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寶民
蔡襄(1012—1067),字君謨,興化軍仙游縣慈孝里赤嶺(今福建省仙游縣)人。天圣八年(1030)甲科前十名進士及第,官至翰林學士、三司使、端明殿學士等職,出任福建路轉運使,知泉州、福州、開封和杭州府事。卒謚“忠惠”,累贈少師。所作《荔枝譜》被稱為“世界上第一部果樹分類學著作”。有《端明集》傳世。其詩文清妙,書法渾厚端莊、淳淡婉美、自成一體,在中國書法史上,蔡襄被譽為“北宋四大書家”之一,且是有宋以來第一人,引領整個宋代書法藝術的發(fā)展趨勢,是“尚意”書風的先導者。今筆者不揣拙筆陋見,對蔡襄遺存的書法墨跡和刻本中的《入春帖》《南歸帖》進行考析,論正兩帖身份歸宿問題,以求正于諸同仁。
1.《入春帖》,紙本,草書。信札一則,凡十一行,共一百二十字,縱30厘米,橫41.1厘米。故宮博物院藏(圖1)。歷史上,此帖有許多別名:《蔡襄集》稱《致公綽仁弟書》,《平生壯觀》稱《公綽仁弟》,《大觀錄》稱《公綽札》,《敬一堂帖》《渤海藏真帖》中皆稱為《與公綽仁弟書》等。
圖1 蔡襄 草書入春帖 30cm×41.1cm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襄啟,入春以來,屬少人便,不得馳書上問,唯深瞻想。日來氣候陰晴不齊,計安適否?貴屬亦平寧。襄舉室吉安,去冬大寒,出入感冒、(積)勞,百病交攻,難可支持。雖入文字,力求丐祠。今又蒙恩,復供舊職,恐知,專以為信。前者銅雀臺瓦研,十三兄欲得之,可望寄與,旦夕別尋端石奉送也。正月十八日,襄頓首。公綽仁弟足下?!?〕
蔡襄的書法,崇尚法度,諸體皆擅,草書一體更具獨特面貌。他大膽開創(chuàng),用“散卓筆”寫“散草”,謂之“飛草”,如《思詠帖》《陶生帖》《虹縣帖》都具有其自成一家的“飛草”特點。然觀此《入春帖》,取法《閣帖》,出入魏晉,筆法純正。雖尚未具有“飛草”之灑脫,然草法醇正,技巧嫻熟,墨色變化豐富,整體真淳婉美。如“相”“適”“貴”“舉”“難”“復”“為”“尋”等字皆出王羲之諸帖,筆筆精致,處處古意盎然?!皬男乃挥?guī)矩”,溫文爾雅,亦如涓涓細流,又不乏自然生動,從中可以窺見蔡襄臨習《閣帖》之勤奮與深入。
《入春帖》中云:“今又蒙恩,復供舊職,恐知,專以為信。”最后署“正月十八日,襄頓首”。歐陽修《端明殿學士蔡公墓志銘》載“丁父憂,服除,判三司鹽鐵勾院,復修起居注”〔2〕;其《自書詩稿》云“皇祐二年(1050)十一月外除赴京”〔3〕;皇祐三年十月抵京,作《自書詩稿》示歐陽修;《續(xù)資治通鑒》載:“皇祐三年十月,蔡襄當?shù)钭嗑扔诽平椤边@些史料所述都可表明:蔡襄從皇祐二年十一月,從仙游家中,攜寡母暨妻孥啟程赴京,至皇祐三年九月前,一直處在赴京的道中,歷經(jīng)十一個月,幾近一年。在這期間,蔡襄一家人走走停停,探親訪友,觀光賞景?;实v二年歲末,蔡襄冒雪行至浙江衢州。長女婿謝仲規(guī)于皇祐元年(1049)春闈,登馮京榜進士,時授越州蕭山縣尉。想必,皇祐三年春節(jié)大雪封路,蔡襄就地在新婚不久的長女婿家中過年。據(jù)此,可以確定《入春帖》書寫時間和地點:皇祐三(1051)年正月十八日,在長女婿謝仲規(guī)幕府寫成。
2.《南歸帖》,拓本。行草。信札一則。凡八行,共五十三字(圖2)?!恫滔寮贩Q《又致葛公綽仁弟書》。
圖2 蔡襄 行草南歸帖拓本
