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銅勝
這些年,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原因,開始喜歡上散步了。散步的時間并不確定,在飯后,或是在稍有閑暇的時間里,在白天,或是在傍晚。散步的地點也不確定,在鳳凰山下,在公園的湖邊,或是在長江邊的綠道上,有時也會去郊外。一起去散步的人也難以確定,多是和同事、朋友、家人一道,邊走邊聊,有時也獨自出去。我更喜歡一個人隨處走走,可以隨意地走走停停,更自在一些。
散步時,走得時快時慢,就有閑心看看沿途的風景。經過的道路和沿途的風景,有些是熟悉的,有些是陌生的。即便是在熟悉的道路上,也時有新的發(fā)現(xiàn),這便是偶然遇見的驚喜。正如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說的:“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欣于所遇,是散步的樂趣所在;暫得于己,是散步途中的偶得;快然自足,才是我喜歡散步的原因吧。
連日的陰雨過后,初晴,陽光從云層的罅隙間射下來,絲絲縷縷的分明,光線閃耀處,仍有聚散彌漫的水霧,此時眼前,分外明媚。也許是因為久雨初晴,也許只是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就急切地想要出去走走。一進入郊外,滿目新綠如洗,散落田野里的油菜花,在雨后一片耀眼金黃。這些年,郊外的油菜田漸漸少了,沒有以前連綿成片的壯觀,可是在三三兩兩的新柳之下,在相望的村舍之間,那些小塊油菜花田仿佛是一種點綴和修飾,反倒有了往日難見的鄉(xiāng)村意味。我在想,不管是過去大片的油菜花開,還是眼前小塊的金黃,雖有多寡之別,卻無高下之分,喜歡的,仍是與之相遇時的欣喜,暫得的是對于世事變遷的感悟,多也好,少也罷,能于油菜花開時,感受一份春天的快樂,就不虛此行所遇了吧。
在溪邊,遇到一棵高大的楓楊樹。樹干需兩人合抱,樹齡當有百年以上了吧。楓楊不成材,鄉(xiāng)間才多此樹,尤其是在溪邊、澤畔。楓楊樹,長得有些野,枝干斷處,又生新枝,新枝生得散亂,又無人理會,也就得以自然生長。我喜歡到水邊看楓楊樹,尤其是在冬天,或是初春的時候。冬天,看楓楊樹的枝干,清朗有型,隨意而有個性。不像有些樹,很老成,也很懂事一般,它能長成你想象的樣子,也總是你可以想象出來的樣子,不會有多大的變化。而楓楊不同,它的樣子,就是它經歷過的風雨,遭遇過的摧折,遇到過的病侵蟲害,樹上留了累累癭瘤,也留下了頑強向上的姿態(tài)。早春,楓楊的枝干上萌出了新芽,淺而嫩的綠,我看到了一棵楓楊樹在春天的那份得意。
前兩天散步時路過那棵楓楊樹,特意停了下來,認真地看著它。它的樹干上爬滿了苔蘚,背陰的那面苔蘚,綠意盈盈。樹干的上部,在枝和干斷裂處留下的凹處,寄生著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此時,它們也在萌芽、長葉。在爬滿苔蘚的干上,還長著一些木耳,木耳沿著樹干一直往上,逆光看上去,它們像是生長在樹上的紅褐色的小耳朵,不知它們在聆聽春天的消息,還是在偷聽新葉與雨水的私語。我也站在楓楊樹下,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好像什么也沒有聽見,或許,一棵楓楊樹的有些秘密,是不愿意被人聽到的吧。在一棵楓楊樹下,我欣于所遇,卻不一定有所得,但并不妨礙我快然自足的心情。
每天,在等車的間隙,我會在附近的綠地里隨意走走。立春過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里,玉蘭開過,杏花、李花、迎春也開過了,桃花和海棠正在開著,不遠處的油菜花也開了,還有許多我不知道,或是沒有注意到的花也開了。過不了多久,牡丹、月季、薔薇等等,也要開了。而眼前的這一小片綠地里,栽種的植物種類并不多,卻一樣給了我一個鮮花綿延的春天。春天里,與紛繁花開的相遇,也如與錦繡成堆的落花相逢,不知自己所得為何,欣喜抑或傷感,憐惜抑或達觀。于花開花落間,欣然遇而思之,亦快然自足者也。
(編輯? 余從/圖 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