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廣西文學》的關系像是一場迅速升溫的戀愛。
每個作家都會有幾家在情感上非常非?!耙谩钡目?,或是因為這家刊物在自己最初和最為艱難的時候幫助過自己;或是因為這家刊物的某位編輯有“知遇之恩”,他懂得文學也懂得自己;或是因為這家刊物始終是自己敬仰的,因為機緣終于獲得了它的承認,等等。就我個人而言,我與《廣西文學》的淵源開始得較晚,至今也不過數(shù)年的時間,但卻在心理上迅速地變得親近,迅速地把自己變成了“自己人”,甚至把《廣西文學》也當成是“自己的刊物”。
結緣,是因為《廣西文學》的副主編李約熱。在北京的一次聚會中,他向我約稿——出于對他寫作的敬重(他是一名非常棒的小說家)和同道中人的親近,我自然地答應了他,并向他保證按時完成。不得不承認我答應的活太多了,只能按順序一一地還債,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而李約熱對我的催稿又向來是,你必須給我,你必須要好好寫,我不要應付性的……我倒是享受這一必須,因為它標明李約熱對我擁有同樣的親近感,只有他不把你當成是外人的時候才會使用“你必須”——于是,我按照他所規(guī)定的“你必須”完成了小說《會飛的父親》,是我一系列《會飛的父親》中的一篇,投稿給他。一般而言稿子或通過或發(fā)表,這個緣也就算是“告一段落”,然而于我而言、于我和《廣西文學》而言卻不是:它是開始,然后由此的開始是連綿而延綿的,像是一場迅速升溫的戀愛。
或許是因由那個緣頭,《廣西文學》約我參加他們的筆會,然后我見到了“失聯(lián)”許久的、但心底一直異常敬重的作家鬼子、東西,認識了我的光頭老大凡一平,認識了黃佩華、張柱林、胡紅一……更讓我感動和倍感親近的是,我認識了《廣西文學》的主編覃瑞強,他是那樣真誠又那樣謙遜低調,從不多說什么——在我所認識的刊物主編中,他的那種低調感和我原來的領導、《長城》的主編李秀龍顯得類似,讓人自然地產生親近當然也多出些“肆無忌憚”來。我也認識了副主編馮艷冰,我的馮姐,她也是那種真誠、認真、讓人親近的人,讓我感覺自己有了一個親姐姐,一個可以呵護、維護和照顧你的親姐姐,一個可以交心、甚至略可撒嬌、傲慢的親姐姐。在這里我也必須重新談及鬼子老師對我的幫助——我在剛開始寫小說的時候,朋友高海濤看中了我的一篇小說將它投給了當時的《漓江》,然后我接到了鬼子的電話,他讓做出修改然后發(fā)表。我懷著興奮、忐忑和種種的復雜心情改完了那篇小說,鬼子老師表示失望:“還不如不改的時候了?!焙髞?,在河北召開全國青創(chuàng)會的時候他專門把我叫到石家莊,告訴我:現(xiàn)在大作家們和你談小說不會專門地談及技術問題,因為那是他已經解決了的,但你還不行。你要注意一下小說的必要技術,回去好好地拆小說吧……在他的這番話里我受益良多。因為鬼子讓我與“廣西”有著一種特殊的心理親近,然后見到覃瑞強、李約熱、馮艷冰,那種心理親近就像是充分保障了陽光、土壤、肥料和水分的種子。
自從和《廣西文學》結緣之后,我?guī)缀趺磕甓紩V西一次或兩次(疫情期間除外),或是《廣西文學》的活動或是其他,而我也極為樂于一次又一次地去往廣西,有段時間我甚至動了念頭想去廣西的大學找份工作,以便和他們能夠更近些,更親近些。在全國文代會、作代會召開期間,我也作為廣西的一員廣泛參與著廣西作家代表團的各種活動,他們讓我絕無半點兒違合感或生疏感,而是自然而然——這種心理認同我承認并不常有,可它在我心里卻是堅固的?,F(xiàn)在想想,廣西,似乎是除了河北和北京之外我朋友最多的省份,更是我好朋友最多的省份……和《廣西文學》結緣始于投稿和發(fā)表又不止于投稿和發(fā)表,在我這里更多的是與人、與事的親近——一種意氣上的相投。
2016年,作為詩歌大省的廣西和作為詩歌大省的河北決定組織“詩歌雙年展”——這應當是《廣西文學》第一次將它的重要欄目“詩歌雙年展”拓展出廣西,而我,榮幸地以河北省詩歌藝委會秘書長的身份負責河北方面的組稿——它其實更進一步地證明,我與《廣西文學》是一家人,《廣西文學》也把我納入它的大家庭中。當年的詩歌議題是“詩與敘事”,出于強烈的藝術敏感,馮艷冰馮姐敏銳地覺察到敘述性對當下詩歌的有效介入和這種介入的提供,以及它所體現(xiàn)的雙刃的層面;她也希望廣西與河北的詩人間互通有無,各自敞開,一南一北從自我書寫的慣性中有所擺脫……事實上,它或多或少也有“擂臺”的性質,至少在我看來如此。在組稿的過程中,在與馮艷冰副主編一遍遍審讀和推敲所選詩篇的過程中,我一次次地感受著她的率直、真誠和嚴謹。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那次的詩歌聯(lián)展是較為成功的,我們收獲的不僅僅是那些大家盡力展示自己最高水準的詩,更重要的是通過聯(lián)展使我和我們真正地理解差異和不同,真正地意識到拓展和新變的重要。
