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之歌
一
湘西大山深處有座小龍山,山下有個小鎮(zhèn),鎮(zhèn)上有家濟恩草堂。草堂主要是治蛇傷,當家的叫紀海忠,五十多歲,皮膚黝黑,是遠近聞名的“蛇王”。有人被蛇咬了送到草堂,他一看傷口齒印和深淺,不僅能知道是什么蛇咬的,還能分辨出這蛇是雄是雌、是大是小、是飽是餓。然后他拿出藥丸,內(nèi)服外用,保管藥到病除。
紀海忠不是本地人,是他師父關(guān)老蛇王撿來的。老蛇王行走江湖,賣藥為生。有一年在路邊救了一個快要餓死的孤兒,就是紀海忠。后來紀海忠跟著老蛇王走南闖北,風(fēng)餐露宿,耍蛇賣藥,學(xué)會了不少本領(lǐng)。多年后老蛇王年紀大了,就帶著紀海忠回到老家小龍山。
關(guān)家是捕蛇世家,祖?zhèn)鹘^技傳內(nèi)不傳外。老蛇王有個兒子叫關(guān)巖,本想把技藝傳給他,可是關(guān)巖腦子太笨,像山巖一樣不開竅。也難怪,蛇傷藥方?jīng)]有文字記載,里面幾十種動植物成分,全靠口授腦記,關(guān)巖哪里記得住,總是邊學(xué)邊忘,而且藥方?jīng)]有固定的藥物劑量,要在實踐中感悟,憑經(jīng)驗配藥。胡亂用藥會出人命,那還得了?
而紀海忠則不同,跟隨老蛇王多年,吃苦耐勞不說,還聰明伶俐,一學(xué)就會,跟關(guān)巖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老蛇王很開明,既然關(guān)巖不是那塊料,就傳給紀海忠吧!藥方有人繼承總比失傳好,再說這孩子也是上天賜給自己的。
經(jīng)過老蛇王悉心傳授,紀海忠得到了關(guān)家真?zhèn)?。老蛇王死后,紀海忠就離開關(guān)家,到小鎮(zhèn)上開了這家“濟恩草堂”,取意記住關(guān)家恩情。本來他邀請關(guān)巖一起到草堂,可是關(guān)巖說山里采藥捕蛇方便些,不愿出來。紀海忠就和他約定,關(guān)巖采的藥和捕的蛇全由草堂收購。
轉(zhuǎn)眼三十多年過去了。關(guān)巖已經(jīng)不在了,他兒子關(guān)勇接替了父親的營生,紀海忠的兒子紀昆也幫著父親做事。紀昆雖然生在蛇醫(yī)家,但天生怕蛇,看見那些滑溜溜、丑兮兮的冷血動物就討厭,像捕蛇養(yǎng)蛇、提取骨肉內(nèi)臟的活兒從不沾手。不過他倒是聰穎,紀海忠教他識藥認蛇,過目不忘,年紀輕輕就能給人看病治傷。紀海忠就讓他看守草堂,自己外出捕蛇賣藥。
有一天,后山張獵戶的婆娘被蛇咬了,張獵戶背著她一路狂奔沖進草堂。紀昆一看,這是劇毒的青竹蛇所咬,必須馬上服藥。正在這時,鎮(zhèn)上大戶賈仁貴又心急火燎闖進來,后面幾個人抬著一副擔(dān)架。原來,賈仁貴那個在日本留學(xué)的獨生兒子賈大寶,前些天回來了,不料也被毒蛇咬了。
紀昆打開藥柜,心里一愣,明明前些天還有幾顆藥丸,現(xiàn)在只剩一顆了。
張獵戶見狀就說:“小掌柜,我先來,這藥得給我?!辟Z仁貴搶著說:“我出雙倍價錢買藥。不,十倍!”張獵戶哀求道:“婆娘沒了,我家就垮了,你行行好,把藥給我吧?!?/p>
賈仁貴志在必得,先下手為強:“大寶是我家獨苗,他不能死!這藥我要定了?!闭f完扔了幾塊銀圓在柜上,就要上前拿藥。
張獵戶急了,從身后拔出柴刀,怒目吼道:“你敢搶我的藥,我就跟你拼了!”
