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玲 呂彥霖 李佳賢
討論時間:2020年3月7日
討論人:杭州師范大學(xué)文藝批評研究院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與文藝學(xué)專業(yè)教師、碩士研究生
討論整理:高妮妮
詹玲:今天我們要討論的作品,是李宏偉的小長篇《灰衣簡史》?!痘乙潞喪贰费永m(xù)了李宏偉一貫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強烈的畫面感、張揚的戲劇性以及令人目眩的互文使用。這部小說在確定用《灰衣簡史》作為題目之前,作家還嘗試過另外兩個題目,分別是《影子憲章》和《欲望簡史》。如果把這三個題目放在一起,我想我們應(yīng)該能夠了然作家想要在小說中表達什么了。閱讀這篇小說,我們可以從兩個角度入手,一是核心意象,這個很清晰,就是“影子”;二是互文,最明顯的互文作品有兩部,分別是歌德的《浮士德》和沙米索《彼得·史勒密爾的奇怪故事》,都是德國作家。作者采用的敘事手段讓我想起另一位德國作家,丹尼爾·凱爾曼寫作《蒂爾》的方式,即用民間故事集的人物和故事作為原型,進行當(dāng)代的再創(chuàng)造。只不過丹尼爾用德國民間故事重啟三十年戰(zhàn)爭的思考,而李宏偉是用德國民間故事指向中國當(dāng)下社會現(xiàn)實。同學(xué)們可以從我說的這兩個角度,結(jié)合具體的文本細節(jié)展開談,也可以從其他的方面,比如敘事結(jié)構(gòu)、情節(jié)等等來談。
1、浮士德、彼得與馮進馬們
郭藝凝:我覺得《灰衣簡史》和《浮士德》有一些相似之處。不管是靡菲斯特,還是灰衣人,他們剛開始都是用物質(zhì)作為誘惑,進而想要拿走影子。我覺得影子可能是一個自我精神上的追求。人們在物質(zhì)欲望得到滿足之后,就開始想要追求自我的實現(xiàn)。這里有一些事件是比較類似的,像后來馮進馬和浮士德兩個人的眼睛都瞎了;在瞎了之后,他們都非常平靜,說出的話在寓意上是有一定的相似性的。比如,浮士德說的是:“黑夜逼過來,像越來越暗,我內(nèi)心卻照得明光閃閃。”馮進馬說的是:“我可以認清楚影子的模樣,也只有影子才能讓我走進黑暗?!边€有一個細節(jié)就是馮進馬拍老虎的這個過程,它跟浮士德窮盡知識的愿望有一種執(zhí)念的相似之處。
詹玲:這個是我們看到的一個層面。馮進馬跟浮士德之間存在類似性。
馮穎穎:我想講一下《彼得·史勒密爾的奇怪故事》和《灰衣簡史》在情節(jié)上的互文性。《彼得·史勒密爾的奇怪故事》是一個德國式的浪漫主義童話,《灰衣簡史》是一個現(xiàn)代的欲望寓言。這是一個中國21世紀的彼得的故事,是一旦人沒了影子,所有人都會發(fā)現(xiàn)的時代。所以,馮先生沒了影子之后,他建了一座特別的房子,里面的地板、燈光都是特別的顏色,讓人看不出來影子。可即使如此,最后他也和彼得一樣,發(fā)狂地想要拿回自己的影子。首先,灰衣人都喜歡在年輕人還不懂影子的珍貴時,攻破他們的心防,用金錢交換他們的影子。如彼得的故事中,灰衣人用“福圖拿托的幸運袋”買下了彼得的影子?!痘乙潞喪贰分校T進馬為了報復(fù)前女友,把影子賣給灰衣人;王河為了自己的戲劇夢想,也出賣了影子。其次,本尊在失去影子后極度痛苦,想與灰衣人再次交易。彼得賣掉影子后,他想要找到灰衣人換回自己的影子。馮進馬喪失影子后,一直在做著奇怪的射線實驗,想證明人本身不需要影子,其實這是他瘋狂渴望影子的寫照。最后,灰衣人提議用影子交換靈魂。在經(jīng)歷了種種后,彼得雖然想要取回自己的影子,但是他拒絕了用靈魂交換影子。馮進馬因為精神的扭曲、對影子的極度思念,答應(yīng)用死后影子永遠歸于灰衣人的條件,來交換現(xiàn)世的影子。在這里,影子其實也是靈魂的外顯,影子與靈魂之間存在著某種轉(zhuǎn)化關(guān)系。
