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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紅了

2021-07-17 10:38鄧文靜
駿馬 2021年3期
關鍵詞:采蓮二嬸白水

高粱熟了的時候,折一把高粱穗在手上,就掂出了白水村全年陽光和雨水的分量;捏一粒高粱籽放進嘴里,就品出了這片土地百年歷史的滄桑。

1

一個老農(nóng)包著白頭巾,背著手在晨光里看火紅的高粱田。

一個少婦系著紅圍巾,彎著腰在英金河畔割麥子。

——這是白水村留給二嬸最美的印象。

二嬸年年都要在英金河畔最好的田地里種上一畝高粱。一粒粒高粱籽從二嬸的手指尖滑落到烏漆麻黑的泥土里,幾場春風春雨,用不了多久,黑土地里就會鉆出兩瓣嫩芽來。軟綿綿的太陽一曬,芽色的小苗瘋長開來。二嬸站在春光里眺望,只等夏末初秋的風一吹,那紅紅的高粱一個個站得比二嬸還要高,恰似年輕時的血。

可苗兒剛出土的時候,二嬸分不出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哪株是苗哪株是草,也看不出高粱與麥子、豌豆有啥區(qū)別,可長著長著它們就都成了自己的樣子——高粱高高地昂起頭,頂出了紅寶石王冠;麥子開出最具人間煙火味的白花;豌豆紫瑩瑩的一片,但是草還是草。那些紅紅與白白向著天空開放,是大地睜開的彩色眼睛。

二嬸還是喜歡高粱,那顏色多喜慶呀!白水村黑山白水,黃土坡一個連著一個,就是少了點攝人心魄的紅。二嬸把一片草葉含在嘴里,像一株高粱苗一樣躺在大地上,視角與天空平行——怪不得莊稼要朝著太陽生長,原來它們的眼里只有天兒。躺在春日濕熱的田地上,二嬸的心熨帖了,這天也和平時的天看起來不一樣了,那瓦藍瓦藍的天,越來越濃稠,像是要滴進眼睛里,看著看著那藍就變成了白,白又染成了紅。紅彤彤的天里,二嬸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

剛滿二十歲的二嬸,紅衣紅襖紅蓋頭,坐著毛驢車顛簸在一條笨拙的土路上,小毛驢尾巴上的紅綢子和二嬸麻花辮上的紅頭繩在秋風中甩出同樣的節(jié)奏。那天風很大,從英金河南岸吹來的風撕扯著毛驢車,撕扯著樹葉,發(fā)出獵獵的呼嘯聲。紅蓋頭的一角被風吹起來的時候,那些紅紅綠綠就從二嬸的眼睛里拔不出來了。綠著的,是一片片茂盛挺拔的青紗帳;紅著的,是夕陽下熊熊燃燒著的洶涌浩瀚的海洋。只一眼,這片火紅的高粱地,讓二嬸的心情無異于亞歷山大攻占了一座座城池后,把所經(jīng)過的山都命名為亞歷山大。二嬸不懂歷史,可歷史留給后人的情愫總是驚人相似。

二嬸是換親過來的。這有什么辦法,只怪兩家人太窮了。二嬸嫁給二叔后,二嬸的弟弟順理成章地迎娶了二叔的妹妹,兩家連聘禮錢都免了。在這之前,二嬸從未見過二叔——除了從嘴角長痣的王媒婆那里知道二叔在寶山村下井挖煤外,旁的一概不知。可不管要嫁的丈夫如何,是高還是矮,是胖還是瘦,甚至是跛子還是瞎子,二嬸都只能認命。命運這東西,容不得一個鄉(xiāng)下姑娘說三道四。

二嬸是跟著一片流云來到白水村的。這個人畜共居的小村子里,零零落落地居住著幾十戶人家,除了幾家的老地戶外,其余都是闖關東、逃荒或是移民過來的,還有一戶來此避難的滿族后裔。他們東一塊西一塊地開墾建屋,一戶與另一戶總是對不整齊,每一戶都像是一座特立獨行的村子。蒙著紅蓋頭的二嬸,坐在炕頭不停地搓著衣角,偶爾掀起蓋頭來偷偷瞄一眼——土墻土炕紅漆木門,除了自己被燭火拉得變了形的影子,還有三四只在地下刨食的雞。

風吹開院門,星星掌起燈。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手扯下了二嬸的紅蓋頭,眼前的男子高大挺拔,眉眼間還帶著幾分書生氣,鮮活得像地里火紅的高粱。二嬸的心一點點悸動著,她知道論相貌,自己只不過是地壟上胡亂生長著的一棵紅蔥,和二叔相差一大截呢。該認命的是二叔。二嬸一邊想著,一邊在心里暗暗地做了個決定:和這個男人和和好好地過下去,自己在家里養(yǎng)豬喂雞、耕地種田,二叔去煤礦挖煤賺錢……頂重要的是,要種上一畝高粱田,釀一壺酒來醉了時光……

