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mex
10
司涵又開始了寄宿生活,每天被向麗華喊去一起吃飯,去圖書館,甚至一起上廁所。生活滿滿當(dāng)當(dāng),似乎沒有缺失什么。
一個人坐在午后的陽光里,翻開手機,看到“美麗的C小姐”更新了一條朋友圈:“好驕傲身邊有優(yōu)秀的朋友,福利就是能被寫進文章里。”配的鏈接是司涵很久前發(fā)表在公眾號上的關(guān)于她的文章,全部都是表揚,說她如何努力,如何優(yōu)秀,以及性格如何開朗大方。司涵心一軟,點了個贊,終究還是朋友。
提著開水瓶去打熱水的路上,經(jīng)過那片玉蘭林。香氣濃烈到變質(zhì),已經(jīng)有了腐敗的味道。地上滿是花朵的尸體,暗黃色,耷拉著,全然不見往日的鮮妍。
春天已經(jīng)過去了。
她點開手機發(fā)送微信:“周日一起去逛公園嗎?”
可是消息沒有發(fā)出去,微信提示:“你還不是對方的好友。請先通過好友驗證?!?/p>
被拉黑了。
2017年6月,在美留學(xué)生章瑩穎被變態(tài)殺人魔騙上車,帶回他的公寓,實施強奸以后,被棒球棒擊打,隨后被斬首分尸,丟棄在垃圾桶里。
看到新聞,一時間學(xué)校里沸沸揚揚。
“這誰還敢去美國留學(xué)啊,地廣人稀,警察也不作為,槍支還不管制?!备挡┪膿u搖頭。
賀思敏則一臉痛苦:“太可怕了,這對她的親人來說是多大的打擊,她當(dāng)時又承受了多么非人的折磨。”
班主任走進來:“都聚在一起干什么?上課了。你們作為高中生,就要有高中生的自覺,不要成天關(guān)注一些網(wǎng)絡(luò)新聞?,F(xiàn)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學(xué)習(xí)?!?/p>
傅博文小聲嘀咕:“學(xué)習(xí)好有什么用?!?/p>
周五放學(xué)回去的公交車上,吳曉溪和夏詩雨坐在一起。
“最近怎么沒看你和司涵走在一起?吵架了嗎?”
公交車?yán)锶藬D人,聲音嘈雜,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吳曉溪皺著眉頭,好像沒有聽到,她一臉苦惱地抱怨:“哎呀,我真的好蠢,昨天晚上在浴室摔了一跤,把翡翠手鐲摔斷了,我真是又痛又傷心?!?/p>
“啊?好可惜。不過年紀(jì)這么小就戴翡翠的很少呢?!?/p>
“翡翠真的很養(yǎng)人呀。哎,我心痛死了,那個鐲子花了8000塊呢?!?/p>
“這么貴重?你自己買的嗎?”
吳曉溪猶豫了一下,說:“別人送的?!?/p>
“你朋友真大方?!?/p>
吳曉溪笑了一下,又聊到新做的美甲:“我特意做的自然粉紅,這樣老師看不出來,只以為是特別健康的指甲顏色?!?/p>
夏詩雨果然來了興趣:“真的欸,挺好看的,周末帶我去呀。”
“行。”
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司涵終于還是拿出了手機。
顏淇那個名字一直躺在微信列表里,每次只是翻一翻,從不曾主動對話。她猶豫了一會兒,點開發(fā)了個截圖過去,問:“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因為他這幾日給C小姐點贊比較多。
對方顯示正在輸入,但是過了幾分鐘才有文字發(fā)過來:“這件事情首先我要替她向你道歉?!?/p>
“?”
替她嗎。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已經(jīng)有了立場替對方道歉嗎?
“其實,我不小心把你告訴我的事情又去問了她。我沒想到她反應(yīng)這么大。”
“哦?!?/p>
“我也沒仔細和她說,當(dāng)然你也沒和我說得很仔細。就是有一次我調(diào)侃她交了很多男朋友,她當(dāng)時臉色不對,我也沒想那么多,沒想到演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叮咚”一聲,他又發(fā)了截圖過來,是C小姐和他的對話:
“你通過一下司涵的驗證。畢竟你們是朋友?!?/p>
“我不需要……和外人說我情史的朋友?!?/p>
“我已經(jīng)和你解釋過了,她只是說你沒穩(wěn)定,希望你能好好學(xué)習(xí)?!?/p>
“如果你是站在她那邊的,你滾過去好了?!?/p>
“你可以講點道理嗎?”
“不要和我說任何道理。沒有商量的余地?!?/p>
顏淇又說:“其實你也不必過于內(nèi)疚。雖說現(xiàn)在說這個不太好,但我還是決定要說。就是……她在很久以前給我看過你寫的文章,關(guān)于我的那篇?!?/p>
“哦?!?/p>
“所以……你可以放松點,不要難過?!?/p>
“哦,是有一點難過。但是一想到章瑩穎遇到的事情,就覺得都沒什么。”
“我很欣賞你的格局,用人性的至惡來對比生活中的困難。”
不知怎地,她突然很想冷笑一聲。
“女孩子嘛,也許過幾天就好了?!?/p>
一個男生會嘴碎到喜歡搬弄這些事情嗎?