高妮妮:我想從整體上來談一談我的一些感受。人與人性作為哲學(xué)的最高命題,它從來都是神秘的。而人通常所謂的善惡好壞,只是人為了維護人這一生物所共處的空間與生存,相互之間約定俗成的一種規(guī)約。在這種規(guī)約內(nèi),各種人性之間永遠具有不可調(diào)和性。而人能做的就是做出當(dāng)前自己所認為的,最利于自身生存的選擇。處于群體生活的人,他必須具備這一群體共同承認的共性,才能為群體所承認。不論是影子還是靈魂,都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明證。我認為作品中的灰衣人起著靡菲斯特的作用,他挑起人的欲望,使人深陷欲望泥潭而難以維持自己為人的主體性與完整性。在這里,灰衣人代表的就是目前人類群體所劃定的人性中所謂惡的部分。他誘使人背離正常的人生軌道,帶來不可預(yù)測的結(jié)果。一旦接受與灰衣人的約定,人就會失去自己正常的生活,成為一個缺失的人。像那個老人,他管理園子,丟棄影子,算不算是一種身有所依、心有所缺,是不完整的?他自己極為謹慎地說出每一件事物的名稱,反對影子對園子里事物隨意地命名。這是他自己依據(jù)規(guī)約所做出的最理性的決定??捎幸惶?,他發(fā)現(xiàn)了影子,而影子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圍。于是,他想方設(shè)法丟棄影子,將它們趕出園子。我認為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對肉體與精神或者心靈的一種變相表述。肉體總體而言是可控因素,可心靈卻總是不可控的。而影子就是不可控心靈的一面。老人丟棄影子正是因為影子的不可控,這種不可控帶來的無法預(yù)知性對人而言就是最大的危險。
最后,老人將自己的九個影子禁錮在灰色衣服下,用肉體來禁錮心靈。這雖然可以起到一定的控制作用,但在一定的條件下,心靈的不可控因素還是會溜出來,擾亂人的身心。正如《浮士德》與《彼得·史勒密爾的奇怪故事》一樣,《灰衣簡史》也在盡力揭示靈與肉之間的沖突,并竭力尋找心靈的真正歸處、探究真正的人性。而灰這種不黑不白的顏色,相比于非黑即白的人間定律,它更能體現(xiàn)出人性的復(fù)雜性,善變性,不可控性與不可預(yù)知性。在趕走影子后,老人歡迎所有來園子的人帶著自己的影子來享受園子的一切。我認為這是老人對自己的不完整的一種變相安慰與彌補。他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俯視這些不可控的影子,本就是一種對其無法掌控的掩飾。他說園子里的每一樣事物是自身又是自身的影子。不論可控占多大比例,不可控永遠存在,就像老人與自己的影子一樣。從沒有什么一成不變且永遠單一的人性,這根本就是一種至上者的臆想。小說以藥品說明書開頭,藥針對的是不適,所以我認為小說也是一種對人性中不可控因素開出藥方的嘗試。
詹玲:如果這樣理解,那么作家不過是把西方的故事東方化了。你們覺得是這樣嗎?
錢雨婷:其實我在質(zhì)疑,老人邀請有影子的人進園子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它是不是老人的意思?因為從來沒有人進去過園子,園子里只有老人與那些事物,出去的只有影子。所以有沒有可能這并不是老人的意思,而是影子的意思?因為老人本來就是拒絕影子的,但是最后他要求那些人帶影子進去,我覺得很奇怪。還有作品里面出現(xiàn)一個很意外的角色,就是小女孩。小女孩說:究竟是不是,一定要親自去問才可以。大家都忘記了這一個步驟,但其實這一個步驟是很關(guān)鍵的。最后,小女孩和媽媽進了那個園子。那么,老人的園子接收的始終是真誠的人。而灰衣人之所以能獲得其他人的影子,本就是因為他們身上流露的是貪婪、欺詐、虛偽。如果說影子是在和老人戰(zhàn)斗,那么老人始終是勝利的。能來到園子的人始終會來到,不能來到的人,并不是因為被灰衣人截下,而是他們本身就無法到達。我覺得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園子這個部分,前面的太像浮士德了。
徐源:乍一看,李宏偉的《灰衣簡史》同西方的《浮士德》和《彼得·史勒密爾的神奇故事》十分相似,都講述了人類為達某種目的出賣影子或靈魂的故事。但同樣是索取影子并滿足人類欲望,灰衣人與另外兩個故事中純粹的魔鬼不同。他不是絕對“惡”的象征,正如其名字一樣,灰衣人是灰色的所在?!盎沂撬臉?biāo)志,在黑白之間,非黑非白,可黑可白?!疑珱Q定他游走的方便,可以往來截然對立的地方,也可以出沒含糊的所在?!边@意味著灰衣人與本尊進行交易的欲望本身沒有被作者簡單粗暴地定義為極端邪惡的、不該存在的東西。
