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者詞稿》與清代陳維崧詞的經(jīng)典化"/>

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經(jīng)典、范式與文本*
——《笠者詞稿》與清代陳維崧詞的經(jīng)典化

2021-06-01 14:09:20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1年3期

馮 乾

清詞研究的一個新的熱點是清詞的經(jīng)典化問題。作為清代最重要的詞人之一,陳維崧詞的經(jīng)典化也倍受關注??滴醵荒辏?682),陳維崧去世,由其倡導的慷慨悲涼的稼軒詞風漸漸衰闌,而朱彝尊引領的清空騷雅的浙西詞風則成為主潮,并且一直盛行于其后的康乾詞壇。盡管如此,陳維崧由于在作詞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與朱彝尊并稱清代詞人的雙璧。譚獻曾指出:“錫鬯、其年出,而本朝詞派始成……嘉慶以前,為二家牢籠者十居七八?!雹僮T獻:《篋中詞》今集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73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36頁。夏敬觀也指出:“清初詞,當以陳其年、朱彝尊為冠?!雹谙木从^:《蕙風詞話詮評》,唐圭璋:《詞話叢編》第5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585頁。都可以說明這兩位著名詞人在清代詞史建構中的重要意義,而詞壇對他們的接受過程,也就是他們的作品的經(jīng)典化過程。對此,學界已有一定的研究,特別是對朱彝尊在清代詞學發(fā)展中的作用,探討較多。相對而言,雖然批評家們都承認陳維崧詞的價值,但作為接受史的研究,還嫌不足,尤其是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進行接受史的研究。本文擬通過對清代乾嘉時期《笠者詞稿》的討論,從特定角度思考這一問題。

一、《笠者詞稿》的作者

《笠者詞稿》7卷③原稿分小令、中調各1卷,長調5卷,但并未標明卷次。,南開大學圖書館藏本,與《笠者詩稿》合為1函14冊。無欄格,楷書,1頁10行,行21字?!对~稿》按清初流行的分調編排,分為小令1卷,中調1卷,長調5卷?!扼艺咴~稿》篇幅龐大,詞作達1 600余首,僅次于陳維崧的《湖海樓詞》,從數(shù)量上說,堪稱清代第二?!扼艺咴~稿》未署作者姓名,今通過作品中的種種線索,略作考證如下:

《笠者詞稿》中有《水調歌頭·自題笠者》一首,應是自題畫像之作。詞之下闋曰:“穿布襪,拖芒履,六橋中。堤邊春雨新至,戴笠自稱翁?!逼湓~集題署《笠者詞稿》,則笠者當為作者的別號。

《笠者詞稿》中唱酬之作頗多,其中不乏乾嘉名流。如袁枚、趙翼、謝啟昆、福康安等人。集中又有《寶鼎現(xiàn)·梁山舟表兄贈字賦謝》《鳳凰樓上憶吹簫·送何春巢表兄赴京兆試》二詞。梁山舟即梁同書(1723—1815),以書法名滿天下。何春巢(生卒年不詳),名承燕,后世名聲雖不甚顯著,但也是乾嘉時期詩壇的名家。不過遍檢上述諸人的別集以及袁枚的《隨園詩話》,其中均未發(fā)現(xiàn)笠者的線索。

《笠者詞稿》長調詞中有《金菊對芙蓉·送貞木二叔之廣州主院》一首。阮元《兩浙輶軒錄補遺》卷7載:“凌丙,字貞木,號蓉槎,仁和人,寄籍粵東。癸卯舉人,官潮陽縣教諭。著有《貞木文集》《蓉槎詩稿》?!雹偃钤骸秲烧爿捾庝浹a遺》卷7,嘉慶八年(1803)刻本。《詞稿》小令有《望江南·客中雜憶十首》,以“杭州憶”起句,其十曰:“杭州憶,家在北門中?!笨梢酝浦艺咝樟瑁瑸榱璞?,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

關于笠者的生卒年?!顿R新郎·壬戌元日仍用前韻》:“四十過頭吾漸老,料理林泉退罷?!比尚鐬榧螒c七年(1802),逆推四十年,為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笠者當生于此年略前?!对~稿》中有明確紀年的詞中最晚一首為《沁園春·丙寅十月,余客山左,初日夜剛半,暴風大作,翌日不休,挾雨而至。北方此日天雨,亦大異矣,詞以紀之》,丙寅為嘉慶十一年(1806),笠者當卒于此年十月之后。

關于笠者的科舉情況?!端堃鳌と醵取吩~有“嘆蹉跎、三十齊頭,算文章、勞績皆安在”句,如笠者生于乾隆二十七年,則其三十歲生日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又有“名場辛苦,緣慳分薄,操刀有待”一句,說明其三十之年科舉猶不利。從《詞稿》中所反映的情況看,笠者一生未能中取鄉(xiāng)舉。