內(nèi)心構(gòu)筑的小小世界轟然倒塌,巨大的建筑物激起千層灰燼。
這才是活生生的人才對,不完美的人類,上帝是公平的。
11
躺在床上的吳曉溪同樣輾轉(zhuǎn)反側(cè)。她爬起來,從抽屜里拿出那兩截斷鐲放在燈下。這是間很小的平房。客廳和臥室是長方形,中間只用一條懸掛的青花布做隔斷。家里的各個角落都堆積著雜物。她的書桌是一張掉了漆的舊課桌,上面擺放著一盒彩色鉛筆,還有初中時的課本。夜里很安靜,聽不到任何車輛行駛的聲音。窗臺上擺放著一個小小的陶瓷盆,幾顆小小的多肉挨擠在一起,越長越密。
再過一個月她就要搬到新家去了。好不容易可以離開這個貧民窟似的小區(qū),心里卻也沒有生出多少歡喜,只有無盡的荒涼和沉默。
也許是想要的東西太多了,也許是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對那些東西有著特別的渴求,面對物質(zhì)的誘惑也沒有抵抗力,不能很高傲地說:“我不要,我看不上這些?!笔盏降乃卸Y物都被她放置在一個禮物盒里,時不時拿出來撫看一番。上天賜予她良好的基因,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膚、筆直的雙腿、高聳的胸部,可惜,沒有一個很好的家境。如果可以用美貌換取更好的生活,像司涵那樣,她覺得自己是愿意的。
周一中午,司涵一個人坐在食堂吃午飯。向麗華這幾天請假了,因為她爸爸生病了。有人端著盤子坐在司涵對面,并且放了一瓶酸奶在她面前。
她抬起頭,撞進一雙墨黑的眼眸。
“謝謝?!彼氐馈?/p>
“我每天早晨六點鐘起床?!?/p>
“那挺早的。”
窗外藍天白云,白鴿一群一群的帶著哨音飛過去,是個好天氣。
“你應(yīng)該多吃點,這么瘦?!?/p>
“怎么不見鄧文?”
他緩緩地笑了:“就那一次?!?/p>
她不再說話。
一伙人嘰嘰喳喳地來到食堂,顏淇說:“你們先走,我去打個招呼?!彼麄儎倕⒓油晡锢砀傎悇訂T會,錯過了食堂的飯點。
顏淇走到窗邊座位,對女生說:“司涵。”坐在司涵對面的男生頭也沒抬,繼續(xù)吃飯。顏淇眼睛瞟了瞟那人,問:“你朋友啊?”
對面的男生抬頭,眼睛盯著司涵,饒有興味的樣子。
司涵嘴里含著飯,含糊應(yīng)付:“嗯。”
顏淇繼續(xù)說:“我們?nèi)巧铣孕〕?,你等下可以來找我嗎,我有話和你說?!?/p>
司涵盯著面前的餐盤,撥弄了一下盤子里的魚,想著還是不要吃它了。上次吃魚時被刺卡住,怎么也咽不下去,最后去醫(yī)院做了喉鏡才取出來。怪浪費錢的,就為了一條魚。
“不了吧,我等下要去圖書館?!?/p>
顏淇張了張嘴,似是有些失望:“好吧,那等你有空的時候?!?/p>
對面的江一翟這時開口道:“我和你一起去圖書館?!?/p>
司涵瞟了他一眼,看到對方揚起的嘴角,沒有言語。
期末的時候,司涵路過花店,在各式各樣的鮮花中轉(zhuǎn)了一圈,最終只買了幾顆水仙種球。她回到家翻出爸爸的筆洗,洗干凈盛上清水,放入矮壯素攪拌融化,然后放入種球,讓它盡量立起來,放在了客廳邊幾上。
過了幾天,有嫩綠的苗鉆出來。司涵媽媽說:“這看著真像大蒜。”司涵爸爸湊過來看了一眼,點頭:“是啊,可不就是大蒜嘛?!?/p>
司涵看著這一幕,由衷感到甜蜜。她爸爸總是順著媽媽,連媽媽喝水都要叮囑,媽媽不喜歡喝就端過來給她放在手上。這時,司涵媽媽就會說:“你都端過來了,我總不能不給你面子?!?/p>
要找一個像爸爸一樣的另一半,應(yīng)該很難。
又過了半個月,水仙苗越來越高,都超過了旁邊的滿天星。一些葉子倒伏下去,司涵用皮筋把它捆起來,可過兩天它又松開了,依舊倒伏著。幾番過后,司涵干脆松開了皮筋,不去管它了,只等它開花。
可是等了一個月,都不見有花苞冒出來,部分葉片已經(jīng)開始泛黃,呈現(xiàn)出衰老的跡象。
她黯然地想,可能自己真的不適合養(yǎng)水仙吧。
媽媽安慰她:“季節(jié)不對呀,這都夏天了,你看誰這個時候養(yǎng)水仙的?!?/p>
她是一個抽屜人,清空了一部分之前非常珍視的東西,重新鎖上鎖頭。如果恰好有一個能工巧匠能夠打造一把精巧的鑰匙,她會借給她(他)抽屜裝上物品或者是珍貴的回憶。如果沒有,也很好。順其自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