葉荷嬌:我覺得這部作品講到了人在不同生命狀態(tài)下的選擇問題。對作品中的這些人來說,他們的選擇本身并沒有對錯,而在于自己是否愿意堅持這個選擇,能否承擔(dān)得了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或者說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是否會為自己所做的選擇而后悔。像年老后的馮進馬,他是生命的一個末尾階段,他對自己之前所做的選擇后悔了,所以他想要扭轉(zhuǎn)和彌補,于是找到了和自己年輕時相似的王河。王河擁有實現(xiàn)自己野心的欲望,所以他憑借欲望的沖勁,義無反顧地出賣影子。影子對于當(dāng)時的他來說,其實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作用,所以他能夠做出這樣的一個選擇。在他看來,人生或者說戲劇就是一個得與失的過程,就像影子對他來說,當(dāng)時并沒有意味著什么。但是通過這個沒有什么意義的影子去做交換,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大的一個“得”,實現(xiàn)畢生的夢想,所以他才能夠這樣義無反顧地去交換。
我認為人類交換影子其實是墮落的第一步,灰衣人也是這樣溫水煮青蛙般引誘人一步一步邁向最終的深淵。與彼得的故事一樣,當(dāng)人意識到影子對自己無比重要時,他們懇求灰衣人想要換回影子。這里面都有提到影子和靈魂具有相似性。在這個過程中,有些人最后意識到的時候,灰衣人的目標(biāo)就已經(jīng)是人的靈魂了。于是,人們可能為了換回影子而不得不出賣靈魂,這才是灰衣人變成魔鬼的真正一步??此茻o意的偶然觸發(fā)必然,在瑣碎的積累中生發(fā)出巨大的轉(zhuǎn)變,就是這樣的一個生命狀態(tài)中做出選擇的問題。
詹玲:嗯,如果我們認為用影子來交換某件物品是墮落的第一步,那就沒有辦法解釋小女孩的母親用女兒的影子跟灰衣人做交換。你說她是墮落嗎?
葉荷嬌:有時候欲望會轉(zhuǎn)成渴望,渴望可能就不是罪惡的。因為小女孩她并沒有意識到拿自己的影子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拯救回來,但是母親知道。這個不是墮落。
2、欲望何為?
姚佳怡:從敘事層面來看,作品的前、中、后三個部分的敘事模式非常不一樣。他前面講了一個關(guān)于寫話劇的故事,然后中間插入了一些社會新聞。是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做的一些事情,就是欲望跟道德之間的博弈。到后面他又變成了一個類似于穿越的神話敘述,后面又出現(xiàn)了類似于圣經(jīng)《舊約》里面創(chuàng)世紀那一段的敘述,再到后來是失樂園的故事情節(jié)。但人生活在這個世界當(dāng)中,就免不了為了自己的欲望去交換一些事情。因為,人本身的力量與他的欲望是不匹配的,人有很多時候會有深深的無力感。其實,作者用了那么多的互文想要表達的,是想要討論一個問題:出賣掉自己的一部分,人還有沒有資格再進入天堂?包括后面有一個母親帶著她的女兒出現(xiàn)的場景。女兒遇到了一個意外,灰衣人趁機提出要求,用小女孩的影子作為交換,來挽救小女孩的性命。但是,沒有影子她們無法找那個老人,進入他的園子。但是小女孩說:規(guī)矩是老人定的,那我們應(yīng)該過去問一問他,我們沒有影子還能不能進去?我認為作者在這里是想要表達一種對人類的罪孽類似于寬恕的意思。人并不是非要那么善良,他可以包容人身上的一些罪惡以及欲望的部分。小女孩的交換就不是一種罪孽,因為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馮穎穎:比起身體上的其他器官,影子是最容易割舍的。但當(dāng)人們都放棄了影子之后,卻都陷入一種精神上的困境,都想要去找回影子。因為他們失去影子,就失去了一種社會性的功能,將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彼得的故事更像是一個童話,有點兒勸誡的感覺,想勸告人不要貪圖物欲享受。但是在《灰衣簡史》這里,我覺得馮進馬整個人的精神都不太正常了,很扭曲。他折磨自己的初戀,但是發(fā)現(xiàn)她很有生命力之后,自己又陷入了一種對黑暗的懷疑之中。
詹玲:我們怎么解讀他對初戀的折磨?他后面為什么會那樣做?他去看初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很平靜地對待自己目前的境況時,馮進馬的心理是怎樣的?這個情節(jié)背后的意義是什么?它到底想表達什么?