關于笠者的生平與仕宦情況?!扼艺咴~稿》中有《減字木蘭花·檢案上殘楮偶系數(shù)詞七首》,是笠者晚期回憶生平之作。其一曰:“垂髫游子。南北東西人老矣。暗數(shù)從前。一夢春風廿五年。當時氣概。自詡詩書門第在。今日飄零。涑水堯都走不停。”涑水,山西境內之河流,《水經(jīng)注》:“涑水出河東聞喜縣東山黍葭谷?!眻蚨?,用古地名,為清代山西省河東道平陽府臨汾縣。從詞中可見,笠者少時出游,自此達二十五年之久,作此組詞時尚流寓山西。其二曰:“余年廿四。初入仕途聊小試。三十風摧。鵩鳥悲啼苦著缞??皯z羈旅。蓮幕有人親聘去。秦晉分河。公事稍閑著作多?!斌艺哂诙臍q時入仕,因其未中科舉,可能是通過納捐的方式獲官。據(jù)《賀新郎·別和觀察幕中諸友》詞,知笠者曾入和琳的幕府。和琳(1754—1796),滿洲正黃旗人,由工部郎中補授湖廣道御史,掌河道,轉吏科給事中。詞中有“三載河東住。記同人、春衫雪屐,無時離阻”之句,可見其在和琳幕府大約三年。根據(jù)《東華續(xù)錄》,和琳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至五十五年(1790)間任巡漕御史②據(jù)王先謙:《東華續(xù)錄》卷112、113,乾隆五十五年(1790),和琳仍為巡漕御史,至乾隆五十六年(1791)三月,由給事中升內閣學士。,至和琳入都,笠者遂去幕,其離開和琳幕府的時間不晚于乾隆五十五年。離開和琳幕府之后,差不多在笠者三十歲時,其父母中的一人去世,“鵩鳥悲啼苦著缞”,指因丁憂去職。其三上闋曰:“流光入駛。紱祀家貧仍出仕。一夜嚴霜。又著麻衣滯晉陽?!睆脑~中可知,笠者在丁憂之后復出,仍為幕僚,但不久又遭親喪,滯留在晉陽。等到三年丁憂之后,又復出為宦,故下闋有“三年禮畢。借箸靈川重讀律”之句?!白x律”,指擔任管理刑名的吏員,這與《笠者詞稿》中的其他詞可以相互印證。如《賀新郎·不晤里中諸子十余年矣,或存或亡,忽于燈下追感愴焉,填詞并述近狀》曰:“歷遍炎涼居人下,署頭銜、懶逐群丞走。”到嘉慶九年(1804),笠者因考績原因被劾罷官。《減字木蘭花》其五:“早秋擯斥。冤事向人難剖白?!贝撕笥肿鳌稘M江紅·罷官偶作》詞,中有“九品考功符定制,一朝被議迂銓秩”及“十載為官休亦好”之句。罷官之后,笠者客居山西,生計困頓。嘉慶十一年曾客山左,此后事跡無可考。

《減字木蘭花》詞中提到的“靈川”是笠者為宦之地,在《笠者詞稿》中尚有幾處提及。如《滿庭芳·中元節(jié)靈川官舍追悼亡婦》。又如《滿江紅·羅介亭明府沒已及六年矣,櫬未歸里,流落交城。祁邑宰燕山張云莊興懷寅好,資助千緡,囑令子暫時浮葬。山右人士高其誼,傳說吊哀,鄙人太息,遂填此詞》,詞中有“記廿載、晉陽舊治,靈川官閣”之句。結合詞題與詞句,可知“靈川”指的是山西交城?!队衽畵u仙佩·登卦山毘盧閣》詞云:“相傳下、青山似卦,靈川舊脈,人人游歷昏如夢?!薄叮ㄇ。┨尽肪?“交城縣”載:“卦山在縣西北五里,遞高五里,盤踞七十里,西北連夏壇山。”③費淳、沈樹聲纂修:《(乾隆)太原府志》卷9,乾隆四十八年(1783)刻本。亦可證明詞中的靈川指的就是交城?!缎绿茣?地理志三》“太原府太原郡”下有交城,注曰:“先天二年析置靈川縣,開元二年省?!雹軞W陽修、宋祁:《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004頁。嘉慶元年(1796)冬《大清搢紳全書》于交城縣上附古稱“靈川”,可知二者實為一地。《笠者詞稿》中還記其為宦大陵,大陵是交城的古稱。

《(光緒)交城縣志》卷4“官政”典史一職,在嘉慶朝下有“凌立仁”,名下注曰:“浙江附監(jiān),九年任?!逼湫帐?、籍貫、功名、官職均與《笠者詞稿》的作者相吻合。不過此人嘉慶九年在任,而上文則考訂笠者于此年初秋去職,兩人是否為一人,尚有疑問。復檢乾隆五十三年(1788)春《大清搢紳全書》,在“九月掣簽分發(fā)人員”名單中載:“凌立仁,順天,分發(fā)山西?!贝税妗稉|紳全書》是乾隆五十三年春刻本,則這批官吏應該是在上年掣簽分發(fā)的?!扼艺咴~稿》中又有《望明河·丁未七夕京師作》一詞,丁未為乾隆五十二年,則此詞應是凌氏在京師候選時所作。嘉慶元年冬版《大清搢紳全書》交城縣典史載:“凌立仁,順天宛平人,元年三月題?!奔螒c六年(1801)秋版的《大清搢紳全書》交城縣典史仍為凌立仁,但姓名之下多“笠人”二字,為凌氏之字。由此,凌立仁就是《笠者詞稿》之作者,可作定論,其擔任交城縣典史的時間始在嘉慶元年三月,至嘉慶九年初秋去職。尚有可論者,凌氏籍貫為浙江仁和,《(光緒)交城縣志》亦署其籍貫為“浙江”,而《搢紳全書》為何記錄作“順天宛平”?這涉及清代科舉制度中的改籍問題。以仁和凌氏為例,《(光緒)廣州府志》卷44《選舉表》“乾隆四十八(1783)年癸卯”載:“凌丙,番禺人,原商籍,撥民籍?!痹谇宕碳饕菫辂}商及其子弟科舉應試而設立的籍貫,可見杭州凌氏當系鹽商或其后裔①參劉希偉:《清代科舉考試中的“商籍”考論——一種制度史的視野》,《清史研究》2010年第3期。。但凌丙與凌立仁后來都改入民籍,一入廣東番禺,一入順天宛平。

綜上所考,《笠者詞稿》的作者為凌立仁,字笠人,號笠者,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改籍順天宛平。約生于乾隆二十七年。附監(jiān)生。乾隆五十二年入仕,分發(fā)山西,曾入河道御史和琳幕府三年。嘉慶元年,為山西交城典史。嘉慶九年,被劾落職。后客游山東濟南、兗州、諸城等地。卒年在嘉慶十一年以后。

