給他,搜集到的毛發(fā)用薰衣草油固定在上面,桑代克把試片夾放到顯微鏡下。

“有三種毛發(fā)?!彼戳艘幌抡f,“有的顯然是貓毛,一只黑色的波斯貓。長長、細(xì)細(xì)的褐色毛是狗身上的,也許是小獅子狗。還有兩根我不敢肯定,看上去像猴毛,但顏色很奇怪,呈明顯的綠色。這在哺乳動物中極為罕見。我聽見出租車來了。對警察,我們不必過多透露剛剛觀察到的情況。我猜,這樁案件將由倫敦警察廳偵查處管。”

我來到門口,打開門。米德先生正沿甬道,朝房子這邊走來,身后跟著兩個男子。當(dāng)他們來到燈光下,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一個是我們的老相識——探長米勒,一個顯然是地方警局局長了。

“我們耽誤了不少時間,把米德先生留在局里了解情況?!泵桌照f,“不過,我們知道你們在這里,時間就不會白白浪費了。開始現(xiàn)場檢查前,我想先了解些情況。你好嗎,先生?”他邊說,邊跟桑代克握手,“很高興在這里見到你。情況想必你們都知道了吧,我是剛剛才聽米德先生說的。”

“是啊,”桑代克說,“案發(fā)之前的情況,我們已經(jīng)了解了。我們是在死者去世后幾分鐘,到的這里?!?/p>

“哦?”米勒探長吃驚道,“真的嗎?如此的話,我想,你對死者是否自殺有了結(jié)論了吧?”

“我想,”桑代克說,“咱們最好還是假定這并非自殺,而且必須馬上采取行動。”

“很好?!泵桌仗介L非常贊同,“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最好馬上找到那人的下落?你們幾點到的這里?”

“出租車??繒r差兩分九點?!鄙4苏f,“現(xiàn)在才剛九點三十五。如果米德先生可以讓給我們出租車,就夠時間找到嫌疑人。我有他的地址?!?/p>

“隨時聽你吩咐?!泵椎孪壬f,“往返車費都結(jié)付了。我留在這里,以免警察詢問。”說完,他緊握我們的手道別。

此時,我們注意到,他臉上洋溢著的幸福和對未來的憧憬不復(fù)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惘、絕望和極度痛苦。想到只差那么幾分鐘就可以讓他免于此難,我和桑代克都懊悔不已。

正要動身,桑代克又突然停了下來,再次轉(zhuǎn)身,面對米德牧師?!澳隳芊窀嬖V我,”他說,“弗塞德小姐養(yǎng)寵物嗎,比如說,貓、狗,或者其他小動物?”

米德驚訝地望著他,站在一旁的米勒探長似乎很有興趣地豎起了耳朵?!皼]有,她并不很喜歡動物。她把自己的愛心,都留給了人類。”

桑代克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提起小箱子,緩緩走出房間。我和探長緊隨其后。

將目的地告知司機,剛在車上坐定,米勒就忍不住發(fā)問了?!跋壬?,你帶著這個神奇的小箱,”他斜著眼睛看著它,“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我們找到了一個清晰的腳印。”桑代克說,“也許它跟案件沒什么關(guān)系?!?/p>

“但愿有關(guān)系?!泵桌照f,“清晰的腳印模型可以成為陪審團的一流證據(jù),可以據(jù)此跟犯罪嫌疑人的鞋子進行比對?!彼贿呎f,一邊從我手里接過模型,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仔細(xì)端詳:“很好,很好!特征明顯。我敢說,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這么獨特的腳印模型了,簡直跟指紋一樣無可置疑。千萬保存好了!要是能夠找到那只鞋子,就能結(jié)案了。”

探長試圖打開桑代克的話匣子,可惜無功而返。我努力克制著,不再多問。我們都很了解他,在他沉思時不要打擾。此刻,他一言不發(fā)地坐在汽車角落里,顯然是在費盡思量。

出租車停了下來?!拔覀兊搅?。”米勒邊說,邊打開車門,“咱們該怎么說?我的身份要不要告訴他?”

