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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我

2021-07-11 10:43夏立楠
西部 2021年3期

A

沒想到,她竟然會給我打電話,且是在夜里九點。要是再晚一些,我想我不一定會去見她。連綿不斷的梅雨天氣,使得整座林城的夏夜越發(fā)潮濕和悶熱。

陳曦離開沒多久,我便和衣躺下睡著了。許微微打來電話,用的是廣西號碼。被手機鈴聲吵醒后,我沒打算接,以為是推廣房屋裝修的。鈴聲響了兩遍,沒法不接了。我按了接聽鍵。怎么,連我的電話也不接了?起初我沒聽出來是她,她的話令我詫異。我便問道,你是哪位?她說,果然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我知道是她了,只有她才這么說話。我說,你怎么換號碼了?她說,早就換了,但舊號一直用著,就是怕有一天你會活過來找我。我知道她想表達的意思,便悶著聲啥也不說。她繼續(xù)說,再說了,你能換女朋友,我還不能換個手機號啊?我心想,你換不換號碼現在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哪能管得了你?她說,你怎么不說話?別怕,我不是來騷擾你的,找你不是為了什么大事,就是想問問你這會兒有空沒。我說,已經睡下了,有什么事你說吧。她說,帶你兒子和你見見。這話把我嚇了一跳。分手四年了,怎么突然蹦出個兒子來?她說,看把你嚇的,我這會兒在你母校,你來還是不來?我有些詫異,她明明在桂林,怎么跑到貴陽來了?我說,你和誰?她說,還能和誰,就我和你兒子,哦,不對,是我們的兒子。她說得鄭重其事,接著補充道,這會兒正下著雨呢,我沒打傘,在學校足球場。你來還是不來?。课艺f,我一會兒就到。

滿心疑惑,我起了身,找了件白色短袖T恤換上,拿著傘,果斷出了門。走出樓門,風有些大,好在氣溫未減。出了小區(qū),我打了輛出租車,朝著母校駛去。母校在城中心,畢業(yè)后的第一年,由于城市改建,要修一條城市大道,學校便被拆掉一半,另一半成了廢墟。許微微所說的足球場,就在一座新起的小區(qū)旁邊。到達母校時,已經是夜里十點了。我下了車,朝球場方向望去,一個人影也沒見著。于是,我邊打傘邊摸出手機給許微微打電話。我說,沒見你啊。她說,我就在球場進口處。我朝進口處走去。這座大學已經變得荒蕪,道路兩旁雜草叢生。她一個姑娘家,大晚上怎么跑到這里來,難不成還想同我懷舊?

循著小徑,我走到球場進口處,依然不見人影。打開手機上的電筒后,我朝四周照去,昔日的鐵網已然破敗,球場大門銹跡斑斑。我說,你忽悠我吧,真沒看見你。她說,你是不是走錯了?我才恍然大悟,學校早就搬了,她可能在新校址。我說,你是不是在花溪?她說,對啊,難不成我會在以前的學校?我心想,這該如何是好。她說,我終于明白了。我折過身,原路返回。我說,明白什么了?她說,明白我倆為何沒走到最后。我說,這時候你還有心思思考這個問題。她說,我倆的思維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風有些大,繼續(xù)呼呼地吹著。我說,你那邊雨大嗎?她說,還好,就是怕你兒子被淋著。她說得煞有介事。我說,你正經點,看看周邊有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我重新打輛車過去。她說,我有點想回去了。我說,回哪里?她笑道,當然是回桂林啊。我說,你是不是誠心在耍我喲。她說,真沒有,你要是來,我就不回了,原地等你。

