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
康奈爾大學的李·漢弗萊通過對信件、日記和其他前數(shù)字時代的表達手段的研究發(fā)現(xiàn),如果放眼一段較長的歷史時期,單向的、廣播式的“大眾媒體”并不是標準現(xiàn)象,相反,人際的、多方向的溝通才是主流——就像現(xiàn)在的博客、Twitter和Facebook一樣。媒體從來就是個人化和社會性的。換言之,當我們以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種嶄新的溝通方式時,我們其實是在重返過去。
漢弗萊說,直到最近一百年來,日記才被視為私人文件。在19世紀晚期,來訪的親朋好友會聚在一起,互相閱讀日記,以此來了解最新情況并分享生活。在美國早期的城鎮(zhèn)中也保存著日記,標記和記錄重要事件:婚禮、出生、死亡和其他對整個社區(qū)都很重要的事件。這樣的日記在本質上是社交性的。
而且,通過日記,人們一直在記錄自己的日?;顒?,并對這些活動進行反思,這比Twitter和其他社交媒體平臺存在的時間長得多。然而,不可避免地,社交媒體逐漸變成我們記日記的標準方式。例如,Twitter本身具有自我反思性,人們想將Twitter設為自己的日記。但是日記難道不應該是私人的嗎?在互聯(lián)網(wǎng)導致公私領域混淆的情況下,顯然并非如此。
讓我們暫且放下日記的社交性不談。一個現(xiàn)象很明顯:通過社交媒體平臺,我們正逐漸回歸到舊日的一種習慣,即個人渴望記錄自己的存在。當然,很少有人用筆和墨水寫日記了。不過書本日記已經(jīng)持續(xù)了幾個世紀,即使在形象取代文字作為意義的主要載體以及注意力空前萎縮的時代,想象這種形式的新用途也是很有趣的。
日記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結構物,在時間的長河中,它被證明適合人類的許多努力:宗教和精神追求、社會聯(lián)系、心理治療、科學數(shù)據(jù)收集、文學實驗和哲學沉思等等。
日記可以為孤獨的旅行者提供陪伴,并且,在人生的道路上,當你缺乏其他支持的時候,可以為你提供一個專注的、不那么武斷的傾聽者。日記在很大程度上見證了歷史,保留了個人或家庭歷史的關鍵時刻。它開辟了一個空間,作者可以在這里演練自己對社會壓力的抵抗,或者積蓄力量,對具有挑戰(zhàn)性的道德問題作出應有的抉擇。
數(shù)字日記——不論是一個視頻播客還是一個社交媒體賬戶,按小時(甚至更短的時間)記錄作者的生活——能夠達到類似的目的嗎?日記的比特化是代表了對當代社會的必要適應,還是會扼殺日記中原本那些最有價值的方面?
到目前為止,印刷書籍還沒有在電子書出現(xiàn)以后變得過時。我們也不必假設,日記的下一階段必定會被全部轉化為存儲在數(shù)據(jù)倉庫中的數(shù)據(jù)流。也許日記會迎來一場傳統(tǒng)的復興,在本世紀堅持維護它用紙與墨構建的家園。
而如果它真的演化為純粹的數(shù)字在線形式,那么日記是會蛻變?yōu)橐粋€即時的視頻、圖文和文字組合,徒勞地試圖捕捉不斷加速的當代生活,還是說它將類似于“慢食”運動——找到某種方式來集中注意力,拉長時間,通過寫作反映和探索想法,但也不像舊日的日記那樣維持一己的私密性,而是隨時發(fā)布到全球讀者的眼前?
今天的日記作者將定義明天的日記。如我所說,日記已經(jīng)表明它可以改變其形狀來應對每一個新的挑戰(zhàn)。日記制作的新形態(tài),對我們的個人旅程、對未來的日記讀者、甚至對歷史,都意味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