“我猜,你要是想進他家,”桑代克說,“就得說明身份?!?/p>

“那好吧?!泵桌照f,“不過,還是請你出面來說。我不知道你都掌握了哪些情況?!?/p>

桑代克的預(yù)言果然應(yīng)驗了。在我們敲了三次門并按了半天門鈴后,里面過道上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上去來人很是惱火。我從不知道,腳步聲能夠傳遞出這樣的信息。接著,門被猛地拉開了,但只是一道幾寸寬的縫,一張多毛的滿是怒氣的臉從門縫處露了出來:“說吧,你們想要干什么?”

“你是威廉·邦丁先生嗎?”米勒問道。

“你管得著嗎?”按照蘇格蘭人的標(biāo)準(zhǔn),口氣還算不上太粗野。

“我們有公事。”米勒解釋道。

“我也有公事?!蹦凶诱f??磥?,他就是邦丁先生了,“而且,我的事耽誤不得。”

“我們的事很重要。”米勒堅持道。

“我的事也很重要?!卑疃『軔阑?,一邊說,一邊想要關(guān)門。

米勒一只腳頂在門上,門自然合不上了。邦丁用力踢門,卻也無濟于事。他的軟拖鞋跟米勒的警用皮靴比起來,明顯較量不起。

“嗨,我告訴你!”米勒剛才的客氣這會兒完全不見了,“你少在這里胡攪蠻纏!我是警察,今天非進去不可了?!彼呎f,邊用寬大的肩膀?qū)㈤T硬頂開了。

“你是警察?”邦丁說,“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當(dāng)然有事了!”米勒說,“可我不想在這兒說。”

“那好吧!”邦丁氣呼呼地說道,“進來吧!不過,你們知道,我正忙著呢。今兒晚上,我已被煩得夠嗆了?!?/p>

他領(lǐng)著我們,進到一間幾乎沒什么家具的房間。里面有一個凸窗,窗前有一張桌子,上面放有桌面玻璃,還有一個普通的臺燈。從桌上堆放的雜亂文稿,人們不難猜出邦丁的職業(yè),也不難理解他為什么不喜歡被人打擾。

他沉著一張臉,搬來了三把椅子。自己先坐了下來,然后,氣沖沖地盯著我和桑代克道:“他們也是警察嗎?”

“不是?!泵桌照f,“他們是醫(yī)生。我想,還是你來把事情說一下吧,桑代克先生!”

“我們來找你,”桑代克說,“是想通知你,米麗森德·弗塞德小姐今天晚上突然去世了!”

“天啊!”邦丁驚呼道,“這簡直太突然了!什么時候死的?”

“大約九點差一刻。”

“真是不可思議!”邦丁自言自語道,“我前天還見過她的,她當(dāng)時看起來還很好啊。她是怎么死的?”

“表面看來,”桑代克說,“像是自殺?!?/p>

“自殺?”邦丁倒吸一口涼氣,“這絕不可能,我簡直無法相信。你是說,她自己服毒自盡了嗎?”

“不,”桑代克說,“不是服毒而亡,是用刮臉刀割喉了?!?/p>

“天哪!”邦丁再次驚呼道,“這太可怕了!可是,”他想了想,又說,“我沒法相信這是她干的事。這不可能。她為什么要自殺呢?她很快樂,馬上就要嫁給那個臉上有麻點兒的牧師了。而且,你說她用的是刮臉刀。她怎么會有刮臉刀呢,女人又不用刮臉?她們吸煙,喝酒,罵大街,就是還沒學(xué)會刮臉。我不相信她會自殺,你們信嗎?”邦丁先生盯著米勒,目光咄咄逼人。

“我也不能相信她就是自殺。”米勒說,“你剛剛說到的,我們也都想到了。不過,如果不是自殺,就是他殺。我們希望能查出來,是誰下的手?因此,我們需要調(diào)查清楚,與本案相關(guān)的人士今晚八點三刻左右都在哪里?”

這話把邦丁惹火了。他獰笑道:“這么說,你覺得我是本案相關(guān)人士了?”