二、《笠者詞稿》對《湖海樓詞》的效法

《笠者詞稿》數(shù)量龐大,內容繁富。在三十年左右的時間內,凌立仁用詞筆記錄其游學及游宦的生活,他的人生經(jīng)歷、日常生活以及性情與精神,都備載于這部《詞稿》中。而從詞的創(chuàng)作上看,則從頭到尾,始終如一,對陳維崧詞心摹手追,將其完全作為師法對象與創(chuàng)作藍本。這在詞史上是極其獨特的現(xiàn)象。以下試從兩方面加以說明:

第一,作為一個整體,凌立仁的詞和陳維崧的詞高度契合。眾所周知,陳維崧個性張揚,其詞也有強烈的主觀色彩。正如蔣景祁所說:“讀先生之詞者,以為蘇辛可,以為周秦可,以為溫韋可,以為《左》、《國》、《史》、《漢》、唐宋諸家之文亦可。蓋既具什伯眾人之才,而又篤志好古,取裁非一體,造就非一詣。豪情艷趨,觸緒紛起,而要皆含咀醞釀而后出?!雹谑Y景祁:《陳檢討詞鈔序》,馮乾編:《清詞序跋匯編》,南京:鳳凰出版社,2013年,第94頁。所謂“豪情艷趨”也是凌氏詞的基本特點。如[點絳唇]《山樓醉后作》:“絕調琵琶,燕姬并坐輕狂耳。酒酣命彼。重唱佳人罪。膝上圓冰,能把羈愁洗。宵沉矣。劍囊拔起。雄論齊梁史?!甭犌?,歌姬侍側,圓冰洗愁,拔劍論史,詞中狂士形象與迦陵極為相似。又如《醉落魄·酒后》:“杯空覆處。貂裘醉袒斜陽暮。丟開萬事無今古。拔劍狂呼,起向燈前舞。人間多少英雄誤。我思阮籍多豪舉。男兒何必貪財賂。浩氣沖天,作棟須憑汝?!斌艺咴谠~中直抒胸臆,盡情張揚其豪獷的氣質。

笠者逞才使氣,好作組詞,亦從迦陵而來。如《賀新郎·日暮過半塘,飲酒家,興酣之樂,竟忘歸去。醉后填詞,以博酒徒一粲》“罅”字韻一首,在詞集中累迭至11首。《賀新郎·元旦感懷》“矣”字韻,累迭至14首,都和迦陵詞一脈相承。凌氏多次和陳維崧詞韻,集中標明的比較大型的和作即有:《望江南·并州五日追次舊游十首用迦陵詞韻》《蝶戀花·河中春早風景恰似江鄉(xiāng)效迦陵填戲字韻詞八首》《蝶戀花·五月詞用前韻八首》《蝶戀花·八月詞用前韻八首》《滿江紅·詠雪用迦陵疊韻八首》。

清初詞壇上,陳維崧及其陽羨詞派,曾經(jīng)引領一時風氣,映射出王朝更替時漢族士人的復雜心態(tài)。然而隨著清廷統(tǒng)治的穩(wěn)定,它所主導的政教倫理與提倡的文藝風格得以確立,這也引發(fā)了詞壇風會的消長:慷慨蒼涼的陽羨詞風日漸退隱,醇雅清空的浙西詞風大行其道。到了雍乾時期,詞的技術性成為詞學關注的重點,陳維崧甚至成為負面的對象。如王鳴盛即直接批評陳維崧:“凡著作之事,最難多者莫如詞。一字一句,要費工夫點勘。古人所謂‘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髭’者,惟詞為然。陳迦陵揮灑千篇,詞安得工?”①王鳴盛:《巏堥山人詞評論》,馮乾編:《清詞序跋匯編》,第639頁。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陳維崧詞在這一時期的命運。不過,陳維崧詞及其所代表的詞風雖然被壓抑,但在一定的情況下,或是特定的個體身上,又會偶露崢嶸。在浙風盛行的乾隆詞壇,除了鄭燮、蔣士銓、張塤等私淑迦陵的詞人外,《笠者詞稿》也是受到迦陵詞影響的產(chǎn)物,成為清初迦陵詞風的隔代傳承。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

第二,更進一步說,實際上,《笠者詞稿》全書都與陳維崧的《湖海樓詞》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幾乎稱得上是亦步亦趨。前面曾經(jīng)提到,在現(xiàn)存清詞別集中,《笠者詞稿》的數(shù)量僅次于《湖海樓詞》,據(jù)統(tǒng)計,前者收詞共1 604首,后者收詞1 615首②這個數(shù)字僅僅指《湖海樓詞》而言,并非陳維崧詞的全部,另有《全清詞·順康卷》《順康卷補編》輯佚的數(shù)十首。,相差僅僅11首。這種情況并非出于偶然,而是凌立仁的精心安排。通過比勘兩種詞集,我們發(fā)現(xiàn),《笠者詞稿》幾乎全部依照《湖海樓詞》而作。由于兩部詞集都是卷帙繁富,文中無法一一列出,下表僅略舉兩部詞集的前20種詞調,足以說明兩者的相互聯(lián)系。