一聲炮響劃過天空,二嬸一個激靈坐起來,眼前的紅一下子就變成了黑。她知道那聲音來自英金河對岸的寶山煤礦,而煤礦的主人王胡,曾當了十幾年的村主任,后來又去跑順風買賣,一輩子順風順水,是寶山村響當當?shù)娜宋?,聽說挖一天的煤換來的票子,夠白水村普通人家吃好幾年呢!白水村的男人一頭扎進永無天日的井下,心甘情愿地為王胡賣命。那炮聲像早晨八九點鐘升起來的太陽,每天響一次——公雞還有偶爾偷懶不打鳴的日子,反正它們叫或者不叫天都會亮??蓪毶矫旱V的炮聲從未辜負這早起的太陽,倘若哪天炮聲不響,白水村人就要餓肚子。巨大的聲響過后,二叔他們就要鉆進那個暗仄潮濕的世界里,把那一塊塊湮沒在地下上億年的黑家伙們一鐵鍬一鐵鍬地運在陽光底下,那群人,也染成了煤球一般的顏色……回過神來,二嬸見田地里的高粱苗還在綠著,這些嫩綠很快就會變成淺綠,然后是青綠、翠綠、深綠,最后是火紅……苗兒寂靜地獨自生長著,可它的力量柔弱又強大,不消一個春秋,便會火熱了整個村莊與田野的生機。這是一株莊稼的本事。

這些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可真有本事,身邊的一把野草,一棵樹,也許就會在很久以后變成黑瑩瑩的、可以用來燒火做飯的煤塊。地層深處的煤,就是地上的森林草木在地心深處聚集運轉幾億年后,成為生生不息的生命之火。只是,寶山村的花草樹木有搖身一變成為炙手可熱的煤塊的本事,而一河之隔的白水村,樹還是樹,草還是草。

拍拍身上的塵土,二嬸捏了捏有點浮腫的腿。這些日子,二嬸覺得身子不太爽快,臉色蒼白,像是沒有睡好覺似的皮泡臉腫;手和腳宛如脹滿的皮囊,沉甸甸的,摁下去就一個坑,久久浮不上來。等哪天他爸得了空,讓他帶自己去鎮(zhèn)上的衛(wèi)生所瞧瞧。二嬸這樣想著,不由加快了回家的腳步,她要趕回去給即將下工的二叔和放學回來的兩個孩子——香草和柱子做飯。

從高粱田里吹來的風落在二嬸身上,被二嬸隨手裁一截當作圍巾系在脖子上,癢癢的。二嬸笑了。笑的時候,二嬸浮腫的臉像一株可愛的圓白菜。愛笑的女人好命,心里裝得下成千上萬只羊。

2

幾個年輕女子嗑著瓜子,倚在墻根處拉家常。

三三兩兩的老人縮著脖子,在夕陽里打著瞌睡。

——這是二嬸眼前的白水村。

白水村的男人依靠寶山煤礦過日子,女人依附男人過日子,很少有人種莊稼了。在白水村,像二嬸這樣勤勤懇懇地侍弄土地,讓一片高粱田一如既往地活在宿命里的人,不多了。若干年后,被辜負的土地里只怕再也長不出一穗稻谷,只是被野草覆蓋的土地會生出煤塊嗎?二嬸輕輕地問著?;卮鹚闹挥酗L。

黃昏時分,幾個男人結伴從英金河對岸進了白水村,他們的臉上、身上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連衣兜里都裝著二兩煤渣子。他們的影子深深且歪歪,中間那個最長最窄的影子,是二叔。

二叔還沒進院子,二嬸就把飯桌搬了出來,喊著:香草,你爸回來了,趕快打洗臉水去!

香草打好水,跑到院門口一看,見父親和有根叔道別后,正一個人晃晃悠悠地走著,他的影子像一汪水,緩緩地流進自家的院子里。只是二叔灰頭土臉的樣子像個流浪漢,香草從他手里拎的那個掉漆的藍瓷缸飯盒認出了爸爸。

四碗高粱水飯、一盤茄子燒土豆端上了桌,二叔也洗掉了一天的灰塵和疲憊,露出越發(fā)蒼白的臉。二叔常年在沒有陽光的井下勞作,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白,而這種白,讓英俊的二叔平添了幾分文弱氣質。這張白皙的臉,讓二嬸歡喜又心疼。