“任何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都是。”米勒和顏悅色道,“尤其是曾向死者發(fā)出過恐嚇之人?!?/p>

就是這句話,當(dāng)即打消了邦丁的氣焰。他呆坐在那里,有些愣怔地看著米勒,半天沒說一句話。等他再開口說話時,口氣已比剛才緩和了很多:“我從六點起,就一直在這里工作。你可以看看這些材料。我確定,它們都是我六點以后寫下來的?!?/p>

米勒點了點頭,卻不發(fā)一言。

邦丁先生盯著他,顯然在思考什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刺耳的笑聲。

“有什么好笑的?”米勒不動聲色道。

“我在笑,我還有一個證人,絕對能夠證明我這段時間就在這里??磥恚瑝氖乱灿泻玫囊幻?。我剛剛跟你們說過,我今晚已經(jīng)飽受打擾了。就是隔壁的那兩個傻瓜——巴內(nèi)特兄弟,我的兩個表哥。他們是音樂家。這個稱謂安在他們頭上,真是糟踐了。你知道,他們是搞雜耍的,專門編制一些滑稽的歌曲或笑話來哄騙那些智障者。他們經(jīng)常在家里操練那些鬼玩意兒,噪音會傳到我家里,讓人不勝其煩。不過,他們答應(yīng)了,在我工作最繁忙的周四和周五晚上,不練樂器。通常,他們都能做到,可今天晚上,我正忙于工作,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吼叫。原來是弗雷德那個白癡在嘯叫,歌名叫《當(dāng)肥豬收起翅膀》。歌曲唱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與此同時,另一個傻瓜還在一旁吹奏著黑管。我忍了一兩分鐘,然后去到他家,拼命敲門,按門鈴。前來應(yīng)門的是巴內(nèi)特太太。我沖她抱怨了一通,她自然十分抱歉,說他們忘記今天是周四了,還保證馬上讓她的丈夫停止練習(xí)。果然,當(dāng)我回到家,那邊的喧鬧聲就停止了。我本該狠狠教訓(xùn)那兩兄弟的,不過,這也省了我的麻煩了?!?/p>

“你去隔壁是幾點鐘?”米勒問。

“差不多九點過五分。”邦丁回答說,“他們開始練習(xí)時,教堂的鐘聲剛好敲響九點?!?/p>

“嗯?!泵桌湛戳丝瓷4?,“好了,我們就想了解一下這個,就不打擾你工作了?!闭f完,米勒站起身來。

邦丁迫不及待,送我們下樓。

來到大街上,米勒轉(zhuǎn)身看著我和桑代克,滿臉的失望?!肮?,”他懊喪道,“這可真是掃興。我原本盼著,在兇手沒來得及毀滅證據(jù)前,來他個突然襲擊呢?,F(xiàn)在麻煩了,你總不能無視這種不在場證據(jù)吧。”

我瞥了桑代克一眼,想知道他對這個意外挫折的反應(yīng)。他看上去明顯有些困惑,但從他苦苦思索的表情可以知道,他正在綜合眼下獲得的信息,重新分析和推導(dǎo)。或許他跟我一樣,都注意到了邦丁身上的粗呢西裝。由此看來,我們從圍墻上找到的布條可能不是他留下來的,除非他換了衣服了。但是,那個不在場證據(jù)又完全排除了他的嫌疑。正如米勒所言,我們現(xiàn)在對案件像是無從下手了。

這時,桑代克中斷了沉思,跟米勒說:“我們應(yīng)該去核定一下他的不在場證明,還得快?,F(xiàn)在,這還只是邦丁的一面之詞。”

“我想,他不太可能撒謊吧?!泵桌湛瓷先ヅd趣不大。

“一個謀殺案的嫌疑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來的?!鄙4瞬灰詾槿唬坝绕洚?dāng)罪案就是他犯下的時,更是如此。我想,應(yīng)該在他們可能串通之前,去找巴內(nèi)特太太了解一下?!?/p>