快走到大馬路上時,總算遇見一輛疾馳而來的出租車。我招了招手,說去花溪方向,到新修的科院。

老遠我就瞅見了她。她懷里抱著一只狗站在球場邊,路燈昏黃,香樟樹下的她顯得有些單孑。透著燈光,我看見她的發(fā)梢已經被雨水濡濕了,有幾根細發(fā)耷拉在耳畔。她抬頭看我,雙手抱著懷里的泰迪。我說,害你久等了。她眨巴了下眼睛,伸出右手捋了捋額前的濕發(fā)。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與她重逢的場景,以為她會罵我、捶胸頓足怪罪我??晌覜]有想到,她完全像個沒事人,臉上竟然溢出笑來,一把把懷里的狗遞給我。真是累死我了,你還別說,抱久了蠻沉的。我說,走吧,先到外面去。

B

來之前,我思量了許久,不管能不能遇上他,我都不后悔。畢竟,關于答案,我是尋找過的。其實,我知道,我想找的,或許不是答案,只是一個借口罷了,一個重新開啟新生活的借口,抑或說是接受許再斌的借口。當然,我是抱有那么點僥幸心理的,萬一呢,萬一答案是我所期待的,我定會拋棄一切,包括拋棄現在的我。

高鐵穿過叢林,直抵貴州,途經從江、都勻等地,我的心離貴陽越來越近,這反倒使我越發(fā)忐忑起來,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到達貴陽北站時,已是下午五點。天空剛剛放晴,路上車輛如梭。我思忖后,決定還是不去原來的學校,那里早就搬了,估計已是一片廢墟。

我在路上攔了輛出租車,讓司機帶我去花溪新校址。自打畢業(yè)后,我就沒再踏足過這座城市。不是不想,是想起薛宜志做的種種事情,就感到心灰意冷。加上畢業(yè)后,他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沒和任何人聯絡。班級的QQ群他退了,微信群里也沒有他,他甚至把身邊所有人都刪除了,連電話號碼也換了。有人說,他可能去了西藏,也有人說,他可能去了新疆??傊瑳]有人再見過他。

半年前,我的抖音號里有一個叫“失我”的人關注了我,這漸漸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從不發(fā)布作品,也不點贊,更不評論。我的抖音號上,無非是記錄些平常的生活瑣事,粉絲僅是身邊的親戚朋友,完全不知道他是誰。起初,我沒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打開新浪微博,發(fā)現同樣一個叫“失我”的人關注了我,他的微博里什么動態(tài)都沒有,這使我心生困惑。

一個月前,由于梅雨不斷,漓江水位暴漲,陽朔縣城迎來百年未遇的洪災。水位突然暴漲時,正值中午,天空中飄著細雨,我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見路面的車輛漸漸被洪水吞噬。情急中,我急忙上樓叫醒正在午睡的父親,他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后,猛然從夢中驚醒,披上襯衫慌亂地出了門。我們一家三口,連同阿迪,慌不擇路地逃了出來。路面的洪水越積越深,快淹至胸口。昔日的街道面目全非,有人在洪水里游動,有人因害怕失聲痛哭。父親折回屋子,找來一只大盆。父親和母親執(zhí)意讓我爬進盆里,我僵持不過。當我抱著阿迪爬進盆里時,發(fā)現那只大盆無法承載我,我們越發(fā)慌亂了。我不會游泳,父親拖拽著我,我抱著阿迪,朝著斜對面較高的馬路上游去。此時,母親雙手抱著家門口的一根電線桿,不斷往上爬,我不時回望,生怕水越積越深,生怕房屋在洪水的浸泡下轟然倒塌,生怕電線桿因雨水過猛而漏電。