《湖海樓詞》竹枝 粵東詞二十字令望江南 歲暮雜憶前調 宛城五日追次舊游漫成前調 商丘雜詠前調 寄東皋冒巢民先生并一二舊游瀟湘神 盱眙舟中作桂殿秋 淮河河上前調 偶紀南鄉(xiāng)子 江南雜詠楊柳枝 本意南鄉(xiāng)子 淸明后一日吳閶道中作,南鄉(xiāng)子第二體法駕導引 饑烏前調 曹南耕表弟禮斗甚首數(shù)首數(shù)411 0 401 0 10 5 10 10 5 10詞以紀之如夢令 贈友甘州子 新霽同南耕散步潘原白園亭主人不在題壁而去二首思帝鄉(xiāng) 夏夜長相思 贈別楊枝前調 月夜看杏花作相見歡 初夏行舟11161214121111《笠者詞稿》竹枝 春游詞缺望江南 客中雜憶十首前調 并州五日追次舊游十首用迦陵詞韻前調 秦淮雜詠前調 田家樂十首瀟湘神 楊村舟中作桂殿秋 琉璃河上前調 都門詠牡丹寄內南鄉(xiāng)子 歲暮雜詠六首楊柳枝 本意南鄉(xiāng)子 夏日過方順橋袁柱石樂志園二首,南鄉(xiāng)子第二體法駕導引 梁燕前調 春日燕邸雜興四首如夢令 榆莢甘州子 解梁署綠照堂二首思帝鄉(xiāng) 夏日漫成長相思 送別前調 西湖相見歡 書所見集句11161214121111

從以上僅為冰山一角的列表中,足以顯示《湖海樓詞》確實是《笠者詞稿》全面師法的對象。首先,兩部詞集所用的詞調幾乎完全相同,《笠者詞稿》僅僅缺少了《二十字令》一調;陳維崧詞中標明“南鄉(xiāng)子第二體”,凌立仁也全部依照。其次,一個詞調下的首數(shù)幾乎完全相同,整部詞集1 600余首詞中僅有十幾首略有出入。再次,兩者大多數(shù)詞題與內容聯(lián)系緊密,甚至很多詞的題目完全相同。這說明,陳維崧不僅是凌立仁的偶像,也是唯一的膜拜對象。

至于凌立仁學習迦陵詞的方式,也多有可議者。如他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往往首先從迦陵詞中選擇相似的題材,使用相同的詞牌,再通過對迦陵原詞的意象、字面進行分析、挪移,雜糅進一些自己的東西,最后組裝完成。如《點絳唇·阻風江口》:

盡日風濤,秣陵城下奔騰怒。吳陶魏煮。洗晉轟荊楚。濁浪堆空,只恨蛟龍舞。憑懷古。寄奴何處。常共君山住。

初讀此詞,覺其氣象沉雄,通篇混茫。上闋以陶、煮、洗、轟四個動詞,作用于吳、魏、晉、楚之上,睥睨千古,不可一世,頗似迦陵詞的橫霸精悍。結句感慨也頗為深沉。全詞筆力開張又收束得住,不失為佳作。但如對照陳維崧的原作,則摹擬之跡顯而易見。陳詞曰:

濁浪堆空,暨陽城下風濤怒。冰車鐵柱。隱隱轟吳楚。獨眺君山,且共春申語。愁如許。一杯酹汝。同看蛟龍舞。

二詞對讀,除詞調、詞題相同外,凌詞的意象、詞匯也與陳詞高度雷同,如“風濤”“轟荊楚”“蛟龍舞”“君山”等。詞中“濁浪堆空”一字不改,只是上下闋變換了位置。陳詞作于江陰,故詞中有“暨陽城下”“君山”之語。暨陽為江陰之古稱。君山在江陰城北,以春申君而得名,故陳詞眺君山而思春申,詞意暢然。而凌氏泊舟秣陵城下,詞中懷古的對象是宋武帝劉裕(小字寄奴),劉裕生于京口,死后葬初寧陵(今在南京麒麟門),詞中的君山稍有游離。王世貞評李攀龍詩說:“于鱗擬古樂府,無一字一句不精美,然不堪與古樂府并看,看則似臨摹帖耳?!雹偻跏镭懼_仲鼎校注:《藝苑卮言校注》,濟南:齊魯書社,1992年,第351頁。笠者對陳維崧詞的模擬也有類似的特點。

《笠者詞稿》中有的詞是揉合陳維崧的多首詞而成,如前引《點絳唇·山樓醉后作》:

迦陵詞作于康熙十三年(1674)。上年三藩之亂起,天下騷動。清廷以勒爾錦進軍湖南,岳樂進軍江西。本年,又遣喇布鎮(zhèn)守江南。由于八旗兵不習水性,因此大肆征發(fā)抓捕江南丁壯為船夫,這是本詞的創(chuàng)作背景。詞中極寫清廷之暴政,“風馳雨驟”的征發(fā),里正之催迫,丁男病婦之訣絕,均刻畫入骨。全詞從杜甫《兵車行》《石壕吏》《新婚別》諸篇中來,實錄時事,深得樂府精神,可稱詞史。笠者之作則是其作于和琳幕府中,集中在對纖夫的描寫,表達同情之感,在題材上有自己的考慮,而且有些描寫非常細致,如“鎮(zhèn)日腰環(huán)行百里,盡曝背、數(shù)遍灘邊柳”,是對纖夫勞作的生動表現(xiàn)。雖然總的來說有些詞句直襲迦陵,但能夠看出學習陳維崧詞史的意圖。

通過以上對比分析,可以看出笠者詞的創(chuàng)作模式,主要是通過對迦陵詞語詞與意象的拆卸與嵌入,從而形成自己的作品。在中國古典詩詞的創(chuàng)作中,對前人成句的引用與化用是一種合理的存在,有時不僅不以為嫌,反而可以展示作者的博學與技術。如杜詩學中有“無一字無來歷”之說,周邦彥因善于化用前人名句而有“集大成”之譽。在西方文論中,戲仿(Parody)被定義為一種修辭格,是以游戲、調侃的方式來模仿經(jīng)典作品中的詞句、態(tài)度、語氣和思想等,表面類似,卻大異其趣,從而達到幽默和反諷的效果。20世紀以來,西方文論家又賦予了戲仿以現(xiàn)代性,弱化其滑稽性的一面,而強調其互文性意義與經(jīng)典的延續(xù)性,使其成為一種嚴肅的文學形式①參見[英]瑪格麗特·A·羅斯著,王海萌譯:《戲仿:古代、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但笠者對陳維崧詞的模擬,既不同于中國詩歌傳統(tǒng)的引用與化用,也不同于西方的戲仿,他既缺乏前者的嫻熟技巧,也沒有后者的理論自覺。笠者的做法更像是以迦陵詞為模板與語料來從事詞的改裝與制造,甚至有剿襲雷同的嫌疑。