月亮從東山升起的時候,屋子里黑了下來。這么多年來,天黑后二嬸從不點燈,她要和二叔一起感受井底那個黑暗世界,這是二嬸表達情意最真誠的方式。黑暗里,二嬸拉著二叔的手,數(shù)著他手心里的繭子。這些老繭,是生產(chǎn)條件落后的寶山煤礦里,二叔放炮落煤、拉車裝煤、打樁護頂?shù)娜坑∮?。在井下,二叔和工友們是一群行走著的星光,用雙手托起一點點微光,照亮了歲月的背面——這些血肉之軀,被風吹皺了皮膚帶出血點子都是小事,稍有不慎就會被卷進皮帶里、壓在煤塊下,丟了性命。

月光下,孩子們都睡著了。二嬸和二叔聽著蟲兒最后的喃呢,他們說著煤礦上的事,說著村子里的事,說著田地里的事……說著說著,二嬸想起了自己的浮腫。

你要是得了空,改天和我去鎮(zhèn)上的衛(wèi)生所找呂大夫瞧瞧吧。最近腿和腳都腫得厲害呢。二嬸說。

唉,早就讓你找大夫瞧瞧,你都說不打緊。后天我休班,帶你去鎮(zhèn)上。二叔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困頓得睜不開眼了。

腿還是有些麻脹,二嬸翻來覆去,把夜色重重地壓在身子底下。自己的病應該不打緊,莊稼人沒那么矯情。二嬸想。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在雞鳴中起床做早飯的二嬸一陣目眩,心慌慌的,手和腳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二嬸扶住墻,搖醒了二叔。

二叔抓起外衣,一路小跑去了有根家,借了有根的舊摩托車,順便讓當天休息的有根給自己頂個班。工友間相互頂班是很平常的,農(nóng)忙時節(jié)、走親訪友之時,總是免不了頂換個班,日后再還就像鄰里間借籮借筐一樣簡單。更何況,二叔和有根是一起磕頭長大的,小時候好得穿一條褲子。吃不飽穿不暖的那些時日,二叔和有根最大的愿望就是長大后成為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寶山煤礦礦長,住進寬敞明亮的磚瓦房里。

二叔載著二嬸去了鎮(zhèn)衛(wèi)生所,剛好呂大夫坐診。呂大夫是鎮(zhèn)上有名的老中醫(yī),行醫(yī)近四十年,他身形枯瘦,卻像一株成熟的麥子一般神采奕奕。那天,不大的診所里坐著很多病人,得什么病的都有。呂大夫話不多,而且很輕,他伸出三根手指向二嬸的手腕上一搭,瞇著眼睛把脈,仔細地詢問上幾句后,就在泛黃的紙上開方子。呂大夫囑咐了二嬸幾句,告訴她是腎虛血虧,不要太勞累,飲食上也要如何注意云云。隨后,幾小包草藥就到了二嬸的手上。說來也怪,從呂大夫的診所出來,藥還沒吃上,二嬸的病卻覺得好了一半。

二叔和二嬸剛踏進村子,老榆樹的鳥兒撲棱棱地飛起一片,一只大鳥幾乎是貼著二叔的頭皮飛過去的。就在二叔頭皮一陣發(fā)麻的同時,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二叔望著地上太陽投下的影子,到了寶山煤礦放炮采煤的時辰了。不一會兒,二叔和二嬸都感到了地面上的輕輕搖晃。今兒的風太大了。他們想。

風提早知道了壞消息,但它只讓野草搖動。草開始在那里說話,草說給草聽,然后無須加密翻譯給陽光聽。

陽光照在白水村小學堂的屋頂上。校長慌慌張張地進來了,他扶了一下老花鏡,干咳了一聲,小心地叫起了一個孩子的名字,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那個孩子哭著跑出了教室。我們的心都提了起來,緊緊地閉上眼睛,生怕下一個被校長叫起來的就是自己。那時候,白水村的男人幾乎都在煤礦上下井,如果礦上出了事,孩子就會被叫回去,而那個座位,以后就是空著的了??赡切┠暝旅旱V事故那么平常,放炮傷人、煤礦坍塌、瓦斯爆炸,總能掀起平凡日子的波瀾。即便父輩們能在煤礦上平平安安地使光了力氣,矽肺病、滑束炎、風濕病等也會伴隨他們的余生。這是白水村的命運,也是村子里家家戶戶的命運。

