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隨平
花開半夏,酒醉微醺。煙雨,也是半窗的妙。
半窗,當(dāng)是鄉(xiāng)居時的木窗。木窗,素樸,溫雅,散發(fā)著淡淡的古木清香,閑暇時,臨窗而坐,將鼻息湊近前去,輕輕地嗅,就有細若游絲般的木質(zhì)清香絲絲縷縷進得肺腑,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開闊的庭院內(nèi),一長凳,三兩頁寬板,匠人騎在木板上手持推刨一前一后平整木板,刨眼里有節(jié)奏地吐納著雪白的刨花的畫面,像舊時候的陽光,新鮮,清冽。我喜歡刨花,總是守在匠人身邊,扯過一綹一綹的,折疊在一起。雪白的刨花就像白紙本,可以在上面用鉛筆寫字,寫喜歡的小朋友的名字,寫楊樹柳樹杏樹桃樹蘋果樹,總之,童年時代的記憶里,樹木是我的伙伴,樹木的葉子煨暖了我的童年時光。
手工做成的木格窗,有手工的味道,煙雨來時,我喜歡守在木格窗前望雨。
故鄉(xiāng)的雨,大多是從南山翻過來的,雨翻過來之前,先翻過烏黑的雨云。雨云就像小時候打翻的墨汁洇染在舊布上,一坨黑,一坨灰白,疙疙瘩瘩的,像極了舊衣衫,在空中緩慢地移動著。我知道,雨就裹在舊布衫里。這時候,我就爬在木格窗前,風(fēng)呼呼地翻過墻院,掀動著窗扇,我合上半扇窗,開半扇,等待雨落起來。
這時候的雨落起來,總是淋漓盡致,一傾而下,且多是在夏日的午后。
檐瓦白了,遠山白了,繩子一般擰在山間的道路白了,是濺起的雨霧混合著雨珠,將整個天地裹挾在一起,雨霧升騰著,彌漫著,結(jié)成團,又散開去,愁緒一般。漸漸地,遠山之上的天際化出一線白,雨勢逐漸小起來,山的輪廓現(xiàn)出來,像是水墨勾線。山間的樹,道路,漸漸清晰起來,三五只大鳥兀自闖入寡白的天宇,盤旋,俯沖。這景致,就像元人的畫作,寥寥數(shù)筆,之外就是大片的留白。
我喜歡留白,留白里有一份閑適的淡雅,適合遐思,適合默想。
喜歡留白,更喜歡在留白里蓋一枚中意的閑章。斜著蓋上去。閑章,有閑意,亦有弦外之意。
有一年出差,得半日閑暇,與朋友在酒店的陽臺上飲茶。周作人說,喝茶當(dāng)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閑暇,可抵十年的塵夢。陽臺飲茶,少了周氏的清雅,少了煙火氣與古意,只是真真實實得了半日閑暇。
陽臺寬闊,臨海,從碩大的弧面窗玻璃望出去,是滿目粼粼波光的鼓浪嶼。
閑飲茶,亦望海。海島的雨說來就來,像是從海面上突兀生起的一般,頃刻間,煙雨彌漫,遠處的郵輪,近處的漁舟,闊葉的椰子樹,海岸線上的傘亭、漫步的游人,一切都靜默在迷蒙煙雨中,肅穆,油畫一般。朋友是水墨工作者,此刻動了水墨之心,他急忙從背包中取出水墨畫筆,展紙?zhí)砟?,筆墨游走、點染,我在一旁靜觀其或動或靜、或沉思或凝望。不知花去多少時間,我忘了,但那幅水墨畫作我永遠記得。
它就掛在我書房臨窗的位置,題名“半窗煙雨”。
煙雨,我就喜歡半窗,含蓄,蘊藉。
雪還是一窗的好,一窗雪,瓷實,恣意,有時光味。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