臨近傍晚,我和母親在一座山下相擁而泣。我們全家被參與搶險的工作人員轉移到了安全處。雨越下越大了,我全身濕漉漉的。臨時遮雨的棚子似乎快撐不住了,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我們躲避在一棵大榕樹下,眼前洪荒一片,昔日繁華的街景恍如隔世。有那么一瞬,我突然質疑起自己到底能不能等到洪水退去,我們避難的高地會不會再次迎來泥石流等災難。生命多么脆弱??!看著空中朦朧不斷的雨簾,我想起了薛宜志,不知道他此時在哪里,他那里是不是也下著同樣的大雨?;蛟S是心靈感應,臨近傍晚的時候,我竟然接到一條短信:你是在陽朔嗎?還好吧?我的手機是防水的,電量已經不多。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過還是回復了他。心想,這種時刻,能記住我的人也算挺有心的。登錄微信后,我發(fā)現單位的工作群里,大家都在報著平安。會是誰呢?我在心里盤算。第二天,那個號碼又發(fā)來短信:你們現在安全的吧?生活補給還充足嗎?我禮貌性地回謝后,告知自己所處的境況,問對方是誰,對方卻不再回復。我既好奇又氣惱,決定打電話問問。電話撥通后,那邊遲遲未接。直到我在短信里問到你是不是薛宜志時,他才回復是的。我說,你在哪里?他說,我在貴陽。

A

我們找到一家德克士,安靜地坐了下來。好在她穿的牛仔衣沒有濕透。她脫掉外衣后,我到店外的便利店給她買了一條毛巾,替她把頭發(fā)揉干。她說,你怎么想到聯絡我的?我說,看到新聞,整座陽朔城都浸泡在洪水里。她說,你也會擔心我?我今天就是想和自己賭一下。我說,賭什么?她說,賭這么晚你會不會來找我。我沉默不語,瞄了瞄前臺,看點的炸雞和薯條怎么還沒來。她說,我想問你個問題。我說,什么問題?她說,那個叫“失我”的人是不是你?既然她都這么問了,我也沒啥好隱瞞的。我說,是的,半年前注冊的賬號。她說,你還是那個樣子,鬼鬼祟祟的,這么關注我干什么?我說,就是想知道你的生活狀況。她抱起腳邊的泰迪放到長凳上,用擦過頭發(fā)的毛巾給它捋干身上的雨水。她說,是不是讓你失望了?我說,比我想象中的好,在銀行工作,穩(wěn)定,生活過得挺小資,挺不錯的。她詫異道,什么不錯?我說,這種狀態(tài)。她說,我的生活狀態(tài)嗎?我說,我們,我們現在的這種狀態(tài)。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我不明白我們現在處于什么狀態(tài)。

點的東西好了,服務員端了過來。我說,你快吃吧,我不餓。她說,你看著我吃,怪怪的,我吃不下。我說,那我要杯可樂。我轉向服務員,讓她給我拿杯可樂。此刻,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了。我瞄了瞄,是陳曦發(fā)的微信:你想好沒?明天周末,我約了我小姨在“小海螺”吃海鮮。她繼續(xù)補了一條,是一個詭詐的笑臉表情,說:丑媳婦總要見公婆,讓她先看看你。說實話,如果沒有后面這句,我興許就答應了,原本打好的一排字,我又給刪除了,不知道該怎么回復。許微微一邊往嘴里送東西,一邊抬頭瞄我,說,女朋友催你回去了?我說,沒有。我知道她話里藏的意思,不過我沒提我是獨居。她說,現在太晚了,你回吧,別讓人家獨守空房。我說,她家就在貴陽,晚上住家里。她哦了一聲,繼續(xù)低頭吃東西。陳曦再次發(fā)信息過來,說,你到底去不去???我好回人家話。我沉思片刻,發(fā)了一句:真是不巧,明天有事,一個朋友過來,要不改天吧。她很快回復:你這人真是不識好歹,我餐都訂了。算了,就當你沒口福,我約閨蜜去。我說,也行,你們玩得開心點兒。

從德克士出來,夜很深了。街上路燈次第亮起,路上車流如注。風颼颼地刮著,雨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我撐著傘,和許微微緩緩走著。路邊的一排香樟樹下,洋溢著濃郁的香氣??斓交ㄏ珗@時,公園外的薔薇花開得極為肆意,紅紅紫紫,潑灑在圍墻上,低垂成很長的一片。