很快,寶山煤礦井下坍塌的消息鉆進了白水村每個人的耳朵里。風把消息帶來的時候,二叔和二嬸正在高粱田里鋤草。

寶山煤礦塌方了!二嬸手里的鋤頭跌落下來,砸在自己的腳背上,她顧不得疼,蹚著幾株高粱苗奔過去,一把拉住了二叔的胳膊。

他爸,這是上天眷顧我們嗎?要不是換了班,今天下井的人就是你……二嬸說。

二叔的臉色越發(fā)蒼白,他的手哆嗦著,幾乎握不住鋤頭。

有根!對了,有根不知怎么樣了!二叔扔下鋤頭,騎上有根的摩托車,跌跌撞撞地朝寶山煤礦駛去。

在二叔的背影里,二嬸忽地想起了有根的妻子采蓮,她“呀”地喊了一聲,幾近跳了起來,飛快地向采蓮家里奔去。

人都走光了,只留下那一畝高粱田。高粱忘情地生長著,田地里的每一片葉子,都在向著陽光灑下的地方生長著。高粱田沒有悲傷。

3

幾只麻雀,踱著四方步在高粱田里啄食吃。

土墻的影子里,嘰喳著相互咬耳朵的幾個人,外加一條狗,七八只雞。

——這是落難的白水村。

采蓮家里的院門虛掩著,雞不飛狗不叫,沒有一丁點兒聲響。這種沒有生氣的靜讓人心里發(fā)怵。走到門口,二嬸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在心里假設了上百種可能后,深吸一口氣,二嬸輕輕地推開了門。清冷的屋子里只有采蓮和五個月大的孩子。孩子睡熟了,聽得見他均勻的呼吸聲。采蓮的雙眼紅紅的,顯然已經(jīng)哭過了。采蓮生得很美,一哭起來更是梨花帶雨,讓人心疼。這雙紅彤彤的眼,讓二嬸倏地想起了秋風里搖曳的紅高粱,同樣攝人心魄。

二嬸看著采蓮,眼淚轉在眼眶里,繼而順著鼻翼流下來。她上前拉著采蓮的手,只顧著哭,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她這一哭,把采蓮的淚又勾上來了。

一胖一瘦對著哭,聲音一個方,一個圓。許久,倆人都哭累了,這才手拉著說起了體己話。

好妹子,有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二嬸這樣說著,心卻突突地跳得厲害,手心里出了汗。

采蓮目光呆滯地望著二嬸,哽咽著點了點頭。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給你當牛做馬,水生(二叔的名字)也給你當牛做馬……

采蓮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緊緊地抓住了二嬸的手:嫂子,你別嚇我,有根不會有事的……

從采蓮家出來時,裊裊炊煙繚繞了白水村,二嬸寂寥地從空曠的黃昏田野往家走,心緒沉沉。二嬸只覺腿腳越發(fā)麻脹,身子也輕飄飄的,這才想起呂大夫給抓的草藥還沒吃。只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哪有心思去煎藥呢!二嬸雙手合十,拖著灌了鉛的雙腿邊走邊祈禱——老天爺,求你放過旁人,有什么報應就沖我來吧!

回到家,二叔還沒回來。沒有消息,二嬸的心比上萬畝的荒田還孤獨。放學回來的香草和柱子看著獨坐在板凳上嘆息的二嬸,摸了摸冷鍋冷灶,又想起學校里被校長叫走的那個同學,大概知曉了什么。兩個孩子不言不語地抓起冷饅頭,就著開水咸菜吃了起來。

那天夜里,二叔一直守在寶山煤礦,他要親眼看著有根上來。二叔雙眼血紅,平素不抽煙的他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灰飛落到身上,像覆蓋了一層薄雪。

一道閃電劃過,迅捷,帶著刺探、恐懼和不明方向的疲憊,讓二叔以為是白晝降臨。白天的那聲炮響后,包括有根在內(nèi)的12名工友下井挖煤,就在他們踏入深井的剎那,一陣劇烈的晃動迅速曼延,頭頂上的土塊石子如接到指令般嘩啦啦地墜落下來。這個上了年紀的煤礦,被光陰擠壓了一輪又一輪,歷經(jīng)鎬頭、鐵鍬的千錘萬鑿后,最終以大面積塌陷的方式解脫了,塌成了“凹”字型。

閃電過后,黑暗更深。

消防隊的人來了!

鎮(zhèn)政府的人來了!

公安局的人來了!

安監(jiān)局的人來了!

白水村的工友們來了!