馮穎穎:馮進馬發(fā)現(xiàn)她仍然具有生命力,但他自己已經(jīng)垂垂老矣。他報復(fù)自己的初戀,卻發(fā)現(xiàn)她這么平靜。而這一切都源于她看見的那個藍色氣球。他的初戀說了一句話:人本來就是人,氣球本來也就是氣球。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么多年的瘋狂,就好像悟到了的那種感覺。還有就是“藍色氣球”這個在小說中出現(xiàn)了四次的事物。它第一次出現(xiàn)是王河在天橋上看見的氣球,那時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拿眼睛換投資。第二次出現(xiàn)是馮進馬初戀看見的飄走的藍色氣球。藍色氣球離開小女孩的手飛走了,小女孩沒有尖叫,更沒有哭泣,她從中看到了自己,明白了人一直是人自己,就像氣球不是從人們手中飛走的才是氣球。第三次出現(xiàn)是馮進馬巡視劇院時,腦海中出現(xiàn)的藍色氣球。馮進馬感到他的那幾只藍色氣球也脫離他的手,向上飄去。然后,他堅定地要拿回自己的影子,哪怕付出種種代價。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舞臺上的藍色氣球。我覺得氣球是一個很輕盈的東西,應(yīng)該是讓人們精神上有了一個轉(zhuǎn)變的東西。但是具體指什么,我很難對它做一個定義。
徐源:如果說馮進馬為換取聲名地位和呼風(fēng)喚雨的權(quán)勢,去報復(fù)多年前棄他而去、一心追尋演藝夢想的戀人,而出賣影子,展現(xiàn)了欲望的陰暗面;那么心系受難百姓、不惜一切代價賑災(zāi)的地方官員和想要救回年幼女兒性命的母親,他們的欲望又應(yīng)該作何評判?人類的歷史在本質(zhì)上就是欲望的歷史,李宏偉筆下的欲望是當(dāng)下中國語境中的欲望,或許我們也應(yīng)當(dāng)重新審視這種欲望本身。還有王河,我覺得他可能就是作者李宏偉在這部作品中的一個投射。王河他不是一個劇作家嘛,他在作品中想寫戲劇,為了完成這個戲劇,他經(jīng)歷了一系列心靈的掙扎,去考慮出賣影子什么的。我覺得可能李宏偉在創(chuàng)作這個作品的時候,也有類似的一種對于人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為了自己的理想去犧牲一些東西的想法吧。
詹玲:那你怎么看后面他跟灰衣人做的那個交易?非常徹底的一個交易。其實他不用這么徹底也可以做到的,他為什么要那么徹底?
徐源:可能就是他想要為世人留下一點兒什么吧,他想要為這個世界留下他自己的一些東西。作品中寫到,王河這個人他從小就對死亡很恐懼。他覺得可以把自己一生對于世界的看法、對于死亡的理解,通過這一部戲劇表達出來,釋放出來。只要戲劇成功了,他就覺得死也沒有什么可怕,對于死后的世界什么的他也不是很在乎了?可能是這樣。
葉荷嬌:我認為王河之所以要和自己的影子做決裂,一方面他擁有強烈的實現(xiàn)夢想的欲望,愿意用影子來換取自己畢生渴望實現(xiàn)的導(dǎo)演夢。但他也看見了馮進馬出賣影子又后悔的結(jié)果,意識到影子可能會變得重要,所以他打算一開始就決絕放棄,堅決斬斷與影子重修舊好、為贖回影子付出一切的可能性。這是不同生命狀態(tài)和心理狀態(tài)下的人的選擇。小說中有一段對老人和孩子狀態(tài)的描寫:“只有老人和孩子,前者完全將世界調(diào)試到了自己的節(jié)奏,后者還在百分百依賴世界的節(jié)奏,因此他們都安之若素?!崩先说搅松谋M頭,開始意識到欲望對生命本身的完整性而言不再重要;而孩子尚未意識到欲望的強大力量,可以天真自由地面對欲望。我覺得這是一個欲望覺醒的過程。欲望的覺醒會影響自己的選擇,所以人們總是以最大的得來衡量自己選擇的正確性。但有時候得與失的界限是會游移的,有的人終其一生可能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真正希望所得的是什么。但當(dāng)他們意識到以前最沒用的東西反而是最值得珍視的時候,就有人為自己的選擇后悔,像馮進馬。
陳佳:對于小丁而言,馮進馬對她演藝事業(yè)、夢想百般打壓,別人對她的評價也沒有達到自己的預(yù)期,但是,她的生命力仍然表現(xiàn)出“平靜地生長”的狀態(tài)。小說中寫到她的目光是堅定而不是空洞的,而且她還說:“我對表演的理解是我和他們站在一起相提并論那些人,我怎么會看清他呢?”也就是說,即使在他人否定自己的情況下,小丁她仍認可自己,并且接納自己。雖然馮進馬對小丁實施打壓的最初目的是希望她被自我的、自然的欲望和野心折磨到喪失自我,但結(jié)果恰恰是小丁逃離了欲望的魔爪,在心靈深處獲得自我肯定的力量。就像她在小說里說:“我必須跨過她,我才是我自己。我一直是我自己,就像氣球不是從我們手里飛走才是氣球?!狈炊亲畛醯氖┍┱摺T進馬落入欲望的深淵,成為欲望的魔鬼,也因此喪失自我和理性。
