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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門仙俠傳·忠義卷(四)

2021-07-27 02:12凱玄風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1年7期
關鍵詞:慕容

凱玄風

上期回顧

羊劍容腹中孩子終于呱呱墜地,她懷疑此子是被大胡子輕薄之后所得,想對孩子痛下殺手,卻狠不下心腸。大胡子見二人之間的誤會無法解除,只好遠走高飛,羊劍容則隨劉淵一同離開,將兒子羊恭養(yǎng)大。誰知神志不清的胡一刀竟多年來一直在暗中保護他們,還意外撞見了慕容寒……

0024章 孤詣入門道

羊恭見慕容寒遠遁,笑道:“什么卑鄙下流?咱們這是那個什么……什么不厭詐,能制住你這俏娘兒就行,管他卑鄙不卑鄙?”

胡一刀卻突然叫道:“小羊兒,咱們忠義門忠義為本,講究的是正大光明,不是什么兵不厭詐!”

羊恭不滿地說道:“你老胡牛力通神,與人正面交鋒,自可大開大合。可是我手無縛雞之力,若是正大光明地與人動手,豈不吃虧?”

胡一刀似乎靈機一動,一把拽住羊恭,為了吸引羊恭學藝,嘰里咕嚕地給他講了一大堆江湖上的舊事掌故。說到將錙銖門驅散一事時,更是眉飛色舞,得意至極。

羊恭自是聽得神往不已,說道:“想不到這江湖竟是這么好玩?”

胡一刀趁機說道:“那你想不想出去闖一闖?若是要闖蕩江湖的話,就得先跟我學武,如何?”

羊恭卻道:“這玩意兒不好玩,不學!”

胡一刀道:“我這瘋癲玩意兒可救了你的小命!你還不學?你是不是嫌這個入門費、拜師費之類的太貴?看在你與人靈珠有緣的情分上,我給你打個八折,如何?”說這話時,滿臉的不好意思。

羊恭搖頭。

胡一刀極不情愿地說道:“這樣吧!索性再優(yōu)惠一點,七折,如何?”羊恭仍是搖頭。

胡一刀氣極,無可奈何地說道:“半賣半送,五折!”羊恭看也不看一眼,掉頭便走。

胡一刀大吼道:“小子,算我倒霉到家啦!你就隨便意思意思,給個兩三成吧?”氣得胡子幾乎要豎了起來。

可是,羊恭頭也不回。

胡一刀風一般地趕了上去,又道:“這什么世道??!你這小子真不識抬舉!不識貨!如今玄道中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出重金,拿號排隊等著,我胡一刀也未必會教他。我是看你是可造之材,手中又有這絕世神劍恭子慧劍什么的,這才有意傾囊相授!咱們雖是忠義門,行俠仗義什么的,總不能只靠販賣棗子吃飯,所以只收兩成,很講義氣的啦!”說到這里,擺出一副恨不得一刀宰了自己的樣子。

羊恭仍是搖頭。

胡一刀急得撓頭抓耳,手按胸口,忍痛似的說道:“一成?如何?這可是底線啦!”羊恭依舊是無動于衷,收起恭子慧劍,繞過胡一刀,大步而去。

胡一刀眼巴巴地看著羊恭離去,忽然喊道:“小羊兒,為了擴大忠義門,人丁興旺,我給你倒貼八成,如何?日后中原各派向我私下送的銀子,也全都歸你,如何?”

羊恭仿若沒聽見。

此時胡一刀跳了起來,閃電般追上羊恭,說道:“好小子,你一點也不貪財,真有你的,恭喜你通過考驗,現(xiàn)在正式成為忠義門中人,這就隨我學藝吧?”

羊恭牙縫中蹦出兩個刺傷胡一刀的字:“不學?!?/p>

胡一刀滿臉的狐疑,問道:“那你日后靠什么替天行道,斬妖除魔?”

羊恭尚在童齜之年,雖然心智超越同齡,卻不識得何為天道,何為妖魔,自然也不會為胡一刀口中的金銀所動。兼之他常年被母親冷落,心灰意冷,對所謂的學武,根本就提不起任何興趣。

眼見羊恭如此堅決,胡一刀被逼得沒撤,問道:“要是那小女娃再來欺負你,你怎么辦?”

羊恭道:“我小羊兒本就老是被人欺負,多一個俏娘也不多??!”

胡一刀道:“我在此保護你娘五年多,要是哪一天我沒空,那六個小鬼又來找你娘,你怎么辦?”

羊恭應道:“五年來,你都一直那么有空,怎么會哪一天突然沒空呢?”

胡一刀無奈,突然青筋暴起,關刀一挑,提著羊恭掛在半空,不管他如何掙扎,始終無法下來。

自羊恭被挑在關刀之上,刀內又是一陣龍吟之聲。

羊恭心中驚慌,破口大罵:“死老胡,臭老胡,天殺的老胡……”

胡一刀充耳不聞,說道:“你若不答允投入我門下,休想下來!”然后對著關刀大喝一聲,“長!”關刀應聲而長。

羊恭被吊在關刀之上無法下來,此時離地面越來越高,自是關刀不住地往上長高的緣故。胡一刀問道:“怎么樣?你半點武功也不會,只能受人擺布,胡一刀勸你還是乖乖學吧!”羊恭早已被吊得半死,仍是不點頭。

胡一刀倍覺無奈,氣得撓頭抓耳,吹須瞪眼地走了開去。

羊恭見胡一刀遠去,喊道:“老胡,放我下來!”而胡一刀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羊恭又是破口大罵,罵得口干舌燥,吊得滿身骨骼散架似的,漸漸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得一人尖聲尖氣地說道:“咦!赤面青袍魔的關刀怎么會在此?”另外一人粗聲大氣地說道:“乖乖不得了,青龍偃月刀在此,那瘋老頭那廝也必定在此,大伙快逃”一聲唿哨,閃身而躥。

羊恭聽得人聲,斜眼向下一看,只見腳底下六朵綠云飄動,細看之下,卻不是綠云,而是樹冠,但見樹冠竟能躥動,倍覺不可思議。

其實,這些樹冠確實是人,而這六人不是別人,正是青竹六俠,先前說話尖聲尖氣的是嵇冷鐵,粗聲粗氣的是山無天。

他們六俠自被胡一刀在各自額上種下三顆棗子后,一直無法拔除,此時頭頂上竟長出綠株,郁郁蔥蔥,很是茂盛。六俠為了根治頭頂?shù)木G株,曾尋訪了不少所謂的名醫(yī),但這些名醫(yī)無一例外都是束手無策,最后也慘死在六俠的手下。

如此奇形怪狀,自然亦是無法得到劉淵的重用,因此六俠對羊劍容一直是虎視眈眈,唯有從她身上逼問出《犟山圖形》的下落,才有根除頭頂綠株的機會,因此無時無刻不尋罅覓隙接近羊劍容。只是胡一刀日夜守候在旁,便一直無法下手。

此時,嵇冷鐵不見胡一刀,就此逃竄,實是心有不甘,狼顧一般回過頭來,失聲叫道:“刀上有人,是那小賤人的野種!”其余五俠驟然立住,回過頭來,早已看清刀上之人。

向三通道:“為何那廝要將這野種晾曬在此?”

眾俠相互對望,一時不知所以。

嵇冷鐵道:“天賜良機,咱們只消捉住這臭小子,以此來威逼羊劍容,大事定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山無天連聲稱妙,向三通卻道:“此計恐怕不妥,羊劍容似乎不大喜歡這小子?!?/p>

嵇冷鐵道:“母子連心,就算她再痛恨這小子,這小子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到時我等將他嚴刑拷打,羊劍容焉能不心痛?”

一番計較后,六俠心中一陣暗笑,決定捉住羊恭來威脅羊劍容。

山無天臨陣卻打退堂,說道:“若是被那瘋老頭得知,只恐怕咱們‘青竹六俠要變成‘青竹十二俠。”意思是說六人被劈,一分為二,六人身子化作十二段。

嵇冷鐵道:“難道這魔頭當真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就算能察覺到咱們,以咱們六俠今時今日的修為,大可逃到前日去避難。這魔頭能跟隨回到昨日,總不能回到前日吧?”

向三通又道:“可這青龍刀龍吟之聲不斷,殺氣正盛,此舉莫非是那瘋老頭在警示,要咱們不可起異心?”

嵇冷鐵道:“三通兄,你難道忘啦!這青龍偃月刀名頭雖響,卻一直傷不了咱們。更何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余人點頭稱是。

這一番自我打氣,六俠一下子壯了膽,騰身而起,直取身在云霄之中的羊恭。

此時,羊恭早已被晾曬得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突然見到六個頭頂上長滿綠株的怪人飛身而起,心中驚惶不已。

向三通把玩著手中骰子,說道:“小野種,瘋老頭將你綁定在此,咱們是來救你的,快隨我等去見你娘!”一把向羊恭抓落,卻被一條長長的薄鐵挑開,“哧”的一聲,手掌被劃破,出招之人正是嵇冷鐵。

向三通怒道:“白面賊,此舉何解?”

嵇冷鐵老大不客氣地說道:“三通兄,這瘋癲老頭玄術通神,青龍偃月刀降不了咱們,但不代表他沒法子收拾咱們,因此這個假戲真做的罪魁禍首還是由我來承擔為妥?!?/p>

余人自知聽得出嵇冷鐵的言外之意,自是怕向三通獨吞《犟山圖形》。向三通見嵇冷鐵痛下毒手,急按骰子,將“六點”對著嵇冷鐵,六道藍光飛去。嵇冷鐵也不敢大意,將手中的長長薄鐵舞得密不透風。

青竹六俠之中,以嵇冷鐵和向三通的修為最高。此時,其余四俠見這兩大高手相互爭奪,正是搶奪羊恭的良機,當即紛紛欺身上前,各抓一肢,將羊恭從半空中拖了下來。

嵇冷鐵道:“不好!這四個家伙不要臉,趁你我拼得你死我活,坐收漁利,咱們先聯(lián)手對付他們,然后再分高低,如何?”

向三通點頭。二俠當即調轉槍頭,一致指向其余四俠。其余四俠各自修為不如嵇向二俠,卻也不相伯仲,一旦聯(lián)手,又可占到上風。頃刻之間,六朵綠云般的身影圍住高聳入云的關刀來回旋動,一時打得難分難解。

羊恭知來者不善,被吊了大半日后,好不容易被救下來,見四俠兀自酣斗,發(fā)足便走。他一口氣跑出里許,卻覺頭頂烏云密布,風雨交加,抬頭一看,正是長龍般的青龍偃月刀倒壓而來。長達一里之多的關刀讓他心驚膽戰(zhàn),屁滾尿流,但無論他左逃右竄,前沖后突,始終無法走出長刀的陰影。

長刀劈落,將及地面,逼得四下煙塵滾滾,羊恭非被剁成肉餅不可,卻見六條滿頭碧綠的身影向刀下閃來,各自雙手過頂,祭出法器,盯著山崩一般的關刀。

這身影自是青竹六俠。

羊恭摔倒在地,嚇得半天爬不起來,回過來見六俠正奮力頂著長刀,還以為是六俠舍身相救,卻聽得六俠罵聲一片。

山無天道:“小白臉,你出的餿主意,大伙今日要喪命于此?!?/p>

王不留行道:“若不是你們二人相阻,我們四人早已抓走這臭小子!”

嵇冷鐵道:“都怪你這一竅不通的匹夫,想獨吞《犟山圖形》!”

劉一斛道:“若不是你起了歹心,安安分分地依照瘋老頭的吩咐,豈會招致如此滅頂之災?”

向三通氣憤不過,踢了劉一斛一腳,痛罵道:“你這酒鬼胡說八道,大伙守在這里五年多,為的不就是這圖形嗎?”一腳踢出,身子稍松,頂上的大刀又壓下一尺?;5闷溆辔鍌b,急催向三通全力支撐。

羊恭站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們就是青竹六鼠,要加害我娘,今日正好送你們去西天?!彼闹衅鹆艘Wo羊劍容的念頭,便抽出恭子慧劍,向嵇冷鐵刺去。

嵇冷鐵正全力支撐,哪有余力抵御?急得大聲喊道:“胡老頭,咱們答應你加害這臭小子,你卻不講信義,將咱們壓死在此。天下無恥之徒,以你為尤!”

羊恭一愣,說道:“是老胡叫你來加害我的?”

嵇冷鐵道:“不錯!”

便在此時,一雷鳴聲響道:“小羊兒,別聽他們胡說八道!”話音未落,眾俠突覺勁風撲面,眼前多了一人,正是胡一刀。

嵇冷鐵也不懼怕,說道:“老糊涂,是你令我等來加害這小子的,你不講信義,為何反過頭來捉弄我等?”

原來,胡一刀為了逼得羊恭拜入自己的忠義門下,故意去捉青竹六俠來演戲。六俠逼于胡一刀的手段,不敢不從,但見胡一刀并未窺視在旁,當即起了異心,假戲真做,意圖捉住羊恭來威逼羊劍容。

胡一刀大窘,羞得滿臉通紅,說他神志不清,卻又能想出這等計策;說他神志清醒,明知六俠忽起異心,卻又不知如何反駁。一怒之下,收起關刀,喝道:“六鼠,給我滾!”

頂上泰山般的巨大壓力陡然撤去,青竹六俠因慣性使然,直飛而起,聽得胡一刀勒令離去,龍吟之聲未曾停歇,哪里還有逗留?

羊恭笑道:“老胡,這就是你的光明正大?”也不向胡一刀看上一眼,兜頭便走。胡一刀自覺無地自容,心中甚覺愧疚,但想到如此下策是為了擴大忠義門,又覺得理直氣壯。

正欲呼喊,卻覺雙手一震,又是觸電一般,一道青光從關刀內蹦出,飛向羊恭。

眼見青龍血魂攻擊羊恭,胡一刀大驚,當即身影一閃,搶在青龍之前。青龍收勢不住,早已撞向胡一刀。

羊恭叫道:“老胡,你快收住這怪物??!”

胡一刀雙眼一鼓,說道:“我自己愿意給青龍血魂撞,與你有什么相干?反正你不愿意加入忠義門,我胡一刀孤零零一人,也了無生趣!”挺身撞向青龍刀。

青龍刀意在羊恭,無論胡一刀如何阻攔,仍是勢如猛虎,撞得胡一刀鮮血吐了一口又一口。人刀相搏,各不相讓,自有一番驚心動魄。

羊恭見胡一刀如此絕烈,倍覺感動,惻隱之心大動,說道:“為了學好本事保護娘,我小羊兒今日便答應你?!?h3> 0025章 靈慧殺豬刀

胡一刀聽得羊恭答允拜師學藝,雖在重傷之中,仍是興奮得手舞足蹈,得意地說道:“好!胡一刀就將你收入門墻!”

羊恭問道:“這六個怪人,當真是來加害我娘的?”

胡一刀道:“這個自然!不過有我胡一刀在此,這六只老鼠也不敢亂來。他們一看到我的影子,便會乖乖溜走?!?/p>

羊恭見胡一刀如此神氣,自吹自擂,問道:“沒有這么神奇吧?”

胡一刀瞪著羊恭,說道:“你不信?不妨拿著我胡一刀的畫像往門上一貼,保管他們見了就要溜之大吉。”

因胡一刀樣子與關羽有幾分神似,畫像貼門之事后來流傳于世,百姓便將關羽畫像作門神,驅邪鎮(zhèn)妖,守護屋內之人平安。后來因門有兩扇,又增加了張飛的畫像。關羽、張飛作為門神,便逐漸流傳開來。

胡一刀道:“咱們忠義門之人,行事當以俠義為本。來!來!來!咱們相互叩頭后,你便算是本門中人啦!”

羊恭道:“怎么是相互叩頭,而不是你給弟子磕頭?”