……

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幾臺挖掘機叫囂著,轟隆隆地掘著地面的土,就是不見井下的工友上來。

等不來二叔,二嬸的心慌得更加厲害,安頓好兩個孩子,在一陣緊過一陣的雷聲中,二嬸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采蓮家走去。在村口,二嬸攔住了抱著孩子去寶山煤礦尋有根的采蓮,勸慰道明天和采蓮一起去礦上。孩子這么小,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也許,一覺醒來后有根就回來了。

采蓮看著懷里熟睡的小娃娃,又望了望愈加陰暗的天,她在風里打了個冷顫。二嬸趕忙接過孩子,拉拽著采蓮回了家。

刮了一夜的大風。滿地狼藉的春,把黑夜的雨喚成了白雪。

二嬸和采蓮在家里聽著風聲雨聲,一夜無眠。二叔守在寶山煤礦,數(shù)著挖掘機掘土的次數(shù),更是不敢合眼。時間咔嚓咔嚓地走著,每一秒都像有一把鍘刀落在他們心坎上。

第二天,剛蒙蒙亮,天邊還遠遠地扔著幾顆星星,二嬸就和采蓮搭順車去了寶山煤礦。一路上,二嬸不時地瞥一眼采蓮,在心里向上天不住地禱告著。采蓮惶恐地張著嘴卻說不上話來,身子像篩糠似的亂顫著。二嬸悄悄地拉住了采蓮的手,偷偷地捏了捏她的小拇指,不動聲色地把一個只有她倆知道的秘密按進采蓮的心里。采蓮的心稍稍安穩(wěn)了一些。

天已經(jīng)放亮,只是太陽還猶豫著不肯出來。二叔、二嬸、采蓮木偶似的站在煤礦前的空地上,提線攥在有根的生死間。幾個被困井下工友的家眷也早早地等在了那里,有的在哭,有的在鬧。幾十雙眼睛死命地盯著那幾臺挖掘機——這幾臺沒有感情的機器,卻能帶來人類生與死最平衡的交割。

終于,井下的工友被抬出來了,等消息的人們一擁而上。一個,兩個,三個……陸續(xù)被抬出的幾個工友,有的人還活著,有的早已沒了氣息。悲慟又一次襲擊了苦難下的白水村人。

有根還沒上來。二叔、二嬸和采蓮,越是等待,越是心慌,越是心慌,越要等待,他們?nèi)硗钢?,仿佛一夜之間,便隔了數(shù)個春秋。

咚咚!依稀聽得見有東西墜落的聲音。他們的心情隨著“咚”的一聲變得灰暗。

又是“咚”的幾聲,在三人的腦海里,“有根”這個名字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

黃昏時分,被困井下的最后三名工友被抬了出來。那次冒頂事故,只有五個幸存者,只是這五人里卻沒有有根。在觸摸到有根那冰冷的身體后,干癟得似一件衣服的采蓮,終于在一陣風刮過后倒下,無聲無息。二嬸永遠忘不了采蓮倒下時看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有絕望、哀默、怨恨……那冷冷的目光,多像寒露里的露水,泛著白色,掛在二嬸的心口上,時時散發(fā)出寒氣。

身上的疼痛一陣緊著一陣來襲,猛烈又迅速,打得二嬸趔趔趄趄地站不穩(wěn)。一想到日子還要過下去,二嬸掙扎著,像高粱田里最后一棵不肯倒下的稗草,搖晃著彎下去又站起來。

活著,是一場看不到邊際的掙扎。

4

一團鳥雀,嘶鳴著飛過,撕裂了巴音淖爾草原的天空。

扛著行李的三五個男人,流浪漢一樣出了村,吞咽著滴落下來的苦艾一樣的鳥鳴。

——白水村努力地喘息著。

寶山煤礦被封了。一輩子順風順水的王胡也被關進了監(jiān)獄。封條上那鮮紅的“×”像一枚郵戳,戳在白水村人的心上。白水村的男人沒有了能夠維持生計的營生,他們不得不到離家更遠的地方賣力氣。

沉寂了幾天后,二叔想去鎮(zhèn)上的磚廠打工,被二嬸攔下了。二嬸把二叔連拉帶拽地攆去了采蓮家。咱們家的生活你先不要管了,我一個人打理地里的莊稼,日子也還過得去。你去幫襯一下采蓮吧,她孤兒寡母的,咱們欠人家一條命呢!二嬸說著說著就抹開了眼淚。

我一個大男人去采蓮那里也不合適呀!二叔扭捏著。

可二嬸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的眼前總是飄忽著采蓮那幽怨的眼神,那眼神讓她害怕,更讓她心虛。那幾日,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夢里總有一雙手伸過來掐住她的脖子,一張模糊的面孔在晃動著,像是有根,又像是采蓮,然后就是一片漆黑。二嬸的呼吸急促起來,比起良心上的譴責,村里那些長舌婦想嚼舌頭,就隨了她們吧。

二叔被推搡著去了采蓮家,二嬸只身去了高粱地。苗子已經(jīng)沒過膝蓋了,綠油油的苗子蕩漾著圈圈漣漪,把往昔所有的故事都覆蓋在地下。一陣猛風灌過,二嬸咳嗽起來,那些不住氣的咳嗽聲被一只麻雀銜了去,便啄痛了二嬸在田地里鋤草、澆水、捉蟲的那段時光。