我說,我們在這附近找家酒店住下吧。她瞥了瞥我,我們?我說,今晚我不回去了。她沒有說話。我們選了一家假日酒店。我接過她遞來的身份證,要了兩個單間,挨著的。帶她進屋后,我說,不早了,你快點休息吧,明天我陪你轉轉。她說,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不和我多聊聊?我說,想聊什么?她說,我其實一路上都想問你,這些年你都死……上哪兒去了?我說,哪兒也沒去,一直待在貴陽。她走向鞋柜,換了一次性拖鞋,拿起面前的水壺,說有紅茶和綠茶,你是喝紅茶對吧?我說,都可以。她說,你以前只喝紅茶。我說,紅茶喝了睡眠好,綠茶提神,這些年老是深夜寫小說,綠茶也喝慣了。她說,你是不是換了筆名?我說,嗯。她扭開礦泉水瓶,往水壺里倒水,問我筆名改成什么了。我說,失我。她說,什么?我說,失我。她說,早知道這樣,前些天我該搜搜你的小說來看。還是寫武俠嗎?我說,只能寫武俠,比較順手。她說,再問你個事。我說,啥事?她插好水壺電源,摁下開關,說,你怎么把所有的群都退了,和身邊的人也都斷絕了聯絡?我說,就是覺得沒什么聯絡的必要,況且,我從來都是一個人,你知道的。她說,那你媽呢,你去看過她沒?我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盡管她問得很突兀,我還是如實說了情況。我沒去看過她,也沒去看過我爸,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估計也不想見到我,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對了,我的名字已經改了。她錯愕道,改了名字?我說,是的,叫夏立楠。那學歷和學位證書怎么辦?名字不符啊。我說,那都是小事,現在寫小說,又不是去公司應聘,我們這行用不著那玩意。

B

他比我想象中的滄桑許多,胡子拉碴,面容憔悴,還有了肚腩,T恤也有些顯舊,唯獨頭發(fā)不像從前,沒那么長,留的板寸。四年光景,我們都改變了許多。從他的談話里,我知道他有了新的戀情。其實來之前,我已經料到了,只是不明白他為何會偷偷關注我,留意我的生活,以此推論,他心里或許還有我,不然在陽朔縣城被淹時,他就不會迫不及待地發(fā)短信問候我了。

我是不想讓自己后悔,或者說,是真的想給自己找一個徹底接受現實的借口。遭遇洪災那天,許再斌給我打過電話。他說自己在回陽朔的高速上,漫天都是雨,遍地都是水,他的車堵在了一座高架橋上。那一刻,我是有些動容的。這個經人介紹認識的陽光男孩,比我長兩歲,在陽朔的一家信用社工作。他平時愛打籃球,性格開朗,談吐幽默,一說話就笑,只是有時候沒個正經,偶爾帶點葷段子,惹得大伙忍俊不禁。要不是同事說他沒戀愛,我死活不相信。就這種花心大蘿卜,不知禍害了多少好姑娘。他辯駁道,說自己是嘴上厲害,其實里子怯得很,年少時曾有姑娘主動追他,偷偷跑進他的宿舍,直接把他嚇得從窗戶外溜著下水道逃了出去。你就吹吧,誰會信,就你還想扮成柳下惠,怎么看都不是只好鳥,單位的老大姐打趣到。許再斌說,是不是好鳥,還不是得見識了才曉得。這話一出,拿他打趣的人羞得臉一陣緋紅。許再斌才曉得,自己說的話有些爬了坡跑歪了。也是這一點,我總不太相信他會專一,除了這,其他倒還好,比較暖心,會默默記住身邊人喜歡吃什么,誰的生日是哪天。暖心歸暖心,同這種人相處久了,又有些嫌棄他,感覺像個老好人,對誰都不錯,挺怪的。薛宜志呢,比較沉悶,不怎么和人搭訕,尤其女生,不過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確實待我很好,除了那件事至今讓我介懷于心,想來仍十分氣憤。再說,薛宜志身上總有一種猜不透的感覺,除了知道他父母離異外,對于他的家庭、他的過往,我知道的寥寥,這讓他身上有種謎一樣的氣質,也讓人多了幾分不安全感。

