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羿岑
我從成堆的試卷中抬起頭,視線恰好和她交匯。她今天沒有化妝,眼睛卻和涂了眼影一樣紅。我心里驀地一酸,扭頭看著窗外的教學樓。
臨近正午,玻璃在烈日下卻起了一層薄霧。那一片霧氣帶著時光回溯到初見時,她一襲碎花連衣裙,半倚在講臺側,上挑的眼尾里流出狡黠的靈巧,眼邊一顆朱砂小痣如針扎的一般,格外顯眼。她說“老師”是在課上叫的,下了課只讓我們叫她“阿珍”。
我曾在花開的時節(jié)買下一捧白白凈凈的梔子花,準備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如梔子花般的她,卻在辦公室門口無意間聽到了我的名字。
“阿珍你看她,什么都敢寫,這么下去考試怎么拿高分?”
“我看這篇文章寫得很好嘛,把我當年不敢說的話都說了”……
她帶著淺淺笑意的聲音似空山新雨潤濕了我的心扉。我轉身要跑,卻被她逮了個正著。到如今我已記不清我們都說了些什么,只記得那天下午的風很輕很柔……她笑靨如花,接過了梔子花束,在我頭上揉了—把。
幾天后,她腰間多了一個小香包,從我座位旁走過時,一縷淡淡的梔子花香鉆進我的鼻子里,我訝異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那個香包。她不知為何回了頭,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低低地笑了。
“謝謝你呀?!?/p>
她說這話時,眼邊那顆朱砂小痣紅得近乎灼眼,仿佛將夏日的全部暖陽盡數(shù)收來,一點點盛在里面。
后來,我常常思索,她腰間那縷梔子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大概是從炎炎夏日堅硬的軀殼里剝離出來的清涼,是長夜至暗處亮起的一點如豆燈火,是對幾近厭倦的生活燃起的一絲好感。她在最后一課上說出的那句“我再看看你們”至今仍時常在我耳畔回蕩,我們又何嘗不想再看看她,恨不能將她的舉手投足印刻在腦海里。
離別如水,一捧潑上去,什么朱砂藤黃蔥綠赭石也該洗干凈了,只是那縷香已入骨髓,越洗越濃。
哦,是那一縷梔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