自己腳下這片土地怎么就長不出金疙瘩?二嬸揉捏著酸脹的腿,慢慢地坐在田埂上。這片土地應該也有過欣欣向榮的樣子吧。幾億年前的森林,幾經(jīng)風雨成了煤。只是來這里的先民沒開眼,選了腳下空空的黃土地。相比起對岸富足的寶山村,白水村干癟得就像過冬尋不上吃食的麻雀,常常被瘋長的蒿草和樹木淹沒,以至于外人不知道河的這邊還有這樣一個小村子。寶山煤礦出事后,白水村隱沒在鄉(xiāng)野的版圖中,死一般寂靜。只有清晨和黃昏時分升起的裊裊炊煙,告訴人們村子還活著。

回過神來,二嬸的目光被高粱田里孤零零的一棵大樹牽扯著。真想作一棵樹,就那么高高揚起頭,冷眼看著村子的日出日落和人間的喜怒哀樂。那個有風的下午,二嬸站出了深于一棵樹的沉靜。

二嬸回到家的時候,二叔也回來了。不用問,二嬸就從二叔的身上頭上看出這一天他在采蓮家里都做了什么。頭上有草屑、葉子,二叔打草喂牲口;身上有木屑和淡淡的煙火味,二叔給劈柴燒水;鞋子上、褲腿邊沾滿了泥巴,二叔去田地里鋤草澆水……

二嬸不問,二叔倒是喋喋不休地向二嬸說著,他在采蓮家干了啥……二嬸只是點點頭,什么都沒說。

大家都太累了!

吃罷晚飯,二嬸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一轉身,瞥見了窗臺上呂大夫開的那幾包草藥。紙包上灰蒙蒙的一層落土。生活給的悲傷讓二嬸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痛。月光下,二叔和孩子們都睡去了,二嬸一個人悄悄起身熬了草藥,就著那輪冷月亮,和著淚水一飲而盡。

日子經(jīng)過他們,一晃就起了秋風。以后的日子里,二嬸把不好的生活都扔在了別處,一心侍弄地里的莊稼。而二叔不用二嬸催促,每天迎著太陽去采蓮家,踩著月光回來。二叔來來去去的腳步聲一如那些時日寶山煤礦的炮聲,讓二嬸欣慰又不安,她知道二叔要去采蓮家?guī)兔?,忙地里的活,忙家里的活……也許,還有別的。

那日,從高粱田里早早收工回來的二嬸,滿心歡喜地烙了幾張白面油餅,炒了黃嫩嫩的雞蛋給采蓮端去,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被陣陣笑聲打亂了腳步。二嬸透過窗子向里望去,只見二叔抱著有根的孩子,親昵地哄逗著,采蓮貼身站在他身后,不是一家人,卻像一家人一樣說笑著。那畫面太美,二嬸不敢看下去,她想起香草和柱子小的時候,一家人也是這般和美。

二嬸的笑容慢慢地收緊了,她背過身去。這月老真是不開眼,牽錯了紅線。采蓮生得這樣美,卻嫁給了黑黝黝的有根,而英俊修長的水生,卻娶了粗粗壯壯的自己。水生和采蓮才是天生一對,連名字都這樣般配!從不肯向生活低頭的二嬸,貼著墻根慢慢蹲下去,淚水,一滴滴從二嬸的嘴角邊劃過——咸,這是生活撒下的鹽。

二嬸是一步步挪回去的。她的腿腫脹得像地里圓滾滾的白蘿卜,心卻像空心菜一樣沒了主張。二嬸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發(fā)了許久的呆。這是自己欠采蓮的,怨不得別人?;蛟S,這就是命吧。這樣勸慰著自己,二嬸擦干了眼淚,轉身把油餅和雞蛋熱在鍋里,留給二叔和孩子們,自己則端了一碗高粱水飯在手上。一碗高粱水飯,二嬸吃了整整一下午,那吸收了露水風霜與日月精華的味道,是在大自然的因緣和舍予中得來的成果。二嬸從一粒飯中吃出了一個宇宙,吃出了一個心結。

二叔回來后倒頭就睡,他似乎累得連和二嬸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二叔在炕頭,二嬸在炕梢。兩個人側睡在滾熱的土炕上,一前一后,弓著腰蜷縮著腿,月光像河水一樣橫在他們中間。隔著蹚不過的河水,二嬸還是嗅到了二叔身上小娃娃的奶香味,還有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那段時間,生活對二嬸不好,二嬸也沒心思打理地里的莊稼,顧不得家里的雞鴨鵝狗,更是常常忘記吃藥。傷痛襲來時,二嬸就把指甲深深地摳進肉里,即便滲出了血,她也不喊一聲,更不會去驚動二叔,她知道二叔有更要緊的事情做。二嬸常常坐在地壟上將一肚子的話說給高粱聽,只有這些不言不語的莊稼,最慰人心。她把整個下午都坐過去了,直到夕陽遠遠地落在英金河中,然后水一般地漫過來,將她打濕。痛得直不起腰的那日,二嬸才在二叔去了采蓮家以后,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坐上班車去了縣城的大醫(yī)院。那天風很大,秋風差不多吹進了她的骨頭里,把骨頭都吹冷了。