“他們早該有時間串通口供了?!泵桌照f,“不過,你說的還是有道理的。他們家客廳燈還亮著呢,就是邦丁隔壁家。我們不妨就去把這事搞定了。我想,還是請你來問吧,該怎么問就怎么問?!?/p>

我們走進房子,上了樓梯,來到巴內(nèi)特的公寓。米勒按響了門鈴,又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有女人前來開門,并以詢問的神情看著我們。

“你是巴內(nèi)特太太吧?”桑代克問。

女人說她就是巴內(nèi)特太太,但口氣聽來像是對我們的來訪有些詫異。

桑代克解釋說:“我們是來跟你打聽你的鄰居邦丁先生的。同時,還想了解一下有關(guān)你們家的一些情況。深夜造訪,確有不便,但事關(guān)重大,不能耽誤。還望你能理解?!?/p>

聽著桑代克的解釋,巴內(nèi)特太太一臉的困惑和疑慮。猶豫一會兒后,她說:“我想,你們最好還是跟我的丈夫談吧。請在這里稍等片刻,我去叫他過來?!闭f完,她將門掩上,并未關(guān)嚴(yán)。

我們聽到,她順著走廊,去到了另一個房間。走廊盡頭的門半敞著,可以看到里面桌子一個角,桌上鋪著紅桌布。

說的是“稍等片刻”,但好長時間都不見人來,米勒有些不耐煩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p>

對此,我也不無疑惑。正在此時,傳來了腳步聲。隨即,門開了,一位男子站在我們面前。

只見他左手扶著門,右手上包裹了一條手絹。他一臉疑惑的神情,依次把我們打量了一番,開口說話的口氣不是很自然:“你們想要了解什么?能否告知一下,你們是誰?”

“我叫桑代克,是米德牧師的法律顧問。”我的同事回答說,“這兩位先生是我的同事。我想請你談?wù)?,邦丁先生最近都干了些什么,比如說,你今晚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什么時候?”

這個男子起初像是不太愿意回答桑代克的問題,但隨之又變了態(tài)度。他想了想,然后說:“差不多八點鐘時,我從那個凸窗看到了他。再晚一點,我太太見到了他。請你們進屋吧,她會告知你們準(zhǔn)確時間?!?/p>

他領(lǐng)著我們往屋里走去,臉上表情有些怪異。我有些不解。從米勒先生邊走邊投射過來的眼神,我知道他也是莫名其妙。

我正在為桑代克這種拐彎抹角的交流方式感到不解,客廳的門打開了。又一件奇異之事發(fā)生了:我剛剛看到的桌上的紅布不見了,桌面光光的,什么也沒有了。進屋后發(fā)現(xiàn),紅布蓋在了旁邊一個小桌上。紅布下面,是一個有棱有角的立體物件。顯然,主人不想讓我們看到它。我們在桌子前坐下,心里卻在揣測,紅布底下到底藏著什么東西?

這時,巴內(nèi)特把桑代克的問題跟他太太重復(fù)了:“我記得,邦丁先生來這里是九點多鐘,是嗎?”

“是的。”巴內(nèi)特太太回答說,“九點多。你們開始練歌時,我聽到了九點的鐘聲。他是幾分鐘過后來的?!?/p>

“你們看,”巴內(nèi)特解釋道,“我是個唱歌的,我弟弟用不同的樂器為我伴奏,自然需要經(jīng)常練習(xí)。不過,邦丁趕稿的兩個晚上,也就是周四和周五晚上,我們都不練了。他說過,我們的練習(xí)妨礙他工作了。但我們今晚疏忽了,我拿到一首新歌,想趕快把它練好了,由我弟弟的黑管伴奏。我們太專注于這首新歌了,回家就開練,竟然忘記今天是周幾了。還沒練完第一段,邦丁就來了,像個瘋子一樣在捶門。我太太把他勸回去了,我們自然也就停止了練習(xí)?!?/p>