李佳賢:關(guān)于王河,我想說的是,他想要創(chuàng)作出一部非常偉大的作品。為什么灰衣人愿意放棄馮進馬的影子,收王河的影子,就是因為他的影子最炙烈??赡苡钪肆业臅r候,他的影子是最好的?;乙氯俗钕胧崭畹氖沁@些人的影子。王河之所以這么決絕,就是因為他有想創(chuàng)作出一部非常偉大的作品的欲望,他可以為了這個不管不顧。
詹玲:對,其實到后面就是一個人何以為人的問題。人在什么樣的境況下最能夠激發(fā)出自己的能動性,把自己的能動性發(fā)揮到極端呢?就是生死關(guān)頭,當(dāng)你被推到最極致的情況。王河這里就是把自己推到了一個最極致。這個東西我到底了,就這樣了。
李佳賢:會不會說就是他呈現(xiàn)了一個人處于欲望當(dāng)中的一個不同的階段?像王河他是處于那種想要實現(xiàn)的、欲望最炙烈的一個階段。馮進馬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他的欲望,他在實現(xiàn)欲望的過程中,失去了真正的自己,所以最后他想要回自己的影子。而女演員,她在面對欲望的時候,是另一種選擇。
呂彥霖:我記得,馮進馬跟她四目相對的時候,他被女演員的這個狀態(tài)給刺激了。馮進馬最后好像覺得他對她所有的折磨都失敗了。所以我覺得這種高低關(guān)系,或者說我們講馮進馬、王河、女演員種種,到最后其實都指向一種一切了然之后的自在狀態(tài)。馮進馬這算什么呢?其實也不算什么。最后有可能他對自己決絕了一把,把影子換回來了。但是他和女演員的高下其實作者是有所表態(tài)的。包括寫小女孩和氣球的那種關(guān)系,它也有點兒像我們講的“童本論”。就是小孩子的這種思想最像通靈寶玉,她無知無識,對于欲望的態(tài)度就是:它來的時候,我跟它玩耍;它飛走了,我也不想占有它。反而是這樣,她獲得了最純粹的自由,或者說自我。
3、“影子”與人性
夏璐:《灰衣簡史》由外篇和內(nèi)篇兩部分組成,外篇采用藥品說明書的形式,內(nèi)篇則加入了戲劇的獨白、自白、旁白、對白。第一部分用的是第一人稱“我”,以王河為視角的“我”;第二部分用的是“你”,“你”代表的是馮進馬。在第四部分,它的小標(biāo)題是“你與他”、“我與他”、“你與我與他”。我覺得“你”、“我”、“他”,作者想表達的不單單是文章中的這幾個角色,它已經(jīng)上升到了整個人類的整體。還有,這部小說的第五部分按照末尾、升序、中斷、降序以及起初這樣的倒序,敘述了灰衣人如何誕生,老人如何試圖擺脫影子,比如說用細線切割影子、用棗核把影子釘在地上、把影子凍在冰面上等。而這些方法就是藥品說明書中灰衣人切割影子時使用的方法。小說的結(jié)尾和開頭相連,從末尾回到起初,外篇映照著內(nèi)篇,像是可以循環(huán)往復(fù)地閱讀。還有這個園子,它代表的是伊甸園一樣的角色,老人說里面的事物既是抽象的也是具體的。那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也是抽象的和具體的,就感覺這個園子和現(xiàn)實世界沒有區(qū)別。
童心:“內(nèi)篇”作為小說的主體部分,前四章分別由“獨白”、“自白”、“旁白”和“對白”構(gòu)成,營造出一種強烈的戲劇氛圍。王河與馮進馬這兩個人物的故事分別在前兩章的“獨白”和“自白”中,以一種平行的方式展開。之后的相遇又為兩種人生帶來宿命般的交叉,并在第四章里形成了一種“對白”。前者根據(jù)后者的行為來調(diào)整自己的選擇,在灰衣人看來,這也是在成為別人的影子。第三部分的“旁白”作為過渡段穿插其間,“領(lǐng)聲”、“副聲”、“獨聲”、“合聲”,一聲比一聲高昂懇切,道盡了金錢與道德雙重抉擇下普通人的艱難處境,欲海浮沉的眾生百態(tài)就以一種音樂劇般“重聲疊唱”的方式為讀者展示了出來。小說里的王河想要導(dǎo)出一部能夠揭露萬有欲望殘暴本質(zhì)的戲劇,可為了尋求資金支持,他也做了與自己故事素材里的主人公史勒密爾一樣的事。戲劇既作為現(xiàn)實的映射,又在現(xiàn)實中得以延續(xù),似乎活著的每一個人都難以掙脫欲望的圍困。作者的這種結(jié)構(gòu)安排,或許也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完成王河未導(dǎo)完的戲劇。除此之外,整個小說的謀篇布局,包括各個章節(jié)標(biāo)題的擬訂也給人一種在“解謎”的感覺。
詹玲:哪里設(shè)謎了?設(shè)了什么謎?