5

天上一窩云,在扛鋤挎筐的農(nóng)人頭上卷來卷去。

幾個女孩子嬉笑著,在大柳樹的樹蔭下跳皮筋;一群半大小子擠在一起,玩著“行軍打仗”的游戲。

——這是二嬸向往的白水村生活。

高粱長到一人多高的時候,采蓮拿到了政府給的60萬元撫恤金。有根用命,換來了采蓮和孩子下輩子衣食無憂。領到錢的那天,二叔和二嬸一同去了采蓮家。

把這些土墻土炕一鏟車推平,蓋上三間排排場場的大瓦房。這是有根活著的時候最大的心愿。采蓮揚起手中的錢,轉過身來頗有意味地看了二叔一眼。二叔倏地漲紅了臉。

二嬸看得真真的。她見采蓮越說越動容,眼淚轉在了眼眶里,就是遲遲不肯流下來??啥鹨卜置骺吹剑f這話的時候,采蓮的眼睛很亮,整個人像一株正在灌漿的植物——比如,五月的高粱。在高粱田面前,二嬸越發(fā)覺得自己就像遭了秋霜后躺在地里的莊稼——比如,九月的圓白菜。

大瓦房好哇,是村子里大戶人家的氣派。住進排場的磚瓦房里,也是我們家水生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呢!二嬸接過采蓮的話,故意把“我們家”這三個字拉得很長,然后也頗有意味地看了二叔一眼。二叔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低下頭來回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那天,二叔沒留在采蓮家?guī)兔?,而是和二嬸一起去了田地里。天氣晴好,他們踩著雞鳴狗吠,頭頂一片湛藍,兩三朵云,彼此卻沒有說一句話。鋤草、施肥、澆水……二叔嘟囔了幾句,像是在自言自語,跟在他身后的二嬸卻聽到了。二嬸的耳朵尖得很,聽得見老鼠在洞里面商量嫁女兒的聲音。鋤草、施肥、澆水……二嬸提著一口氣,可是腹部襲來的一陣劇痛讓她眼前一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二叔急忙扶住了她。豆大的汗珠從二嬸的臉頰滑落下來,她臉色蒼白,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二嬸的病瞞不住了?;氐郊?,在二叔疑惑的目光里,二嬸抓起一個白色的塑料瓶,顫抖著手倒出幾粒藥服下,然后打開抽屜,把一張紙遞給了二叔。做完這一切,二嬸像逢年過節(jié)燒過香拜過佛一樣輕松,平靜而祥和地臥躺在炕上。二叔瞥見白色藥瓶上“去痛片”三個字,再低下頭來看手里這張薄薄的紙,是縣城醫(yī)院的化驗報告單,上面寫著“右腎壞死,需做摘除手術”幾個字,二叔的臉瞬間由白變青,由青變紅,隨后煞白得像一張紙。他的手一抖,化驗單飄飄忽忽地落在了地上。二叔躬下身子彎下腰,幾次都沒能把化驗單捏起來。他顫栗著,比有根出事那天還驚慌。

是高粱水飯摧毀了二嬸的腎。高粱這種農(nóng)作物,吃進肚子里會長成人的骨骼和肌肉,這個二嬸知道,可她不知道的是,原來高粱的性子這樣烈,它和呂大夫開的中藥相沖相克。本來腎虛血虧的二嬸,在高粱和中藥的雙重撞擊下,完全垮掉了。

把一個腎硬生生地從自己身體里割出去,二嬸咧著嘴,想想都疼??啥鸶律倭艘粋€腎,自己就不是老人口中的“囫圇個人”了,百年后進不了草灘子北后方的那片墳場,不能和二叔葬在一起。沒什么比這件事讓二嬸更加揪心了。

沒事,我的兩個腎都好好的,摘出一個來給你。二叔驀地站起來,拉著二嬸的手說。

二嬸感覺到二叔的手在自己手心里動了一下,剛想躲開,可二叔的手輕輕轉動一下,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一種暖,沿著二嬸手臂的橋漫過來,融在自己身上。