胡一刀道:“你這羊兒也太不成話啦!天下間哪有做師父的,給徒兒磕頭的?世人盡笑胡一刀瘋癲,但我總不算是糊涂透頂!這師父給徒兒磕頭,卻是大大的不該!咱們桃園結義,相互磕頭,這可是本門的規(guī)矩?!?/p>

兩人行了對拜之禮。

胡一刀又道:“你千萬要記住,我是排行第二,你排第三?!?/p>

羊恭問道:“那排行第一的是誰?”胡一刀想了很久,終究沒有出聲。

他因受青龍血魂的重擊,就這般磕了三個響頭,竟站立不住,一口鮮血沖口而出。羊恭出手無策,眼見他為了讓自己加入忠義門,如此用心良苦,不由得大為感動,守候在旁。胡一刀道:“不要緊,待我靜待片刻!”

一番調息后,胡一刀才回過神來,問道:“小羊兒,你可知道當今天下第一大門派,是哪一門派么?”

羊恭曾聽阿風提及儒門,便說道:“儒門!”

胡一刀道:“小羊兒可不得了啦!小小年紀,竟知天下有個儒門,這是你娘告訴你的吧?不過儒門好幾百年前就銷聲匿跡啦!世上哪里還有什么儒門?”

羊恭突然靈機一動,說道:“我知道天下間那個門派最大啦!”

胡一刀道:“哪個?”

羊恭說道:“江湖大名鼎鼎的忠義門??!天下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胡一刀一聽,雙眼骨碌一轉,洋洋得意地說道:“你這小羊兒真是太有見識啦!孺子可教也,真不枉費我一番慧眼識英才。當今天下大亂,無論是商賈文豪,還是修真?zhèn)b士,無一不以無門可歸、無派可依為恥。因此,這些人都想削尖了腦袋想往中原各派里鉆,可中原各派哪里有這么好混?僅僅是這個入門費、拜師費之類的,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了的?!庇谑怯痔咸喜唤^地給羊恭講了不少江湖上的規(guī)矩之類的東西。

羊恭聽得厭煩,心中嘀咕:你這老糊涂為了讓我拜入你的忠義門,真可謂煞費心機,這些說不定是你自個兒編造出來的呢!

胡一刀又道:“咱們這個忠義門,有別于這些銅臭味的中原各派。因此,你得先立下重誓,我才能傳你玄術功法。”于是又將恪守忠義、俠義為本、斬妖除魔之類的,給羊恭詳細地講了一大堆。羊恭也不知這些東西具體所指,為了敷衍胡一刀,一一點頭。

這一日,胡一刀開始傳授羊恭功夫。

胡一刀道:“如今我便傳授你一些入門的功夫。昔日關武圣是賣棗的,張黑三弟是殺豬的,你就從這最簡單的殺豬刀法練起吧!”

羊恭說道:“你不是說這殺豬刀法是張黑三弟的嗎?為何你也會?”

胡一刀笑道:“這是我代替他自創(chuàng)的。世上任何一位高人,均是師承而就,我胡一刀卻是獨辟蹊徑,自成一家,說到武學創(chuàng)新,卻有哪一位老兒及得上我胡一刀?胡一刀從來不將這些只會啃老祖宗的名門正派瞧在眼里。咱忠義門最得意的功夫,便是青龍刀法。要練這無上的刀法,先得練好這殺豬刀法。”于是給羊恭講解了一些刀法的竅門,羊恭聽得厭煩無比。

胡一刀先讓羊恭認穴位,他平素言行瘋癲,授藝時亦是瘋癲,說道:“這刀法名稱雖然粗俗,實則是一門極為高明的刀法,先得從記住諸多紛繁復雜的穴位開始。為了運刀如風,又得記住這以意念驅役的口訣。你不是有一柄絕世神劍嗎?正好拿來練習這殺豬刀法?!?/p>

羊恭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叫道:“我這恭子慧劍何等高雅,豈是你這殺豬刀能與之相提并論的?氣煞我也!”

胡一刀道:“這可是關武圣三弟的成名絕技,如何不雅?這黑三弟于百萬大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當年更是橫矛立馬于長坂橋上,一聲霹靂虎豹的怒吼,嚇退曹家百萬兵將。”

羊恭又是聽得心馳神往,對這殺豬刀法的敬佩之情,悠然而生,雖然這殺豬刀法并非出自張飛之手。

胡一刀又道:“世人武功,總愛附庸風雅,硬生生地演個招式,又愛給這些花里胡哨的招式編個名兒,胡一刀最煩這一套?!庇谑羌莱銮帻堎仍碌?,靈力一展,將其縮得只有一尺來長,以意念驅役,給羊恭演示了一番。

羊恭孩童心性,也覺得殺豬刀法頗為有趣,兼之自得這恭子慧劍后,覺得它老是要與自己作對,心想:若是能用它來練一下這個殺豬刀法,殺一殺它的威風也好。于是附和道:“殺豬刀法,天下正宗!”

胡一刀聽罷,哈哈大笑道:“當今天下,世人皆以‘北墨南玄為天下正宗之最。我看未必,等我胡一刀把事情辦完,一口氣把這兩門給挑了。哈哈,那時候天下人都得說,咱們忠義門的青龍刀法才是天下正宗!”

羊恭搖頭道:“不對!不對!大大的不對!”

胡一刀道:“你不信我的青龍刀法么?”

羊恭道:“這青龍刀法自然是忠義門的鎮(zhèn)門之寶,可你如何能一口氣挑得了北墨南玄,這北墨南玄到底又是什么了不起的門派?”

胡一刀急道:“這有什么稀奇?”于是便簡要地解釋了一番這“北墨南玄”。

北墨,指的是處在墨山中的墨門,是當今中原玄道最大的仙劍派。

南玄,指的是地處江東的玄門,亦是不可多得的修仙大派,但因掌管玄門的三位人物行蹤不定,神秘莫測,不為外界中人所知,久而久之,就被稱之為故弄玄虛或假玄。玄門的名頭,或許也是因此而來。

羊恭卻道:“一個在北,一個在南,要挑了這兩門,至少也得兩口氣!”

胡一刀一拍腦門,笑道:“不錯!你這小子機靈,忠義門日后生意興隆,如日中天。我一口氣挑不了,得兩口半氣!這墨山開山立派已久,乃當今修真門派之首,要挑了它,須得一口半氣;這玄門最近幾年才聲名鵲起,名頭雖響,但時日未久,想必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因此一口氣就可以挑了?!?/p>

兩人哈哈大笑。

胡一刀這番說話,并非大言不慚,須知威風一時的錙銖門,也是他驅散的。

羊恭又道:“其實,也不用出兩口半氣,仍是一口氣便可挑了兩門。待我練成你這殺豬刀法,你去挑墨門,我去挑玄門?!?/p>

胡一刀洋洋得意地說道:“有理!有理!”于是將運意念驅使的口訣背了出來,說道,“桂末初妄去定歸,寅田虛沖止方化,大禹田疇茂三商,易盟肌兌傷衰滅。?。∏皟删洳惶珜?,應該是桂末定歸去初妄,寅田方化止虛沖……也不對……”真氣到底該如何游走,似乎記得不太清楚。

羊恭也不以為意,反正他無心向學,無意此道。

自此,羊恭便跟隨胡一刀練武習藝。胡一刀傳授的法門總是顛三倒四,羊恭習之雖能驅動恭子慧劍,但總是難免錯漏百出,如此一來,更是惹煩了恭子慧劍。

又一日,胡一刀為了讓羊恭精準刺中穴道,捉來一袋牛蠅,說道:“這牛蠅,少說也有三百來數(shù),悶了大半天,我一放開袋口,你這小子能砍得一粒半粒,便算不錯啦!”手一松,羊恭以意念驅劍亂刺,那恭子慧劍本就不甘愿受羊恭意念驅役,亂七八糟地縱高躥低后,一粒也沒刺中。

羊恭正覺氣餒,突然刀聲呼呼,狂風夾面,風聲響處,便有數(shù)粒牛蠅斷身跌落,正是胡一刀揮刀狂斬。

他的青龍刀出招之際,勢道雄渾,縱橫捭闔,如同奔騰呼嘯的大河,大起大落,壯闊跌宕;又似狂風驟雨,大開大合,氣勢非凡。此時用來斬殺牛蠅,雖是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卻刀無虛發(fā),每一刀劈落,定有數(shù)十粒牛蠅跌落。

羊恭看得目瞪口呆,心中覺得這玩意兒極是有趣,倒生了向往之心。

起初,羊恭只是覺得有趣,勉強認真記憶穴道。然而,他心性本就不好學,想到要記住諸多穴位,運功法門,為時一長,便覺得修真習道枯燥無味,厭煩不已,興致漸漸蕭索,是以進境一般。

胡一刀因此氣炸,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更瘋癲。

一人糊涂傳授,一人敷衍應付。

如此練習了數(shù)年,羊恭稚氣漸脫,可是刀法進展極為緩慢,只是勉強能驅動恭子慧劍,撞彩地刺中十來粒牛蠅??墒莾H有這些小小的成就,羊恭也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地對胡一刀說道:“對付這些臭蒼污蠅,小羊兒我綽綽有余,但能不能將那群胡人小子一一打倒?”他一想到可以打倒那些胡人孩童,便心癢難搔。

胡一刀聞言,一拍腦門,說道:“小羊兒,你暫且和這牛蠅練練,胡一刀去去就回。”身形不轉的倒縱而去,片刻之間消失于茫茫草原。

羊恭不知胡一刀又想出什么新鮮的玩意兒,驅動慧劍,對著蒼蠅又練,口中喊道:“劉熙,看招!鐵伐浩圖,找死!”大是得意。練至半夜,吃了胡一刀留下的干糧,倒頭便睡。這一日累得筋疲力盡,連夢里也是滿腦子的蒼蠅,滿腦子的打鬧。

次日醒來,聽得身后不遠處有人暴跳如雷的大罵:“有本事的,就將姓燕的一刀結果了,省得在此受辱!”

羊恭循聲過去,只見胡一刀正綁著一粗豪大漢回來。胡一刀道:“壯士!暫且委屈你一下啦!胡一刀素來敬重講義氣的漢子,在此給你賠罪,還望海涵!”

那大漢喊道:“你這老頭,當我是三歲小孩嗎?你這般貓捉老鼠的手段,燕某人不敢領教!”

胡一刀道:“好啦!別啰唆啦!”

說著,他用玄術護住了那大漢的心脈,教其無法動彈,撕下其身上長袍塞入他的口中,說道:“小羊兒,這漢子乃萬里求一的上好喂招之人??春美?!你此刻要點的不是蒼蠅,而是這壯士身上的紅點?!笔种敢粨],一把棗子從中撒了出來,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壯士諸身要穴之上,說道,“這活靶萬里挑一,你好好練。老胡還要去打發(fā)一下那幾位不服氣的,去去就回?!闭f完,閃身而去。

羊恭恍然醒悟:原來是拿這壯士來練功的!這壯士肌肉橫生,我羊恭豈是對手?罷罷罷!大不了多挨些拳腳便是,死不了!揮動著恭子慧劍,笑吟吟地走到那大漢跟前,學著江湖人的口吻說道:“壯士有禮,恭子多有得罪,這里謝過?!?/p>

那大漢聽得“恭子”二字,雙眼發(fā)直,愣愣地瞪著羊恭,口中嗚嗚作響,苦于塞著布團,無法言語。眼見羊恭長劍刺來,在地上滾動,將身上的棗子壓在身下,但胡一刀這一投,非但胸前布下了棗子,就連背后亦是棗子。這是靈力布下的,非有絕世玄術修為而不可除掉,此時任憑他在地上翻滾,棗子始終牢牢鑲嵌在身,不曾脫落。

當年青竹六俠額上被種下的棗子,因一直無法拔出,時至今日,早已長根發(fā)芽,綠意盎然。

羊恭說道:“咱們忠義門素來敬重義氣漢子。如今委屈你來陪練這殺豬刀法,在此給你賠罪,還望海涵!”他學著胡一刀的口吻,大是得意,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咱們是以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為己任,因此壯士能為我練這殺豬刀法獻身,也就是為天下正道犧牲?!碑敿打寗庸ё踊蹌Γ蚰谴鬂h揮去。

那大漢突見恭子慧劍,眼珠直瞪羊恭,兩眼發(fā)光,口中仍是嗚嗚作響,見慧劍刺落,又急得嗷嗷直叫,雙眼紅腫,一副恨不得將羊恭撕碎的模樣。

恭子慧劍一會兒歪,一會兒斜地刺向那大漢身上的棗子,嚇得那大漢連爬帶滾。只是羊恭學藝不精,空有一番聲勢,卻傷不著那大漢絲毫。那大漢騰挪趨避之際,身法之中頗有幾分武學家底。

羊恭說道:“怪不得胡一刀說你是萬里挑一的活靶!原來你有玄術武功的根基,卻不會使用?!逼鋵?,那恭子慧劍根本不受羊恭的驅使,每每被強逼飛到那大漢跟前,似乎長了眼睛,認得那大漢一般,根本不肯刺落。

如此練了大半日,眼見傷不了一個綁手縛腳之人,羊恭甚是氣怒,又見胡一刀并未現(xiàn)身,安頓好那大漢后,便回自己的旃帳去了。

次日羊恭再來練刀,有心折服那大漢,便學著英雄人物說話的模樣,厲聲道:“我敬重你是一條好漢,咱們好漢重好漢,英雄惜英雄,只要你肯點頭服了我小羊兒,便立馬給你松綁?!边@些英雄故事和口吻,全是從胡一刀那里聽來,此時竟然學得似模似樣。

那大漢寧死不屈,雙眼怒瞪著羊恭。無奈,羊恭只得驅劍再練。可一天下來,恭子慧劍仍是不肯刺那大漢。

如此對練了半月有余,羊恭越練越是氣惱,卻又拿那大漢沒法子。

這一日,羊恭一大早起來,早飯也不吃,便趕往胡一刀的住所,一腳踢醒那個尚在睡眼惺忪中的大漢。

練了半天,羊恭有心耍賴,趁那大漢毫無防備之際忽然偷襲。孰料那大漢早有防備,急忙倒退。騰挪趨退之際,“啪”的一聲,腰間一柄黑黝黝的鐵塊掉了下來,形似半船,斜插在地,正是一柄殺豬刀。

羊恭說道:“原來壯士真的是個殺豬的,我練的是殺豬刀法,你竟將自己的殺豬刀也抖了出來?!鄙焓謸炱鸬厣系臍⒇i刀,上下打量,又道,“雖然這不是什么絕世神品,卻名副其實,正好用來練這殺豬刀法!”當即當空一拋,欲以意念驅使這殺豬刀。

孰料這順手一拋,一時失了輕重,力道拿捏不準,那殺豬刀竟向著那大漢門面飛去,非劈中那大漢不可。羊恭心中大急,立馬運起意念,欲拘禁那殺豬刀,但因從未修煉過驅役殺豬刀之法,無法與之通靈,那殺豬刀不受制約,仍是飛向那大漢。

眼見便要劈落,突然一道紅光驟然閃動,疾射向殺豬刀,正是恭子慧劍。只聽得“當啷”一聲,直透而入,將殺豬刀穿出一個窟窿,余勢未衰,竟向羊恭飛來。

那大漢被嚇得魂不附體,跌倒在地。

這恭子慧劍本就認得那大漢似的,此時見他被羊恭揮殺豬刀直劈,竟飛身相救,但因自身封印尚未解除,無法收發(fā)自如,此時收勢不住,帶著殺豬刀刺向羊恭。這兩年來,羊恭之所以能驅動恭子慧劍,全因它封印未除之故。

羊恭見殺豬刀飛向大漢之際,本是飛身上前相救,正好撞上流行追月般飛來的慧劍,哪里還能閃身得及?只聽得“嗤”的一聲,慧劍正好刺入羊恭下腹。羊恭一下子傻了眼,叫道:“恭子刺殺恭子,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但恭子慧劍能夠得上這個“慧”字,自是頗有靈性之物,在刺入羊恭體內那一刻,早已自斂靈力,稍微刺入后便退出,僅是傷了羊恭的皮肉,并未傷及內臟筋骨。與此同時,羊恭身上生出一股奇大的力道,將其“唰”的一聲彈出,重重地跌落在地。

羊恭見自己的佩劍刺殺自己,早已紅了眼,隨手撿起破爛的殺豬刀,快步上前,對著恭子慧劍便砍。他一面砍,一面叫道:“你殺我這個恭子,我也可殺你這個恭子!”