三、偶像光環(huán)與創(chuàng)作個性

陳廷焯曾經(jīng)感慨陳維崧“才大如?!?,“如神龍在天,變化盤屈。如鯨魚掣海,杳冥恣肆”,認為:“后人不善學之,近于粗野。即善學之,如鄭板橋、蔣心余輩,尚不能幾其萬一,遑問其他哉。”②陳廷焯:《詞壇叢話》,唐圭璋:《詞話叢編》第4冊,第3731—3732頁。指出乾隆年間善學迦陵詞者有鄭燮和蔣士銓。但同時認為二人遠遠比不上陳維崧。凌立仁的才氣固然遠不如陳維崧,甚至也不及鄭燮與蔣士銓。但在學習迦陵詞這一點上,其用力之勤久、用心之深細,要遠過于二人。在乾隆詞壇,堪稱第一人。

《笠者詞稿》確實是在很多方面刻意模仿《湖海樓詞》,但世上本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人生與性情。無論笠者對陳維崧詞如何激賞,他總要面對自己的時代,抒寫個人的情志。這也帶來了《笠者詞稿》的一些獨特之處。

首先,《笠者詞稿》中有些篇章是以時事入詞,這顯然是有意效法陳維崧以詞這一體裁來“存經(jīng)存史”。由于這些時事都是客觀存在,因此即使凌立仁可能有觀念先行之意,并不妨礙這些詞作在客觀上起到了存史的作用。如《塞孤·聞官軍已收回部逆匪就誅,詞以紀事》:

問烽煙不靖,何時歇。誰握兵符分發(fā)。細柳營門開劍篋。軍笳動,人心裂?;鹎蚧夭窟B珠,鎧甲蠻夷成雪。銅錘破敵,俯首殲滅。旌旗奏凱歌,將帥趨丹闕。自此邊隅安帖?;^龍驤閑蹀躞。綿遠韋,平世業(yè)。料此際、共官民,看萬里吹鐃捷。定膚功,甫經(jīng)一月。

詞寫清廷平定乾隆四十九年(1784)的合忍耶教派田五事件。田五(?—1784),又名田富,固原州鹽茶廳小山人,伊斯蘭教哲合忍耶派創(chuàng)始人馬明心弟子。田五于本年四月起事,占據(jù)鹽茶廳城外西安城堡,盡取軍械騾馬。進攻靖遠不克,受傷自刎,余部轉戰(zhàn)安定官川。其后張文慶、李可魁等據(jù)石峰堡,屢敗清軍,聲勢大熾。清高宗嚴敕陜甘總督李侍堯從速查辦,阿桂、福康安、海蘭察等先后到甘肅督戰(zhàn),攻下石堡③參紀昀纂:《欽定石峰堡紀略》,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7年。。又如《賀新郎·川楚大捷恭紀》:

糺縵秋殊麗。正王師、湘南川北,捷書飛至。閶闔門開排彩仗,玉殿氤氳香氣。先設立、笙歌百戲。學士鳳樓齊獻賦,頌凌煙、已著勛勞事。洗兵馬,升平世。臨軒但見天顏喜。喜今朝、九州豐稔,千官才美。更下黃麻同慶詔,渥澤寰區(qū)遍賜??次璧?、嵩呼如是。燕罷一聲宣翠輦,水晶球萬盞宮前墜。光似晝,燭歸騎。

記敘嘉慶五年(1800)清廷鎮(zhèn)壓白蓮教事④參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清史室、資料室編:《清中期五省白蓮教起義資料》,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年。。嘉慶元年正月,湖北枝江、宜都白蓮教首領張正謨、聶杰人率眾起事。三月,姚之富等奉齊林妻王聰兒為總教師,于襄陽起事。與清軍轉戰(zhàn)于川楚之地,嘉慶四年(1799),清廷以勒保為經(jīng)略大臣,明亮、額勒登保為參贊大臣,節(jié)制川、陜、楚、豫、甘五省官軍進擊,并曉諭州縣辦團練,堅壁清野,攻撫并施。嘉慶五年,清廷任勒保為四川總督,集主力于川西阻截教軍,取得大捷。笠者的這些作品,盡管不脫頌圣色彩,卻都對應著乾嘉時期的社會事件,是對史實的詞體表述。

其次,雖然凌立仁是以《湖海樓詞》為創(chuàng)作藍本,但在涉及具體情境,特別是和自己的生活密切相關時,往往也能寫出特色。如作于嘉慶九年的《滿江紅·罷官偶作》:

腹?jié)q膨脝,寤寐里、崩騰霹靂。誰似我、心情不減,風情還劇。九品考功符定制,一朝被議迂銓秩。算人間、只有孔方兄,真難得。朝共野,將安擇。榮與辱,終何益。便退歸種秫,釀成米汁。十載為官休亦好,窮途且乞歌場食。記昨年、推算五行中,刑傷極。

此詞抒發(fā)其失官后的心情。初聞時震驚惶懼,但事后面對的屈辱困窘,仍極力保持鎮(zhèn)定。詞末還寫出其舊時推算命途的秘事,點明失官之由。此詞盡管仍然不脫迦陵《聞阮亭罷官之信,并寄西樵,再疊前韻》一詞的影響,某些詞句也與迦陵詞雷同,但總體而言,能寫出個性。

作為久困下僚的典史,凌立仁既要逢迎上官,又要處理刑名賦稅等繁瑣事務,深為所苦。因此,他所作的《天仙子·做官難》一詞就有了較為深刻的為宦況味,也體現(xiàn)了其作為底層官吏的良心:

