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嫻
1943年新年剛過, 駐扎在南京郊區(qū)溧水的新四軍六師十六旅的琚逸芳與其丈夫接到上級命令,去延安學(xué)習(xí)、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次代表大會。對琚逸芳他們來說,這個消息無疑是個很大的喜訊,他們一直向往著圣地延安,現(xiàn)在機會終于來了。唯一不方便的是琚逸芳身懷有孕,雖說胎兒還小,畢竟去延安路途遙遠,交通不便,還要穿越幾個淪陷區(qū)。但琚逸芳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吃再多的苦她也愿意去延安。當時,琚逸芳的職務(wù)是新四軍六師十六旅的總會計,承擔(dān)著全旅的財務(wù)、保管賬本錢財?shù)墓ぷ鳌?/p>
接到去延安命令的不只是琚逸芳他們,各地代表同樣接到這個命令,他們都是冒著生命危險歷盡艱辛前往延安。有的代表路遇敵人身負重傷,有的代表犧牲在途中。陳毅也受到毛澤東的電邀,他從黃花塘出發(fā),走了百日數(shù)千里才到達延安;段煥競與李珊夫婦赴延安參加 “七大”,更是過千山,涉萬水,跨過20多道封鎖錢,走過10多個革命根據(jù)地,越過400多平方公里的敵占區(qū),行程5000里,歷時大半年才到達延安。
而琚逸芳卻沒有這個幸運。
4月初,琚逸芳隨丈夫及警衛(wèi)員3人經(jīng)過一番準備后,他們脫掉軍裝,換上便衣上路了。他們帶著最重要的東西是3人的組織介紹信,琚逸芳把這封介紹信藏在貼身口袋里。
走不多遠,琚逸芳丈夫病了。本來準備病好后繼續(xù)趕路,誰知路北的日軍在瘋狂地大清鄉(xiāng),他們3人只好回到溧水里佳新四軍六師十六旅旅部,琚逸芳隨夫住到后方新橋以東楓廂嶺。
住下不久,部隊得到情報,敵人正向新四軍襲來。琚逸芳丈夫率部隊移動,此時琚逸芳懷孕已8個月,行動實在不便,就留在這個村莊,村子里有新四軍部隊的一部分后勤人員和地方工作人員。大家認為,敵人一般不會襲擊這個村莊。出乎他們意料,部隊離開不久,村莊遭到國民黨頑軍的襲擊,琚逸芳和奶媽帶著小孩與當?shù)氐睦习傩找坏老蛑芗疑奖茈U,由于行動不便,琚逸芳便躲到了溧水新橋山溝的一戶人家。第二天,琚逸芳發(fā)現(xiàn)對面山上有頑軍哨兵在走動,知道他們已經(jīng)被頑軍包圍了,想沖出去又怕暴露目標。房東大娘對琚逸芳說:你長得很像我們當?shù)乩习傩占业墓媚?。琚逸芳靈機一動,跟大娘說:我走不了了,就住在你們家里,如果頑軍下山來盤查,就說我是你們的女兒,從上?;貋硖揭暭胰恕kS后,琚逸芳檢查了隨身帶的物品,把有關(guān)文件放進灶膛里燒了,她看著那張3人去延安的黨組織介紹信,沒舍得燒,就放進了貼身口袋里。琚逸芳認為,這封組織介紹信就是他們的政治生命,不能遺失。實在保不住時,就塞進嘴巴里吞進肚子里。放好了介紹信,她又把衣服藏在大娘家儲存山芋的地窖里。
果然,第二天上午幾個頑軍來了,屋里屋外看了看,沒問什么就走了。下午快傍晚時又來了幾個頑軍,琚逸芳看出這幾個頑軍不像上午的頑軍好對付,立即把身上的組織介紹信隱藏在屋后的草堆里。頑軍果然搜查了,包括搜身,但沒有搜出什么可疑的東西,琚逸芳趁頑軍不注意,假裝拔鞋子又將草堆里的介紹信放進了自己的鞋子里。
頑軍雖然沒查出什么可疑的東西,但他們發(fā)現(xiàn)琚逸芳的語言、著裝與當?shù)乩习傩詹灰粯?,頑軍就問琚逸芳:你不是本地人,你是他們家的什么人?是不是新四軍?琚逸芳說:我是本地人,這就是我家。頑軍不相信,逼著房東大爺說實話,大爺也說琚逸芳是自己的女兒,剛從上海回來看望他們。頑軍哪里相信,說大爺不老實,對大爺拳打腳踢,還舉槍威脅大爺。琚逸芳看著大爺為了她挨打?qū)嵲诓蝗绦?,就站了出來,對頑軍說:你們不要再打我父親了,要我去我去好了。于是,頑軍把琚逸芳、奶媽及孩子一起帶到西朱村,關(guān)在一家老百姓的小房間里。
琚逸芳被捕了,與她一起被捕的還有其他人。頑軍從其他被捕人員中得知琚逸芳是新四軍一位重要領(lǐng)導(dǎo)人妻子后,第二天天一亮就把琚逸芳帶走了。
琚逸芳最擔(dān)心的就是身上藏著的組織介紹信,她認為還沒到最危險的時候,不能丟棄介紹信,因此,她趁頑軍不注意時,把組織介紹信又藏進了自己的內(nèi)褲邊內(nèi)。
雖然有人說琚逸芳是新四軍一位首長的妻子,但琚逸芳說自己叫徐元芳,不是新四軍首長的妻子。頑軍也找不到任何證據(jù),就認為琚逸芳是個普通新四軍女戰(zhàn)士。
琚逸芳挺著大肚子一路上苦不堪言,當天晚上被帶到一個村子里,宿營的時候,琚逸芳看頑軍哨兵睡著了,就悄悄地出了村子,懷孕8個月的琚逸芳沒跑多遠,就被哨兵追上來了?;氐剿逘I地,琚逸芳被戴上鐐銬,防止她再跑。
頑軍把琚逸芳押送到了廣德國民黨江南行署,關(guān)了一個夏天,她在集中營里生下了孩子。不幸的是,她患上了產(chǎn)后高熱癥,孩子被餓死了。