就在巴內(nèi)特說話的時候,我?guī)е鴰追趾闷?,在房間里打量起來。不知為什么,我隱約覺得氣氛不對,好像隱藏著莫名的緊張。巴內(nèi)特太太臉色蒼白,神情慌亂。巴內(nèi)特先生雖然滔滔不絕,表情卻有失自然。他的弟弟懷抱一只黑色波斯貓,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呆呆地盯著爐火,沉默不語。

我再次看了看那塊紅色的桌布,納悶它底下的秘密。

“對了,”巴內(nèi)特沉默片刻后,問道,“你們打聽邦丁干什么?他今晚去了哪里,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他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個煙斗和一個煙荷包。煙斗握在裹著綁帶的右手里,左手正在裝煙絲??梢?,他是左撇子。從他左手劃火柴和右手戴手表,亦可得到印證。

“你這么問,很正常?!鄙4苏f,“我要告訴你的是,剛剛發(fā)生了一件非??膳碌氖拢好惿隆じト滦〗?,我想,她是你們的親戚吧,今晚離奇過世了。她是在九點差幾分過世的,死因也許是自殺,也許是他殺。因此,我們需要調(diào)查清楚跟她有關(guān)的人士在她過世那個時間里的去向?!?/p>

“天啦!”巴內(nèi)特驚呼道,“這太可怕了!”

接下來,房間內(nèi)是死一般的沉寂。其間,我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狗吠聲。那聲音尖尖的,一聽便知是小獅子狗發(fā)出來的。

此刻,我再次感受到了房間內(nèi)令人不安的緊張氣氛。聽到桑代克宣布的消息后,巴內(nèi)特太太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垂著頭,雙手捂著臉。她的丈夫頹然無力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臉上也是血色全無,現(xiàn)出驚慌失措的神色來。弟弟還是一言不發(fā),凝視著爐火。

這時的桑代克顯得非常不合時宜,尤其是在如此不幸的時刻。他的舉動讓我很是吃驚。只見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兩眼盯著墻上一幅畫。那幅畫,就掛在紅布蓋著的秘密的上方?!斑@版畫看上去,很像卡麥倫的?!彼贿呑哌^去細(xì)看那幅畫,身子湊到了墻根前,一只手按壓在桌布蓋著的東西上頭。

“先生,不要亂動?xùn)|西!”巴內(nèi)特大叫著,跳了起來。

桑代克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刻意把桌布揭開來一個角,看了看下面。“沒有碰壞什么!”桑代克輕輕說道,把桌布放回原處。再看了一眼那幅畫,才又坐回原處。

房間里又是一陣沉默。我隱約覺得,四周的氣氛更加緊張了。巴內(nèi)特太太的臉白得像幽靈一般,看上去好像隨時都要窒息了。她的丈夫坐在一旁抽著煙,兇神惡煞般地瞪著她。米勒也覺出不對頭,目光在那對夫妻和桑代克之間逡巡。

一片靜寂中,小獅子狗再次尖叫起來。不知怎的,這叫聲讓我想起了那只波斯貓。它始終趴在爐火旁那紋絲不動的男子懷里。我看看那只貓,又看了看那個男子。就在這時,眼前出現(xiàn)的怪異的一幕讓我大為吃驚。只見男子肩頭先是緩緩露出一個生著綠色和棕色毛發(fā)的小腦袋,接著,一只小猴子一點一點地冒了出來。它兩只小爪抓住男子肩膀,兩只眼睛看著屋里的陌生人。突然,它像個害羞的孩子似的,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了。

我被驚得目瞪口呆。如果說貓和狗算是巧合了,但這只猴子,尤其是一只如此非同尋常的猴子的出現(xiàn),就絕非只是巧合了。我盯著那個僵尸般的男子,心里覺得他跟數(shù)里外躺在沙發(fā)上的尸體之間,一定有著什么聯(lián)系??墒牵@又怎么可能呢?那個時候,他正好好地待在這個房間里呢。然而,不管怎么說,他跟此事應(yīng)該脫不了關(guān)系。就在此時,我突然意識到,桑代克此刻正在等待的就是真正的兇手自己現(xiàn)出身影。

“這事太可怕了!”巴內(nèi)特嘶啞的嗓音重復(fù)道。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有什么證據(jù)可以證明,她是自殺還是他殺呢?”