恭子慧劍自被羊恭體內那股怪異力道彈出后,靈力驟減。

羊恭又揮動著殺豬刀,一刀又一刀地劈落,盛怒之下,不知不覺見間,夾雜著那股力道而不自知。劍內劍魂一來有靈性,二來尚在封印之中,無法抵受得住,只得被迫退出慧劍。

羊恭一番狂砍后,將原先的恭子慧劍砍得稀巴爛,而手中的殺豬刀除了原先的破損之外,竟是完整無缺,又大出意料之外。

數(shù)百年來以來,這恭子慧劍靈力,是儒門仙劍中匯聚得最為強勁的一股,因此儒門諸子中人,誰人得賜此劍,便可出任儒門掌教之位。劍魂自身是一股靈力,無形無質,因尚未與人通靈,無所依附便會煙消云散。此時,它被逼得無處藏身,而四周盡是蒼茫茫一片,除了雜草泥土之外,別無靈體,而羊恭手中的殺豬刀是唯一的利器,無奈只得朝羊恭手上的殺豬刀撲去。

0026章 寒磣孩兒戲

劍魂靈力撲向了殺豬刀,羊恭突覺整條手臂如同觸電一般,忙不迭地松手,喊道:“妖??!”心想:我只是練刀法,無心除妖,刀法未成,卻惹上了妖。

殺豬刀著地,刀身上紅光越來越盛,片刻之后,竟顯示出兩個大篆小字:恭子。

羊恭跟隨胡一刀修習玄術已有數(shù)年之久,修為平平,但見識已不凡。眼見殺豬刀上顯現(xiàn)出“恭子”二字,自然知道是慧劍的劍魂靈力全然轉移到其上,一時之間氣得呱呱大叫,對著殺豬刀吼叫道:“你不是堂堂正正的儒門恭子靈力嗎?為何要委屈自己,藏身于殺豬刀內?立馬給我滾出來!”

但無論如何叫囔,靈力始終是毫無反應。

羊恭一跺腳,怒道:“你再不出來,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啦!”抓起殺豬刀,重重摔落。那殺豬刀似乎不敢與羊恭為敵,甫一脫手,便倏然而去。

羊恭叫道:“嘿!好家伙,捅了我一劍便想逃嗎?”追了出去。

那殺豬刀不敢稍停,一路七高八低地逃出三里后,靈力漸漸不濟。羊恭箭步趕上,一把拽住,緊握在手,說道:“看你往哪里逃!”盛怒之下,又激發(fā)體內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道,力道順著指尖游走,將劍魂靈力與殺豬刀融為一體。

劍魂靈力因無處寄身,才投入殺豬刀內,這只是一時權宜之計,此時被奇大的力道催逼,早已無法脫離。

這一切,羊恭懵然無知,上下打量著這柄殺豬刀,見它黑黝黝的,且殘破老舊、略見鐵銹,當真是苦悶不已。這儒門恭子慧劍原本是精致超凡、刃如秋霜的高雅精致,如今變成一柄低俗粗糙、殘破不堪的殺豬刀,其貌不揚,如何能不厭煩?

正自苦悶,忽聽得一人“嘿”的一聲冷笑,羊恭喝道:“誰?”只見大樹后轉出一騎,馬上坐著一少年,正是劉熙。他身后跟著數(shù)騎,自是平日與羊恭嬉鬧對打的胡人少年。

劉熙說道:“狗雜種,亮出你的法器,讓我瞧一瞧!”羊恭大窘,恭子慧劍已然與殺豬刀合二為一,兼之那殺豬刀黑不溜秋、破缺殘舊,如何拿得出手?此時被劉熙如此一問,還道眾少年已然知曉此事,不由得面紅耳赤,暗暗地將手中的殺豬刀緊藏身后。

其實,此舉自是羊恭心虛,因為劉熙等人并未知情,此番前來,原是要與羊恭較量法器。上次雙方扭打時,羊恭不敵之后便抽出慧劍,眾少年紛紛扣箭在弦,對準羊恭,不料恭子慧劍突然紅光大盛,怒然而飛,唬得眾少年屁滾尿流、落荒而逃。這一次他們均是有備而來,要報此一仇。

劉熙見羊恭呆立不動,毫無亮法器的意思,又問道:“怎么啦?狗雜種?”仗著神器在手,有恃無恐,縱馬上前,揮動馬鞭抽向羊恭。

羊恭拔腿就逃,順手一擋。

無奈劉熙這一鞭用了全力,羊恭驚慌,不敢較真,向后閃退。冷不防整個人被絆倒,狼狽著地,而別在身后的殺豬刀跌了下來。眾人坐在馬上,目光一同落向那柄殺豬刀,見紅光大盛,劉熙立馬認得是慧劍所發(fā),叫道:“怎么啦?你的法器見到了咱們巫師的法器,就害羞得要躲在腳后跟了?”

一胖子下了馬,細細一看,叫道:“那不是什么絕世神劍,是一柄牛刀。”匈奴人飼養(yǎng)馬牛羊,沒有養(yǎng)豬,因此將殺豬刀喊成牛刀。

劉熙笑道:“狗雜種,你改行殺羊宰牛了嗎?怎么帶著這玩意兒?你的神劍呢?拿出來瞧瞧!”與大伙一同下了馬,圍住羊恭。羊恭倍感羞恥,不敢回答,巴不得找個地洞鉆了進去。劉熙又道,“今日咱們不必動手動腳的,而是比一比法器,如何?”

羊恭氣恨難消,欲大打出手,一把抓起殺豬刀,怒目而視,喝道:“比就比,誰怕誰來著?”

眾少年見羊恭手執(zhí)殺豬刀,一副叫囂的樣子,忍不住狂笑,紛紛譏諷道:“這就是你的神兵利器?”“這小子拿一把牛刀就想唬人!”“物出主人形,有怎么樣邋遢的人,就用怎么樣邋遢的法器!”

羊恭苦惱不已,氣得青筋暴起,大吼一聲,揮動殺豬刀,不知為何,這一聲竟似鬼哭狼吼一般,甚是可怖。突然,那胖子失聲叫道:“怪獸!妖物!”眾少年一看,臉色慘變,驚惶萬狀,似乎見到了世上最為怪異的妖獸一般。

劉熙從懷中掏出一段精雕細琢的骨器,僅是從外表的細紋看來,就知道此骨器來歷不凡,說道:“怕他做甚?咱們從巫師那里借來的法器,正好是用來降妖伏魔的?!逼溆嗌倌暌嗍菍⒎ㄆ髂昧顺鰜?,或青銅龍頭古劍、或七寶玲瓏塔、或金剛伏魔鈴、或象牙雷公引、或香雪碧落斬……無一不是法器中的上上精品。

相比之下,羊恭手中的殺豬刀顯得格外寒酸。

羊恭被這些胡人罵“狗雜種”罵得多了,卻從未聽過罵“怪獸”“妖物”之類的,也不知自己的容貌到底起了如何變化,自忖跟隨胡一刀學藝多年,可以將眼前這一干胡人少年較量一番,索性擺出一副挑戰(zhàn)的姿態(tài),將殺豬刀當空一拋,以意念驅之。

眾少年見殺豬刀紅光大盛,也不敢大意,緊握手中的法器,向殺豬刀拋去。本以為必有一場神兵法器的炫目大戰(zhàn),斗得華彩四溢、璀璨奪目,孰料這些法器只是在半空中晃了幾下,偶爾發(fā)出一些微弱的豪光,便紛紛掉落在地。

原來,這些法器乃眾少年從巫師手中偷來,權作撐一下面門倒是不錯,若當真運用,卻是一竅不通。多年前劉熙便揚言要與羊恭較量法器,直到此時才偷來,足見平日里,巫師們十分珍重這些法器。

羊恭大喜,見眾少年的法器失靈,立馬驅使殺豬刀來回竄動,砍瓜切菜一般,將半空中的神器一一砍落在地。

眾少年惱羊恭斬碎法器,怒其無禮,一窩蜂地擁了上來。

羊恭笑道:“中看不中用,且待我拿你們這些家伙試招!”正欲乘勝教訓一番眾少年,無奈劍魂因初入殺豬刀,靈力駐凡品,無法施展神威。此時雖感召到羊恭靈力的驅喚,仍是掉了下來。

眾胡人少年得此良機,七手八腳,上前扭打,逼得羊恭無法遮攔。羊恭自胡一刀傳授后,認穴本領比眾少年高出一大截,殺豬刀掉落在地,仍可以手指施展點穴的功夫。只是眾少年一哄而上,惡狼扯羊一般,羊恭所有的拿手好戲根本就無法施展,急得痛罵道:“胡一刀大混蛋,大騙子,你傳的功夫亂七八糟,半點用不上!”

眾少年因法器被碎,要報仇雪恨,下手便重,將羊恭打得落花流水。

忽聽得一少年人的聲音說道:“人多欺負人少,算什么英雄好漢?”雖是少年之聲,卻是江湖口吻。

眾少年轉過頭來,見林外正站著一漢人少年,略覺意外。那漢人少年眉目清明,面目俊朗,約摸十五六歲,頗有名門子弟的風姿。

那胖子說道:“不是人多欺負人少!是人多欺負狗雜種!”

那漢人少年佯裝不解地問道:“明明是人,又如何是狗雜種?我爹爹是個獵人,見過不少野獸之類的,他經常說,狗雜種才喜歡成群圍著人來打的,而人卻不會如此!”說話之間,只見他紅唇白齒,語音清脆,干脆伶俐。

那胖子聽得有趣,傻傻地跑過來,問道:“真的有狗雜種這種野獸嗎?”

那漢人少年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說道:“有啊!我爹爹說,有些狗雜種長得特別胖,又特別蠢,給人罵了還不知道?!蹦桥肿尤粲兴?,似信非信,唯恐顯得無知,失了面子,竟不住地點頭。

突然,劉熙喊道:“鐵伐浩圖,這狗崽子在轉彎兒罵你!”

那漢人少年道:“罵他什么?”

劉熙沖口而出,說道:“胖子是狗雜種!”

那漢人少年聽罷,哈哈大笑。

胖子鐵伐浩圖知道又上當,羞怒無比,松開羊恭,一揮手,逼向那漢人少年。余人亦是圍攏過來,與他一同堵截。那漢人少年較眾少年年長,見眾少年毫無懼意,不由得心生好感,一時也不恃強凌弱。

羊恭心想:這漢人少年的戲弄把戲,與我的如出一轍,好玩!不由得心花怒放,頓生相見恨晚之感,得意之下,只覺身上的傷也不如何痛,喊道:“獵殺狗雜種啦!看劍!”俯身兜頭,撞向胖子。

那漢人少年本欲息事寧人,突見羊恭從后偷襲諸人,上前阻攔。眾少年只道他上前動手,不問情由便大打出手。

羊恭撞倒鐵伐浩圖后,趁勢上前,揮拳便打,邊打邊喝道:“看清楚啦!狗雜種就是這樣被打的!”

兩少年憤憤不平,爬起身來,一齊上前拉住羊恭,拼命往他身上壓去。羊恭兩手牢牢各抱一少年,叫道:“來!你壓!我被壓死,也有這狗雜種做墊背!”

那漢人少年見羊恭大占便宜,心性大起,飛身上前按住兩胡人少年,往下壓了下去。被壓在最底下鐵伐浩圖急得哇哇大叫,哭爹喊娘,頓時滿臉污泥。

其余少年一擁而上,亡命般瘋狂。

鐵伐浩圖被羊恭牢牢拿住,手腳又一時抽不出來,急喊道:“快放開我!快壓死我啦!”

羊恭道:“放開誰?”

鐵伐浩圖道:“放開我!”

羊恭道:“好!你承認自己是狗雜種,我就放開你!”

鐵伐浩圖道:“好!”

劉熙卻道:“胖子,你不要亂來!”

羊恭喊道:“快承認自己是狗雜種,我就放了你!”

鐵伐浩圖吃痛,急得哭了出來,嗚嗚地喊道:“我是狗雜種!我是狗雜種!你放了我吧!”

羊恭道:“好!那就先放了你這個狗雜種!”

那漢人少年卻道:“不可!七國大亂啦!”

羊恭既答應松手,聽那漢人少年這么一提醒,說道:“老胡說做人要言而有信!”仍是松了手。羊恭本來不愿跟隨胡一刀學藝,但自應承胡一刀后,有言在先,只好硬著頭皮踐行信諾。

鐵伐浩圖應道:“對!做人要言而有信!”

羊恭喝道:“你是人么?”

鐵伐浩圖道:“做狗雜種也要言而有信!”見羊恭松了手,立馬腰身加勁。他身形橫大,力氣也較余人大,竟抽身出來。余人見此,便有松懈之意。鐵伐浩圖頓覺身上卸去千斤,奮力一撐,掀翻眾人,向羊恭身上跌去。羊恭橫臥在地,頓時被眾少年壓了過來,見鐵伐浩圖左腿尚未抽出,張口便咬。鐵伐浩圖痛哭,帶得羊恭滾在一旁。

七八名少年立馬扭做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

羊恭雖被壓得周身發(fā)痛,卻覺這般疊羅漢甚是好玩,竟是越鬧越覺有趣,越覺有趣就抱得越牢。胡人少年生性好斗,見己方六人竟斗不過對方兩個,心中憤恨難抑,也紛紛張口咬人。

羊恭屁股突然吃痛,喊道:“松口!”胡人少年置若罔聞,咬得更狠。羊恭罵道,“松口!再不松口,我可要放屁啦!”

此時那漢人少年亦被咬中,卻強行忍住,一聲不吭。

羊恭道:“狗雜種!你再不松口!我可真的要放屁啦!今天吃的奶酪有點變味,忍不住要放啦!”吸了一口大氣,也不顧得此舉實際上是羞辱了自己,“呼”的一聲合唇吹了出來,笑道,“哎呦!臭屁不響,響屁不臭,偏偏我這個屁又響又臭!”

余人絲毫不理會羊恭使詐,仍是群情洶涌用力擠壓。鐵伐浩圖受辱,更是絲毫不松,按住羊恭狂抓亂扭,以泄心中之憤。

此時,那漢人少年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念動真言發(fā)訣一般,一柄長劍狂風般撲出,在胡人少年手上輕輕一劃。

眾人痛得亂撞,頓時松開了手。

那漢人少年拱手道:“刺傷諸位,情非得已,在下就此別過。”不愿多生事端,一把拉住羊恭,說道,“快上劍!”心念甫動,原先的長劍白光一閃,陡然增大。

劉熙一聲呼哨,少年紛紛上馬,拈弓搭箭,拼命追趕。

羊恭順勢抓起殺豬刀,但覺身子一輕,被那漢人少年一帶,雙足落在劍身之上,竟是御空而飛,興奮地叫道:“想不到老兄你竟會這玩意兒,想必是修仙之人吧?”那漢人少年點頭。

長劍載著兩人,在樹林上空疾飛。

羊恭從未試過這般凌空飛行,此時將大地萬物踩踏于腳下,見長空浩渺,自覺凌駕萬人之上,豪氣頓生,說道:“大俠,多謝你出手相助!”