童心:我能感覺到,作者想要通過這篇小說進行追問的謎題有很多。比如在已經(jīng)預(yù)知死亡終將到來的情況下,生存究竟有何意義;出賣影子是否就是靈魂墮落的開始;金錢與欲望是否只能被當(dāng)作罪惡的代名詞。從“門前”到“門外”,從“地下”到“地面”,這些充滿現(xiàn)世關(guān)懷的追問隨著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慢慢浮出地表,最后共同指向了一個終極問題——人何以為人。作者在最后一章中回到造物的“起初”,借老人之口為我們做出了解答——不是每件事物都需要被命名,就像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擁有影子那樣。追求欲望也好,拒絕欲望也罷,人只是在做出選擇的過程中成為那個最純粹的自己。
劉宗瑞:大家多次提到王河,其實王河身上也暗示了影子的重要性。王河從身上選取最重要、最值錢的部位去換取資金,手指、手臂、左眼、右眼、大腿,甚至是腎等等,但唯獨沒有想到影子。面對灰衣人對影子的提議,他說誰會要影子呢?顯示影子的微不足道?;乙氯嗽谂c王河的交易時說“我不想你們把影子當(dāng)成可有可無、任人宰割的附屬品”,在第五部分又指出“真的影子必須是身體的一部分”,即使灰衣人有影子,也不屬于他。影子對人來說看似毫無作用,但失去影子,人本身不再完整,靈魂會受到傾斜,處于失重狀態(tài)。人用影子來交易,是否意味著從一種物質(zhì)困境走向了精神困境?小說中的人為了金錢、愛情、權(quán)力拋棄影子,事后卻又不惜一切想換回影子,如馮進馬寧愿刺瞎雙眼也要換回影子,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很值得我們思考。
朱婷:“影子”在這篇作品里有著深刻的含義,它不是虛無縹緲、可有可無的。我覺得“影子”是一個人靈魂的外顯,是自我人格的象征。人本尊越是神志清醒,影子的依附性就越強,與人本尊靈肉合一,這時的影子無法與本尊切割。一旦“影子”切割,人似乎也就不再成為一個“人”,無法直立于陽光之下。因為世間所有的物都有自己的影子,影子是存在的憑證??梢哉f,這部作品是對《彼得·史勒密爾的神奇故事》內(nèi)容的一種延續(xù)。不同的是,在《灰衣簡史》里,并不單純地點明“影子”對于一個人一生的重要意義,而是通過馮進馬和王河這兩個人物,在同一時空下的不同選擇來表現(xiàn)——一個是自我折磨后頓悟,寧愿自殘雙眼也要換回影子;另一個是明知前者困頓,仍義無反顧封閉退路也要割舍影子。他們的對立視像再次將“影子的存在意義”、“人生的意義”、“愛與恨”、“理想與現(xiàn)實”等問題拋出,直接叩問讀者,試圖從讀者那里找到不同的答案。我覺得這就是作者的一個創(chuàng)作立點,他不想予以定論,不想要就關(guān)于出賣“影子”進行性質(zhì)評定。
陳佳:那我談一下我從小丁和馮進馬那段談話得到的對影子的理解。這段對話內(nèi)容出現(xiàn)的位置非常重要,它就發(fā)生在馮進馬決定贖回影子之后。但是,小說沒有解釋是什么促使馮進馬換回影子,影子又究竟代表著什么。剛才荷嬌也提到影子是作為交換的條件,靈魂才是交換影子的目的。我認為影子不是靈魂的化身,我傾向?qū)⒂白幼鳛樯矸荽_認的標(biāo)志,所以我覺得影子其實是自我認識的代名詞,是認識自我和區(qū)別他人的標(biāo)志。與此同時,我又覺得這個影子對于每個人來說似乎都有不同的含義,比如說放在將軍身上,影子是為了幫助他人,是為了賑災(zāi),它并非認識自我的一個標(biāo)志。所以,關(guān)于這個影子,我覺得對于它的定義好像又不能那樣的狹隘。
許志益:我認為“影子”具有多重隱喻性。剛剛陳佳提到影子是一種自我認知的標(biāo)識,此外,還有的觀點認為“影子”代表著靈魂,或者是道德、良知等等,這些看法好像從各自的角度都可以說得通。我覺得,它恰恰具有多重的隱喻性的特質(zhì)。在小說中,影子最獨特之處在于,它和左眼、左腎等身體器官不同,失去影子不會對你造成生理損傷,看似很劃算的交易,而它最后又會讓你后悔。這種我們常以為微不足道的東西,反而是最重要的。我覺得“影子”指涉的是這一類東西。
詹玲:很難說,因為你要是將影子界定為良知,或者等同于靈魂,或者其他的什么東西,都沒有辦法去解釋那個小女孩的情節(jié),也沒有辦法去解釋那個青年的情節(jié),還沒有辦法去解釋王河的情節(jié)。全部解釋不通。哪怕是在馮進馬這里都很難說清楚。為什么呢?我把影子給了灰衣人,我出賣了良知,那我就墮落了?馮進馬他是墮落了嗎?這里面有哪一個人他是真正地墮落了?所以,你看到他好像是借用了彼得,借用了浮士德,但是他在講自己的故事。所以我們要跳出來。想想看,欲望本身就是壞的嗎?我們就真的該什么欲望都沒有嗎?如果真的什么欲望都沒有的話,人類早就滅絕了。
4、“道”與欲望
郭藝凝:我認為欲望是人本身生命力的一種體現(xiàn)。靡菲斯特和灰衣人都是欲望的化身,馮進馬和浮士德最后對欲望的追求都從物質(zhì)上升到自我的實現(xiàn),所以說,我們想要追求的就是欲望本身。當(dāng)我們在展現(xiàn)自己的欲望、追求某些東西,就是我們活著的一個證據(jù)。如果說一個人沒有欲望的時候,他就陷入了一種焦慮。