南歸殊幸,不意遂有長子勻之變。動息哀痛,何可為懷!蒙書問,感念深至。災禍中無由馳謝。旦夕都門相見。不一一。襄啟上,公綽仁弟足下?!?〕
此帖是蔡襄在傷子悲慟中回復公綽之信札。縱觀整體,書寫仍然字字有法,亦如“端士正人”,不失君子之風,名儒之懷。明宋玨《蔡忠惠公別記補遺》中對此帖給予高度評價:“風骨秀逸,天真爛漫,尤為佳絕,雖奕奕饒姿韻,而結法出二王,殆無一筆失度?!薄?〕如“遂”“哀”“念”“綽”“弟”等字,無不外柔內(nèi)剛,錦囊裹錐,用筆嚴謹。
此帖無日期,只能結合蔡襄《縣君帖》《離都帖》等內(nèi)容進行考察,相互印證,得出大抵的書寫時間。蔡襄在《長子將作監(jiān)主簿哀詞并序》載:“至和二年,予出知泉州,侍親南歸。六月十五日,至雍丘(杞縣),長子勻感疾。又明日,至宋都,二十二日逝去?!薄?〕依此獲悉,蔡襄長子勻病故之日,為六月二十二日,事隔五日即“廿七日早”,蔡襄致葛宮(992—1072)《縣君帖》:“襄再拜。伏承縣君吉葬有日,襄以行路并亡男齋僧,赴期不及。謹遣州校少持菲禮,聊以親戚之好,殊非豐腆,深自為愧。謹奉手狀啟聞,旦夕前行,此不一一。襄上。郎中七兄左右,廿七日早?!薄?〕信中告知“旦夕前行”,這說明蔡襄已基本處理好長子勻的喪事,有近日啟程之意。而此《南歸帖》中“旦夕都門相見”的“旦夕”,應指即日之時。而相約地點選在宋都(南京)城門,而不是驛站館舍。蔡襄當日約“公綽”城門見面,究竟商議長子勻的后事,還是相約一起前往江陰參加縣君(葛宮夫人)吉葬之日,就不得而知了。由此,筆者大抵可得如下觀點:《南歸帖》書寫時間與《縣君帖》相隔極近,應在至和二年(1055)六月廿七日前后幾日,寫于宋都南京(商丘)驛舍。
蔡襄在七月十三日作《離都帖》中載“旦夕過江”,按此信息論,蔡襄一家人,從揚州過江經(jīng)潤州(鎮(zhèn)江)至江陰,不過兩三天路程,完全可以如期參加葛宮夫人孫氏(七月二十九日)的葬禮。1980年12月,考古人員在江陰夏港發(fā)掘北宋“瑞昌縣君”孫四娘子墓中,在其出土的眾多隨葬器物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蔡襄所作的《瑞昌縣君孫氏墓志銘》,只看到了孫四娘子的買地劵和牒文。買地券,木質(zhì),長52厘米,寬40厘米,墨書楷體,置棺前(圖3)。該券文所記孫氏生卒與蔡襄所載生卒相差一歲:“維皇宋至和二年歲次乙未歿,故瑞昌縣君得壽年六十一。于三月二十日終于家,取當年七月二十九乙酉,化龍鄉(xiāng)祖塋?!薄?〕其內(nèi)容與《瑞昌縣君孫氏墓志銘》完全吻合,唯一不同之處是年齡相差一歲,可能是計算方式不同,或者后人勘誤所致。至于蔡襄為孫氏寫好的墓志,為什么沒能及時鐫刻埋志,不得而知。與其類似情況還有一處:20世紀70年代,在江陰夏港同一地點出土的尹夫人(葛寔之妻)墓中,同樣,也沒有發(fā)現(xiàn)蔡襄所作的《尹夫人墓志銘》。除此之外,蔡襄還為內(nèi)兄葛宏撰寫《葛君墓志銘》,為岳母承氏撰寫《葛處士夫人墓志銘》,為從連襟呂士昌撰寫《尚書職方員外郎呂君墓志銘》,至今尚未發(fā)現(xiàn),有待今后考古發(fā)掘。
圖3 孫四娘子買地劵(局部) 40cm×52cm 木質(zhì)
注釋:
〔1〕吳以寧點?!恫滔寮げ讨一菁饧ざぽW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第1 版,第753 頁。