那漢人少年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輩分內之事……”忽覺腳下一沉,長劍斜斜飛向落地。原來羊恭雖隨胡一刀修習了多年玄術,卻盡限于入門的殺豬刀法,并非真正的修仙,仍與凡人無異。那漢人少年帶著他御劍而行,自然是馱凡物如馱千斤。

當年儒子與齊牧等人從東海折返桃源時,因有龍王等人相助,才得以駕祥云御空而回,但后因李可道的追魂劍的劍氣襲擊,齊牧等人從半空跌落。其時儒子斷了一臂,無法將魯釀拿住,身負齊牧、秦軒和楚鐘三人已然如負三座大山,但見魯釀性命不保,仍是奮力相追。后運用聚元歸魂訣吸收追魂劍的靈力,才保得五人的性命。

那漢人少年乃修仙之人,自然知曉其理,本擬御劍僅是為了擺脫眾少年快馬后落地而行,卻見羊恭十分享受這份半空飛行的樂趣,一時不忍出言叨擾,掃其興致,便暗中強催靈力。但因年少,催發(fā)靈力時又開口說話,飛劍逐漸不穩(wěn)。

羊恭正自心驚膽戰(zhàn),滿以為要摔得頭破血流,卻覺后領被人一提,驚魂未定之際,雙足已然落地。他雙手捂住耳朵,恍如夢中,正欲出言相謝,聽得陣陣馬蹄聲響,急亂而來。

0027章 九思仙劍訣

那漢人少年收起長劍,忽見林外散落著幾匹快馬,說道:“上馬!”

羊恭道:“老兄你玄術通神,御劍而飛,何懼這幾個小家伙?”

那漢人少年道:“恃強凌弱,非君子所為?!?/p>

羊恭甚覺蕭索無味,跟在那漢人少年身后,因為年少身矮,無法攀上馬鞍,驚得那馬一陣嘶鳴。

與此同時,林中傳來劉熙的吆喝之聲:“狗雜種在那邊,大伙快追!”那漢人少年將羊恭輕輕一托,落在馬背上,向林中逃去。動作干凈利索,一氣呵成,顯然修為不弱。

兩人騎馬在林中疾奔而行,林中四處皆樹,快馬當中穿行,甚是兇險。然而那漢人少年卻駕輕就熟,左穿右插,如履平地,輕松自如。

羊恭驚得合不攏嘴,正欲出言。便在此時,林外馬蹄聲響,身后少年緊追不舍。有人激動地喊道:“馬聲在這邊!”胡人少年身形高大,自幼與馬為伍,身法十分純熟。

兩人見此,不約而同地說道:“讓他們追馬!”又同時嘻嘻而笑。

那漢人少年機警地說道:“前有灌叢林,在此下馬!”待那馬跑到叢林處,那漢人少年提著羊恭,越落叢林中。

轉眼間,眾胡人少年打馬追了過來,只聽得劉熙道:“快追!那馬在前面!”揚鞭催馬,疾風而行。

羊恭見馬蹄聲漸匿,站起身來,說道:“好啦!狗雜種過去啦!”心頭大石方始放下。那漢人少年卻道:“快離開此地!”托著羊恭腋下。羊恭頓覺身輕如燕,在草叢上飛行一般,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

走了一陣,翻過小山坡后,又往另一片密林中走去。那漢人少年托著羊恭卻不見氣喘,反倒是羊恭大氣吁吁。那漢人少年說道:“小兄弟,這里安全了,咱們先歇歇!”

羊恭強忍一口氣,死要面子,說道:“進密林再說!”那漢人少年也不拂逆其意,仍是托著羊恭朝林子中去。

這一番飛奔,不似原先急行,羊恭氣息漸平。

那漢人少年將羊恭放下,兩人歷此一番,頓覺親近無比。羊恭從未見過如此了得的少年人,一時興奮不已,說道:“似老兄這般身手,不大大教訓一番那幫小兔崽子,當真可惜。”

那漢人少年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圣人有云: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咱們修仙之人不欺壓平民,他們也不是什么十惡不赦之人,就暫且饒了他們吧!”

羊恭聽胡一刀講江湖往事,得知這兄弟結拜乃家常便飯之事,此時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素未相識,且年齡與自己相去不算太遠的同輩中人,心想:若是能與之結拜,當真是有趣至極。說道:“既然圣人都這么說,咱們就依照圣人言,干脆結為兄弟。如何?”

那漢人少年略一遲疑,但見羊恭如此率真,說道:“好!我比你年長,日后你便叫我兄長吧!”

羊恭極為興奮,翻了一個跟斗后說道:“兄長,咱們結拜為兄弟,難道不向天地稟告一番么?”也不待他回答,早已捻土為香,跪了下去,學著胡一刀所說的那一套江湖俗套,說了一遍。

那漢人少年也跪了下去,照做不誤,然后祭出法道行藏中的長劍,說道:“兄弟,劍上二字,就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此時,羊恭才看清那長劍的樣子,臉色立馬變得十分詫異。因為這長劍與自己先前的恭子慧劍相比,除色澤不相同之外,其他竟是毫無二致。他的慧劍上刻著“恭子”兩字,而此劍刻著“靈智”兩字。

羊恭興奮地說道:“兄弟!你叫靈智?你是儒門中人?”

那漢人少年“咦”的一聲,滿臉同樣是詫異之色,說道:“兄弟如何得知我是儒門中人?”

羊恭說道:“你這靈智慧劍,和我的恭子慧劍長得一個樣??!你叫靈智,我叫恭子!”

那漢人少年興奮的說道:“我不叫靈智,叫智子?!边@漢人少年正是智子,所修的仙劍正是靈智慧劍。

羊劍容初入桃源時,智子只是五六歲的孩童,時隔十年,如今長成少年,玄術已是今非昔比。因受儒門禮法熏陶,行事立身,均遵章循法,不茍言笑。

此時,智子一改素來穩(wěn)重老成的姿態(tài),拉著羊恭的雙手,竟是老相識一般的親熱,又道:“好兄弟,你是恭子?你是恭子!”言語之中,自有一股掩飾不住的興奮,但見羊恭模樣與諸子不同,狐疑道,“恭子,你雙眼與溫、良二子一般碧綠,你娘也不是胡人???”回想羊劍容模樣,隱隱約約覺得不妥。

羊恭聞言,霍地站起,雙掌猛然推出,喝道:“胡說!我娘天生麗質,美貌動人,豈能是胡人?”智子全然沒料到羊恭竟會突然出手,身子平平飛出,跌落在叢林。如此一推,智子立馬覺得體內血氣翻滾,天昏地暗,吐了一口鮮血,雙手緊捂胸部,似是肺部受傷,“啊”的一聲,就此暈去。

羊恭習武不用功,竟打得智子飛了出去,大出意料之外,一時不知所以然,還以為智子有意鬧著玩,愣愣的說道:“好兄弟,好功夫!你真會開玩笑!”其實,他哪里知道這一掌的力道并非自己修煉而得,而是與生俱來的那股怪力?出掌之際,全然不知竟有如此威力,但見智子半天爬不起來,才知是身受重傷不假。

良久不見智子醒來,羊恭跑了過去,將其扶起,才知智子昏厥,當即依照胡一刀平日指點的穴位,一按幾大穴道,智子才悠悠醒來。

羊恭叫道:“兄長,羊恭該死!我只是糊里糊涂地學過一點皮毛功夫,根本就不知能傷到你!”

智子狂咳了數(shù)聲,立馬調息運功,良久之后,慘白的臉色才略見血氣,然后問道:“此話當真?”

羊恭道:“咱們是結義好兄弟,豈能欺騙兄長?”

智子不言,一番吸靈運氣后,一搭羊恭脈搏,正如羊恭所言,內力空空如也,說道:“我本就覺得奇怪,那一掌力大無比,若是你打出,那么你與我御空而飛時,自是無礙,但你顯然未曾修過仙法,且那一掌似乎邪惡無比的妖力,難道這四周有妖物?”當即飛出靈智慧劍,四下察看。

羊恭站了起來,叫道:“妖物!膽敢傷我智子兄長,快快出來受死!”

片刻之后,靈智慧劍飛了回來。

智子說道:“想必妖物早已遠遁,恭子兄弟不必擔心?!庇挚粗ё?,說道,“恭子,你剛才自稱羊恭,你娘叫什么名字?”

羊恭道:“我娘叫羊劍容啊!”

智子又道:“你沒有其他兄弟姐妹?”羊恭搖頭。

智子道:“這就奇怪啦!那你的模樣為何……為何是……”他本想說“又胡又漢”“胡漢混合”之類的話,但礙于同門情義,一時不易措辭。

羊恭道:“你先前不是說妖嗎?我這容貌確實與妖有關。我曾聽娘說,我出生之時因感染了妖氣,才是這個模樣?!?/p>

智子一聽,疑慮盡消,立馬跪倒在地,說道:“儒門智子參見掌門……參見恭子!”

羊恭又覺驚奇,連忙下跪,說道:“你我是結拜兄弟,做弟弟的怎可受兄長如此大禮?”

恭子慧劍是儒門忠孝仁義、禮恕信悌智、溫良恭儉讓,十四慧劍之中靈力最強者,依照祖訓,同輩諸子當中,得傳靈力最強的修仙者,往往被指定為儒門掌教。桃源大亂后,儒門四大長老見恭子慧劍與羊劍容腹中所孕的胎兒有緣,為私心所驅,才讓儒子當眾宣布了恭子慧劍的歸屬。

此事,儒門上下盡皆了然。

此時,智子見羊恭如此一說,顯然是未知此事,正欲如實相告,卻聽得羊恭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出世時感染了妖氣,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我娘才不喜歡我吧!如果我娘也似你這般待我好,那該有多好?你我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遠勝于我娘百倍!我娘是天下最壞的娘!”

智子正色道:“百行孝為先。咱們桃源十四子,自是忠孝仁義為首,身為儒門之人,必先忠于本門,孝敬父母,若是連自己的母親都不孝敬,如何配做儒門之子?如何能成為我的好兄弟?”

羊恭笑道:“原來咱們不用結義,亦是天生的好兄弟!你的傷因我而起,若是遇上這妖物,定然將它們打得滿地找牙,跪地求饒?!?/p>

智子覺得眼前這“恭子”的一言一行,與諸子相去甚遠,想必是流落在外,一直未得教誨之故,問道:“恭子,你的恭子慧劍何在?”

羊恭臉上窘迫不已,囁嚅說道:“這慧劍……這劍……”半天說不出話來。

智子道:“怎么啦?恭子慧劍丟了?”儒門慧劍何等榮耀之物,宣之人前,自是大大的風光無限的事,此時他見羊恭如此支吾,想必是不小心弄丟。

羊恭本想推脫,但不知為何,右手還是摸出了腰間別著的那把殺豬刀,閉著眼睛,遞了過去。

智子見了殺豬刀,雖已破損,仍是認得是“八俊中人”燕屠所有,又見“恭子”二字,且感知到刀內的靈力確實出自儒門,更無絲毫懷疑,說道:“這是恭子慧劍的靈力,卻為何變成了這個模樣?不知你這殺豬刀從何得來?”

羊恭見智子如此英風俠義,哪里敢和盤托出?只得笑道:“只是一尋常殺牛宰羊的刀,隨處可見。”

智子說道:“呵!我覺得這殺豬刀挺眼熟的,原來是我太掛念燕屠叔叔了。如今的恭子慧劍的劍魂靈力注入此刀之內,但表壯不如里壯,只要這殺豬刀內的劍魂靈力是恭子慧劍,你就是堂堂正正、名副其實的恭子。一劍之任,何其任重而道遠?”

羊恭聽了這話,真想抱著智子哭,一直苦悶不已的心情,此時被智子這番話一沖,一下子如撥開云霧見青天一般爽朗。

智子又道:“恭子,咱們這些年都在尋訪你的下落,自你得傳慧劍至今,所修煉的只是一些玄術的粗淺功夫吧?我如今就傳你儒門入門劍法,九思仙劍訣。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口中叨念不停,迫不及待,恨不得一口氣背出來。一面說,一面比畫,雖在重傷之中,手腳姿勢仍是法度嚴謹。

一套九思仙劍法堪堪打完,智子問道:“恭子,這便是儒門入門劍法,你覺得如何?”轉眼看羊恭時,羊恭兩眼無神,連打呵欠,昏昏欲睡。

他聽得智子說了這么一大堆枯燥無味的劍訣,如何聽得進去?又見智子招式中規(guī)中矩,本就不喜,但此時聽智子問及,敷衍道:“挺好看的……”心中卻道:儒門這些東西,有什么了不起?忍不住轉口,直言不諱地說道,“但未必及得上我的殺豬刀法。我這殺豬刀法,呵呵……似乎要比這個靈活得多!”

智子聽得羊恭將殺豬刀法與儒門的九思仙劍訣混為一談,不由得心中有氣,但見羊恭年紀比自己小,忽然悟道:“這也不能怪你,你隨我去,八俊叔叔定然歡喜無限!”

羊恭問道:“八???是八匹快馬嗎?既然是馬,你為何要叫他們做叔叔?難道儒門貴畜而輕人?”

智子當年與禮、恕、悌三人合斗南宮劍郎,自桃源大亂后,遇上八俊中人,與之一起流落江湖,尋覓儒門中人。當年八俊中人,吳皰雖殞命于羊劍容劍下,陰陽相隔,然八俊情深,仍是自稱八奴。桃源中敬重他們的人,仍是稱他們?yōu)椤鞍丝 薄?/p>

智子道:“儒門中的八俊叔叔啊!八俊叔叔就是八奴叔叔??!他們的祖宗因與儒門斗法,敗給儒門,因此子孫后代向儒門稱奴,原來你娘連這個也沒有告訴你。這八俊叔叔,就是他們的后世子孫,這八俊雖是儒門之奴,但他們蘭心蕙性、懷瑾握瑜,且各有一技之長,極得本門上下敬重,被稱為‘八俊。如今八俊叔叔就在附近,你快隨我去見八俊叔叔。”

羊恭心中沉吟道:“八?。堪伺??我可不認識!胡一刀倒認識一個!”但見智子將他們吹噓得如此白玉無瑕,心想:不妨見識見識這八俊,看他們到底是如何的俊,如何的俏!跟隨智子而行。

智子受了一掌,無法御劍而行,行走之間,羊恭問道:“儒門在桃源里呆得好好的,為何要出來?必定是遭逢大亂了吧!”他聽胡一刀講江湖的往事聽得多了,不免這樣猜想。

智子心想:原來你對桃源舊事,一無所知。當即將流民四起,流竄入桃源的往事簡略地說了。

羊恭又問道:“儒門一直在尋找我的下落,天大地大,竟然能找到這里來??磥砦遗c儒門真是有緣?!?/p>

智子說道:“或許這是天意吧!八俊中人的燕屠叔叔因被一瘋癲老頭捉走,我們是順著他留下的線索,一直追蹤至此的?!?/p>

羊恭心中打鼓,暗叫道:老胡抓來給我練武的那個大漢子,不會就是燕屠叔叔吧?正自猶豫要不要將此事告知智子,卻聽得智子道:“兄弟小心,有妖氣!”

0028章 紫光木桃劍

羊恭聽得此言,嚇了一跳,但見四下一片清明,問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來妖氣?”

智子凝神屏息,沉聲說道:“妖物出現(xiàn)前,越是風平浪靜,就越是兇險邪惡?!比羰菗Q作旁人,見羊恭這么說,定要暗罵:當真是一個膿包!

