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報刊的活躍,和文藝作品更能及時地反映新人新事,我想啊,大家似乎應該多寫些小小說。小小說是最短的短篇小說,比如說每篇至多不超過兩千字。
寫短了有好處。先從作者方面說吧,有些人以為作品越長越好,動不動就想寫幾十萬字的長篇。事實證明,作品好壞不決定于字數(shù)的多少。幾十萬字里若有許多廢話,也不過是廢話作品而已。爛杏一筐不如鮮桃一口,人所共知。寫的多不易字字珠玉,寫的少易于精益求精。短而精是鮮桃一口,勝于冗長的爛杏一筐。我們應當求精,不應當貪多。知道的多而寫的少,易于控制。善于控制是藝術本領。知道的少而寫的多,必然東拉西扯。前者簡練充實,言之有物;后者虛張聲勢,空洞枝冗。
我們不排斥長篇。但是長篇也須善于控制,力求精練。那么,練習練習短而精的,養(yǎng)成求精不貪多的習慣,定有好處。學會了短而精的,不愁不會寫長而精的作品。反之,先習慣于拖泥帶水地寫長的,長的既寫不好,也寫不出短而精的來。
再從社會需要方面來說:我們的國家正在百廢俱興,積極建設,所以人人忙,處處忙。在這情況下,短的作品更能及時地反映飛躍前進的現(xiàn)實,教育廣大的讀眾。寫長篇費時間,讀長篇也費時間。短篇更起作用。我們不排斥長篇,但也必須承認短篇的優(yōu)越性。社會主義的建設要快要好,所以作品也要短而精。雖然我們也需要長篇,但大勢所趨,我們的時代到底是短篇的時代。
那么,寫短篇就是了,何必還要再短一些呢?我是這么看:現(xiàn)有的短篇作品中還有些不夠精練的,本來可以只用兩千字,而用了三千。我們希望作家以后執(zhí)筆,能夠加工再加工,寫得更短更精一些。我們更希望把小小說當作一個新體裁看待,別出心裁,只用一二千字就能寫出一篇美好而新穎的小說。
小小說是小說,不是隨感或報道。它短小,可是還有人物。這可就不簡單了。寫這種小說,作者需要極其深入地了解問題與人物,并能夠極其概括地敘述事實,用三言五語便刻畫出人物。這是很高的本領。作者學會這個本領,將終生享受不盡。因為不會寫短小精悍的才去寫長的,便是對長篇不負責任。
(摘自《老舍文集·第十六卷》,人民文學出版社,有刪減)
老舍(1899 —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滿族,北京人,現(xiàn)代著名文學家、語言大師,獲“人民藝術家”稱號,代表作有長篇小說《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話劇《茶館》《龍須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