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剛
裝過尿素的蛇皮袋,裝上夢想,背起是行囊,展開是船帆是翅膀。
紙鳶騰空的二月,一場倒春寒如期而至。我十八歲的骨架不卑不亢,只是太單薄了,幾乎撐不住母親細密的針腳。
村莊,收留寒流擠兌的陽光,八口的老牛反芻著鞭子上滾燙的陽光。
父親靠在它身上,他們才是兄弟,是父子。他們的眼神一樣渾濁、倔強、張揚。
離家的時候正趕上雨夾雪,幾朵雪花落在炊煙裊裊的煙囪上,流著淚也不愿融化。
炊煙越來越少越來越淡了,只能在詩人的想象里顧盼生姿,甚至泛濫。
農(nóng)村機械化的實現(xiàn),秫秸垛麥秸垛像良性腫瘤,被摘除,村莊的身體只萎靡片刻。
又一群打工的孩子要走了,蛇皮袋郵票一樣貼在背上。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凌晨五點的炊煙給他蓋上郵戳,更無法預知會被哪個城市拆封。
一锨、兩锨、三锨……
一車。
騎馬蹲襠,貓腰攢勁,抄起車把。
黑得發(fā)亮的雙臂青筋暴突,腿肚子繃得像一塊青石。
曾經(jīng)趕牲口的莊稼漢,如今套上自己。
一車、兩車、三車……
一罐。
啟動按鈕,轟隆隆……
左三圈半,右三圈半……
攪拌后的混凝土倒進漿車,再推上卷揚機。
周而復始……
砂石堆距攪拌機不足三十米,攪拌機距卷揚機不足三十米。
曾經(jīng)一把扳不倒的愣頭青,就這樣機械地走著,一直走到脊背駝成一座山,一天天矮下去的山。
累了的時候他也會思考,那幾張薄薄的紙幣,與斑白的鬢發(fā),好像越來越不成正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