夜里,二叔和二嬸在月光下敞開了心扉。

那天要是我和有根沒換班,現(xiàn)在住進大瓦房里的人就是你了。二叔說。

二嬸趕緊捂住了二叔的嘴——不吉利的話莫要講,要是讓風聽到了,它就會說給云說給雨,雨點砸落到地面,壞話就會成真。

那要是……我是說如果,你和采蓮往后是一家子人,不也就實現(xiàn)兒時的愿望了。二嬸試探著,小心地說。

你說的這是哪門子話!二叔忽然提高了嗓門,卻把二嬸的手握得更緊了。

二嬸輕輕地笑了。從月亮升起到月亮隱沒,二叔沒有在二嬸面前提過采蓮一句,二嬸就明白了,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一些真實的事情,都被時間保存著,偶爾跳出來給人以驚喜。二嬸的心被明晃晃的月光曬了個通透。

馬上就要秋收了,等收了秋,就去醫(yī)院做手術,不然我躺在那里也不安穩(wěn)呢。二嬸推開門,迎著第一茬最鮮嫩的晨光,對二叔說。

二叔想勸二嬸又不知如何開口。許久,點燃了一根土煙,在繚繞的煙霧里咳嗽了幾聲,算是默許。

6

收割且打理過的高粱地,白晃晃地袒露在天空之下。

夕陽下的一對人影,依偎在一起說著悄悄話;蟲子的鳴叫聲有一丈高,夜里沒有撿拾起來的高粱穗都屬于它們。

——白水村又活了過來。

高粱花開過頭頂,覆蓋了整個曠野的荒蕪。高粱紅了,每年都在這個季節(jié)紅一次。那是時間賦予大地的顏色。老鼠比人先動手了,它們進進出出,把被風吹在地上的高粱穗和米粒運進洞里。老鼠家族要嫁女兒,需要儲備更多的糧食當嫁妝。

二叔和二嬸也在地里忙著,嚓嚓嚓,嚓嚓嚓,高粱在他們身后成趟成趟地倒下。不用招呼,高粱沿著古老的諺語排著隊走在回家的路上。高粱的父輩都是二嬸一手挑選的,它們記得二嬸家門口的方向。高粱歸了倉,二嬸站在瑟瑟的秋風里,仿佛看到了多年后的自己。多少個春秋后,自己也成了霜降前最后的一茬莊稼,被秋風割倒后躺在大地上。

二叔二嬸收了秋,采蓮家的磚瓦房也蓋好了——紅磚藍瓦,高墻大院,是大戶人家該有的樣子。新房封頂那天,一窩喜鵲嘰嘰喳喳,落在了采蓮家門口的老榆樹上。二叔和二嬸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看著新瓦新房,彼此對望一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多日來他們積攢下來的不安和愧疚像一層薄雪一樣融化著,有根能安息了。

安頓好一切,二叔和二嬸收拾好行囊準備去縣城。前一天,采蓮敲響了二嬸家的門,她進屋后什么都不說,只是從貼身衣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沓子錢塞在二嬸的手上。二嬸一愣,繼而說著,使不得、使不得,把錢推到采蓮懷里;采蓮佯怒著,又把錢放到二嬸面前。推來讓去,二嬸哭了,采蓮的淚也緊跟著掉下來。姐妹兩個又手拉著手說開了體己話,話題從她們嫁到白水村再到孩子出生,從過不完的窮日子說到寶山煤礦塌方,一直說到倦鳥歸了巢,太陽落了山。

采蓮走出去,回頭和二嬸揮揮手。她站在夕陽下,像夏日盛開在英金河里的一朵荷花。

采蓮真是個俊媳婦!望著采蓮嬌俏的身影,二嬸對二叔說。

二叔點點頭,又慌忙搖搖頭,臉紅一陣白一陣。

二嬸笑了,笑得很寬容。

翌日,在去縣城的班車上,二叔和二嬸聽中途上車的一個當官模樣的人說王胡出來了,寶山煤礦又開始招募工人。倆人都驚異于世道變換如此之快,也在心里各自盤算開來:二叔想著再去寶山煤礦下井,不然一家人吃啥喝啥,采蓮的錢何時才能還上!二嬸想著說啥也不能讓二叔去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煤礦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強。欠采蓮的錢,慢慢還就是了。二嬸不怕死,也不怕活著,并且想要和二叔一起活得長久些。

三個小時的車程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車子顛簸著,二叔和二嬸誰也不說話,偶爾目光相遇,一個眼里的一切都在遠去,那是二嬸在看上輩子;一個滿目是翩然而至的事物,那是二叔在望下輩子。

責任編輯 烏尼德

鄧文靜

80后。鄂爾多斯市烏審旗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有作品在《草原》《飛天》《四川文學》《散文百家》《中國文化報》《內(nèi)蒙古日報》等報刊發(fā)表,獲第六屆薩綱徹辰文學創(chuàng)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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