呂彥霖:李宏偉是學(xué)哲學(xué)出身,他的小說里有很多戲仿的成分。比如說,大家知道浮士德、彼得等,但是影子對不同人來講,有不同的代表性。那么,本質(zhì)上來說,影子指向的到底是什么?看了李宏偉的《國王與抒情詩》《暗經(jīng)驗》,他給我的印象,就是他想通過這樣一個寓言性質(zhì)的故事,用一種非常隱微的方式來談他對于中國這些年,人的心理狀況的體察和描述。就像大家說的,影子其實不僅代表這個那個一樣,像詹老師剛才說的,有欲望就錯嗎?也沒有。李宏偉在小說中沒有明確地談對錯,他只是談后果。你能不能接受后果,你能不能承擔(dān)這個后果?當(dāng)然,馮進馬是后悔了,但他也承擔(dān)了他的后果。在這個故事里,所有人都得到了他的結(jié)果。所以,我覺得他要強調(diào)的,反而是一種不訴諸于強制性闡釋的因果關(guān)系。而這種因果關(guān)系本身指向生活,指向我們的人生。就像剛才同學(xué)們說的,它在不同的時段好像有不同的代表性。而這種不同的代表性是一種流動的狀態(tài),它代表了一個人的一生。在這種不訴諸強制性闡釋的情況下,賦予這個文本一種隱喻意義。
李佳賢:我感覺他整個是按照倒敘的方式去完成這個小說的。小說的最后一小節(jié),他講,起初,就講這個灰衣人是如何誕生的;他又講了那個老人類似于創(chuàng)世的一個故事。但是在這個故事里頭,他強調(diào)了在上帝創(chuàng)造的這樣一個完滿的世界里面,萬物都是沒有影子的。為什么不需要影子,他不需要給所有的事物一個命名嗎?因為那個東西它本身就是一個東西,他不需要去占有那個東西,也不需要去定義那個東西,更不需要去命名那個東西,那個東西它就那樣自然地存在著。
詹玲:對。有一個細節(jié)是講,那個灰衣人跟它交換的影子,到后面他們彼此想要說出對方的名字,說出來之后他們就一下子爆炸了。怎么來看這個細節(jié)?
呂彥霖:從命名這個角度去看是很有意思的。就像我們做學(xué)術(shù)一樣,知識考古學(xué)就是從它進入的?;蛘呶覀冎v人創(chuàng)造了律法,但是人一定為律法所束縛。我們講曹禺的許多劇就是在講文明與野性的沖突。就是,當(dāng)這個人他完全處于無名狀態(tài)時,他是自由的,是本然狀態(tài);但是一旦我們給他個名字,他就成了另一種狀態(tài)。我覺得它的概括性特別強,就在于李宏偉這個小說的一種寓言性質(zhì)。包括這個影子,它其實就是一種自我實現(xiàn),但到最后能不能承擔(dān)得了這個后果,就是另外一說了。
李佳賢:我感覺可能就是當(dāng)給它命名的時候,說出來的這個東西就已經(jīng)不是那個東西了。所以它就消失了。老人是最完滿的一個狀態(tài),他所創(chuàng)造的所有東西,不需要被命名,也不需要影子。因為影子就是它,它就是影子。影子內(nèi)在于他,也就是說它是一種自在的狀態(tài)。它也不需要你去命名、去占有它,或者說去定義它。老人本身就是一個上帝一樣的存在,他是一個全知全能、一個完滿的存在。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有影子了,他變得不像一個上帝、一個神,他變得有人的感覺,有饑餓等感覺,會覺得冷!就是說,當(dāng)這個影子生出來的時候,是他的力量被削弱的時候、他變得不再完美的時候。這種狀態(tài)更接近于一個人的狀態(tài)。
詹玲:你剛才說,這個老人是很自在、很自足的,但有了影子之后,他開始有人的欲望了,因為他開始有饑餓的感覺,開始感覺到寒冷,實際上這就是一種生理需要嘛。
李佳賢:作為上帝,他不允許自己有人的生理需要或者說欲望。我覺得灰衣人被逐出這個園子,他其實是代替上帝。不管是老人的影子,還是灰衣人,本身是上帝在人世間的一個代理的角色。
姚佳怡:如果非要從這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考慮的話,那上帝是在他拼命想要擺脫影子的過程當(dāng)中才感受到寒冷和饑餓的,那么也就意味著,人是在跟欲望斗爭的過程中才成為人。
詹玲:嗯。所以,你跟欲望斗爭,這本身就是你的欲望,也就是你的欲望在顯現(xiàn)。就是說,當(dāng)你想擺脫的時候,你就不是自在狀態(tài)了。所以它是東方式的,它一點兒都不西方。所以李宏偉用了一個西方的故事,想講的是東方哲學(xué)。其實,就是那種道家的自在圓滿的狀態(tài)。
呂彥霖:那這個觀念就很中國了。他沒有講二元對立。關(guān)鍵是:我是因為克服了我的反面才成為了我,他講的是一種無知無識的狀態(tài)。所以他講的不是浮士德式的人和魔鬼做交易,也不是說直接把你引向黑暗。確實是很不西方,有可能他是一個套著西方殼的、而是很中式的核。他確實還有一點兒《紅樓夢》的那個感覺。我還看了李宏偉的一些訪談,我覺得他作為一個文學(xué)編輯、詩人,他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比較強,甚至你看他那個人的樣貌,就是對現(xiàn)實有很多關(guān)懷。他是不是嘗試用這種方式提出我們解決精神危機的一種可能性?