羊恭暗覺好笑,心道:這些修真學道之人,真是閑得無聊,終日疑神疑鬼,怕英雄無用武之地似的,和胡一刀的瘋瘋癲癲差不多,硬是要臆造出一些妖魔鬼怪來。其實,世間哪里來那么多妖魔鬼怪?最大的妖魔鬼怪恐怕就是人吧?

正自暗笑,忽然不知從何處興起一陣大風,寒氣陰森,塵土飛揚。驟然之間,天色一片晦暗,漸漸漆黑。

羊恭叫道:“不會吧?大白天的,真的有妖!智子兄弟高見,果然不出你所料,附近當真有妖邪之物!”

智子道:“想必就是它們故弄玄虛,假你之手,將我打傷,借此來挑撥離間?!碑敿醇莱鲮`智慧劍,頓時豪光四射,耀眼生花。但四周黑云密布,晦霾如墨,靈智慧劍縱然不凡,卻也無法穿透。

羊恭從未見過妖邪之物,心中不禁惴惴,心想:我是儒門恭子,豈可讓同門中人小覷?拔出殺豬刀,虛晃幾下,強作自我打氣地叫道:“儒門恭子在此,慧劍通靈,斬妖除魔……”

然而,智子早已隨靈智慧劍追了出去。

羊恭暗罵道:這次可玩出火啦!唯恐落后,也來不及裝模作樣,立馬奮盡平生之力,直追了上去。

靈智慧劍豪光漸盛,如同一股強大的清流,于渾濁之中開辟一片光明,搜尋良久,卻無法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又飛了回來。羊恭聽罷,被提起來的心,被吊起來的膽,慢慢地松了下來,說道:“只是突然起些霧而已,未見得就是妖氣吧?”

智子道:“想必那赤面瘋癲老頭便是妖魔所化,咱們一路尋燕屠叔叔而來,追到此地,此地便是它們聚居所在。若非如此,為何妖邪云集?”

羊恭一聽,心想:那赤面瘋癲老頭?不就老胡嗎?他也是斬妖除魔之人,與儒門有得一拼。哈哈!人家是鬼打鬼,你們卻是捉鬼的打捉鬼的,有意思。但見四下灰霾彌漫越來越濃,也不敢掉以輕心,又想:智子兄弟玄術修為如此了得,尚且被它們暗算打傷,我只學過一些皮毛,豈不是要死得很難看?

他見智子凝神戒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便起了打退堂鼓之意,說道:“智子兄弟,此刻你身受重傷,斬妖除魔也不自在這一時半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還是暫且撤退為妙!”

他明明是自己害怕卻不肯承認,偏偏說成是擔心智子,擺足了范兒。

智子笑問道:“怎么?你怕啦?”

羊恭確實是心生懼意,被此一問,突覺面紅耳赤,立馬惺惺作態(tài),裝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一拍胸口道:“笑話!我可是儒門大名鼎鼎的恭子,區(qū)區(qū)小魔小丑,何足道哉……何足道哉?”因為心虛,怕智子看清自己此時的面容,故意向前大踏兩步。

眼前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他行了兩大步之后,離智子已遠,心中暗責一時沖動,后悔不已。他生性愛面子,又強充硬氣地說道:“這些只是過路的小妖,不傷大雅的。這個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還是饒了它們吧!”借口掉頭而回,心中暗贊自己果真聰明了得。

智子卻道:“咱們儒門修仙之人,自當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只要遇上這些為非作歹、禍害人間的妖邪,自當責無旁貸,一勇無前?!毖蚬闹腥滩蛔“盗R,聽得智子又道,“今日的情形,與當年一模一樣。當年桃源大亂,你母親與我們四子分別后,遇上的可能就是這些陰魂不散的妖。”

羊恭叫道:“此話當真?”智子于是將當年羊劍容護著禮、恕、悌和自己的情形簡略地說了,但后面羊劍容遇妖霾石獸,也只是他猜測而已。

羊恭聽得禮恕悌智四子竟是如此有情有義,力護自己母親羊劍容,心中頓時泛起一股豪氣,說道:“好!今日正好替我娘出這一口惡氣!”揮動殺豬刀,仿佛一下子多長了一個膽似的。

智子說道:“要將這恭子慧劍運用自如,還得學會儒門心法。只是如今迫在眉睫,無法將此法相授,我先將儒門的入門劍法九思仙劍訣傳給你吧!”

羊恭大喜,當即跟隨智子記憶這劍訣。但聽得智子開口閉口,盡是一些之乎者也,文縐縐的東西,艱深晦澀,又覺頭痛不已,只得找借口道:“我看這些妖魔未必有什么道行,只會虛張聲勢,要么鬧了這么久,為何不見現(xiàn)身?正所謂殺雞焉用牛刀?這些蝦兵蟹將,小魔小丑,犯不著動用天下正宗的儒門玄術,我這區(qū)區(qū)一柄殺豬刀就足以應付!”

智子道:“恭子,你手中的恭子慧劍,是當今儒門十四慧劍中,靈力最強者,因此應當用心修習這儒門心法,日后的儒道仙劍大會才……妖孽!快快出來受死!”便在此時,迷霧煙霾中傳來一陣撕肝裂肺的嘶吼聲。

靈智慧劍應聲而出,智子足不點地,閃身追去。

羊恭急得嘖嘖跳、呱呱叫,喝道:“老兄,這里黑漆漆的,教我如何是好?”但因平素不喜習道修法,哪里追得上智子?一陣狂跑后,立馬失去了其蹤影。

自智子追了出去后,迷霧籠罩之下,四周突然變得一片死寂,令人毛骨悚然。

大敵當前,越是沉寂,越是令人覺得陰森可怖。羊恭銳氣頓挫,正欲離去,卻突然聽得一聲重重的嘆息尖銳入耳,似是受傷的猛獸所發(fā),自隱晦不明、渾濁不堪的天地間聽來,很是栗栗危懼、喪膽亡魂,唬得暗罵道:“天殺的老胡!天殺的智子!”

偏在此時,殺豬刀大唱反調一般,竟發(fā)出一陣似笑非笑的“哧哧哧……”得意之聲,似乎在嘲笑羊恭的軟弱。

突然,那聲息響處,驀然泛起一陣紫光。

恭子也似乎感受到殺豬刀正在嘲笑自己,不甘示弱,又蹦出了兩句裝綴門面、強撐氣場的話,說道:“你是何方妖孽,膽敢在儒門修仙之人面前放肆,活得不耐煩了吧?”殺豬刀上下晃動,向前劈出,但雙腿卻是不住地向后退。

孰料幾下晃動,忽覺殺豬刀一下子規(guī)矩了許多,當真是烈馬受馴。羊恭隱隱也有豁然貫通之感,那自然是聽了兩遍這九思仙劍訣后,起了微妙變化。

有了這么一丁點兒可以自我壯膽的依仗,驚魂略定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轉身逃走。剛跨出三步,那道紫光閃了過來,攔在當?shù)?。羊恭自嘆一聲:“罷了!”看了一眼那紫光,當中正是一柄木桃古劍。

這一眼,他整個人立馬變得龍精虎猛、鮮蹦活跳,如同干尸注入血肉靈魂,復活過來一般。如此神劍當前,知是來了救星,當即鼓足勇氣上前一看,果不其然,劍身之上,紫光之中,兩個大篆字映入眼簾:禮子。

羊恭說道:“儒門十四子,忠孝仁義,禮恕信悌智,溫良恭儉讓。原來你是禮子慧劍……不!不!不!是禮子神劍……你的主人在哪里?”

那木桃劍圍著羊恭饒了一圈,突然變得莫名興奮,仿似失散多年至交好友,撲了過來。

羊恭心想:你們儒門上下敬重我小羊兒,也不用這般親熱吧!卻聽得一人說道:“何人在此胡言亂語……哎呀……”

此時,木桃劍轉身而回,落在那人身旁。羊恭朝那人走去,見大石上躺著一人,說道:“兄弟,你是禮子?”

那人一聲嘿笑,說道:“帝尊慧眼神通,明見萬里,智察秋毫,想不到也看不出來,看來,我這個禮子當真是似模似樣了?!毖蚬Ц┫律砣?,見禮子右腳邊上流淌著一大攤殷紅之血,正是右腿受了重傷,但仍是喜出望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心想:你是儒門諸子中人,就算是個瘸子,也比我這個連功夫皮毛也沒學到的小子好得多。

禮子見了羊恭的形貌,滿眼疑惑,問道:“你是何人?”

羊恭也不以為意,心想:又是我的容貌在作怪嗎?保命要緊。再也顧不得避嫌,拿出殺豬刀,指著刀身上的“恭子”二字,說道:“禮子兄,我是恭子??!”

禮子不去看刀,而是鼻子略動,在空氣中嗅了嗅,突然拖長右腳,左膝跪在地上,說道:“屬下拜見帝尊?!睜縿油葌?,逼得鮮血又滲了出來。

不知為何,羊恭得見禮子,潛意識之中覺得他極為親近,這份親近,倒不是因為禮子對自己的恭敬,而是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羊恭心想:看來,你和智子一樣,見了我都得恭敬異常。當即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實際上心中慌得要命,忍不住又想:若是他腿上的傷是拜妖物所賜,自身不保,還談什么保護我?連忙將他扶到一旁,問道:“你是如何受傷的?”

他如此急切地關注禮子的傷勢,無非是顧慮自己的安危。禮子心中涌動著陣陣暖流,感激涕零地說道:“有勞帝尊掛懷,屬下好生感激。這傷是一個自稱姓慕容的女子所賜,想不到陰陽門中人,如此了得?!?/p>

羊恭哼了一聲,說道:“又是慕容寒這家伙!”

禮子道:“原來帝尊早已會過她?”

羊恭想起慕容寒對自己母親的那份怨毒,說道:“何止會過?咱們簡直是老對頭呢!對了,你是如何被她傷的?”

禮子說道:“回帝尊,屬下隨大伙一同來恭迎帝尊,不意竟遇上慕容寒正在修功煉道,要將我等一身血肉化為她的靈力。其中已有不少靈狐被她活活地吸了,幸虧屬下跑得快,只是被她傷了大腿,否則早已命喪其手?!闭f這一番話時,似乎強忍劇痛,努力說得平和。

羊恭自忖在胡一刀的庇護之下,曾打敗慕容寒,乘機吹噓道:“慕容寒這廝,我早晚得收拾她!”

禮子道:“帝尊大恩大德,屬下銘記于心,先行在此謝過。”

羊恭聽得他左一句“帝尊”,右一句“帝尊”,既覺別扭,也不知所指,心想:難道儒門掌教,被稱之為“帝尊”嗎?他雖不知其解,卻也不詳加詢問,覺得“帝尊”二字挺不錯,若是貿然出言,倒顯得自己與“帝尊”兩字不相襯。

此時,禮子終于忍不住叫出了聲,神情極是痛苦。羊恭心道:壞啦!看此情形,說不定反過來要我照顧他。就我這微末道行,自保尚且不夠,如何保護他人?問道:“怎么啦?”

禮子說道:“這慕容寒不知修習什么功法,比咱們的玄術還要邪門。我這條腿自被她吸了部分血后,殘留了大量淤血,無法化去。若是能化去,想必沒有大礙?!?/p>

羊恭聽得有活命之機,也沒注意到他話中有何不對路,當即毫不猶豫地替他吸淤吮膿。

禮子連忙閃避,驚叫道:“帝尊不可,萬萬不可!”

羊恭問道:“有何不可?大家都是站著撒尿的,還怕圣人說的‘男女授受不親嗎?”他平日與胡人眾少年扭打,常常摟腰抱身,不覺得有何不妥。

禮子說道:“我……”

羊恭突然叫道:“不就是吸個淤血嗎?哪來這么多忸怩?”

禮子頓覺羞愧,良久才說道:“自古以來,只有臣下部署給主子吮癰,卻不聞主子給屬下吸淤血?!?/p>

羊恭道:“世上當真有這樣的人?”

禮子道:“漢文帝患癰,鄧通為了獻媚主上,常為其吸吮患癰處。”

羊恭怕自己的西洋鏡被拆穿,說道:“我雖是儒門的恭子,卻不是什么主上。因此你也不是我的屬下之類的,也就無需獻媚。區(qū)區(qū)淤血,不必介懷?!?/p>

忽然想起胡一刀常常提及的那些江湖往事,說的是江湖中人義氣為重,心中立馬泛起了一股豪氣,又道:“你我同屬儒門,兄弟情深。正所謂為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辭。刀山火山尚且不懼,難道懼怕這區(qū)區(qū)淤血?”先前那一番小雞腸肚的打算被豪氣一沖,頓時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理直氣壯,當即俯身下去替禮子吸淤血。

禮子激動得作聲不得,雙目含淚。

一番包扎后,禮子臉上痛苦之色漸減,然后說道:“屬下自聽得帝尊的元神從仇池山下來,直奔蠻荒中的世外桃源,便一路尋來。帝尊當真是神通廣大,竟然得知從中州消亡已久的儒道兩門便藏身其中,如今早已如愿以償?shù)鼗烊肴彘T,得到這恭子慧劍。如此一來,儒門掌教寶座,指日可待,一統(tǒng)六界,亦是為期不遠了,當真是可喜可賀!”言語中,不勝狂喜。

羊恭只擔心四周的兇險,對他的話并未入耳上心,但聽得“混入儒門”這四個字時,倒是覺得極為刺耳。他自得羊劍容傳授恭子慧劍后,聽得阿風將儒門吹噓得神乎其神,天下修仙正宗,心中暗暗自喜。

然而,這恭子慧劍卻一直不肯臣服自己,新近劍魂靈力又轉入了其貌不揚的殺豬刀,羊恭自是苦悶不已,似乎自己“恭子”的名頭只是虛有虛名。此時聽得禮子說自己是“混入儒門”,如何能不惱?叫道:“什么混入儒門?我原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儒門諸子中人,有憑有證!”

禮子見恭子如此大怒,立馬連聲賠罪。

羊恭又道:“你先前說,得到這恭子慧劍便可身登儒門掌教之位?”

禮子道:“是??!儒門十四靈慧劍當中,以恭子慧劍的靈力最為強勁,得傳此劍之人,便可繼承儒門掌教之位?!?/p>

羊恭道:“千真萬確?”他早已聽智子說過,不太敢肯定,便極力追問。

禮子道:“屬下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決計錯不了。聽說儒門中人,為了爭奪這恭子慧劍,鬧得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如今這慧劍落入帝尊手中,且諸子又認你這個恭子,最好不過?!?/p>

羊恭暗覺好笑,心想:想不到得到這恭子慧劍,竟有這么大的好玩之處。先前智兄得知我是恭子后,立馬行大禮,稱我為掌教什么的,如今這禮子又稱我為“帝尊”,果真好不威風。

禮子又道:“儒門修仙的法門,天下正宗,無論是墨門還是陰陽門,遠遠不如。帝尊出任這儒門掌教一職后,這儒門心法唾手可得,一切順理成章。如此巧取,比之陰陽門勞師動眾卻一無所獲的豪奪,不知要高明多少倍。高!實在是高!”不時豎起大拇指,稱贊不已。

羊恭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云,雖不明白禮子這一番話實際所指,但聽得出是在夸獎自己,也忍不住飄飄然。

禮子又道:“帝尊算無遺策,洞悉千秋,我等自嘆不如,佩服!佩服!只消儒門心法一到手,帝尊略加修煉,到那時候,咱們影州妖族……”

羊恭心覺奇怪,問道:“什么影州妖族?咱們儒門是妖族嗎?”

