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慶紅
隨著唐代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不斷發(fā)展,初唐人物畫和隋代的人物畫也漸漸拉開了距離,并逐漸將中國人物畫推向新的高峰,取得了更為突出的藝術(shù)成就。唐代的人物畫無論是在繪畫題材還是在繪畫技法、風格氣象上都在古人的基礎(chǔ)上更進一層。在初唐時期,畫壇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六朝以及隋代畫風的影響,對顧、陸、張、展四人如親師法,再加上唐代初期統(tǒng)治階級對于人物畫的重視,使得人物畫水平相較隋代已拉開差距,并逐漸邁向成熟。在唐代也出現(xiàn)了很多我們所熟知的藝術(shù)大家,既有初唐時期的閻立本,又有盛唐時期的吳道子,中唐時期的張萱周昉,晚唐時期的孫位等人。本文我們主要分析的是初唐時期的用線特點,在這里以閻立本為例。唐代的裴孝源曾評:“閻本師祖張公,可謂青出于藍矣?!薄板某龀1怼薄?梢?,閻立本作為初唐時期的人物畫大家,他的繪畫成就不僅超越了前人,而且形成了自己的審美法度。
閻立本(601-673 年),雍州萬年人,閻氏家族世代都是貴族。閻立本的父親閻毗以及他的兄長閻立德都是才華出眾的營造學家和畫家。閻立本也同樣擁有著杰出的繪畫技藝和才能。閻立本工于寫真,尤其擅長畫故事畫,是初唐時期畫家的代表,他的繪畫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從繪畫題材上看,他畫的作品多為宮廷事件、皇族及貴族肖像畫等。繪畫的人物細致傳神、生動細膩,畫有《步輦圖》 《歷代帝王圖》 《秦府十八學士》等。歷代以來對于閻立本的評價也頗高,張彥遠曾評其“閻(立本)則六法該備,萬象不失”?!杜f唐書》卷七十七載曰“時人咸稱其妙”等等。接下來。
線,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繪畫語言,也是中國工筆人物畫的靈魂和骨架,單看唐代的人物畫作品便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閻立本的宮廷貴族題材,還是吳道子的道釋人物畫,或是張萱、周昉的仕女畫,雖作畫題材不同,但這些繪畫作品都是以線塑形。線在畫面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并且不同畫家的用線有著不同的風格特征。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也曾提到“無線者非畫也”。南朝時期,謝赫在六法論中也提出了“骨法用筆”之說。謝赫的這一學說也成為歷代品評繪畫作品、鑒定畫面線條質(zhì)量的一個標準。可以說,中國的繪畫藝術(shù)是以線為基礎(chǔ)的,線作為中國繪畫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方式也一直被畫家所重視。線不僅能表現(xiàn)出人物的外在形體,不同線條的呈現(xiàn)也能表現(xiàn)出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抒發(fā)畫者的思想情感。
隨著唐代人物畫的不斷成熟和發(fā)展,線條的造型藝術(shù)在唐代也逐漸到達了一定的高峰。從唐代的人物畫作品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唐代的人物畫的用線大多是細韌有力。但細看唐代各時期的人物畫作品,用線形式又有所不同。初唐時期,閻立本的用線張弛有度,圓潤渾厚,相對簡練。盛唐時期,吳道子的線條則大氣磅礴,富有變化,氣勢豪放,給人一種衣帶飄舉的感覺,這也形成了他“吳帶當風”的藝術(shù)風格特征。中唐時期,張萱和周昉作為唐代仕女畫題材的代表人物,在刻畫仕女題材作品時的用線細勁有力,富有彈性,如同琴弦。晚唐時期,孫位的用線則多了一些抑揚頓挫,較前者富有變化,出現(xiàn)了書法性的運筆特點,唐代各個階段的繪畫大家都有著自己獨特的用線特征。本文著重以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為例進行分析,并將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與同為初唐時期的章懷太子墓的《禮賓圖》和梁令瓚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進行比較,力求歸納出初唐時期人物畫用線的整體風格特征。
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一共刻畫的有十三位古代的帝王君主,從這幅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十三位君主的形象都很威嚴莊重,有著君主帝王所共有的氣質(zhì)風貌,但閻立本根據(jù)每位君主政治作為、個性特征等方面的不同,成功地塑造出了一個個性格突出的歷史人物形象,呈現(xiàn)在畫面中,活靈活現(xiàn)?!稓v代帝王圖》的用線相對較粗,無論是從帝王形象還是從畫面中的隨從來看,人物服飾上的用線基本上沒有粗細上的變化,線條的轉(zhuǎn)折處亦沒有明顯的粗細變化。人物的臉部刻畫相對來說比較細膩,人物臉部鼻根處的線條為細入筆,直至鼻頭處慢慢變粗。細看閻立本在《歷代帝王圖》中刻畫的人物右邊臉部是有虛實變化的,從額頭到眉弓處,線條由粗轉(zhuǎn)細,由眉弓到上眼瞼處,線條由粗轉(zhuǎn)細,下眼瞼到臉頰再到下巴的轉(zhuǎn)折處理得也很好。從這幅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閻立本作品中的用線是有著自己的個人風格的。他的線條運筆平緩、細勁有力、無明顯的粗細變化,屬于鐵線描。用這樣的線條描繪出的人物形象十分穩(wěn)健,適合表現(xiàn)重大歷史題材和貴族官宦端莊大氣的人物形象。閻立本的《步輦圖》描繪的是唐太宗嫁文成公主與吐蕃王松贊干布聯(lián)姻的事件,其中運用到的也是此描法。我們可以試想一下,如果用的是吳道子的蘭葉描進行刻畫,這個畫面人物服飾如迎風飄舉一般,便不能襯托出皇家場面的莊重之感。