賈仁貴也不是善茬,揮手喊道:“我賈仁貴怕過誰?來人,抄家伙!”他帶來的人紛紛操起扁擔(dān)木棒,雙方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紀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兒,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正在這時,關(guān)勇送草藥來了。問清情況后,關(guān)勇說:“兩位別急,我有辦法。這藥丸先一人一半,服下去控制住毒性,我家里還有一顆,我這就回去拿。這樣大家都有救,怎么樣?”
“你有藥丸?管用嗎?”賈仁貴半信半疑。“放心吧!我的藥丸就是紀叔給的。”
紀關(guān)兩家的關(guān)系鎮(zhèn)上人都知道,雙方就都同意了。紀昆把藥分給兩人服下,病人呼吸很快就平穩(wěn)了。一個時辰后,關(guān)勇氣喘吁吁趕回來,再給每人服下半顆藥丸,沒過多久,兩人都能下地走路了。
張獵戶掏出幾個銅板,“關(guān)兄弟,這錢怎么個算法?我身上只有這么多?!标P(guān)勇憨憨地說:“以前怎么收,今天還怎么收?!?/p>
紀海忠回來后,夸關(guān)勇做得對。紀昆有點兒不高興,埋怨父親偏心眼兒,把藥丸給了關(guān)勇,弄得草堂都不夠用。紀海忠卻說關(guān)勇拿命捕蛇,沒有蛇藥怎么行?再說他家里備點兒藥,也方便山里的鄉(xiāng)親。紀昆賭氣說道:“干脆你把蛇王之位再傳回關(guān)家吧!”紀海忠“哼”了一聲:“你連蛇都怕,能成為蛇王嗎?我看蛇王遲早還是關(guān)勇來做。”紀昆吐了吐舌頭,不再吭聲了。
二
一年后,鎮(zhèn)上來了很多日本兵,在山上修公路建基地。賈仁貴投靠日本人,做了鎮(zhèn)上的維持會會長,他兒子賈大寶成了基地的翻譯。
這天,一個日本兵被抬到草堂,賈大寶說這是基地的太君,被蛇咬了。紀昆馬上給他治療,沒過多久人就好了。這以后接二連三有日本兵被送到草堂治傷,還有的耽擱了時間,半路上就死了。
這天中午,基地指揮官坂原中佐準備睡午覺,掀開被子,看見床上盤著一條蛇。幾個士兵自告奮勇上前抓蛇,結(jié)果有個士兵被咬了。坂原趕緊讓佐藤少佐把紀昆請來,救人捉蛇。
佐藤提醒說:“中佐,軍事重地,不能讓中國人隨便進來?!被厥敲孛苘娀饚?,除了賈家父子,還沒有其他中國人進去過。坂原說:“現(xiàn)在基地的蛇這么多,已經(jīng)死了不少人,情況緊急,我會向上峰請示?!庇谑羌o昆被請到基地,他藥到病除,治好了那個士兵,可是捉蛇就不敢了。
蛇醫(yī)竟然不會捉蛇?佐藤大怒,拔出指揮刀架在紀昆脖子上。紀昆嚇得臉色蒼白,急忙解釋說自己天生怕蛇,要是父親過來,保管手到擒來,不過現(xiàn)在他不在家。
佐藤氣勢洶洶道:“那要等到什么時候?中佐房里的蛇還沒抓到,還要不要睡覺了?”紀昆趕緊說:“可以讓關(guān)勇來。”賈大寶就把關(guān)勇和紀家的淵源說了一遍。
坂原聽明白了:“紀昆只會治傷,關(guān)勇只會抓蛇,蛇王紀海忠最厲害,什么都會。有意思,那就讓關(guān)勇來吧!”