禮子道:“不不不!屬下罪該萬死!咱們如何是妖族了?咱們可是早已得道的大仙。只是外界無知,故意將這些難聽的名頭強加在我們的頭上。帝尊神功一成,到時什么黑白陰陽王,北墨南玄,全不放在眼里?!?h3> 0029章 粉骷髏焚姑

禮子這一番豪言壯語,說得意氣風發(fā),神采飛揚,羊恭卻在冷笑,心想:如今你行動不便,我又是吳下阿蒙,本事平庸,能否逃得出這些陰霧迷霾的魔爪,尚未可知。問道:“禮子兄,這些鬼東西,亂七八糟的,你可知曉它們的來歷?”向著四周的陰霾一指。

禮子甚覺驚疑,問道:“帝尊,何出此言?難道你當真認不出來?我不是你的兄,你才是我的兄……不!你也不是我的兄……”

這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羊恭只道他認定自己是儒門諸子中的最尊,不便稱自己為兄。更何況,他的年齡又在自己之上?

禮子又道:“帝尊靈力最強,身負中興我族的重任,千萬不可有任何差錯?!?/p>

羊恭心想:看來儒門尊卑有別,當真不能有任何差錯。儒門上下都將希望寄托在靈力最強的“恭子”身上,而我這個恭子本領稀松平常,不堪一擊。我得傳這恭子慧劍,想必就是大錯中的特錯。不知不覺地說道:“如今大錯已然鑄成……”

禮子卻道:“帝尊仍是耿耿于懷,怪不得你心里沒有我!”

羊恭大覺別扭,覺得這個禮子言行之中不時地流露出女兒之態(tài),若非早已得知儒門諸子中人沒有女子,當真會認為禮子就是一個千嬌百態(tài)的少女,立馬扯回正題,說道:“你還沒告訴我這些鬼東西的來歷呢!”

禮子道:“帝尊當真不知,還是故意掩飾身份?”

羊恭正色道:“我就是堂堂正正的儒門恭子,如假包換!”說得理直氣壯,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來。

禮子亦是笑道:“帝尊,你還是那么逗。好啦!且聽臣妾向你一一道來。”

羊恭驚異,急問道:“臣妾?”

禮子抿嘴一下,嬌羞無限,轉過身去,說道:“帝尊昔日有言,六界之中,無論是妖是仙,是人是獸,是神是魔,各界之中都有好有壞。中州人族之中,身居帝王之位的司馬家只顧爭權奪勢,不顧天下百姓的疾苦,面對異族入侵,又無能為力,因此天下人便形成了一股怨氣。有了這股怨氣,妖魔便有機可乘,大肆吸收,進而稱雄六界。若非世人之貪,世上根本不會有那么多戾氣和怨氣,用以妖魔之道的煞氣,也就無從說起。

“可是中州人族占盡了好山好水,吸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修道成仙。我等卻被逼入窮山惡水之中,并冠以邪惡之名,義正詞嚴地欲殺之而后快。咱們本就是六界之中最為脆弱的一族,被逼得吸收各種煞氣,才逐漸走上邪道。咱們之所以有今日,完全是人族一手作的孽!

“影州妖族雖是妖,卻遠比中州人族之中偽君子好些。他們?yōu)榱诵尴?,行事慘無人道,殘害同類,以童男童女修煉邪術。這等違背天道之事,無論是妖還是魔都做不出來,而黑白陰陽王卻是肆無忌憚。

“不過,這也只能怪如今的人族中玄道中各門各派太不爭氣。他們因唯利是圖,中飽私囊,罔顧俠義,將修真練武的分內之事拋諸腦后,才讓陰陽門有機可乘。

“陰陽門欲乘機一統(tǒng)六界,先從咱們影州妖獸兩界下手,將獸族龍王恣睢拘禁在東海的蓬萊島,將帝尊拘禁在仇池山。如今你們兄弟二人都已逃脫,正好秣兵厲馬,報仇雪恨,一舉將陰陽門挑了,進而一統(tǒng)六界,日后平分天下亦無不可。”

羊恭更是不解,問道:“什么兄弟二人?”

禮子睜大眼睛看著羊恭,說道:“你們兄弟二人,就是影州‘天初三大妖中的兩人??!難道帝尊忘記了?看來我得好好給你講個清楚明白,免得你假裝糊涂,弄假成真了。”

羊恭仍是茫然不解,覺得禮子古怪至極。

禮子又道:“天初三大妖,妖族妖王玄武焚空,魔族魔王帝江通天,獸族龍王龍馬恣睢,乃影州之主,從神魔大戰(zhàn)中演化而來?;煦绯蹰_后,神魔兩族力爭自身乃天地正道,不惜相爭,后來各種得道成仙的各種花妖獸靈也加入戰(zhàn)團,各方歷經一番長年累月混戰(zhàn)后,逐步演變成妖魔獸三界。妖王、魔王和獸王,雖然各自稱王,但三界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帝尊,你就是玄武帝尊焚空?。∧跬ㄌ祀m已徹底覆滅,帝尊卻從仇池山……”

羊恭越聽,越覺得驚奇,說道:“什么仇池山?仇池山是高是矮,是方是圓;是在東西,還是在南北,我一點兒也不清楚。我又何時被拘禁在仇池山了?我實在納悶,儒門修仙之人,該不會都像你這樣古古怪怪的吧?”

禮子又是嬌聲一笑,似女子一般,雙目狐媚,嘴唇微努,細細地嗅了一番,說道:“帝尊當真看不出來,還是假裝糊涂,哄我開心?”如此細嗅,正如當日在東海蓬萊島時饕餮嗅儒子的情景。

羊恭從未聽過什么影州,也就不以為意,見禮子盡是一副女兒之態(tài),問道:“禮子兄,你到底是何人?儒門修仙之人,決不會有女子的?!?/p>

便在此時,渾濁陰霾中忽然傳來一聲:“恭子兄弟,你在哪里?”

半空中,一道白色劍光在穿塵透霧而來。羊恭大喜,縱聲應道:“智子兄,小羊兒在此!”見智子去而復返,底氣一下足了不少,迎了上去。

不料白光飛閃,長劍怒然,疾飛而來,正是靈智慧劍,同時智子喝道:“妖孽,還不快快現(xiàn)出原形?”

羊恭一愣,暗叫道:我真的是妖?卻見靈智慧劍繞了過去,直刺身后的禮子。一陣叮當聲中,禮子的木桃劍早已與靈智慧劍交上了手。

羊恭看得莫名其妙,心道:儒門中人,個個稀奇古怪。不會是因為時刻不忘仙劍斗法,斗得糊涂了,以致門中之人一見面,就要拔劍相向吧?擋在禮子的身前,說道:“智子兄,他是禮子?。‰y道還要我來引見嗎?”

禮子道:“帝尊,快奪下這家伙的靈智慧劍。靈慧通神,智計無雙!”

羊恭更是不解,回過頭來問道:“禮子兄,他是智子??!你為何要我搶奪他的靈智慧劍?”禮子因腿上有傷,行動不便不便,仍是留在羊恭身后,叫道:“帝尊,難道你忘記了嗎?修仙之人的法器蘊藏天地靈力,你吸了這慧劍的劍魂,便可功力大增,靈智通神?。 ?/p>

羊恭一下子被弄糊涂,茫然不解地說道:“你們都是儒門諸子中人,到底是你們兩個瘋癲,還是我糊涂?一個指責對方為妖孽,另一個讓我奪對方的慧劍,鬧得烏龜咬王……反正就是窩里斗,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教人笑話?”他自幼便與胡一刀為伍,遇上不大了然的人或事,不是想到瘋癲,就是糊涂。

智、禮二子置若罔聞,怒目相向,仇人見面一般,分外眼紅,仍是祭動各自仙劍相斗。

羊恭又道:“你們見了我,一個稱我為掌教,一個稱我為帝尊。如今卻在我面前拔刀相向……不對,這個拔劍相向,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掌教帝尊放在眼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智子口中的“掌教”,還是禮子口中的“帝尊”,只好合二為一,來個“掌教帝尊”。

智子道:“恭子兄弟,千萬不可上了這妖孽的惡當。禮、恕兩位兄弟,確實是與我同來尋燕屠叔叔,但你身后這一位決計不會是禮子?!焙鲇兴?,又道,“你是慕容寒!”于是簡略地將當年慕容寒扮成柳三妹和庸公之事說了。

羊恭想不到慕容寒竟然有易容之能,心中有點吃驚,說道:“禮子兄是慕容寒所傷,右腿上還鮮血淋漓,如何會是慕容寒?”

智子道:“妖孽行事,不可度之以常理,蠱惑人心的伎倆,花樣百出?!?/p>

羊恭還待分辨,智子早已身形如風,繞過羊恭,喝了一聲:“著!”握住緊隨而來的靈智慧劍,順勢一劈,逼向禮子。

說時遲,那時快。禮子催得木桃劍回護,緊握擋隔,連連揮動。紫白兩道豪光相交,禮子手臂一震,“哇”的一聲大叫,一物從中掉了下來。

羊恭看得分明,那是一段白骨。

智子道:“妖孽,你的木桃劍也是假的,還不快快露出原形?”

羊恭驚訝無比地道:“禮子兄,這……這是怎么回事?”儒門中人所用的仙劍,竟然是一段白骨,如何能不詭異?

禮子凄然欲淚地說道:“帝尊,你還是一心一意想念著你的月華夫人,所以故意裝糊涂不認我……”此時說話竟是女子嗓音,嬌滴滴的,一句話尚未說完,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羊恭叫道:“原來你真的不是禮子,你是妖怪,我還……”忍不住掩住自己的嘴巴。因為他曾替“禮子”吸了腳上的淤血。那禮子立馬嫣然一笑,面目未變,卻媚態(tài)百生,嗔怒道:“帝尊往日不是挺喜歡我這一雙修長玉腿的嗎?”

此話傳入耳朵之中,羊恭忽覺全身骨子酥松,自與這禮子相會后,覺得與他有一種極為親昵的好感,但這種感覺令羊恭倍覺離奇古怪,似乎是屬于自己的,似乎又不是。

智子道:“果真是白骨狐妖,你蠱惑人心,快快前來受死!”驅動長劍,夾風劈落。

禮子手中的長劍被打回原形,無法抵御靈智慧劍的進擊,急忙拽住羊恭,喊道:“帝尊,我是你的焚姑啊!難道你不認得我了?”

羊恭仍是不明就里,出于對禮子那份若有若無的好感,仍是殺豬刀揮出。這殺豬刀鐵銹斑斑,破爛穿窿,并無任何神奇特異之處,可就這么一揮,仍是逼得靈智慧劍不敢逼近。

禮子早已嚇得滿頭大汗,見羊恭出手相救,轉驚為喜,說道:“帝尊,你從來就是口硬心軟。此刻就算灰飛煙滅,焚姑也覺心滿意足?!笨粗蚬Вp目流波,萬般惹人憐愛。

智子叫道:“恭子兄弟,不可看她的眼睛!這妖孽正在對你施狐媚的妖術?!比允球寗嘏?。

羊恭問道:“智子兄,你斬妖除魔一時熱了腦袋吧?我才幾歲???這狐媚的妖術管用嗎?你暫且收起你的慧劍,待我問個清楚明白,再作定奪!”

智子無奈,只得收起靈智慧劍,說道:“妖孽,你若膽敢傷我兄弟半根汗毛,定叫你形神俱滅?!?/p>

羊恭問道:“你當真叫焚姑?”

禮子微微一笑,伸手在臉上一抹,蒙眬之中露出一張鵝蛋臉,眉如細柳,眼若秋波,顧盼之際,天地增春,說道:“帝尊,看來你真的將所有的往事都淡忘了,但周武王滅商應該不會忘記吧?”

羊恭道:“這個我知道,武王伐紂,靠的就是那個姜姓老頭。這老頭活到七十多歲仍是一事無成,只得在朝歌屠牛,孟津賣酒?!彼悬c不明所以,為何這當口焚姑要談經論史。幸好他從胡一刀那里聽了不少江湖舊事,這時不愿顯得淺薄,便搬了出來。

焚姑道:“不錯,姜太公學識淵博,雄才大略,卻懷才不遇。后在渭水垂釣中遇見西伯姬昌,才得以施展才華,輔佐武王興周滅紂,逼得紂王在鹿臺自焚,妲己上吊。后周武王下令,將妲己分尸碎骨,懸掛旗上,讓天下女子引以為鑒……”說罷,已是“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智子見她所說的都是史實,也不橫加阻攔。

羊恭心想:我小羊兒不學無術,卻被儒門奉為掌教帝尊,比這姜老頭,不知幸運多少倍。大抵天道如此吧?才華超絕之人得不到重用,被世俗埋沒;而嘩寵取寵的才智平庸者,令世人頂禮膜拜。這是因為世間之人,多半是庸俗之人,庸俗人自然喜見一無是處的庸俗之人成神。問道:“這慘死的是妲己,與你有相干嗎?”

焚姑抹了抹眼淚,說道:“我就是妲己的白骨所化??!但我決不是紅顏禍水!”

羊恭笑道:“好笑啊好笑!你明明是活生生的大美人兒,如何是妲己的白骨所生?”

焚姑道:“當初帝尊在群臣面前,也是這么說的。我雖是白骨所化,但決不會是妲己的白骨,可是所有妖族都污蔑我,眾口一詞咬定我是妲己的白骨,說妲己是千年狐精附體,禍亂殷商,如今又來禍亂妖界?!?/p>

羊恭聽得毛骨悚然,問道:“這么說來,你真的是白骨?”

焚姑道:“是啊!我原來叫粉骷髏,后被月華夫人瞞著帝尊,私下賜我一死,并焚燒白骨。事后得帝尊的相助,回魂成形,青春容顏永駐,賜名焚姑。我知道帝尊你為了讓我回魂成形,潛入仇池山,偷了陰陽門的還魂丹,才惹上陰陽門,以致后來被陰陽門拘禁。此番恩情,焚姑無以為報!”

羊恭問道:“你確定我就是帝尊?”

焚姑點頭,羊恭卻呆在當?shù)亍?/p>

智子喝道:“妖孽,你與帝尊這一段往事都是挺感人的,不過你認錯人了,這位是儒門的恭子,如何會是帝尊了?你這妖孽,非但扮成禮子的模樣禍害儒門,還編出這一番謊話,千方百計想圖謀恭子兄弟。如今真相大白,快快受死!”長劍怒然,白光飛閃。

焚姑喊道:“帝尊救我!”向羊恭撲去,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令人不得不相信她就是妲己白骨所化的妖精。羊恭正心亂如麻,似乎沒有聽得焚姑的呼喊。

眼見靈智慧劍劈落,突然,四周涌出一陣濃烈的陰霾,纏住靈智慧劍,并將羊恭推倒在地,而焚姑不知去向。

羊恭重摔在地后才清醒過來,喊道:“妖孽!妖孽!”

智子說道:“是妖霾石獸!這些陰霾黑霧全是他們吐出來的,咱們快追!”也不顧得能否載得動羊恭,一把將其拽上靈智慧劍,御劍而行。

羊恭仍是疑惑不解,心想:那叫焚姑的明明是妖,為何我覺得與她特別親近?顯然,他全副心思仍是停留在那焚姑身上。

白光破空而飛,載著兩人穿云透霧而前。

智子說道:“這妖孽為了拉你下水,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居然編出帝君這等謊話來?!?/p>

羊恭一想到那焚姑竟是白骨所變,心中忍不住發(fā)毛,回想自己替她吸淤的那一幕,更覺說不出的惡心,呆呆地站在劍上,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如此御劍而飛,智子靈力修為漸漸不繼,只得拉著羊恭跳下劍來,落地行走。二人如此折磨了一天,早已饑腸轆轆,智子取出隨身攜帶的干糧,與羊恭分而食之,又再趕路。

一路上草木越來越稀少,空氣越來越渾濁,血腥味也越來越濃。

智子說道:“想必妖孽在此云集!”果然在靈智慧劍白光照耀之下,瞥見樹枝草叢之中所掛的,盡是一件件血淋淋的皮囊。

羊恭笑道:“好啦!有這么多皮囊在此,收集回去做皮大衣,就算入冬再冷,也不在話下?!鄙焓直闳臁?/p>

《史記·匈奴列傳》中有云:“自君王以下咸食肉,衣其皮革,被氈裘?!币虼藙游锲っ珜τ谛倥硕?,至關重要。羊恭與母親羊劍容長期混雜在匈奴人中,受這些習俗影響,對皮革也有異常的認知。當年他曾一時貪玩,不小心燒了旃帳,遭羊劍容毒打。

此事雖與羊劍容思念儒子而不可得有關,但用皮毛針織成旃帳,也占據(jù)著重要地位,一旦被燒,便無遮寒避風之所。皮毛的重要性,可見一斑。此時,羊恭見了如此之多的皮毛,立馬忙不迭地上前拾掇。

智子卻道:“且慢!這是妖獸的皮囊,被挖去血肉后遺棄于此?!?/p>

羊恭豎起大拇指稱贊道:“這個我自然知曉,好智子,當真了不起。你與我分離只是片刻工夫,就將這些妖獸殺得干干凈凈。儒門諸子真不愧修仙之人,名不虛傳!”