之后,我遵照《廣西文學》之約為它寫了一篇命題散文,寫自己和童年、故鄉(xiāng)的關系,寫自己的曾經經歷——如果不是《廣西文學》邀約我大概不會寫這篇文字,永遠不會,我覺得一個作家不應讓自我大于作品,最好是讓那些初讀你作品的人、不知道你名字的人在閱讀中就能讀出會心和激動;同時,我受米蘭·昆德拉的影響至深,他在一篇文字中提到一位作家說過“我和卡夫卡、穆齊爾一樣,不會給這個世界留下關于個人的所謂信史”——我覺得我也不必留,不能留,我希望作為作家的個人盡可能隱藏,而作品所呈現(xiàn)出的那個虛構的個人則盡可能鮮明、獨特、與眾不同……《廣西文學》的邀約卻迫使我“違背”了自己,當然我也欣欣然地接受了這一令人感動的被迫。我寫下了一篇題為《時間樹,父親樹》的散文,而在寫作的過程中我竟然“激動不已”地寫了兩萬多字,它遠遠地超出了我在開始之前的預計。它獲得了2018年《廣西文學》的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同時,它也促成了《廣西文學》“重返故鄉(xiāng)”走進河北。于我而言,當然是榮幸之至;于我而言,它也是幸運和幸福的一部分,是我的親戚們陪我“回家”。
過程略有曲折,主要是疫情,疫情的影響讓這個活動不得不一拖再拖,同時也不得不壓縮了時間,改變了路線——我原想向《廣西文學》的親人們、廣西的作家批評家朋友們在陪我“回家”的同時向他們展示河北最有歷史人文和風貌的一面,但隨后不得不做出部分的調整?!皬那楦械脑搭^和精神的籍貫出發(fā),建立一個屬于中國作家的精神版圖,《廣西文學》深入作家故鄉(xiāng)進行采訪,尋找作品的精神源頭,激發(fā)作家的創(chuàng)作能量。2020年11月16日至19日,《廣西文學》編輯部組織邀請了寧肯、劉建東、凡一平、葛一敏、黃佩華、張柱林、張艷梅等國內著名作家、編輯家和評論家二十余人,赴作家李浩的故鄉(xiāng)河北滄州舉行重返故鄉(xiāng)采風活動。17日上午,采風團一行人來到李浩的故鄉(xiāng)海興縣辛集村參觀。接著參觀了李浩就讀過的辛集小學,作家們還與到場的中小學文學愛好者大手牽小手,兩兩結成對子,在他們的文學成長之路上給予關心、鼓勵和輔導。下午,采風團參觀了李浩就讀過的海興中學,并與海興縣的文藝愛好者進行了深入交流。18日上午,參觀了滄州市博物館等,感受燕趙文化積淀的深厚。與河北省作協(xié)、滄州市文聯(lián)、滄州市作協(xié)的領導與作家舉行座談,與會人員圍繞‘文藝精品與樹立新時代地域形象這一主題進行了深入廣泛的交流,同時也分享了廣西與河北兩地關于促進文學及文藝發(fā)展的經驗和做法……”大段新聞報道的引文并非是為了偷懶,而是,它讓我記住,記住那些行程和其中的令人愉快、令人感動的發(fā)生。在寫這篇“我與《廣西文學》”的散記的過程中,我重新記起許多的細節(jié),記起許多的人與事,他們讓我溫暖。
像一場迅速升溫的戀愛——就我而言這場戀愛大約會是永恒,會是一直持續(xù)的:《廣西文學》對我好,廣西的朋友們對我好,他們讓我親近而溫暖,甚至給了我一種故鄉(xiāng)感;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感受著《廣西文學》的藝術堅持,他們的認真、努力和真誠,這,也是我和我們所敬重的。文學讓我們親近,讓我們成為真心的朋友。
【李浩,1971年生于河北。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河北省作協(xié)副主席。曾先后發(fā)表小說、詩歌、文學評論等文字。有作品被各類選刊選載,或被譯成英、法、德、日、俄、意、韓文。
著有小說集《誰生來是刺客》《側面的鏡子》《藍試紙》《將軍的部隊》《父親,鏡子和樹》《變形魔術師》《消失在鏡子后面的妻子》,長篇小說《如歸旅店》《鏡子里的父親》,評論集《在我頭頂?shù)男浅健贰堕喿x頌,虛構頌》,詩集《果殼里的國王》等,共計二十余部。
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第十一屆莊重文文學獎、第三屆蒲松齡文學獎、第九屆《人民文學》獎、第九屆《十月》文學獎、第一屆孫犁文學獎、第一屆建安文學獎、第七屆《滇池》文學獎和第九、十一、十二屆河北文藝振興獎等?!?/p>
責任編輯 韋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