久雨平蕪嗟太濕。獵獵風生寒栗栗。權衡造化比人難,晴怕澀。熱嫌炙。時序調勻還有隙。要喚青天非易得。全憑眾口通消息。從今可悟做官難,賢頌德。冤銜石。譽滿千家愁屈一。

試比較陳維崧《書周我成先生旅嘆賦后。先生少年時曾赴馬貴陽之宴,酒酣罵座,竟以此賈門戶禍》:

輦上列侯開夜宴。年少揮鞭奔赤電。酒酣奪得紫檀槽,褰繡幔。人驚散。裂卻當筵丞相面。門戶凋殘風物換。白發(fā)漸離誰作伴。荒江破屋譜牢愁,游俠傳。無家嘆。月底棲烏聲歷亂。

迦陵詞也是寫位處下僚者的境遇,詞采上較笠者為勝,不過迦陵盡管曾經(jīng)落魄江湖,旅食京華,但并未親作下吏,不知其中甘苦。且其詞畢竟是為旁人而賦,少了一些自身的真切體驗,反而不如久諳吏事的笠者感受深刻。

《最高樓》詞調,在《迦陵詞》及《笠者詞稿》中均只有一首,按照笠者填詞的習慣,二者應該具有某種聯(lián)系。但對比二詞,可見笠者跳出了原來創(chuàng)作的蹊徑,而有了自己的特色。在題材上,迦陵是一首登臨詞,題為《登原白齋中露臺》,詞曰:

闌干外,淼淼暮云平。疊疊亂峰生。六街燈火煙中沒,萬家簾幕雪中晴。好樓居,吟不就,畫難成。弄一會、桓伊天際笛,蠟一會、嵇康林下屐。憐故國,笑浮名。興酣便擬驂鸞去,酒狂乍可御風行。俯塵寰,青一點,月三更。

原白是宜興潘眉的字,他曾與陳維崧一起編選《荊溪詞初集》,也是陽羨詞派的一員。從詞中“六街燈火”一句,可見此詞作于京師??滴跏四辏?679),潘眉在京師銓選,后得湖南溆浦知縣。陳維崧時應博學弘詞試,授檢討,亦在京城。

笠者寫的則是一首行旅詞,題作《井陘道中》,寫其經(jīng)行太行山井陘道中的跋涉之勞:

崎嶇路,履險漸平夷??妥泳蛽P眉。幾日曾沾峰外露,崇朝穿出澗邊堤??嚅L途,憂曝背,夕陽遲。望不盡、天門諸頂遠,走不盡、羊腸隨境轉。依岳麓、現(xiàn)城池。往來但有行人跡,興亡空聽暮蟬嘶。暫停車,思舊事,問朝曦。

由于題材的不同,導致二詞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有著較大的差異。迦陵此詞視角固定,詞中的帝京風景也是靜態(tài)的,呈現(xiàn)的時間則是短暫的,詞的上闋描摹帝京風景,下闋轉入自我抒情,通過桓伊笛、嵇康屐展現(xiàn)詞人的疏狂情性?!芭d酣”以下,純以神行,通過游仙想像獲得超現(xiàn)實的體驗。而笠者詞的視線則處于不斷移動之中,在漫長旅途中移步換景,不僅寫出了山路的險夷變化,也寫出了時間的遲緩?!翱嚅L途”“憂曝背”“斜陽遲”,寫出從曉及午,復由午至昏長時段的情緒波動?!巴槐M”“走不盡”等詞句,透露出深重的疲倦感。笠者通過寫實的筆法,抒發(fā)長途跋涉的體驗,這與迦陵詞的風格也有較大的不同。這樣的作品,即使在詞調和題材上對迦陵詞有所借鑒,但和前面所舉諸例相比,詞句與詞境迥然不同。雖然這類詞數(shù)量相對較少,但由此體現(xiàn)出來的是笠者學習迦陵詞時能入能出,是其對自身寫作習慣的突破。

四、創(chuàng)作實踐與陳維崧詞的經(jīng)典化

和文學史上眾多的經(jīng)典化過程一樣,陳維崧的詞一方面經(jīng)由選本遴選和詞話撰錄等得到了詞壇的體認。這方面已經(jīng)有一些研究成果,茲不贅述①參侯雅文《“清詞選本”中的“陳維崧詞”——兼論陳維崧詞接受史》(“二〇〇九上?!ぶ袊~學國際會議”論文);李?!墩撽惥S崧詞在清代的接受》(《中國韻文學刊》2012年第3期);張宏生《經(jīng)典傳承與體式流變》第一章第四節(jié)《迦陵魅力與雍乾詞壇》(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67—91頁)。。另一方面,文學創(chuàng)作無疑更有生命力,經(jīng)典在創(chuàng)作中被追摹師法,具有和文學批評相同的影響力。在這方面,朱彝尊詞的經(jīng)典化顯然較為成功,如乾隆年間的茹敦和,寫有《茶煙閣體物續(xù)集》,幾乎遍和朱彝尊的《茶煙閣體物集》,既表達了對朱彝尊詞學的理解,也推動了竹垞詞的傳播。置于這個背景中,采取同樣的認識角度,也可以評估陳維崧詞的價值。如與蔣士銓齊名的張塤,其《賀新郎》自序這樣說:“歸愚師為予言,山樵先生(汪?。┯谖木拼笱嗾摻仙倌曛浚厥字赣?,呼為小迦陵,屬諸公毋以前輩抗行,一時獎借如此。”①張宏生主編:《全清詞·雍乾卷》第9冊,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936頁。如其《賀新郎·題王叔佩詞,用陳迦陵韻》:“枯樹寒窗罅。嘆王孫、一貧如此,失波之鲊。博得眼光如炬大,千古精靈注射。半夜過、柳郎墓下。杯酒冷澆芳草地,月明中、現(xiàn)出屯田怕。斷魂笛,高樓掛??芍汉奕玢U瀉。病愁人、蛾眉深淺,入時難畫。每到五更怎睡著,伴熟西風鐵馬。莫向我、心頭亂打。嘔在盤中成碧血,又何須、遲至三年者。勸字字,休狼藉?!标惥S崧用同調同韻所作的一系列詞,是其詞風的重要體現(xiàn),張氏和作頗得迦陵風采,“小迦陵”之稱,并非虛語。