〔2〕吳以寧點?!恫滔寮じ戒浂げ滔迳劫Y料匯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第1 版,第934 頁。
〔3〕水賚佑《蔡襄書法史料集》,上海書畫出版社1983 年第1 版,第156 頁。
〔4〕同上,第172 頁
〔5〕同上,第40 頁。
〔6〕吳以寧點?!恫滔寮肪砣虾9偶霭嫔?996 年第1 版,第654 頁。
〔7〕同〔3〕,第153 頁。
〔8〕蘇州博物館、江陰縣文化館《江陰北宋“瑞昌縣君”孫四娘子墓》,見《文物》1982 年第12 期,第28 頁。
《入春帖》《南歸帖》,是蔡襄書致“公綽仁弟足下”的兩通信札,這位叫“公綽”的受信人是誰?與其又有什么關系?從蔡襄《端明集》中收錄的《五月宿江陰葛公綽草堂》《葛氏草堂記》《答葛公綽求猿》《答葛公綽有序》等詩文,及其在治平三年(1066),正月二十五日,蔡襄致葛宮的《與賓客七兄書》云“公綽數(shù)日前,見訪敝齋,道話終夕”〔9〕中獲知,受信人“公綽”即是葛公綽。蔡襄因娶葛清源為妻,一生與江陰葛氏家族結下了不解之緣,從志學之年開始,直至去世,始終保持著親密關系。在其留存至今的書法墨跡和刻本中,頗有一部分信札是寫給內(nèi)從兄弟的。由此可以斷定:蔡襄與葛公綽為婚兄弟關系。那么,在蔡襄眾婚兄弟當中,誰又字號“公綽”呢?據(jù)上湖草堂《葛氏宗譜》記載,蔡襄岳父葛惟明姊妹四人兄弟三人,二弟葛惟甫與吳氏生有四子三女。宋鄭戩《宋故壽昌縣太君吳氏墓志銘》載:
四子:長曰宮即屯田君,次曰寔(實)、曰宓(密)舉進士,試禮部入策……三女:“長……進士,次適婺州司法參軍呂士昌,次適信州判官章口……有文有政,內(nèi)外孫二十有七人。〔10〕
蔡襄《端明集·葛氏草堂記》卷二十八載:
予謂之曰:子之兄子(葛密)、雅(葛宮)君而下,皆以文藝中科,走官四方。〔11〕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載:
予曾祖通議(葛密)兄弟四人,取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義,作四并堂于東園?!?2〕
秦觀《淮海集·葛宣德墓志》卷三十三載葛密與其兄葛宮:
相繼策名,及其仲季皆以德善壽考為搢紳所推,諸子若孫行學聞于時者,相屬闔門百口,有古雍睦之風,今東南大族,稱孝友者,曰“江陰葛氏”?!?3〕
依上所據(jù),足以證實葛惟甫與吳氏生有四子三女。長子葛宮,次子葛寔,三子葛密,至于第四子葛宥的名字,因志文漫漶不清,未能顯現(xiàn),但在志文后署款有“男宥謹書”字樣,即為其四子“宥”。此據(jù)有力地推翻了清繆荃孫在《江陰葛氏世表》中所考—“葛惟甫有子二:葛宮、葛密”的錯誤論斷。上湖草堂《葛氏宗譜》載:
葛宮,字公雅(992—1072),惟甫長子,善屬文,上《太平雅頌十篇》,真宗嘉之,召試學士院,進兩階。又獻《寶符閣頌》,為楊億所稱。歷官秘書監(jiān)太子賓客,知南劍州,以工部侍郎致仕,著《青陽集二十卷》(散佚)。配禮部郎中孫冕女,有子蒙,登進士第,處州縉云尉,女一人。(宋史有傳)〔14〕
葛寔(實)字漢公,惟甫次子,以兄蔭補官,將作監(jiān)丞,又太子中舍。配陳氏繼史部員外郎尹少連女,子四人:令彥、汝竒,皆舉進士。女適真定元氏主簿施硯,次女不詳。(見《葛氏宗譜》卷六)〔15〕