“我想,我的這位朋友,米勒探長,認(rèn)為她是遭到謀殺了?!闭f著,桑代克瞥了一眼滿臉困惑的米勒。

米勒哼了一聲,算是勉強認(rèn)可了。

“說到兇手,你們有線索了嗎?我注意到,你們剛剛提到了與本案有關(guān)的人士。”

“有線索。”桑代克說,“這一線索如果能夠證實,將是絕佳的證據(jù)。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清晰的腳印,還為它制作了模型。你們愿意看看嗎?”

沒等對方回答,桑代克就打開了小箱子,取出了腳印模型,放在我手里?!澳眠^去,讓他們看看!”

被桑代克剛剛一系列反常操作弄得不知所措的米勒探長這時站起身來,跟我一道走向桌子。他一直緊貼在我身旁,護著那個寶貝模型,生怕它被碰壞了。我把模型輕輕放在桌上,燈光從它側(cè)面照過來,效果很好。白色鞋底上那不規(guī)則的泥印、周圍的那一圈紋路,以及鞋底上磨損過的痕跡,都清晰可辨。

那三個人都圍到桌子跟前來了,米勒不讓他們靠得太近。我站在一旁,仔細(xì)觀察他們的表情。我猜,桑代克之所以這么做,就是想出其不意地找出兇手的破綻來。

我看到,弗雷德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的樣子,臉色卻是越來越慘白了。巴內(nèi)特太太則瞪大了雙眼,張口結(jié)舌,一臉的震驚和恐懼。詹姆斯則站在巴內(nèi)特太太身后。只有這個時候,我才算看清楚他的臉。他面容憔悴,神色慌張,一雙眼睛緊盯著那個鞋底模型。他身穿藍(lán)色斜紋嗶嘰上裝,后背和前胸的位置都粘有很多動物毛發(fā)。

聚在腳印模型周圍的這三個人,都顯得非常古怪。每個人都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不發(fā)一言。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卻是更加古怪了。

房間里死一樣的寂靜,突然間被打破了。只聽得想起了黑管的伴奏,還有一位男子頗為嘹亮的歌聲:

當(dāng)肥豬收起翅膀

當(dāng)母牛躲進鳥巢——

這時,我們都驚奇地轉(zhuǎn)過身去。眼前的情景讓我立時明白,這樁神奇的罪案已然真相大白了。

這時的桑代克站在房間的另一頭,腳下是那紅色的桌布,身邊的小桌上是一臺用來口述信件的笨重的留聲機,插放耳機的那頭卻連接了一個彎形喇叭。

這意想不到的場面讓大家目瞪口呆。緊接著,房間里像是炸開了鍋,變得混亂一片。巴內(nèi)特太太尖叫一聲,癱倒在座椅上。巴內(nèi)特轉(zhuǎn)身就朝桑代克撲了過去,卻被對方拽住手腕,動彈不得。米勒這時也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上前揪住他,將他制伏在椅子上。

我跑到桑代克身邊,關(guān)掉留聲機。那荒謬可笑的歌聲和眼前發(fā)生的悲劇,實在太不協(xié)調(diào)了。然后,我和桑代克一起,把巴內(nèi)特從留聲機旁拉走了。

“米勒探長,”桑代克說,手里還拽著拼命掙扎的巴內(nèi)特,“據(jù)我所知,你是執(zhí)法人員,對吧?”

“是的?!泵桌照f。

“既然這樣,”桑代克說,“我指控這三人涉嫌謀殺弗塞德小姐:巴內(nèi)特是主犯和直接兇手;詹姆斯從后面抱住受害者,屬于協(xié)同作案;巴內(nèi)特太太是從犯,曾操作這臺留聲機,企圖為兇手制造不在場證明。”

“我什么都不知道。”巴內(nèi)特太太尖叫起來,歇斯底里,“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為什么要打開它!”

