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欄語:
有時候,跟自己說說話,挺有意思。
拿發(fā)生在人世的一切事,他人的,自己的,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去探求它的美丑,辨析它的是非,看見別人,從而看到自己。
算是三省吾身,也算是自我批判,可以天馬行空,也可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自說自話,不唯好看,但愿好玩。
有時候,特別不能理解子女呵斥自己的父母。
曾見一場景,年邁的母親問女兒一件事,可能問的次數(shù)有些多,女兒突然不耐煩起來,厲聲呵斥母親:“就你事多!不該你問的別問。”
母親突然噎在那里,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然而嘴里依然囁嚅著,似乎想掩飾剛才的尷尬,又似乎想解釋些什么。哪料,女兒卻愈加怒不可遏,用手指著母親說:“你再說,你再說一句試試!”仿佛母親多說一句,她就要打母親的耳光似的。
那一刻,我的腦袋里涌出好多的詞:愛,慈悲,倫理,道德,天良,反哺,長幼有序,人性與動物性。然而,千言萬語,面對如此跋扈的女兒,盡如鼠散。——天下子女,因何要如此對待自己的母親!
我知道,任何時候給自己預(yù)設(shè)立場都是不對的。然而,那一刻,我本能地站到了那位母親的身邊。就像村上春樹的那個著名演講,在一面墻與撞墻的雞蛋之間選擇,永遠選擇雞蛋,無論墻多么正確,雞蛋多么錯誤。
一種可能的解釋是,那一天女兒因工作等瑣事所煩,正趕上心緒不好。另一種可能就是,女兒經(jīng)常這樣斥責母親,已然成了一種習慣。前者的迸發(fā),或因生活重壓而導(dǎo)致心理一瞬間崩潰,后者的出現(xiàn),極容易是母親長期縱溺形成的驕橫。
前者猶可恕,后者實可憎。
當然了,還有極特殊的一種可能,就是那一刻,母親的確做錯了什么。然而,話又說回來,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女兒,又能錯成怎樣!
由此,我也愿講講同事的故事。同事的父親八十多歲,已經(jīng)老年癡呆。好幾年了,都是他伺候父親起居,用他的話說,他每天都在打仗——是跟一個蠻不講理的人打仗,已經(jīng)精疲力竭。
同事說,你在老爺子的身邊,他罵;不在他身邊,也罵。在他身邊,他說你總黏著他,他嫌麻煩;倘若離開一會兒,又說你不管他了,劈頭蓋臉罵你狼心狗肺。
秋天,白菜收了,同事在院中的園子里挖一個坑,想把白菜埋儲起來。他正埋頭挖坑,突然一鐵锨拍在了后背上。猛回頭,見父親正舉著鐵锨,氣呼呼地看著他,厲聲喊:你挖坑想埋了我啊!同事不敢違逆,忍著疼痛,趕緊又一锨一锨再填回去。
接著,又是晴天霹靂的一嗓子:剛挖開,你為什么還要把它填上!
同事說,人們常念叨,人老了,就像小孩,可是我父親要比小孩還難纏。有一次,他被父親逼急了,跪下來給父親磕頭,哪料,老父親突然也跪下來給他磕頭。
他“嗚嗚”地哭,父親也“嗚嗚”地哭。
哭完,繼續(xù)為父親做飯洗衣擦身子。他說,若是心底沒有委屈,肯定是瞎話。但該干什么還得干什么,不能跟老人講理。用他的話解釋就是:我也是父親,總有一天,我也會老,也可能會老到不可理喻的那一天。
是的,誰都會老,誰都可能老到不堪的地步。
一個人倘能從老境回望,必然滿眼滿懷的悲憫。當你什么都不是了,就看什么都是了。人間凡俗事,盡可慈悲收。也或者說,置身于老境,你盡可看清自己,看清人生,也便知道怎么愛,如何愛。
換一個說法就是,你看到了老了的自己,也就懂得善待老了的父母了。因為,歲月總有一天,會為你互換角色。
當然了,開頭的那位女士必然是少數(shù),而同事的遭逢也或不多。然而,會愛的人生,必然是從愛父母開始的。而愛父母,并不需要多么宏大的敘事,有時候,只是從跟父母好好說每一句話開始。編輯/纖手暖
作者簡介
馬德:《讀者》簽約作家,出版有暢銷書《請原諒生活對你的所有刁難》《當我放過自己的時候》《在安靜中盛享人生的清涼》《心向美好,慢慢修行》《允許自己虛度時光》等多部。多篇文章被選入中小學教材,并譯介馬來西亞、新加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