他只道這些妖物,全是智子先前所殺。智子卻道:“這不是我殺的!”

羊恭笑道:“智子兄,你這就不必過分謙虛啦!不瞞你說,這四周一片漆黑,妖氣森森的,見不著你我心里還真的不踏實?!?/p>

智子道:“智子不才,有勞恭子掛懷啦!”其實他是會錯意,羊恭因為害怕得要命才掛念救星,智子卻錯認為羊恭掛念自己,出言相慰。

四下血流成河,智子又運起靈智慧劍,四下搜尋。

羊恭仍在挑揀皮毛,眼見無一不是上等狐皮,一時難以取舍,忽見一件鮮紅似火的毛皮斜斜地夾在草叢中,立馬伸手去拿。一扯之下,皮下立馬露出一堆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血肉,見之幾欲作嘔,說道:“智子兄,你這也太慘無人道了吧?”

智子欺身過來,見了地上的血肉,說道:“確實慘不忍睹,想必是被修煉邪術之人吸了血氣?!?/p>

羊恭全身一震,手中的皮毛掉了下來。

此時,靈智慧劍飛了回來,引著二人向前。一路上所見,全是血肉橫飛的慘狀,羊恭心道:何人如此喪心病狂,修煉這等邪術?忽見黑夜之中,一張白得散發(fā)熒光的人臉映入眼簾,失聲叫道:“慕容寒……”還待再說,嘴巴早已被一只手掌牢牢按住。

0030章 朋比同沆瀣

按住羊恭嘴巴的,自然是智子了。

羊恭轉頭看了一眼,只見智子搖著頭,向著土丘之上一指,示意不可吱聲。瞎了眼珠的人也看得明白,眼前的慕容寒正在吸妖霾石獸的煞氣。半空中黑煙白氣彌漫,看似雜亂無章,卻有條不紊,每一道煙氣的盡頭處,都黏著一頭面目猙獰的妖獸,一縷縷的血絲正隨著煙氣游走,最后導入慕容寒的門頂。

起初,本是怒目圓眼、皮囊鼓脹的妖獸,被慕容寒這黑煙白氣一番淬吸后,立馬變得干癟,轟的一聲巨響,向四周散去。

羊恭見到如此觸目驚心的一幕,據(jù)毛皮為己有的興致立馬蕭索。便在此時,事有湊巧,一件血淋淋的皮囊,恰好劈頭蓋面地打向羊恭。羊恭見慕容寒手段如此殘忍,早已冒火三丈,此時被皮囊一打,立馬跳了出來,破口大罵道:“好你個俏娘,空有一副俏皮囊,卻是蛇蝎心腸?!?/p>

智子不敢阻攔眼前這位準掌教,只得任由其便,生怕慕容寒陡然發(fā)難,意念集中在靈智慧劍之上,凝神戒備。

慕容寒突見兩人現(xiàn)身,先是心中一驚,右臉微側。如此緊要關頭受外界干擾,立馬牽動內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未知來敵底細,強行忍住,鮮血便從嘴角滲了出來。

羊恭說道:“俏娘兒,這些妖獸禍害人間,你不但吸妖獸的煞氣,還吃其肉、飲其血,替世人消災解難,省去了斬魔除妖正道中人的不少工夫,也算是積了陰德。咱們儒門可要代天下蒼生感激你。不過我倒想問問你,這些污穢邪惡之物口感如何?是不是入口爽滑、香脆甘甜、口齒留香、回味無窮?”

智子說道:“恭子,她修煉的是陰陽大法。如此殘暴的人,何來功德?”自兩人相會以來,這是智子少有的疾言厲色。

慕容寒一番運功后,才開口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你是儒門的智子,果真有幾分見識。聽說黑白陰陽兩冥王為了修煉這大法,曾四處搜捕玄道中人的童男童女,又妄圖壓榨影州妖獸兩王的靈力,為己所用。如今你們兩都是修仙的儒門小子,正好落入我手中,天賜良緣,最是適合不過?!毖韵轮?,是要以智恭兩人練功。

智子道:“這陰陽大法本,也是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修仙法門,并非邪術。黑白陰陽王此舉也只是道聽旁說,未必見得是真的。”

慕容寒道:“他們若是真想滅了影州妖獸兩界,干脆一刀將他們殺了即可,為何大費周章地拘禁?”

羊恭突然喊道:“不對!你說得大大的不對!”

慕容寒仍是側著臉,瞪著羊恭,不耐煩地說道:“你這臭小子不學無術,妄加評論,如何不對了?”

羊恭說道:“黑白陰陽王囚禁的是兩王,用刀取他們的性命,至少也得兩刀。你說一刀將他們殺了,豈不是言過其實,夸大其詞?”

慕容寒本以為羊恭有何高見,卻沒想到羊恭竟是抓住了說話中的小毛病,一時也無法辯駁,不耐煩的說道:“兩冥王是兩人,一人殺一個,豈不都是一刀?”

羊恭道:“也不對!黑白陰陽王是兩人,妖王和獸王也是兩……是一妖一獸,就算他們分別殺了這兩妖獸,也算是兩刀?!?/p>

慕容寒氣炸當場,怒道:“他們用的是同一口刀,豈不是一刀?”

羊恭最善鉆牛角尖,當年胡一刀吹擂自己的青龍刀法時,曾揚言一口氣挑了“北墨南玄”,而羊恭卻說一個在北,一個在南,要挑了這兩門,至少也得兩口氣。胡一刀因神志不清,反而大贊羊恭機靈,思慮周全。

羊恭見慕容寒一直側著臉,好奇心大起,一面說,一面緩緩地移步過去,欲窺探一個究竟,卻聽得慕容寒道:“小子,滾回去!”

羊恭吐吐舌頭,說道:“滾就滾,滿臉涂得僵尸似的,有什么好看?”

慕容寒道:“小子,你若是再啰唆,立馬讓你們見識一下,一刀取兩條性命的神技!”話未落音,一道黑煙箭般飛向羊恭。智子驚呼,強行掙脫濃煙的束縛。然而,慕容寒竟是聲東擊西,明言取羊恭的性命,黑煙卻轉向智子。

智子被攻得措手不及,連退三步后,急難中奮起靈智長劍。不料,那道黑煙仍是擊向羊恭,靈力一催,將羊恭卷了過來。

當年慕容寒計劃逃出桃源,謀定后動,就連儒子也自嘆不如。這時她對付智子,心想:你是儒門中人的智子,想必智計百出,就和你玩一玩。一試之下,竟騙過智子。

慕容寒一招得手,說道:“羊劍容,我慕容寒與你不共戴天。先收拾你的孽種,再收拾你!小子,你這就受死吧!小子,好奇心往往會殺人的,你不是想看清楚我的另一面嗎?這就給你機會?!?/p>

羊恭身在半空之中,被黑煙白氣交織成而成的吸靈大網(wǎng)裹得死去活來,被慕容寒猛然一吸,一口氣竟是喘不過來。

智子大急,苦于身陷濃煙之中,無法抽身相助,叫道:“慕容寒,儒門十四子,兄弟相稱,情同骨肉。溫、良二子是你所生,亦身居其中,你殺儒門諸子中人,與殺自己的親生骨肉何異?”

慕容寒道:“溫、良二子才是儒門掌教的骨肉,這小子不胡不漢,是羊劍容那臭不要臉惹下的孽種,如何是儒門中人了?他不是儒門中人,有何資格得傳靈力最強的恭子慧劍?這臭小子一日不除,溫、良二子永無出頭之日?!闭f完,又是一道黑煙迸出,鉆入羊恭的鼻孔。

智子只道慕容寒口中所指的“儒門掌教”是治子,因為治子當年被選定為儒門掌教,后因圖謀儒子才鬧得身敗名裂。其實,她口中所指的“儒門掌教”是儒子。只是溫、良二子乃儒子所生,不為儒門中人所知罷了。

此時,智子奮盡全力,也攻不破慕容寒布下的黑煙白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羊恭慘遭毒手。

突然,慕容寒“咦”的一聲叫道:“臭小子,你到底是人是妖?”雙手不住地在羊恭身上點來摸去。

羊恭禁不住瘙癢,說道:“慕容寒,你這是給我抓癢……嘿嘿……”

智子說道:“慕容寒,你走火入魔啦!他是恭子,是儒門掌教?!?/p>

慕容寒仍是雙手不住地摸索,道:“你叫我慕容寒?溫、良二子既然與你情同兄弟,你這般沒上沒下的稱呼,尊卑不分,沒半點規(guī)矩……”突然興奮地叫道:“我本來想讓你死得痛快一點,卻沒想到你身上真的有兩大靈力,吸了你的血,陰陽鏡玄術,指日可待,天助我也!哈哈……”

說著,左煙右氣,黑白相交,如同兩條粗大的水蛭游向恭子兩耳。

頓時,恭子嚇得尿了褲子。

智子驚慌不已,罔顧自身兇險,奮進平生修為,驅動靈智慧劍向慕容寒劈去。

慕容寒又迸出兩股黑煙白氣,擋住靈智慧劍,說道:“小子,你與溫、良二子有同門之誼、兄弟之親,我本想饒你不死。但你不知死活,不識好歹,就不要怪我連你也一同吸了!”黑煙白氣游走,將智子牢牢纏住。

羊恭見智子落入慕容寒的魔爪,最后一絲的活命機會也被粉碎,自我安慰地想:莫慌!莫慌!按照江湖慣例,但凡舉足輕重的人物遭難,千鈞一發(fā)之際,總是有人出手相救的。我是儒門的未來掌教恭子,又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帝尊,這么快夭折了,后面的故事教后世來人怎么講??!想到這里,心中一片美滋滋的,竟笑了出來。

胡一刀為了吸引羊恭加入忠義門,給他講了不少江湖往事,不厭其煩。每一段往事之中,但凡第一號人物無論遇上何等兇險之事,最終都能化險為夷,有驚無險。

慕容寒道:“臭小子,死到臨頭了,又是尿褲子,又是傻笑。羊劍容有你這種膿包的兒子,也算是老天對她的報應?!闭缘靡猓嫒缪蚬?,半空中突然飛出六道青影,未待慕容寒反應過來,智、恭二人已從黑煙白氣中掉了下來。

羊恭死里逃生,叫道:“嚇死寶寶啦!”腰間的穴道即被點住,既無法動彈,又無法出聲。

慕容寒叫道:“何方高人,為何鬼鬼祟祟?”六道青影閃出,如同盆景一般落在慕容寒右首,正是青竹六俠。

慕容寒見了這如此奇形怪狀的六人,冷冷地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些無能鼠輩!”話雖如此,卻不能不佩服六人伺機奪人這功夫,算計之精準,出手之迅捷,非庸手可為。

嵇冷鐵尖聲尖氣地說道:“黑煙白氣,陰陽相濟,想必女俠便是慕容寒了。在下久仰大名,如今不請自來,事出突然,還請見諒。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別過!”提著羊恭閃身欲走。

慕容寒叫道:“留下這小子!”

嵇冷鐵早已落在十丈之外,聽得慕容寒之言,心知有異,忽然靈機一動,轉身回來,說道:“不知慕容女俠有何差遣?若是有買賣送上門來,咱們恭敬不如從命?!?/p>

慕容寒道:“天下最不講信義之人,首推青竹六俠。姑奶奶有正經事要辦,恕不奉陪!”

嵇冷鐵道:“慕容女俠口中的正經事,指的無非是修煉罷了。不過,請恕在下斗膽,要向慕容女俠請教一事,你如此煞費苦心修煉,所為何事?”

慕容寒道:“姑奶奶的事,不敢勞煩諸位操心!”

向三通會意,說道:“非也!非也!這不僅僅是慕容女俠的事,也是咱們六俠的事!”

慕容寒道:“就你們這點道行和人品,膽敢自稱六俠,恬不知恥,稱六鼠還差不多。”

嵇冷鐵道:“如你所愿,只要女俠愿意與我等聯(lián)手,六鼠就六鼠,如何?”

慕容寒不答。

山無天老大不耐煩地叫道:“鬧什么玄虛?這小子已落入咱們手中,還跟這臭婆娘啰唆些什么?”他見嵇冷鐵忽而折回,本就覺得奇怪,又見向三通搭口,立馬認定他們二人另有所謀。前番爭奪羊恭時,嵇、向二人曾聯(lián)手對付其余四人,此時山無天心有所忌,恐夜長夢多,立馬伸手來奪過羊恭。

向三通攔在當?shù)?,不住地向其使眼色,說道:“慕容女俠……”

慕容寒突然喝道:“‘俠之一字,自爾等鼠輩口中說出來,簡直是玷污了玄道中人!”

嵇冷鐵也不著惱,接著道:“慕容女俠教訓得甚是,嵇某受教。請恕在下直言,你如此辛苦修煉,無非是想對付羊劍容那婆娘,而羊劍容正好是咱們的敵人。如今我等這般奇形怪狀,歸根究底,是拜羊劍容所賜?!?/p>

慕容寒道:“姑奶奶雖然技不如人,卻向來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不似某些自稱大俠的臭男人,沒出息到要向女子求助!”仍是白臉對著六人,不曾向他們看上一眼,話鋒卻突然一轉,說道,“各位徒有虛名,只會空口說白話,若不留下一手絕技,今日休想離開此地?!?/p>

六人之中除山無天之外,無不是心頭一喜,聽出了慕容寒已然心動。因為先前之所以能從她黑煙白氣中奪下二子,全是覷其得意之際毫無防備,慕容寒如此一問,自然是先要考究一番六人的實力,再商談合謀之事。

嵇冷鐵道:“在女俠的眼里,咱們充其量只是六鼠,不敢在女俠面前丟人現(xiàn)眼?!闭f完,手中的冷鐵抵住羊恭的喉嚨。

山無天叫道:“小白臉何為?”掣出青竹骨向嵇冷鐵挑去。

劉一斛雖是終日喝得酩酊大醉,卻一點也不糊涂,說道:“姓山的,女俠令咱們露兩手,你也不必如此心急。咱們兄弟倆也有那么一段時日沒切磋過了,我這就陪你玩玩!”手中的成串的酒器當啷而出,卷向山無天。

山無天叫道:“酒鬼,你又喝糊涂啦!你要幫著這小白臉嗎?姓山的道行粗淺,卻不是好欺負的。”眼見劉一斛的酒器繞身而來,當即急舞青竹骨,與劉一斛的酒器交上了手。

這一番交手,兩人都用上全力,卻見一道紅光如刀般從中一劈,震得兩人忙不迭地回撤。這一急撤雖快,已然不及,兵刃還是被打落在地。兩人雖不是什么修真道上的絕頂高手,卻也并非庸手,此時被一道紅光輕輕一彈,竟被逼得縮手,大出意料之外。

只見一人手持骰子,當中的一點向外,那道紅光便是骰子上的一點所發(fā),正是向三通。向三通道:“慕容女俠雖有所命,你們只需點到為止,又何必性命相搏?”慕容寒自然早已看出,向三通這一擊,僅憑一點紅光便打落兩人的兵刃,這靈力修為自是不容小覷。

山無天怒道:“你這一竅不通,咱們不是事先商議好,捉住這小子來威脅羊劍容那廝的嗎?”