找到關(guān)勇后,賈仁貴親自帶他去基地。半路上賈仁貴煙癮犯了,他掏出香煙,美美地抽上一支,抽完后在路邊找了個樹洞,把煙盒火柴放進去。
關(guān)勇奇怪地問:“賈會長,你怎么把煙放這里?”“沒辦法,基地嚴禁煙火,進去時要搜身,搜出火柴就麻煩了。”賈仁貴感嘆道。
基地搜查果然嚴格。因為要抓蛇,關(guān)勇帶來了蛇簍,日本兵連空蛇簍都不放過,還用刺刀插了幾下,檢查里面有沒有夾層。
到了坂原的房間,關(guān)勇朝四周看看,鼻子嗅嗅,吹了幾聲口哨,很快有條蛇從桌子下面游出來。關(guān)勇眼疾手快,一把捉住蛇放進蛇簍。坂原剛松了一口氣,關(guān)勇卻說:“咬人的不是這條蛇。”說完,在地面倒了幾滴青蛙汁。不一會兒,果然又有一條蛇從床底游出來,盤成一團,任憑關(guān)勇抓起。
坂原看得目瞪口呆。關(guān)勇說:“這不算什么,紀叔才是真正的蛇王。”坂原來了興趣,對賈大寶說:“等紀海忠回來,一定把他請來?!?/p>
三
幾天后紀海忠回來了,賈大寶就把他帶到基地。一到基地,坂原就讓他露一手。紀海忠左手捏住一條五步蛇,右手抓著一只小狗靠近,蛇在狗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沒幾分鐘,小狗抽搐一陣就死了。紀海忠又拿出一個藥瓶,在手臂上涂了些藥膏,放在蛇口前,那蛇非但不咬人,反而拼命把頭扭開。
坂原問這是為什么,紀海忠說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這藥是蛇的克星,然后又拿出幾個香袋送給坂原,說這是用中草藥秘制的,放在房間里可以驅(qū)蚊滅蟲,保管睡個安穩(wěn)覺。
坂原接過香袋聞了聞,清香撲鼻,頓時神清氣爽。他非常高興,叫人擺上酒菜宴請紀海忠。席間,坂原問紀海忠,基地為什么這么多蛇?
紀海忠告訴他,小龍山其實是座蛇山。日本人在這里建基地,驚擾了山上的蛇。蛇有靈性,這是前來報仇。
坂原不置可否,賈大寶解釋說山上的確蛇多,本地人經(jīng)常被咬,還把草堂爭藥那事兒繪聲繪色說了一遍。坂原聽得津津有味,說既然這樣,請紀先生多做些香袋。
紀海忠告訴他,香袋雖然能防蛇,但是容易干燥失效,而且基地面積大,光靠香袋肯定不行。
坂原問有沒有其他辦法。紀海忠說,蛇最怕有氣味的東西,中國老百姓都用雄黃、硫磺驅(qū)趕蟲蛇。賈仁貴也賣弄道:“中國古代有個故事叫《白蛇傳》,里面的千年蛇精就是喝了雄黃酒現(xiàn)了原形。”
坂原聽了哈哈大笑:“基地別的沒有,硫磺汽油多的是?!?/p>
紀海忠說:“那就行,只要沿著房子墻根撒上硫磺,就能防蛇?!?/p>
紀海忠走后,狡猾的佐藤說:“中佐,硫磺是易燃品,這樣做會不會不安全?我擔(dān)心這個中國人不懷好意?!?/p>
“你不要緊張,基地本身就是一個火藥桶,撒不撒硫磺都得防火防爆。我們對中國人既要防范,又要利用。只要嚴格檢查,他們就沒有機會?!?/p>