葛密(宓)字子發(fā),(999—1082),惟甫三子。官“承務郎,守太子右贊善大夫,騎都尉”,未及五十歲致仕,退居青陽上湖,自號草堂逸老。平生為詩慕李商隱,有西昆高致。著《上湖集二十卷》《戈陽酬唱三卷》《隱居唱和十卷》等,皆散佚。配胡氏封“安定縣君”,繼配陳氏封“穎陽縣君”,加贈郡太君追封碩人。子六人:書元、書思、書舉、書言、書紳、書臣;一女適配官至中大夫,京西轉運副使徐安道。(宋史有傳)〔16〕
葛宥,字公綽,惟甫四子。薦鄉(xiāng)不第,抗志林泉,建草堂,以與士大夫游,著《草堂集》(散佚)。贈中散大夫,生于大中祥符己酉(1009),卒元豐癸亥(1083年),奉議郎蔡卞撰墓志銘。配強氏,有男三人:長奉世字慶伯,以伯蔭補官,進士及第,歷安泰詳虢,六充等州守,終尚書刑部郎中;次當世、次長世。女二人:一適光州司馬丁瀣,二適孟州司馬張易直。(見《葛氏宗譜》卷六)〔17〕
從宗譜可以看出:葛宥,字公綽,生于大中祥符二年,明顯比蔡襄大三歲。然蔡襄稱呼葛宥為“仁弟足下”,可以證實,蔡襄夫人葛清源比葛宥年長,至少同齡但月份大。對此,蔡襄隨夫人稱呼葛宥為弟,完全情有可原。(見葛氏世系表)
葛宥的個人遺存資料甚少,難以稽考,所著的《草堂集》早已失傳,《葛氏宗譜》所載蔡卞(1048—1117)為其撰寫的墓志銘,也無從查詢。目前能夠看到葛宥的遺留作品,只有兩件斷文殘志:一是為其母書丹《宋故壽昌縣太君吳氏墓志銘》(20世紀70年代出土),二是為其兄葛密繼配夫人撰寫《宋故潁州陳氏夫人墓志銘》(1930年出土)。
蔡襄和葛宥之間的交游,應從蔡襄參加完鄉(xiāng)試之后開始。蔡襄家居福建仙游,為方便赴京師開封參加省試(禮部)、殿試,減少往來之間的長途跋涉。天圣中,經(jīng)時任仙游縣尉凌景陽推薦,蔡襄攜弟高到江陰拜葛惟明為師求學,并寓居在葛氏家族長期供養(yǎng)的悟空寺接待院。自此,蔡襄開始與葛氏家族成員結交。因年齡相仿,志趣相投,尤與葛宥接觸頻繁,情義甚篤。在今存的蔡襄墨跡和刻本中,不僅有致葛宥的信札,而且在其《端明集》中,也有五篇唱和詩文被收錄。
皇祐四年(1052)二月,蔡襄應內(nèi)從弟葛宥之邀,撰寫《葛氏草堂記》,在其記文中,把葛宥在江陰青陽營建的東園草堂,描述得美輪美奐,令人神往:
葛君公綽,即其居之東園,植竹檜果花幾萬本,又因其高下以為丘池,疏渠行水于其間,冠丘以亭,跨池以梁,作堂其中,可以安處而游息焉?!?8〕
這園林式草堂,宛如世外桃源一般,蔡襄曾多次來此小住?;实v三年(1051)初,攜家赴京任職,五月途經(jīng)江陰,宿住葛氏草堂時,作《五月宿江陰葛公綽草堂》詩來贊美此園:
曾解征衣寄草堂,枕邊泉石自生涼。休倫仙訣能延壽,暫得身閑夢亦長?!?9〕
一方面贊美環(huán)境的適宜,另一方面也表達出自己暫無公務纏身,住在這么舒適的園中,睡得香甜,夢亦美好,身心得到了放松,不是神仙勝似神仙。在蔡襄的筆下,葛宥不僅是位士紳,而且還極具“魏晉風度”,率直任誕、清俊通脫的行為風格,在他的記述中躍然展現(xiàn):
予嘗過之,公綽指而謂予曰:宅于山,雖有巖壑靚深之趣,然以人遠,欲從賢豪游,不可得也。至于都城,雖與人近,然俗塵時溷人意,欲自清邁,不可得也。吾不晦于山,不汩于城。堂中儲書數(shù)百千帙,先生當前,子弟群植,考經(jīng)義之微,咀文章之華。如是者,吾所以學為業(yè)也。若夫花飛而草長,竹陰而泉鳴,蟹魚果蔬,俛仰掇拾,登臨據(jù)倚,醉歡笑歌,此吾所以從賓游也。賓既休矣,蟲鳥幽幽,樹林暝色而煙歸,荷芰泛光而月來,此吾之所以閑燕而自適也?!?0〕