“這事我們現(xiàn)在沒法為你分辨清楚,”米勒說,“你會有機會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為自己辯護的?!?/p>

緊接著,他對我和桑代克說:“你們倆誰去報警?或者,由我來吹響警哨?”

“還是請你跑一趟吧,杰維斯?!鄙4苏f,“我在這里看著這個男人。你先找個巡警來,再去警察局!前門不要關(guān)!”

照桑代克吩咐的,我先找到警察局,很快領(lǐng)著四個警察和一個隊長,分乘兩輛汽車,回到巴內(nèi)特住的那棟公寓。

犯罪嫌疑人和那三只動物一起,都被帶走了。后者由喜歡動物的警察悉心照看著。隨后,我們搜查了那幾間臥室。巴內(nèi)特?fù)Q上了全部干凈的衣服??墒牵覀冊谝粋€上了鎖的抽屜里,找到了他換下來的衣服,包括一條沾有血跡的撕破了的花格呢褲子和一個全新的刮臉刀盒。鎖是桑代克現(xiàn)場打開的,手法之高明,讓米勒探長驚嘆不已。

這些東西,連同那臺大喇叭的留聲機,都由米勒探長細(xì)心包了起來,一起帶走了。

“當(dāng)然了,”我和桑代克走在回家的路上,說著,“案件的來龍去脈都很清楚了。不過,據(jù)我觀察,你去巴內(nèi)特家是有目的的。當(dāng)時,你就有了明顯的懷疑對象了。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懷疑上巴內(nèi)特家的人的?”

桑代克說:“你要是能把事情的經(jīng)過,包括可憐的米德先生一開始說的那些話從頭到尾回憶一下,就會明白了。

“咱們先從尸體說起!顯然,有人偽造了自殺的假象。我們暫且不說死者性格、當(dāng)時狀況都與自殺情形不符,不說那個非??梢傻膬雌?,僅僅割破了的衣領(lǐng)和隔斷了的帽帶就足以說明問題了。正如我們知道的,通常情況下,自殺者一般都不會毀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的。也就是說,一個割斷自己喉嚨的人,是不會割破自己衣領(lǐng)的。他會把衣領(lǐng)取下來,把任何妨礙他的東西清理掉。這才是正常的自殺邏輯。自殺者希望的是盡可能方便、快捷、有效,而且,她有足夠的時間來做這些準(zhǔn)備。對殺人兇手來說,他就不一定有那么多選擇余地了。只要可以達(dá)到目的,他可以不顧其他的。

“還有,死者是在靠近房門的地方受的傷,尸體卻倒在房間另一頭的沙發(fā)上,可沙發(fā)周圍并無血跡。由此可知,受害者倒在那里時,死之將至。準(zhǔn)確一些說,是死徹底了。顯然,她是被謀害后,被人抬到沙發(fā)上去的。

“此外,死者身上的血跡也很能說明問題。血跡都集中在胸前的位置,是順著脖頸流下去的。那就說明,血液流動時,她是站立著的。死者身上一共有四個傷口。第一個傷口是致命的,切斷了頸部動脈和幾條主要的靜脈血管。受到如此致命的傷害后,受害者通常會倒在地上。但她并非如此。否則,她的整個頸部都應(yīng)該滿布血跡。那么,她為什么沒有倒下去呢?顯而易見,是因為被人從后面抱住了。此外,她的手上沒有刀傷,更是進一步證明了前邊的推測。如果她的手不是被人拽住了,就會因為下意識的反抗而被刀割傷。而從死者背后的衣領(lǐng)來看,也可以知道這一點。衣領(lǐng)被撕扯得厲害,連紐扣都被拽掉了。你知道,紐扣是我們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找到的。

“再來說說那些動物的毛發(fā)!都是在死者的背部發(fā)現(xiàn)的,衣服前面或其他部位一根都沒有。如果它們來自死者的寵物,就應(yīng)該更多出現(xiàn)在她前胸和懷抱的位置。而且我們知道,她并沒有養(yǎng)寵物。所有這一切都告訴我們,現(xiàn)場兇手是兩個:一個站在她身后,扣住了她的雙手;另一個在她前面行兇殺人。留在圍墻頂上的布條,也證實了這一推斷??瓷先ィ鼈兿袷菑膬蓷l褲子上被撕扯下來的。從死者傷口來看,幾乎可以肯定,兇手是個左撇子。