這天晚上,我和薛宜志聊了許多,聊到他的母親;聊到大學時我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還聊到那段荏苒的歲月里,我們頂著烈日一起騎車去很遠的旅游小鎮(zhèn)挑選二手書,在校園的貫城河邊吃永遠都吃不膩的烤串,汗水直冒,辣味十足;聊到我省吃儉用穿著一雙壞了的鞋到市西路給他買被褥,回來的路上滿心歡喜,全然沒發(fā)現腳后跟磨出許多血泡來,等等。薛宜志說,那時候的我還是我。我說,難道現在的你不是你了嗎?他說,是另一個我,以前的我早就從人間蒸發(fā)了。他一向多愁善感,這或許與家庭有關。大學時,他就很少同班上的同學來往,上課坐在最后一排,常常抱著幾本永遠都讀不完的小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期末考試,每次都是剛好及格,順利拿到了畢業(yè)證和學位證。

要不是我喜歡讀小說,斷然不會與他相熟,更不會知道他還是個網絡寫手。當時他在“起點網”寫武俠小說。我除了看傳統(tǒng)的金庸武俠外,還喜歡看紅極一時的步非煙、滄月等人的作品。在我看來,他的小說頗有幾分金庸的韻味。薛宜志則笑笑,不置可否。我說,你笑什么?他說,金庸是我的偶像,至于步非煙這些,我的小說同她們的不一樣。我說,怎么不一樣?他說,我的小說結合了通俗與嚴肅的東西。我不明白他的話,對于文學,我向來顯得思想貧瘠,看小說全然出于消遣和娛樂。在我看來,薛宜志每天不愛笑的臉已經過于嚴肅,要是小說再寫得嚴肅點,估計就沒什么人看了。他自信道,你放心,我高三畢業(yè)后就開始寫了,讀大學后就沒跟大人要過生活費。那時候,我由衷地佩服他,佩服之余自然還有欽慕。正因為此,我們常常會討論各自讀到的好書,久而久之,就走到了一起。

我說,你說以前的你已經不在了,那關于我們的那些回憶應該留存在你的腦海里吧。你要是真從人間蒸發(fā)了,干嗎在我臨近危險時想起我,干嗎在那個時候來招惹我,還很長一段時間悄悄關注我?我的話有些犀利,他似乎有些羞赧,臉瞬間紅了,靜靜地點燃一支煙,獨自抽了起來。印象里,他是不抽煙的。我說,給我也來一支。他把煙盒和打火機推給我。我說,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的?他說,畢業(yè)后,把自己關在出租屋里,或者說,把自己同外界分割以后吧,就開始抽了,加上平時寫稿子,不抽不行,久了,習慣了,戒不掉。

A

夜涼如洗,雨不知道何時停的。我沒有拉窗簾,窗外是燈火闌珊的夜景,天空中的云逐漸飄散,如霜般的月亮冒了出來。我點燃一支煙,兀自在窗前抽著,回想著與許微微的各種往事。

令我不解的是,方才在她房中,她執(zhí)壺倒茶時不小心燙到了手,這事她說了兩遍,我卻沒怎么上心。或許是我的態(tài)度比較冷淡,她有些不高興,拿自己打趣,看來你今晚是不該留在這兒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恍惚道,沒有,要不要我下樓去給你買瓶燙傷膏?不用了,我給兒子洗個澡,就打算睡了。從她屋里出來,我一直在心里琢磨這件事,要是在以前,她說的每句話我都會記在心上,關于她的每件事我都會無比關心??墒墙裢恚驮谖已矍?,手被燙傷了,我卻沒有絲毫緊張的反應。

