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倩茹
護(hù)士把第三張催費單放在床頭柜上:“12床,你男人怎么還沒來?”她伸出手,想看看那張單子,但馬上又把手縮了回來,聲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清:“他今天一定會來的。”
第四天了,她那黑瘦的男人仍不見蹤影。過道里,又有幾個人朝著她的方向指指點點。她的頭垂得更低了。護(hù)士朝她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輕輕帶上門。
那天,二姨在手術(shù)室門口大喊大叫:“切掉子宮就成了廢人,還怎么生娃?”
“生娃?醫(yī)生說她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二姨望了一眼這個把頭埋在胸口的外甥,嘆了口氣:“早知道這臺戲,去年她爹媽來領(lǐng),就該勸她跟爹媽回去。”
他的心揪一下地疼,抬起頭看向手術(shù)室。
“要不,趕緊通知她爹媽過來帶她回去?反正你們還沒娃呢……”二姨的話還沒說完,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他奔了過去。
回到病房,他左手?jǐn)堊∷牟弊?,右手?jǐn)堊∷耐葟?,使勁一抱。沒想到用力過猛,差點仰面摔倒。還好護(hù)士在后面托了一把:“用這么大勁干嗎,你老婆有多重你不知道嗎?”
他真不知道。六年前,從媒人手里花了兩萬把她領(lǐng)回來,她竟沒有像別的女人那樣總想著跑,也沒有嫌棄他孤兒寡母,天天跟著他到地里干活兒。兩人干了一天重活兒回來,他累得躺木椅上不想動,而她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不一會兒就把飯燒好端上桌。他沒想到渾身是勁的她竟然這么輕。
他在發(fā)呆,同病房里的人催促:“你趕緊去吃口東西,再給她弄點吃的。”
他來到食堂,隔著櫥窗,一眼就看到那鍋油亮亮的雞湯。母親眼睛雖說看不到,但喂養(yǎng)了十幾只雞,每天都有十來個雞蛋。她說,婆婆養(yǎng)的這群雞是他們家的搖錢樹呢。
可那些雞,十多天前全部賤賣了。
要是不賣,現(xiàn)在殺一只燉燉,肯定比櫥窗里那鍋還香。
他暗暗咽了口口水,用瓷缸接了滿滿一缸子溫開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再接一缸,然后去買了一個饅頭,返回病房。
看到他用開水泡軟饅頭喂她吃,同病房的人搖了搖頭。
兩三天后,她漸漸恢復(fù)元氣,能自如說話后,慢慢和病友熟稔起來。她很健談,說起娘家“趕坡”“拉鼓”“苗年”等民俗,把大家聽得入了迷。說到高興處,她甚至還唱上幾句家鄉(xiāng)民歌。
看他不在,病友問她:“你怎么千里迢迢嫁到這邊來了?”
她笑了:“我哪里是嫁過來的哦,那時不懂事,家里窮,人家說幫我介紹工作,就出來了。等發(fā)現(xiàn)上了當(dāng),又舍不得他娘倆。婆婆對我好,他對我也好,在哪里不是過日子哦。前年我們就把債還清了。我要趕緊好起來,我們計劃明年建新房呢。到時,全請你們到我家坐坐?!笨创蠹覜]說話,她急了,“真的,去年我們把磚都買好了。”
大家趕緊說:“好,好。我們一定去。”
她滿意地笑了:“我還有一個打算,等新房建好了,等把娃娃生下了,我就回趟老家。六年了,我還沒回去過呢?!焙鋈唬徽f話了,眼睛怔怔地看向窗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上,一朵白白的云,在慢慢地飄。
那天,趁她沒醒,他把她托付給鄰床的病友:“我回家有事,麻煩你們打飯時帶她吃,我回來就給你們錢。”
其實不用他照應(yīng),病房里,誰不心疼這個才二十來歲的姑娘?這些日子大家都有意無意多買好多飯菜,不僅給她吃,他也沾了光。
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有人朝她耳朵哈氣。她睜開眼,生氣地對眼前人說:“這幾天你上哪里去了?”
他滿眼笑意:“家里的棉花都搶收完了。販子看著要變天,把價格壓得低,我拖到桐城那邊去賣,每斤多賣八分錢呢?!?/p>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看把你曬的。你快和醫(yī)生說,我要回家,我能下地摘棉花了?!?/p>
他愣了,他把三毛錢一塊買來的磚頭兩毛錢賣了,她回家發(fā)現(xiàn),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