對于一個出生在官僚地主家族、生活在“仁宗盛治”時期的人來說,能遠離“俗塵時溷”,拋開社會擔當與道德義務,抗志林泉,以學為業(yè),與士大夫游,寄情山水草堂以“自適”,無異于鶴立雞群。葛宥還對蔡襄說:“若東園之勝,吾專有之,吾無負于斯矣。”〔21〕對此,蔡襄在《葛氏草堂記》的最后,殷切希望葛宥要向其兄長子發(fā)、公雅二人學習,積極進取,以科取士,為國出力。用反問的形式結束全文,將情、景、理有機融合在一起,表達出不可沉迷于小我之中,應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家國情懷,立意高遠,使《葛氏草堂記》達到完美藝境:
予謂之曰:子之兄子、雅君而下,皆以文藝中科,走官四方。子之詞業(yè)日益新,又將仕矣。然則所謂東園者,殆與仕而老歸者為謀,子安能專有之而且不負也?〔22〕
葛宥認為自己營建的東園缺少靈性之物,為增添自然山林之趣,便致信時任樞密直學士禮部郎中,知泉州、徒知福州期間的蔡襄,覓求幼猿飼養(yǎng)。為此,蔡襄專門作《答葛公綽求猿》回復:
子求穉猿書至閩,我說猿意持贈君。吾州四面列巖巘,鉅木轇葛凌氛氳。結窠栽檻走疾置,十日可至澄江濆。嗟憐庶品各有性,拘憂適喜無間分。彼猿之類宅丘壑,愛戀深厚編前文。戲禽雖傳古仙者,射臂未許今將軍。朝棲喬木之蒼莽,夕飲幽澗之潺沄。山空月明一長嘯,商船海上迎風聞。君家東園豈不美,檜竹翠密蘭茝薰。斯猿儻憶故時侶,舉首斷隔千重云。縱之不遣乃得所,推夫此理惠澤雰。令吾郡邑決籠柙,蹄者奔逸羽者騫。因觀微物通萬化,譬諸獻鵠良有云?!?3〕
蔡襄以端明殿學士,尚書禮部侍郎,知杭州軍州事時,置身桃紅柳綠之中,心情舒暢。“丙午年正月,邀葛公綽宿杭州山堂,公綽遺詩有‘為是山堂似草堂’之句,因以答之。”〔24〕作《答葛公綽》詩:
山堂爭似草堂清,俗事隨人百種名。賴有西窗春茗在,甌中時看白云生?!?5〕
在蔡襄眼里,杭州山堂環(huán)境與東園草堂一樣的優(yōu)勝,讓人恬靜自得。只需倚欄臨窗,悠閑地煮上一壺早春好茶,品清香佳茗,享受一番嫵媚春光帶來的愜意,至于各種公務世事隨它去吧。詩文里暗示一種隱逸之意,流露出對詩酒自娛生活的向往,言辭間表達出對葛宥的情誼與思念。時隔不久,在蔡襄五十五歲壽辰之際,葛宥特地讓人從無錫送來惠山的九龍泉水,以示祝賀,而這一日恰好也是蔡襄之母盧夫人九十二歲的壽辰。蔡襄驚喜感動不止,特作《公綽示及生日以九龍泉為壽依韻奉答》:
多謝山人遠祝延,壽杯仍是九龍泉。余生事事無心緒,直向清涼度歲年。〔26〕
在這首詩里,蔡襄尊稱公綽為“山人”,說明他已經(jīng)完全認可葛宥的行為風格與生活方式。蔡襄自求外放杭州一年來,遠離朝野黨爭,少了“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心態(tài),多了一份“余生事事無心緒,直向清涼度歲年”的閑逸之情。是年十月,蔡襄母親盧氏在杭州去世。十二月二十八日,歸抵莆田,居家舉喪,扶靈丁憂。禍不單行,僅隔半年,第二年(1067)夏,次子旬又不幸身亡,本就體弱多病的蔡襄,不堪打擊,悲痛欲絕,不久便黯然病逝于莆田家中。這首《公綽示及生日以九龍泉為壽依韻奉答》詩,成為蔡襄與葛宥之間的最后絕唱。