對于許微微,我至今不明白自己到底懷著一種怎樣的情感。愛嗎?已然不是。不愛嗎?感覺又不像。要是對她沒有記懷,我不會在與身邊人都斷了聯系的情況下,還悄悄關注她的生活,想知道她身處何地,是否過得幸福,等等。甚至,危難來臨時,我確實心亂如麻,焦急萬分,忍不住想獲悉她的消息,生怕她一下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想到消失,我就心生愧疚。在注銷了原來的手機號、微信號、QQ號后,我想,她肯定有過一段時間擔憂我,盡管那時候我們已經分手,而且關于分手我始終沒有做出任何解釋。是的,那件令她歇斯底里的事,我始終沒有表過態(tài),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在我看來,我本身就是一個孤獨的存在,她與我不會有什么好結果,與其兩個人孤獨,不如一個人孤獨更好一些。

想得越多,心情就越加煩悶。連抽了幾支煙,實在沒有困意,我獨自出了門,乘電梯下了樓。樓下有個小花園,路燈清朗,園內擺著供人品茶的桌椅,還有一架白色的鐵制秋千?;▓@四周種的竹芋、鶴望蘭等闊葉植物長勢蓬勃。我靜靜踱步,在一座蓮池旁坐了下來。

這才發(fā)現,陳曦彈了我的微信視頻好幾次。由于我沒有接,她在下面加發(fā)了文字信息:怎么不接,忙什么呢?她和許微微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十分黏人。說實話,我對她的感情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算不算愛情。思索著該怎么回復,想來想去還是算了。要是回了信息,沒準會再彈出個視頻來。索性不理睬的好。明天問起,就說晚上睡著了,沒聽見。見我不回,她又發(fā)了一條信息:你不會沒在家吧,信不信我去查崗?我覺得她有些過了,盡管是在調侃。我直接退出微信,懶得理睬。

她就是這樣,從認識到現在,我們發(fā)展得極為神速。當時,我正在連載小說,為了提高流量,就在更新的文本里插入QQ群號,她竟然加了進來。進群后,又加了我的QQ。出于禮貌,我不能過于高冷,只能耐心回答作為讀者的她的一些問題。漸漸的,我們熟絡起來。她說,你的小說有西方現代主義的風格,雖然是武俠,但是結合了福爾摩斯等人推理小說的特點,這點和古龍很相似,我特別喜歡。談到古龍,話匣子就打開了。她說自己特別崇拜古龍這個怪才。我說,我也是。

相識后,我知道,她在林城的一家中學教初中語文,平時喜歡古詩詞。她寫的古詩詞還在一些權威期刊發(fā)表過。不過,我對那些古詩詞不感冒。只要她寫了,都會發(fā)過來,出于禮貌,我會認真拜讀,讀完后提些粗淺和敷衍的看法。陳曦與我相識后的第二個星期,她的裙子就褪在了我的床上。一切都如夢幻一般,既突然又刺激。我們也有過許多不悅。她曾經對我大吼大罵:我真是搞不明白,你的生活自理能力怎么那么差,屋子亂七八糟的,起居時間也亂糟糟的,本以為你寫小說思維縝密,是個細心的人,沒想到竟然是這個樣子。我對她也常有抱怨,她皮膚不怎么好,加之粗手粗腳,不怎么會化妝,要不是見到真人,僅憑那些清麗的文字,還以為她是個出塵脫俗的俏女子。

吵鬧過后,我們又會和好,如此反復。漸漸的,我們越陷越深。她每次來我的出租屋,總會同我談起關于未來的種種打算。這些打算,在我看來有些超前,總是令我無所適從。她將我的小說分享給身邊的閨蜜看,連我的照片也發(fā)給她們評價。我有些不高興,又不好說出來。

幾天前,她提出要見家長。我一直想著法子搪塞。要命的是,不是我們發(fā)展得過于神速,而是在一個激情過后的午夜,她竟然告訴我一件讓我十分糾結的事。她說,夏立楠,你愛我嗎?我說,還好吧。她說,什么叫還好吧,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我說,你可以理解為愛吧。她說,我想給你說一件事。這件事憋在我心里許久了,要是我說出來,你不要怪罪我。我說,你盡管說。她說,在跟你之前,我談了個男朋友,當時腦子發(fā)熱,急著把結婚證給辦了,后來分手,又辦了離婚證,你介意嗎?她說出這句話時,我腦子里全是蜜蜂的嗡嗡聲,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事。