此時,日軍正在東南亞叢林作戰(zhàn),備受蟲蛇鼠蚊所害,非戰(zhàn)斗減員嚴重,急需驅(qū)蟲解毒良藥。坂原馬上向上峰匯報,提出要跟紀海忠合作,讓他為帝國制作蛇藥。上峰非常重視,命令坂原,光靠一個草堂不能滿足整個戰(zhàn)局,務(wù)必要把蛇傷藥方弄到手。
過了兩天,坂原再次請來紀海忠,說撒了硫磺后,基地不見蛇了,大大夸獎了他一番,接著提出要購買蛇傷藥方。紀海忠立即拒絕,說是恩師關(guān)家有祖訓(xùn),不能外傳。
坂原道:“軍令難違,我也沒辦法幫你?!闭f完叫人端上兩個盤子,一個放著一把手槍,一個放著十根金條,讓紀海忠自己選擇。
紀海忠嘆了口氣說:“坂原先生,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就是把藥方說出來,你們也學(xué)不會。藥方深奧復(fù)雜,還講究緣分,不然關(guān)老蛇王也不會傳給我,而不傳他兒子?!?/p>
坂原驕傲地說:“這你不用擔(dān)心,上峰已經(jīng)派了最優(yōu)秀的精英過來?!奔o海忠無奈,只好答應(yīng)下來。
不久,一個叫淺尾的日本專家來到基地,紀海忠開始傳授他藥方。
不出紀海忠所料,問題來了,首先是語言障礙。紀海忠不識字,不會寫只能說。而淺尾不懂中國話,要靠賈大寶來翻譯,其實賈大寶也聽不太懂紀海忠的話。紀海忠不是本地人,他在這里雖然生活了幾十年,但還是滿口的家鄉(xiāng)方言,平時賈大寶也是連猜帶蒙才能明白七八分。而且賈大寶從小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藥方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名稱,他自己都不懂,不知道怎樣告訴淺尾。紀海忠就向坂原提出,增加一個二翻譯,先把自己的話解釋給賈大寶,才能溝通,關(guān)勇跟自己接觸多,會捉蛇,懂草藥,是最佳人選。
關(guān)勇來了后,交流問題解決了,淺尾雖說是科班出身,但學(xué)的是西醫(yī),對中藥不了解。而且日本彈丸小國,哪有中國地大物博,紀海忠講的那些中草藥,什么半邊蓮、拉拉草、七葉花等,教科書上根本沒有,淺尾聽得云里霧里。還有西醫(yī)講究計量準確,數(shù)據(jù)嚴謹,而藥方?jīng)]有劑量,全憑經(jīng)驗,弄得淺尾頭昏腦漲。
淺尾白天跟著紀海忠漫山遍野去找藥,晚上在基地學(xué)習(xí)。聽不懂的詞,他按發(fā)音先記下;采集到的植物,認真比對,確定功效;紀海忠口述的配方,標記數(shù)據(jù),反復(fù)驗證。這讓紀海忠驚訝不已,心想這個日本人不簡單,學(xué)東西很快,以前小瞧他了,再不抓緊,自己怕是要做賠本買賣了。
四
原來,紀海忠和關(guān)勇進入基地,是八路軍的計劃。關(guān)勇早就加入了八路軍,紀海忠也經(jīng)常救治八路軍傷員。這個基地源源不斷為日軍提供武器彈藥,對我軍威脅很大,所以八路軍決定摧毀基地。但基地高墻鐵網(wǎng),防守嚴密,城里的日軍增援又快,強攻肯定不行,只能智取,可是外人沒法進去,對里面情況一無所知。