“乘車前往的路上,我仔細(xì)想了想這些事實,并將整樁案件進行了分析。首先,殺人動機是什么?現(xiàn)場看不到任何搶劫的跡象,也不是盜竊做的案。那又是什么動機呢?我們知道,死者是位非常富有的小姐,撰寫過對某些人有利的遺囑。可是,她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如此一來,遺囑就要自動作廢了。她也不太可能再去撰寫一份對這些人有利的遺囑了。有了這個分析,動機就找到了。動機的匹配對象,最好的就是邦丁了。他曾公然向受害者發(fā)出過威脅,自然就成了明顯的懷疑對象了。

“不過,舍棄那些威脅不說,邦丁并非主要懷疑對象。由那份遺囑來看,邦丁所得極其有限,最大的受益者是巴內(nèi)特兄弟。弗塞德小姐的死亡,不僅可以讓他們在遺囑中的財產(chǎn)繼承兌現(xiàn),而且可以當(dāng)即兌現(xiàn)。另外,他們是兩個人,比邦丁單獨一人更有符合作案現(xiàn)場顯示的作案條件。造訪邦丁后,我當(dāng)場排除了他的嫌疑。他的手稿大致能證實他的清白,而那個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更是無可置疑。

“但是,我當(dāng)時也突然意識到,邦丁的不在場證明,其實也同樣適用于巴內(nèi)特兄弟。不過,兩者之間還是有區(qū)別的。邦丁是被人看到的,巴內(nèi)特兄弟卻只是被人聽到的。我之前就留意到了,留聲機或電唱機,尤其是可以將自己的聲音存錄下來的設(shè)備,都可以用來有效地偽造不在場證明。這次,我又不自覺地想到了這種可能性。從當(dāng)時的情況來看,它是不難成立的。大家知道,邦丁在工作,那種高分貝的噪音肯定會把他引出來。這樣的話,一旦需要,他就能為某些人提供不在場證明。想到這里,我覺得應(yīng)該進一步查清此事。

“一去到巴內(nèi)特家,就見到了一個手上有傷的人。他傷的是右手。如果是左手,就更能說明問題了。我很快發(fā)現(xiàn),他是左撇子。這是驚人的巧合。對于我提出的那些問題,大多數(shù)人都會拒絕回答,他卻非常配合。其實,他在回答問題的同時,也在為自己澄明不在場證據(jù)。

“另外,還有那塊桌布。我想,你也注意到了的。剛到他家時,桌布是鋪在大桌子上的。后來,卻被人取走,丟在其他東西上頭了。顯然,是臨時想要掩蓋什么秘密。具體的,我就不用多說了??偠灾?dāng)我看到那只貓,又聽到了狗叫聲,再看到那只猴子后,我就特別想要看看,桌布下面蓋著的到底是什么。然后,我就想法了解到了,那是一臺留聲機,唱片還在上面放著。就這樣,我決定冒險一搏。畢竟只有通過那張唱片,才能打破他們的不在場證明。萬一不能成功,我就會建議米勒搜查公寓。幸運的是,唱片剛好唱的就是那首歌。到此為止,案情就真相大白了。”

法庭接受了巴內(nèi)特太太的申辯,撤銷了對她的指控。另外兩個犯罪嫌疑人經(jīng)過審判后,被判處了極刑。

這樁案件再次證明,那些不愿安分守己,卻要處心積慮地炮制虛假的不在場證明的犯罪分子,實在是多么的愚蠢可笑!巴內(nèi)特兄弟若不是自作聰明地制造偽證,大家也許就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去。正是他們絞盡腦汁制作的不在場證明,才是真正的“引狼入室”啊,親自把我們領(lǐng)進了家門!

(責(zé)任編輯:古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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