B

在我的央求下,薛宜志答應同我去廢棄的校址看看。我說,那畢竟是你的母校。他說,母校早已經不在了。我說,照你這么說,你的母校不在了,現在的師弟師妹們讀的是哪個學校?他說不出話來。半晌,他說,時間早就改變了一切,我們懷念的不過是曾經的那個自己,不過是曾經的那個學校。我說,不管,我就是要去看看,你這些年都沒去過嗎?沒有,薛宜志鄭重道。為什么?我不解道。我害怕看見斷壁殘垣,害怕看到廢棄的校址后,關于母校的種種記憶,在我的腦海里就變成眼前現實中的樣子。我說,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我們的點滴都被現實給吞沒掉?他未置可否。曾經的薛宜志并沒有真的從世間蒸發(fā),他還是那個他,我也還是那個我,我們都還保留著共同的東西,似乎也還想一直保留著這個東西。

學校修在山上,道路改造后,出租車只能到達半山的小區(qū)。那里倒是沒有什么改變,除了有家特大的沃爾瑪超市,還有一家出名的“小海螺海鮮酒樓”外,就是幾排換了多次裝修的飯店和商店。

我們在“小海螺海鮮酒樓”下的車。薛宜志說,原先的路被封堵了,我們順著右邊新修的這條路上去吧,能直接走到足球場。按他說的,我們繼續(xù)爬了好長一段路,阿迪有些累了,似乎不愿意再走。我蹲下身抱它。薛宜志說,還是我來吧。我說,這才像當爹的樣。他說,這家伙怎么沒長大。我說,你記性真是糟糕,我們分手前就養(yǎng)的它,那時候它挺小的。薛宜志說,我不記得了。我說,我可記得好好的,這次帶它來,高鐵不讓坐,我好不容易才辦的托運。薛宜志說,你這次來,就是為了帶它給我看看?我想給他說實話,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走到足球場時,眼前的景象令我驚駭,昔日的喧囂與熱鬧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荒草。不只是足球場,包括遠處廢棄的教師樓、學生宿舍,盡數被荒草吞噬。

是不是有些遺憾?薛宜志問道。沒有下雨,相反,太陽明媚得有些炫目。阿迪掙扎著身子,不想讓薛宜志抱。我說,把它給我吧。薛宜志說,不走了吧,草太深,這種天氣怕遇到蛇。想到蛇,我就覺得大煞風景,我們的青春早已被荒草埋沒了。我說,這或許就是你四年沒來的原因。他沉默著,從兜里摸出一支煙點上。其實,我早就該想到會這樣,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答案。什么答案?薛宜志轉過臉問道。他身后是銹跡斑斑的鐵網,面前的這個男人,邋遢憔悴,抽著煙,與往日那個瘦削又靦腆的少年判若兩人。我說,我想知道,你當初為什么不給我一個明確的解釋。他沉吟片刻,說,沒什么好解釋的。我說,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嗎?他說,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么?我們出去吧,這邊有個城中村,那里修了一條山路,鋪有石階,可以直接通往學校背后的后海公園。要不上那兒走走?他說的那個公園以前我們常去,我想了想,還是挪了步。

上山的路上,樹林森莽,前夜的雨水還未蒸發(fā)殆盡。小路少有人走,路面有些濕滑。他在前,我在后,他不時伸過手來拉我,阿迪進了山林,反倒撒起歡來,徑自爬得老快老高。到達山頂,我們在一處涼亭下休憩。躍入眼簾的,是半座林城。我想起昔日同薛宜志爬山的情景,那時候,他除了寫小說,還喜歡畫畫,常常背著畫夾到山巔上畫素描,一畫就是半個下午,我則靜靜地坐在他身旁看書。從認識薛宜志起,我就說,其實我迷戀的是你武俠小說里的人物。他說,這話怎么講?我說,你的主角像令狐沖,灑脫、自在、從容、不羈,可真和你相處下來,才發(fā)現你性格內斂,完全不像令狐沖。有句話怎么講的,你就是馬桶加蓋子——悶騷。薛宜志不服氣,就和我嬉鬧。有時候,我們會把他的畫夾打翻,一滾就滾到山坡下。