閻立本的鐵線描與初唐時期壁畫中的線條有驚人相似的地方。我們把唐初章懷太子墓中的《禮賓圖》(見圖1)的線條與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見圖2)做一下比較。章懷太子墓是按照王爺?shù)囊?guī)格修建的,無論是形制還是壁畫都具有很高的規(guī)格。因為章懷太子墓是分兩次修成的,所以,太子墓中的壁畫也是分雙層的?!抖Y賓圖》描繪的是大唐的官員接待外來使臣的場景,畫面中前三位戴高冠帽飾的是大唐的官員,后邊三位為外來的使臣。從人物裝束上可以看到,這三位使臣來自于不同的地域。經(jīng)考證得知,這三位外來使臣分別來自于印度、朝鮮和我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的突厥。整幅畫面十分注重人物形象的刻畫,從人物的形態(tài)、表情和動作中,都能看到作畫者的獨具匠心之處。我們從這幅作品中可以看到,人物的服飾運用到的也是鐵線描的描法,畫面中刻畫的唐代官員的形象威嚴莊重,三位使臣則顯得畢恭畢敬,形成了一定對比,人物形象刻畫得十分傳神。把《禮賓圖》人物服飾線條和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中的人物服飾線條進行局部對比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衣紋線條都處理得都比較概念化,線條的排列呈一點放射狀或平行狀,線條都屬于鐵線形式的描法。在設(shè)色上二者也比較相似,都是從衣紋一側(cè)的線條向受光一側(cè)的漸變。二者不同之處在于作畫承載媒介的不同,做壁畫的底子是比較粗糙的粘土,即便是上過幾層膩子也遠不比絹質(zhì)細膩,這就導致壁畫創(chuàng)作更多地體現(xiàn)的是裝飾性和效果性,刻畫得相對比較粗糙,即使多暈染幾次,也無法像在絹上一樣深入下去。而《歷代帝王圖》這幅作品為絹本設(shè)色作品,刻畫的更為細膩精致。除此之外,單從用線上來講,《歷代帝王圖》和章懷太子墓的《禮賓圖》還是十分相像的。
圖1 章懷太子墓《禮賓圖》(局部)
圖2 閻立本《歷代帝王圖》(局部)
根據(jù)歷史記載,章懷太子雖是死于非命,但在修建陵寢的時候都是以王爺和太子的規(guī)格進行修建。章懷太子(655-684 年)其生卒年月也在唐初,與閻立本處于同一時期。從章懷太子墓《禮賓圖》和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的對比中,我們也看到其作畫風格基本一樣,這說明章懷太子墓中的壁畫有可能是由宮廷畫家所主持設(shè)計的。所以,唐初類似于章懷太子墓的墓室壁畫應受到了閻立本繪畫風格的影響。
唐初另一位畫家梁令瓚現(xiàn)存的作品《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與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雖基本是一個路數(shù),但線條相對來說更細,呈現(xiàn)游絲描的狀態(tài),人物的形象相對也更修長,描繪的也更為真實。在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中,人物的頭身比例大致是一比五,形象稍高的為一比六。而在梁令瓚《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這幅作品中,人物的頭身比例為一比八,所以人物形象的呈現(xiàn)相對更為真實。在設(shè)色上梁令瓚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也更細致一些,人物每個部分的分染稍有區(qū)別。一部分學者認為《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的線條與東晉時期顧愷之所畫的《烈女仁智圖》可做比較。將兩幅作品的人物形象放在一起我們可以看到《烈女仁智圖》的衣服的線條描繪得更為緊致,而《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這幅作品中的人物服飾所用到的線條相對來說更為舒朗,沒有那么緊密連綿。梁令瓚作為一名天文儀器制造家、算術(shù)家,在繪畫上取得如此成就也是備受矚目的。據(jù)相關(guān)文獻記載,宋代的畫家李伯曾稱梁令瓚的畫可以與吳道子的作品相媲美,這是對梁令瓚較高的評價(如圖3)。
圖3 梁令瓚 《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局部)
總的來說,唐初人物畫線條的呈現(xiàn)方式以閻立本的鐵線描為主,閻立本的作品《步輦圖》 《歷代帝王圖》等雖說均為摹本,亦反映了閻立本繪畫的風格面貌。將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和同為初唐時期的章懷太子墓的《禮賓圖》和梁令瓚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做比較也會發(fā)現(xiàn),三者的用線雖稍有不同,但基本路數(shù)一致。初唐時期這些優(yōu)秀的藝術(shù)作品為我們后世提供了豐富的學習、研析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