詹玲:可以這么來看。在我們現(xiàn)在的這樣一個世界,一種不確定的狀態(tài)下,每個人其實都處于精神漂流、迷茫的狀態(tài)。那么,這種狀態(tài)下,我們怎么實現(xiàn)自身的、內(nèi)心的安定,讓自己的內(nèi)心能夠擺脫一種不確定的狀態(tài)?怎么在這種不確定中求得確定?當(dāng)無法用西方的話語來界定、來解釋,也無法復(fù)制他們的生活的時候,就只能回頭到東方,回到我們中華文明傳統(tǒng)中去尋找,讓自己獲得內(nèi)心滿足。我覺得是這樣。
呂彥霖:對,尤其是這些年我們遭遇了這么多精神危機,我們怎么樣解決這個精神危機?這就讓我想到王陽明說的:“你未見此花時,此花與汝共歸于寂?!边@個其實也是一樣的,你好像并未察覺,或者說它并沒有一種特別強的異物感。我之前看過一本書,它說,其實二十世紀是個免疫學(xué)的世紀;我們要尋找異己,并且干掉它,來確立我們自己的存在。當(dāng)然,他這個強調(diào)的好像是“我并不把別人當(dāng)作外物,我也不把自己當(dāng)作外物,好像你我可以混融到一體”的這種感覺。
詹玲:我們看到小說主要想回到的,是我們道家無欲無求的境界。對于欲望本身,他不會去做一個簡單的價值評價。因為欲望本身并不是一件壞事情。他在小說里面講的這些,其實都沒有說這些人怎么罪惡啊,或者什么樣,沒有。他最多就是分“公”和“私”來講。這里面善惡其實并沒有分得那么清楚。
李佳賢:我覺得他也在說人應(yīng)該怎么樣去看待自己的欲望、怎么樣去對待自己的欲望。其實關(guān)于出賣影子,寫的所有的故事,沒有一個人是去做了惡了、完全墮落了,沒有一個人是這樣的。我覺得他就是在講人怎么去看待自己的這樣一個欲望。
小女孩手里的藍氣球觸動了女演員。對于一個小孩而言,這個藍氣球可能是帶給她快樂的很重要的東西,但是當(dāng)氣球飛向空中、遠離這個小女孩的時候,卻并沒有給她造成特別大的一種波動。而這個女演員,她本來也是受欲望折磨的,尤其是有馮進馬在后面給她操作,讓她處于接近夢想的狀態(tài),卻又隔一層玻璃,讓她能看見卻又觸摸不到,保持這樣一種痛苦的狀態(tài)。當(dāng)她想要拼命去追求、執(zhí)著于自己內(nèi)心欲望的時候,她就非常痛苦。但她看到了藍氣球,瞬間觸動了她。她放下了心中的執(zhí)念,或者說她意識到了應(yīng)該怎樣去看待自己心中的欲望,然后她就慢慢回到她自己了,把自己從與欲望膠著的狀態(tài)中緩釋出來了。
詹玲:我覺得這里有兩層,還不是說這么簡單的。他其實是把人的欲望跟老人的狀態(tài)分離開來了。因為老人的狀態(tài)是完完全全自在本然的狀態(tài),其實是一種理想態(tài)。這種理想態(tài)它是脫離了人的。如果他是一個人的話,就會有欲望,那我們怎么樣去看他的欲望?我們每個人都這樣無欲無求,是做不到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是人,很簡單。
(責(zé)任編輯:戴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