關(guān)勇和紀海忠反復(fù)偵察后發(fā)現(xiàn),基地為了用水方便,把一條小溪引進了基地。紀海忠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利用秘方,在小溪上游招來大量的蛇,這樣就會有很多蛇游進基地。一旦日本兵被蛇咬了,得去找濟恩草堂,自己就有機會進到基地。這段時間一切順利,紀海忠和關(guān)勇已經(jīng)摸清了里面的布局情況,萬事俱備,就差把炸藥帶進基地了。
這天晚上,紀海忠和關(guān)勇來到后山張獵戶家,這是八路軍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點。黃隊長聽完匯報后,覺得日本人防范太嚴,計劃不僅很難實施,恐怕還會賠上藥方,建議取消行動計劃。紀海忠卻不甘心,好不容易進了基地,半途而廢太可惜了。他說日本人要掌握藥方?jīng)]那么容易,自己一定能找到機會。
這一天,黃隊長和幾個戰(zhàn)士正在張獵戶家商量事兒,賈仁貴忽然帶著幾個手下過來了。這段時間他為基地征糧,經(jīng)常親自出馬。正在放哨的張獵戶急中生智,馬上放獵狗出去,把他們嚇得魂飛魄散,落荒而逃。賈仁貴慌不擇路,掉下水塘差點兒淹死。賈大寶得知后,氣得咬牙切齒,發(fā)誓要新賬老賬一起算。
機會很快來了。淺尾按照藥方做好了第一批藥,為了檢驗藥效,坂原讓賈大寶抓個老百姓試藥。賈大寶樂了,抓誰還不是他一句話。
這天一大早,張獵戶到鎮(zhèn)上賣野物,賈大寶帶著日本兵來了。他借口張獵戶常在基地附近的山上轉(zhuǎn)悠,是替八路軍打探情況,把他抓了起來。
紀海忠和關(guān)勇正在基地等坂原試藥,忽然看見張獵戶被抓了進來,吃了一驚。紀海忠知道這是賈大寶公報私仇,就說張獵戶一貫為人老實,不可能是八路軍。賈大寶皮笑肉不笑地說:“反正都得有人來,誰試不是試?我要讓他嘗嘗被蛇咬的滋味?!?/p>
紀海忠知道,被抓進基地的人九死一生,必須想辦法把張獵戶救出去。
這時淺尾帶來一個蛇簍,打開蓋子,一條蛇探出了腦袋。那是條餓極了的眼鏡蛇,毒性極大。兩個日本兵抓住張獵戶的手臂,就往蛇頭上湊。忽然,紀海忠上前一步,快速抓住蛇頭,把它塞進了蛇簍。
在場的人吃了一驚,坂原黑著臉問道:“紀先生,你這是干什么?難道藥有問題?”
紀海忠不慌不忙地回答:“坂原先生,我們蛇醫(yī)試藥,從來不找他人?!薄澳阋约涸囁??”坂原一怔。
紀海忠掀開上衣,露出滿身的傷痕:“做蛇王不容易,是用命換來的!這些傷疤,大半是我試藥時讓蛇咬的。如果藥有問題,該死的是我;沒有問題,請你放了張獵戶,以后也不要讓老百姓來試藥。”
張獵戶不想讓紀海忠為自己冒險,趕緊說道:“紀掌柜,謝謝你的好意,我皮厚肉粗,不怕蛇咬?!?/p>
關(guān)勇也熱血沸騰,伸出胳膊說:“紀叔,我來吧,關(guān)家的人也可以試藥?!?/p>
原來如此,坂原笑嘻嘻地說:“你們先別爭,我還有個條件,等下你們再做決定不遲。”
“還有條件?”紀海忠不解地問道。
“不是每個人被蛇咬了都能得到及時治療,為了真正驗證藥效,蛇咬后半個小時才能用藥,你們有這個膽量嗎?”