事實上,雍乾時期和迦陵詞韻的大有人在。通過統(tǒng)計《全清詞?雍乾卷》,有26人和迦陵詞韻,《賀新郎》《金縷曲》《滿江紅》等迦陵喜用的詞牌在數(shù)量與和次上均在前列,這表明了迦陵詞在雍乾時期的影響,也是迦陵詞經(jīng)典化的一個例證②據(jù)《全清詞·雍乾卷》和迦陵詞韻者,凡26人,作詞102首,計14調(同調異名合并),分別是:厲鶚《摸魚子》1首(冊一);金兆燕《減字木蘭花》9首,《賀新郎》1首(冊二);吳烺《賀新郎》1首(冊二);蔣麟昌《喜遷鶯》《沁園春》各2首(冊二);錢孫鐘《沁園春》《金縷曲》各2首(冊二);江昉《鵲踏花翻》1首(冊三);戴文燈《滿江紅》10首,《沁園春》2首(冊三);蔣元龍《醉太平》1首(冊四);李汝章《滿江紅》4首(冊四);朱若炳《賀新郎》4首(冊七);張塤《祝英臺近》1首,《賀新郎》1首,《朝中措》8首(冊九);孔繼涵《摸魚兒》1首(冊十);吳蔚光《滿江紅》1首(冊十一);潘允喆《賀新郎》2首(冊十一);劉錫嘏《金縷曲》2首,《水龍吟》5首,《百字令》1首(冊十一);陸敬《霓裳中序第一》1首(冊十二);諸崇儉《賀新郎》2首,《念奴嬌》4首(冊十二);楊芳燦《沁園春》3首(冊十三);許肇封《念奴嬌》4首(冊十三);楊瑛昶《金縷曲》2首(冊十三);李若虛《海棠春》4首(冊十四);楊揆《沁園春》3首(冊十四);尤維熊《蝶戀花》10首(冊十四);殷圻《金縷曲》1首(冊十四);戴珊《綺羅香》《沁園春》各1首(冊十五);沈光?!稘M江紅》5首(冊十六)。。但是,凌立仁將1 600多首陳維崧詞作為整體的師法對象和創(chuàng)作藍本,仍然是一個非常獨特的現(xiàn)象。

由于詞樂的失傳,清詞的創(chuàng)作早已從倚聲填詞變?yōu)榘醋V填詞。從明人張的《詩余圖譜》到清代康熙間萬樹《詞律》以及《欽定詞譜》,詞譜在詞人創(chuàng)作中的作用無疑十分重要。另外,具體創(chuàng)作時,也可以依據(jù)經(jīng)典詞作,循聲按律填寫。所以一些名家別集以及重要選本如《草堂詩余》等,有時候也兼具了詞譜的功能。到了乾嘉時期,詞學成為專門之學,格律化也更加精細。在浙西詞風盛行的江浙地區(qū),這種現(xiàn)象尤為突出。

凌立仁盡管生長在杭州詞鄉(xiāng),但他的主要活動還是在詞學不發(fā)達的北方,乃至偏僻小邑。從詞學中心落入邊緣,因此,對于乾嘉詞壇浙常邅遞的歷史進程,他幾乎沒有參與,相應地,也未受到二派的影響。一般人作詞是意有感發(fā),然后擇取合適的詞牌,根據(jù)詞律進行填制。這個過程中有時會參考詞譜或典范詞作,視作者對詞調的熟悉程度而定。而凌立仁的寫作則有所不同。根據(jù)對《笠者詞稿》與迦陵詞的對照,可以推測其創(chuàng)作的情形:有時,他是在有所感發(fā)之后,先取迦陵詞集中題目與內容相近的詞,作為對象加以仿寫;有時,則是在熟玩迦陵詞的時候,起了模仿之心,然后即興寫作。因此,《笠者詞稿》帶有明顯的習作品特征。我們并不清楚凌氏何時開始學習迦陵詞,也不確定他在這部《笠者詞稿》之外是否還寫過其他的詞作。但對笠者來說,模擬迦陵詞已經(jīng)成為習慣,甚至是一種執(zhí)念。這部詞稿也伴隨著他從風華年少,到幕府俊才,終于風塵小吏,寄托著他的全部歡樂與悲涼。隨著時間的流逝,詞人即將步入晚景,又失去了卑微的官職,在將近30年的時間里,他幾乎完成了對全部《迦陵詞》的擬寫。陳維崧的詞集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融入了笠者的文學、情感與人生,這可以說是考察古代文學影響研究的極為獨特的個案。

哈羅德·布羅姆在《影響的焦慮》中寫道:“一部詩的歷史就是詩人中的強者為了廓清自己的想象空間而相互‘誤讀’對方的詩的歷史?!雹郏勖溃莨_德·布魯姆著,徐文博譯:《影響的焦慮》,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年,第3頁。這或許并不適合用來解釋笠者詞與迦陵詞的關系。一方面由于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經(jīng)典的力量過于強大,師法經(jīng)典被視作天經(jīng)地義,多數(shù)情況下,后世作者并不通過“誤讀”經(jīng)典來確立自我的價值與地位。另一方面,凌立仁也并不以“強者”自命,而是甘心作迦陵的后進,他的全部作品幾乎都是迦陵詞的影子,甚至于其人生軌跡也仿佛匍匐于迦陵詞的籠罩與安排之下。對凌立仁而言,他也是將生命與靈魂部分地交給了陳維崧,在對迦陵詞的揣摩與仿寫中度過了一生,并成為迦陵詞傳播史上的一個略顯怪異的注腳。