風拂過臉龐,我感到陣陣涼意。六月,對于這座聞名遐邇的避暑之都而言,山頂的風還是稍大了些。我說,能不能讓我靠靠你?他沒有答話,坐得離我近了些。半晌,我說,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靠你的肩頭。他說,為什么?我說,如果要找的答案找不到,我以后就再也不會出現了。薛宜志說,你要去哪里?我說,回桂林,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去,就像你說的,重啟一個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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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微微問我,你還愛我嗎?我說,要聽真話嗎?她轉過身,定睛端詳著我。此刻,她悄然劃過我的胸口,整個人靠在我的腿上。她的眸子和從前一樣深邃,明亮中帶著清澈。風不時地吹著,凌亂了她的發(fā)梢。她沒有去撩發(fā),繼續(xù)注視著我。良久,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說,有些東西說不清楚,你不要難過,我不想騙你,說實話,我完全沒有重修舊好的念想。她的眼眶里似乎有灣明亮的水波在閃爍。我垂下頭,理了理她凌亂的發(fā)梢,在她冰冷的臉龐上輕輕地吻了吻。我說,我希望你過得好,能看到你生活的種種,我就知足了,就像那句話: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她別過臉,靜默許久。我說,當年,我確實和對方發(fā)生了關系,但是我不想解釋太多,也解釋不清楚。我想,時間能消逝許多東西。那天晚上,我們幾個同學玩得太嗨、喝得太多,我完全忘記是怎么被送進酒店的,我想,她也搞不清楚。不管我意識清醒與否,我們身體上始終是發(fā)生了關系的。她說,你其實只要給我一個解釋,我是會相信你的。我說,不提那些了,現在挺好,你過得挺好。她沒有說話。

下山的路上,許微微問我,現在處的這個女孩怎么樣?我說,談不上怎樣,湊合著過吧,性格有些較真,愛鉆牛角尖,沒想太遠。她說,你愛她嗎?我說,有些東西,不是能用愛去說明的。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渣男。她說,愛不愛就這么難回答?我說,不是回答不回答的問題,本來我不想說與陳曦之間的事的,不過我還是說了出來。對于許微微,我已經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也不值得有。我說,我們談的時間不長,她結過婚,我指的不是同居,是辦結婚證的那種。這個年代了,同居是很正常事,和辦結婚證有什么本質上的區(qū)別呢?只是我的心里總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似乎這事和同居不算一碼事。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看來,我們都很難看清自己。

走出那座城中村,快到大路邊時,許微微抱起懷里的阿迪。她說,你快去“小海螺”吧。我有些詫異,她怎么突然提到“小海螺”?她說,剛才在涼亭里,我看到了你手機上閃過的微信,人家還問你要不要去,不去的話好給你打包。我說,那你呢?她說,當然是回去了。我想說,多玩幾天,我再陪你去幾個旅游景區(qū)。她已經抱著阿迪,握住它的前蹄,說拜拜了。這次,她沒有再教那只狗喊我爸爸。

我打算送她的,她執(zhí)意不許。一輛出租車適時??窟^來。她徑自打開車門,鉆進車內。風拂動著,有那么片刻,我的眼角有種濕漉漉的感覺,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惆悵,又或者是遺憾,又或者是其他。

我該送她一程的,不管出于何種情感、何種關系。正待我準備招手打車時,她給我發(fā)來一條短信:人生所有的重來,不過都只是一種逃避,世間哪有什么真正的重啟人生。我忘不了的,不過是那個記憶里和觀念里的你。能再次相遇已很慶幸,愿我們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