坂原真是陰險惡毒!紀海忠心里暗罵,但他相信自己的藥,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坂原大喜,于是順水推舟:“既然你們對大日本皇軍這么忠誠,我也答應(yīng)紀先生。”
紀海忠正要上前,關(guān)勇卻搶先打開蛇簍,把手伸了進去。眼鏡蛇狠狠咬了關(guān)勇一口,很快傷口腫大,烏黑青紫。
好不容易到了治療時間,關(guān)勇的手臂腫脹已到了肩胛,一旦蛇毒攻心就沒救了。紀海忠馬上給他服下藥丸,又把兩粒搗碎敷在傷口上,接著拿出針刀穿刺排毒。到了下午,關(guān)勇的手臂消腫如初,沒有大礙了。
五
新藥試驗成功,淺尾開始忙著獨立研制,不再跟著出去。坂原在基地建了一個蛇舍,供淺尾制藥使用。紀海忠和關(guān)勇則天天出去采藥捕蛇,日軍需要大量制藥原料,多多益善。
這天,紀海忠和關(guān)勇來到一個山谷,忽然聞到一股濃濃的腥味,周邊的草被壓得平平整整。不遠處,在一個洞穴前,一條一丈多長碗口粗的蟒蛇正在曬太陽。蛇的肚子中間高高隆起,看樣子剛吞食了野物。關(guān)勇一看,高興地說:“紀叔,有辦法了!”紀海忠也猜到了:“肚子!”關(guān)勇點點頭。
兩人的計劃是:捉住蟒蛇,讓它吞下手榴彈,送進基地蛇舍。日本兵對蛇舍看守松懈,到時候殺蛇取彈,炸毀基地。最近日軍準備湘西會戰(zhàn),在基地準備了大量彈藥。庫房里放不下,室外空坪上都堆得滿滿的,并且基地剛?cè)隽艘淮瘟蚧?,這時只要有一顆手榴彈,就能引爆基地。
紀海忠正要上前捉蛇,關(guān)勇卻按住他:“叔,等等,我來?!闭f著轉(zhuǎn)身到林子里砍了一個又長又大的樹杈回來,上前一把叉住蛇的七寸。蟒蛇不甘就擒,尾巴一掀,身體纏繞過來。關(guān)勇靈活躲過,蛇身在樹杈上纏成一團,關(guān)勇快速把蛇簍罩下,把蛇裝了進去。紀海忠夸道:“有勇有謀,不錯啊!”關(guān)勇不好意思地說:“我這點兒本事,哪能跟您比?!?/p>
兩人把蛇抬回草堂后院,坐下來歇息。紀海忠吸完一袋煙,開口了:“關(guān)勇,能執(zhí)行這個計劃的只有我們兩個,先說好了,我來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p>
關(guān)勇馬上反對:“不行!我是八路軍,當然要我來。其實剛才我去抓蛇,就是讓您老放心,我對付它沒問題?!?/p>
“你還年輕,這些日子你跟著我,已經(jīng)學(xué)得差不多了。紀昆成不了蛇王,關(guān)家的絕技還得你來繼承。”
“叔,我知道您老的心思。可是藥方雖然重要,卻比不上千千萬萬中國人的性命。再說只要您在,藥方就不會失傳!紀叔,我們別再爭了,去找黃隊長吧,聽他的命令。”
兩人去了張獵戶家,黃隊長聽后,含淚說道:“紀大叔,還有更多的人需要你,就讓關(guān)勇去吧!”
紀海忠和關(guān)勇回到草堂,忽然聽到后院傳來聲響,進去一看,只見紀昆和蟒蛇在地上纏在一起。兩人趕緊上去制服蟒蛇,把紀昆救出來。紀昆臉憋得通紅,直喘粗氣。
紀海忠急忙問道:“你這是干什么?”
紀昆說:“之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上次試藥的事兒我也知道。關(guān)勇,你是好樣的!我膽小,不配做蛇王家的人。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我不能害怕,要勇敢,所以我就拿它練膽。”
關(guān)勇笑了:“要練膽也不能找這個大家伙。蟒蛇非常兇猛,力大無比,被它纏上就會窒息。剛才真懸啊!我們要是晚來一步,你的小命就難保啦!”