江陰自古是軍事要塞,同時又是隋唐以來“京杭大運河”的“江南河”必經(jīng)之地。不管蔡襄赴京任職,還是到漳州幕事,開封留守,求知泉州、福州、杭州,都要途徑江陰。至于蔡襄來往江陰青陽具體多少回,無從稽考,但可以確定的是,只要途徑江陰,時間允許,定會逗留幾日。從上述詩文、信札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蔡襄從至和二年(1055),妻亡子殤之后,與其婚兄弟之間的關系,特別是與叔丈人的子女之間的往來,似乎變得更加頻繁與緊密。盡管蔡襄一生走官四方,忙于公務,但對內(nèi)從兄弟們有求必應,撰其墓志、唱和詩文、書信往來,至今留存達二十一篇詩文和信札。宋葛勝仲《跋法照阇黎君謨帖》云:“祖姑清源君實與君謨媲德,君謨尺牘抵諸大父無虛月,故予家藏其跡甚富?!薄?7〕又在《葛君(權)墓志銘》中記:“初大父女兄,歸樞密直學士蔡公君謨,君珍其筆跡,儲之甚富?!薄?8〕可見,江陰葛氏家族成員中,珍藏蔡襄的墨跡作品不在少數(shù),可惜年代悠遠,多不見著錄。在遺存至今的(墨跡、刻本及文字)中,蔡襄與江陰葛氏家族成員之間的尺牘就有九通,可謂彌足珍貴,字里行間折射出蔡襄重情重義,一生胸懷感恩之心,與江陰葛氏家族始終保持不離不棄的關系,直到生命的最后。作為一代名儒重臣,承前啟后的書家代表的蔡襄,其人格魅力更是光照古今。
注釋:
〔9〕同〔3〕,第180 頁。
〔10〕宋鄭戩《宋故壽昌縣太君吳氏墓志銘》,江陰博物館藏。
〔11〕吳以寧點校《蔡襄集》卷二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第1 版,第494 頁。
〔12〕見清盛宣懷、繆荃孫《常州先賢遺書》,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 年第1 版。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第12 頁。
〔13〕徐培均箋注《淮海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年第1 版,第1086 頁。
〔14〕元脫脫《宋史·列傳》卷三百三十三第九十二,中華書局出版社2000 年第1 版,第8569 頁。
〔15〕民國三十八年刊本,上湖草堂《葛氏宗譜》卷六,第9 頁。
〔16〕元脫脫《宋史·列傳》卷三百三十三第九十二,中華書局出版社2000 年第1 版,第8569 頁。
〔17〕民國三十八年刊本,上湖草堂《葛氏宗譜》卷六,第17 頁。
〔18〕〔20〕〔21〕〔22〕吳以寧點?!恫滔寮肪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第1 版,第494 頁。
〔19〕吳以寧點?!恫滔寮肪砥撸虾9偶霭嫔?996年第1 版,第120 頁。
〔23〕吳以寧點?!恫滔寮肪砣?,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 版,第45 頁。
〔24〕〔25〕〔26〕吳以寧點校《蔡襄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第1 版,第122 頁。
〔27〕清盛宣懷、繆荃孫《常州先賢遺書》,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 年第1 版,宋葛勝仲《丹陽集》卷十,第3 頁。
〔28〕清盛宣懷、繆荃孫《常州先賢遺書》,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 年第1 版,宋葛勝仲《丹陽集》卷十四,第1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