五、從《笠者詞稿》看清詞的稿鈔本

《笠者詞稿》是一部稿鈔本,而且不署撰人,其中卻能夠總結出如此獨特的詞學現(xiàn)象,這啟發(fā)我們對清代的詞學生態(tài)作更為深入的關注。

清詞的文本,作為一種物質形態(tài),區(qū)別于清以前詞作文本的重要特點之一,就是體現(xiàn)為大量的稿鈔本。同時,這些稿鈔本中,有不少都是沒有署名的,從某種程度而言,其作者可以視為無名氏。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之一,是大量寒士,書稿既成,卻無力刊刻。正如王昶在《書〈國朝詞綜〉后》中總結:“蓋江湖憔悴之士為之,而未成卷,成而未能傳世,其詞在若存若滅者,又何可勝數(shù)?!雹偻蹶疲骸稌磭~綜〉后》,陳明潔等點校:《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794頁。當然,王昶所說的還是在承平之世,當遭遇戰(zhàn)爭等時代劇變時,惜命尚且不及,很多文獻能以稿鈔本的形式保存下來,已是萬幸。有清一代,尤其是在咸同太平天國這段時期中,文人因戰(zhàn)亂之故而顛沛流離,甚至死于圍城或溝壑者比比皆是,也是文獻的浩劫,時人張炳堃嘆曰:“嗟乎!粵逆之亂,幾遍海內,舊家藏稿,散佚殆盡?!雹趶埍遥骸秶~綜續(xù)編序》,黃燮清:《國朝詞綜續(xù)編》卷首,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黃燮清《國朝詞綜續(xù)編》的稿本也險些毀于兵亂中。張炳堃在此書的序中引述了黃氏之婿宗景藩言曰:“咸豐辛酉,賊再陷浙,兩家相攜引避鄰邑。一夕寇至,倉皇具舴艋,既盡室以行矣。子城乘間復返,至逆旅,主人先行。曛黑無所睹,觸手得一篋,攜之出,則是集稿本在焉?!雹蹚埍遥骸秶~綜續(xù)編序》,黃燮清:《國朝詞綜續(xù)編》卷首,同治十二年(1 87 3)刻本。黃氏此稿經(jīng)過兵亂,卻不致散佚,在黃氏歿后八年,宗景藩又請張炳堃、諸可寶校讎刊印,得以傳世,可謂十分幸運。

有的別集歷經(jīng)劫難,得以幸運地重現(xiàn)于世,但也可能導致作者的遺失。比如清初陳璧的殘稿,據(jù)《陳璧詩文殘稿箋證》前言,1956年蘇州大學圖書館從蘇州市博物館接收了一批土改時收集、選剔的殘破線裝書,陳璧的殘稿即出于其中。全書僅存4、5兩卷,且多殘缺,作者姓名也未記載。箋注者根據(jù)殘稿文本,多方考證,方知作者姓陳名璧,號雪峰道人,常熟人,明亡后隱居于常熟唐墅之語濂涇故宅④陳璧撰,江村、瞿冕良箋證:《陳璧詩文殘稿箋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前言,第1—3頁。。詞集中的例子也不鮮見。如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春影詞》殘稿,不分卷,卷末有殘缺,卷首未署作者姓名,因此被館藏方著錄為無名氏??技蔚涝~人袁通有《捧月樓綺語》8卷,其第1卷分卷名為《春影詞》,但比較二者,發(fā)現(xiàn)收詞均不相同,所以并非袁氏所撰。幸運的是,此書卷首鈐有三枚印章,辨知其作者為曹師和,字春臺。

上文曾考訂出《笠者詞稿》的作者是凌立仁。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偶然,須歸功于清代各種性質文獻的復雜與豐富,而笠者其人正隱藏在其中。如果不是這種偶然因素,放在清詞文獻的系列中,其作者可能很大概率會被歸為無名氏。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清詞作者無法考知,只能歸于無名氏;還有大量的作者信息模糊,通常僅存姓名、籍貫,處于若存若亡之間。

在清詞的研究中,稿鈔本有著非常重要的價值,有不少問題,只有借助稿鈔本,才能得到更為全面、更為準確地理解。比如,長期以來,人們對常州詞派的開創(chuàng)者張惠言何時開始從事詞的寫作無法確認,只能推測,因而難免舛誤⑤如繆鉞《論張惠言〈水調歌頭〉五首及其相關諸問題》,《詞學古今談》,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1992年。,但張惠言《茗柯詞》的稿本仍然存世,其上有編年,可知初始寫作是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如此,就解決了清詞研究中的一個大問題。

無名氏的作品,也許和張惠言不能相提并論。但所謂價值,有時也是多元的。即如凌立仁的《笠者詞稿》,如果無法考證出作者,就只能當作無名氏之作;即使考證出來了作者,由于不具知名度,也和無名氏相去不遠。但是,在清代的陳維崧詞接受史上,或者說在清代陳維崧詞的經(jīng)典化過程中,這部著作卻有著獨特的、不可忽視的意義。這就提醒我們,對于清代數(shù)量不少的無名氏稿鈔本,應該給予充分地關注,從不同層面發(fā)掘其價值。

登封市| 宝兴县| 峨眉山市| 岳阳县| 大姚县| 保山市| 五指山市| 遂昌县| 黎平县| 建始县| 杭州市| 高陵县| 常宁市| 五原县| 缙云县| 江达县| 泰兴市| 仪陇县| 栾城县| 乐平市| 益阳市| 台中市| 奉节县| 广西| 四平市| 龙岩市| 进贤县| 崇信县| 施甸县| 保德县| 和田市| 宁陵县| 龙南县| 乐业县| 东安县| 花莲县| 越西县| 塔城市| 赤峰市| 墨玉县| 佛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