六
很快,上級批準了這個計劃,決定后天晚上八點開始行動。先由八路軍佯攻基地,吸引日軍注意力,關(guān)勇趁機炸毀軍火庫。張獵戶也送來一只野兔和兩顆手榴彈,關(guān)勇把手榴彈綁在野兔身上,讓蟒蛇吞下去。蟒蛇可以吞食山羊野鹿,手榴彈在它肚子里是小菜一碟,看不出異常。
第三天下午,紀海忠和關(guān)勇兩人抬著蟒蛇到了基地,站崗的士兵照例嚴格搜查。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手榴彈就藏在蛇肚子里。到了蛇舍,關(guān)勇假裝崴了一下腳,留下來在蛇舍過夜。這種事情以前也有過,誰都沒有懷疑。
紀海忠走時,看著關(guān)勇,眼淚差點兒流下來。關(guān)勇微微一笑,安慰他說:“叔,您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wù)?!?/p>
夜幕降臨后,黃隊長和張獵戶來到草堂,準備護送紀海忠父子離開,忽然不遠處傳來“突突”聲響,一輛日軍摩托車朝草堂開了過來。
事發(fā)突然,紀海忠讓他們先躲到后院。摩托車在門口停下,賈大寶進來朝紀海忠一拱手:“坂原太君有令,請你到基地走一趟?!?/p>
紀海忠不解地問:“我才從基地回來,怎么又要回去?”
原來傍晚有個通信兵外出檢查線路,被蛇咬了,淺尾給他用了藥卻不管用,已經(jīng)快不行了。坂原懷疑藥有問題,怒氣沖沖,讓賈大寶馬上去找紀海忠。
紀海忠借口肚子不舒服要上茅房,到后院把賈大寶的來意告訴了黃隊長。張獵戶一驚:“你不能去,去了就出不來了。他們來的人少,干脆解決掉?!?/p>
紀海忠攔住他說:“不行,賈大寶長時間沒回去,會引起坂原懷疑,到時關(guān)勇就沒有機會了。我必須回去,不能影響整個計劃?!?/p>
黃隊長也猶豫不決:“那你的安全怎么辦?”
紀海忠笑了笑:“我對蛇藥有信心,事情不會那么糟糕?!?/p>
“爹!你一定要平安回來。”紀昆哽咽著說道。
紀海忠憐愛地看著紀昆:“如果我回不來,你就跟著八路軍干。”紀昆擦干眼淚,堅定地點點頭。
紀海忠跟著賈大寶回到基地,通信兵已經(jīng)奄奄一息。紀海忠一邊摸體溫、聽呼吸,一邊詢問淺尾治療的方法,然后胸有成竹地說:“不是藥的問題。這個太君原來患有重感冒,濃痰堵住了喉嚨,導(dǎo)致呼吸不暢,快讓軍醫(yī)給他排痰。”排完痰后,通信兵的病情很快緩解了。
一場虛驚,坂原豎起了大拇候,夸紀海忠是名副其實的蛇王,要為他設(shè)宴表示感謝。淺尾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讓紀海忠今晚就留在基地,自己要好好向他請教。紀海忠不露聲色,冷靜地說來日方長,草堂正在熬藥,不回去的話那些珍貴的藥材就浪費了。坂原沒有懷疑,同意紀海忠回家。
黃隊長早已來到基地外等候,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馬上要到進攻時間了,他心里無比焦急。正在這時,基地大門忽然打開,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xiàn)在門口。
八點整,八路軍開始進攻,戰(zhàn)斗非常激烈。不久后,基地里面忽然傳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成了一片火海,映紅了夜空。
三個月后,八路軍總部邀請紀海忠舉辦一個治蛇傷培訓(xùn)班。紀昆身穿軍裝,坐在學(xué)員中間。紀海忠心潮澎湃,喃喃地說:“師父,關(guān)勇,你們放心,關(guān)家的藥方不會失傳……”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