人生經(jīng)歷了如此大的變化,有一件事卻沒有變化,就是那封組織介紹信,牢牢地藏在琚逸芳的貼身衣服里。
隨后,頑軍又把身患重病的琚逸芳轉(zhuǎn)押到安徽洪坑補充大隊。在徽州洪坑,特務(wù)區(qū)隊長虐待琚逸芳,要她承認新四軍有“暴動陰謀”,琚逸芳沒有屈服,仍然與以前一樣回答。特務(wù)區(qū)隊長說;你太不老實了,有人認識你,你不是什么徐元芳,你就是琚逸芳。琚逸芳說:我都不認識他們,他們怎能認識我,他們是認錯人了。無論頑軍用什么方法逼供,琚逸芳堅持自己原來的口供。頑軍讓她填表,她在表中強調(diào)新四軍是真正的抗日軍隊,加入新四軍是沒有錯誤的。琚逸芳用上山砍柴或扛竹子的機會,與難友們聚在一起相互鼓勵,一起辱罵那些特務(wù)與變節(jié)的走狗,與頑軍斗爭。
1944年的春天,頑軍又把琚逸芳押到對外稱為“東南分團”的福建崇安集中營。這個集中營的環(huán)境復(fù)雜,斗爭更加艱難,在幾百個共產(chǎn)黨員、新四軍干部和愛國人士中間,混雜著特務(wù)、變節(jié)動搖分子及漢奸。上面有大小特務(wù)頭子管制,四周有憲兵戒備,一言一行都受到監(jiān)視。在這樣的艱難環(huán)境中,琚逸芳把組織介紹信藏在身上,春夏秋冬,每一天的24小時,時刻不離身。
這年11月底的一天,琚逸芳又一次越獄了。
那天的傍晚,琚逸芳與難友方布躲在廁所里,等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后,她們走出廁所,觀察四周沒人后,立即爬上廁所后面的山,她們準備越過山頭逃出去。沒等她們走下山,集中營點名發(fā)現(xiàn)少了兩個人,亂成一團,一查,少的是琚逸芳與方布,于是,特務(wù)們舉著火把,追到山上,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打一槍,琚逸芳和方布躺在樹叢里,聽著身邊的槍聲,一動不動。山上樹木多,天又黑,易躲不易找,特務(wù)們一邊走一邊叫罵著從琚逸芳和方布身旁走過。直到所有特務(wù)離開后,她們才走出來,連夜下山,逃了出來。她們身邊沒有干糧,沿途乞討,當時福建人少田多,走進很大的村子,卻見不到一個人,乞討很難。到了浙江地界,她兩脫下黃軍裝,換上了要飯花子的破爛衣服。但各地都有連環(huán)保,每到一處都有人盤問,她們稱姑嫂關(guān)系,與家人躲避戰(zhàn)火,走散了。由于敵人封鎖十分嚴密,又不熟悉路,逃出去10多天后,還是被特務(wù)發(fā)現(xiàn)了。特務(wù)把琚逸芳和方布抓回集中營后,拷打、捆綁示眾,放言要槍斃琚逸芳,獄中難友鼓勵她,并悄悄送些日用品給她。琚逸芳丈夫得知她“犧牲”的消息后,非常悲痛。因無法知道真實信息,琚逸芳與丈夫的婚姻關(guān)系就此結(jié)束了。
新四軍六師十六旅的領(lǐng)導(dǎo)聽到琚逸芳等人被捕后,異常憤怒,當年的4月20日,新四軍六師十六旅嚴正地向國民黨頑軍提出抗議。
1945年8月抗戰(zhàn)勝利,國共兩黨簽訂了《雙十協(xié)定》,琚逸芳被釋放。
出獄后的琚逸芳得知新四軍在浙江浦江活動后,激動萬分,懷揣著那封組織介紹信與難友趕到浦江的家里,與家人見面后,又去找新四軍部隊,但部隊已經(jīng)離開浦江撤到蘇北去了。此時,浦江的環(huán)境惡化,為了避免引起國民黨的注意,她與難友決定分散行動,各自去找部隊。琚逸芳向親戚借了一些錢,資助難友路費,給她們化了裝,托一個小商販帶她們安全地離開了浦江。琚逸芳自己孤身一人前往華中解放區(qū)找組織。一路上,餐風(fēng)宿露,于1946年2月,終于在蘇北東臺找到了新四軍的部隊,由蘇中軍區(qū)政治部介紹她到華中二分區(qū)政治部。當琚逸芳把那封以生命為代價保存下來的介紹信交給黨組織時,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琚逸芳把這封組織介紹信看作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在什么樣的危險環(huán)境中,她都沒有扔掉它。要知道,如果頑軍搜到這封組織介紹信,那琚逸芳的口供就不攻自破,她的生命也難保。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用人們想象不到的各種方法,千辛萬苦地保存下來了這封組織介紹信。
華中軍區(qū)根據(jù)黨中央的指示作出了“恢復(fù)琚逸芳同志黨籍”的決定。
1949年,琚逸芳隨部隊參加了渡江戰(zhàn)役,隨軍南下,上海解放后,她在上海軍管會工作,同年10月調(diào)南京稅務(wù)局工作,1951年又調(diào)到南京中國人民銀行,任黨小組長和組織委員職務(wù),1981年離休。
2007年12月28日,琚逸芳逝世,享年92歲。
(責(zé)任編輯 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