原來六人打算以羊恭為挾,威脅羊劍容就范,忽地想到慕容寒與羊劍容師徒有恩怨,自忖即便羊恭在手,亦是無法繞開胡一刀這一關,是以打算與慕容寒合謀。無奈山無天卻是一個渾人,見嵇冷鐵不按事先商議好的行事,便認定他另有鬼主意,忍不住搶奪羊恭。

嵇冷鐵唯恐慕容寒不從,當即以長鐵抵住羊恭,意在威脅慕容寒。意思是說,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只要這小子落入我等手中,你亦無法再吸其靈力。

王不留行敲打著手中的算盤,似在算賬,說道:“胡一刀素來神出鬼沒,行事又顛三倒四,一旦瘋癲,慕容寒女俠亦未必對付得了。咱們與你的這一筆交易,無論是買家,還是賣家,都是公平分賬,劃得來?!?/p>

向三通暗罵道:咱們都在各逞本事,令其不敢小覷,你這吝嗇鬼在這當口還在敲如意算盤!

突然,慕容寒怒喝道:“王不留行,你膽敢暗中下毒,活得不耐煩了嗎?”她知道王不留行是孤燈大師的門徒,最善暗中落毒,卻沒想到他竟在打算盤之間,不動聲色下了毒。

向三通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不敢,咱們有求于女俠,豈敢威脅?女俠不是要咱們留下一手嗎?咱們這點道行,不敢在女俠跟前獻丑,只好拿著小子開刷。這小子是那臭婆娘所生,咱們先折辱他一番,替女俠出一口惡氣?!?/p>

此時阮不凡彈撥手中的圓阮,咚咚作響。他素來沉默寡言,但只要阮聲一起,便有如千言萬語,滔滔不絕。

向三通道:“你看,不凡兄弟輕易不曾開口,如今也來湊熱鬧了。有他獻曲助興,此行不亦樂乎!”

慕容寒正在運功擠逼體內劇毒,聽得阮不凡曲調一起,立馬心神大亂,喊道:“青竹六鼠,果然有些手段,教人大開眼界。只要能殺羊劍容,慕容寒愿供驅策!”

嵇冷鐵道:“慕容女俠,咱們分頭行事,女俠的修為遠在我等之上,相煩去引開胡一刀那瘋癲老頭,我們六人去擒殺羊劍容,再交由女俠發(fā)落?!辈淮饺莺鹪?,早已攝起羊恭遠去。

山無天忍不住呵呵大笑,說道:“老鐵,你當真有一套。”

此時,羊恭神志一片迷糊,聽得六俠與慕容寒一番商議后,心中暗罵道:六俠卑鄙無恥、下流險惡、齷齪不堪……卻聽得六俠一陣聒噪,也是失聲痛罵卑鄙無恥、下流險惡、齷齪不堪……只是矛頭另有所指罷了。

尚未明白所以,羊恭突覺身子向上一升,似被一股柔力托著游走,而嵇冷鐵等人的罵聲越來越遠,越遠越弱,最后杳然無聲。

0031章 人妖本殊途

也不知過了多久,羊恭忽覺額上流過一道暖暖的清流,直沁心扉,睜開眼睛,只見一張瓜子臉映入眼簾。

那人媚態(tài)嬌清,惹人憐愛,正是焚姑。

羊恭心中一驚,失聲叫道:“白骨精!”隨手一抓,抓起身旁的殺豬刀跳了起來。

焚姑還待上前,羊恭早已提起殺豬刀,大聲喝道:“妖精,你別過來!”一刀向著焚姑劈去。

這一刀看似平淡無奇,毫無異樣,焚姑卻抵受不住,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一聲驚叫之中,焚姑連退三步,然后跪倒在地,說道:“臣妾救駕來遲,還望帝尊恕罪!”

殺豬刀劈落之際,四周一陣風涌云動,尖嘶怒吼,正是連綴成片的妖霾石獸。它們聽得焚姑的驚叫,立馬潮水般涌來,張牙舞爪,一副勢不將羊恭撕裂就決不罷休的態(tài)勢。只是,焚姑跪下去,它們立馬四下嗅了一番,然后東張西望,最后紛紛拜倒在地。

如此舉動,正如當年臣服羊劍容的情狀一模一樣。

羊恭暗道:我命休矣!

焚姑又道:“帝尊要懲罰臣妾,臣妾不敢有半句怨言,但臣妾不愿死得不明不白,還請帝尊明示,臣妾到底做錯了什么?”嬌柔婉轉,自有一股說之不盡的可人。

羊恭見焚姑楚楚可憐的樣子,心想:這妹子明明是仙子模樣,不食人間煙火,哪里是什么白骨化成的妖精了?但見焚姑眼神中盡是蜜意柔情,與傳聞中的妖魅也確實有幾分相像,只得說道:“我是儒門恭子,不是什么帝尊!”又見四周黑壓壓的盡是妖邪之物,無處可藏,只得緊握手中的殺豬刀。

焚姑道:“帝尊,如今你變身恭子,混入儒門,要做儒門的掌教,乃一時權宜之計。雖然一統(tǒng)中影兩州有望,但妖人殊途。你一旦被儒門中人發(fā)現(xiàn),必定沒好下場,還請帝尊三思。”

羊恭道:“原來你幻化成禮子的模樣,就是為了混入儒門。你是妖物,我卻是貨真價實的儒門恭子,得傳這個恭子慧劍……”一面說,一面抖動手中的殺豬刀,無奈殺豬刀外形丑陋、鐵銹斑斑,中間還穿了一個窟窿,倍覺不好意思,只好垂放在旁,又道,“儒門中人以匡扶正義、斬魔除妖為要任。這些家伙,形貌古怪,亂七八糟。人妖殊途,豈可一概而論?”

焚姑凄然欲淚,說道:“這是帝尊的真心話,還是臣妾愚鈍?難道帝尊當真忘卻了咱們影州妖族同胞,忘卻了咱們……咱們往日的歡洽?”

羊恭仍是不明所以,說道:“什么同胞?還有什么歡洽?智子兄弟說得不錯,你這是妖言惑……惑人??!不好!智子兄呢?你們與慕容寒那廝到底什么關系?是不是一起合謀加害我儒門上下?”回想一下,又自知不對。因為慕容寒為了修煉陰陽大法,不惜淬吸眾妖獸的魂靈,它們與慕容寒仇深似海,哪里會合謀?

焚姑道:“慕容寒殺我妖族,并與青竹六俠狼狽為奸,合謀商議加害羊劍容……”

羊恭見眾妖獸對自己確實是無惡意,戒備之心漸退,恐懼之情漸消,罵道:“什么羊劍容?那是我娘。你這般沒上沒下的稱呼,尊卑不分,沒半點規(guī)矩!”一怒之下,將慕容寒斥責智子的話搬了出來。

焚姑道:“那羊……那只是帝尊借其轉投為人的媒引,豈可將其當作母親?豈不聞,儒家圣人二十世孫孔融有云:子之于母,寄物缶中罷了……”

羊恭喝道:“你是妖,我是人,跟你無法溝通,咱們就此別過,后會有……后會無期!”手也不拱,踏足欲走。無奈眾妖霾石獸環(huán)視,密密麻麻,哪里有插足之地?

她口中“寄物缶中”之論,出自孔融之口?!逗鬂h書》中有載:“子之于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币馑际钦f,兒子與母親沒有感情可言,就如同一個東西放在瓦器里,出來后沒有任何關系了。

羊恭不似智子等有御空之能,只得回過頭來,說道:“身為儒門中人,這個受人之恩……受妖之恩,豈可知恩不報?你說你救駕來遲,畢竟還是把我救了出來,在下在此謝過。若是能讓它們稍微借過,我小羊兒必定感激不盡?!?/p>

此時,焚姑泫然欲泣,但見羊恭去意已堅,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亦是不便當眾說出,唯有強行忍住。

羊恭記掛著智子尚未脫困,心想:自與智子結識后,一路上以來,他待我情若親人,尊崇無比,且又是結義兄弟。如今我獨自溜開,極是不該,可我又沒啥本事,救不得智子,唯有求助這個莫名其妙的焚姑了。

當即厚著臉皮說道:“其實嘛!儒門中有句話,說得一點也不賴,叫做這個‘四海之內皆兄弟。這個兄弟呢!也不能局限于人族。大伙都是在這天地間混一口飯吃的,說什么人妖殊途,當真是見外至極。你們出手救了我,足以見證你們沒有將我當外人,因此我的結義兄弟也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就是一家人。若蒙不嫌,你們順當把我的智子兄也救了出來,小羊兒恐怕要感激到涕零了。”

焚姑道:“原來帝尊對儒門真的生出了感情,不過那慕容寒對那位智子并無惡意,她與六俠合謀對付那……對付你母親,也要對付那赤面青袍魔。慕容寒和赤面青袍魔都曾傷了族中不少性命,咱們正好趁機報仇?!?/p>

羊恭聽罷,當真眩暈,心中叫道:早知智子兄安然無恙,大可不必浪費那么多口水!為了免絕它們日后找上門來的后患,轉口說道:“其實嘛!這個儒門中的東西,盡是條條框框的,未必能當真。四海之內皆兄弟,很有可能就是胡說八道……”

焚姑每聽一字,便覺有一針刺入自己的心。她實在是猜不透,變幻了容貌的帝尊,為何會對妖族變得如此冷血無情。

忽然,西北方向傳來一陣騷亂,眾妖霾石獸潮水一般攢動,似是遇上了強敵,當中混雜中陣陣慘叫之聲,顯然是無法抵擋。

焚姑收起淚水,說道:“不好!是那白眉將軍,他手中的赤光神劍甚是了得,傷了族中不少性命。帝尊,你靈力尚未恢復,咱們先行退避。”

羊恭聽得“白眉”二字,喜出望外,也不顧得眾妖獸攔在當?shù)?,無處落腳,揮動殺豬刀便往西北角上硬闖,任憑焚姑如何叫喚,腳步始終不稍停。

眾妖獸一來敬畏被稱作“帝尊”的羊恭,二來懼怕恭子慧劍的威力,紛紛閃讓。

頓時,羊恭腳下留出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

喊殺聲響處,一隊氣勢洶涌的人馬疾奔而來,半空之中不乏御劍之士。為首一人驅著獨角獸,白眉俊目,英姿颯爽,凜凜生威,手中長劍赤光閃閃,正是劉曜。身后跟隨著一群巫師,人人手持法器,大打出手。

人妖本就勢不兩立,眾巫師有意在劉曜面前邀功,殺得更是加倍落力。劉曜痛恨這些妖獸當年襲擊大營,逼得自己與羊劍容分離,是以下手之際,毫不留情。當年,他為了勇救羊劍容,憑著一柄赤光神劍大顯神威,此時有巫師神箭隊在此,更是有恃無恐。

眾妖霾石獸多半原是勇悍橫蠻之輩,面對胡一刀這等修真道上的高手,從不畏縮;但此時面臨的,是浩浩蕩蕩大軍一般的巫師神箭隊,若與之硬拼,自是有敗無勝,竟紛紛躲避。

原來,劉曜突見妖氣沖天,唯恐羊劍容有失,當即帶隨神箭隊巫師前來護衛(wèi),不料在途中便遇上妖霾石獸。

羊恭喊道:“白眉叔叔!”

劉曜見羊恭無恙,心中大喜,手中的赤光劍更是舞得起勁,狂劈恨刺,殺得身旁眾妖獸嗷嗷連叫。眾妖獸本就不戀戰(zhàn),紛紛退去。劉曜長劍一揮,跳將下來,問道:“原來是恭子,這些妖物有沒有傷到你?”甚是關切。

眾妖霾石獸被殺得落荒而逃,羊恭一下子又神氣起來,說道:“有白眉叔叔在此,它們哪里膽敢放肆?”

劉曜被羊恭一捧,更加賣力地著令巫師痛殺妖邪。

眾巫師得令,當即掣出法器,但見青銅龍頭古劍、七寶玲瓏塔、金剛伏魔鈴、象牙雷公引、香雪碧落斬……日前劉熙等人欲與羊恭相斗時,所用的正是這些法器。各路巫師口中念念有詞,驅動手中法器,法器大顯神通,唬得眾妖獸亡命奔逃。

羊恭一下子便認出了這些法器,心中暗笑:這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還不如我的殺豬刀,我殺豬刀一起,即將它們打得噼里啪啦!可為何我不能將妖獸殺得噼里啪啦呢?

劉曜見勝券在握,當即從身后取出一油布長包裹,打將開來,正是一把胡琴,說道:“恭子,這把古琴美不美?”恭子點頭。劉曜道,“正所謂寶劍佩勇士,紅粉贈美人。此琴乃世間罕物,你娘精通音律,正好送給她!”

他對羊劍容傾慕不已,知羊劍容精通曲藝,便命人四方尋訪,重金覓得此琴,打算送給羊劍容。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便天天攜帶在身,希冀某日機緣巧合,得遂心愿。此番率神箭隊殲滅妖獸,仍是不忘將此琴帶來。

此心之癡,可見一斑。

羊恭將琴摔在草地上,說道:“我娘說,她不要你的東西,如果我再幫你拿東西去給她,她會很生氣的。娘生氣的樣子,很可怕!”劉曜本欲發(fā)作,卻強行忍住,命人將信物往羊劍容氈房送去。羊恭說道:“白眉叔叔,你的東西,我娘是不會要的。你每次送來的東西,娘都讓阿風轉送他人。”

劉曜心里不是滋味,見羊恭一副半胡半漢的模樣,心中疑團一直未解,問道:“恭子,劉熙他們是不是又欺負你了?這臭小子太不像話了,居然膽敢偷巫師們的法器。我這個做爹爹的,回去定要好好地教訓他一番?!?/p>

羊恭高興得大拍手掌,連聲叫好。

劉曜又說道:“劉熙調皮搗蛋時,有我這個爹爹管教住他,那你調皮搗蛋時,你爹爹會不會管教你?你爹爹是誰?”

羊恭茫然若失,鼻子忍不住一酸,然后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爹爹?爹爹!我沒有爹爹!我沒有爹爹!”說到最后,兩眼汪汪,忍不住哭了出來,突然指著劉曜的鼻子罵道,“壞人!你是壞人!我娘說了,所有的胡人,都是壞人!”撒腿就跑。

劉曜一怔,心想:我對劍容妹子情深若斯,但在她心目中,始終是個壞人。不由得陣陣刺痛。

羊恭急得傷心大哭,慌不擇路,也不知走了多遠,不知不覺地竟又跑回到原先與眾少年爭斗的大樹林前,茫然若失。此時他的年紀雖小,但心思似乎遠遠超越常人,特別是聽了胡一刀那些江湖往事后,更似是一個老江湖。

這一路上歷經了不少變故,此時一站定,立馬突覺小腿酸痛難當、饑腸轆轆,見四下茫茫,索性往草上坐了下去,聽得身后有人說道:“恭子,原來你在此,這些天你去哪里了?”

羊恭回過頭來,只見一女子一瘸一拐而來,立馬站起身來,向她撲去。

那女子,正是阿風。

原來阿風見羊恭久出不歸,稟告羊劍容后外尋,想必他平日里常與眾少年在此樹林扭打嬉鬧,便向此來尋,卻沒想到果真在此遇上。

阿風取出布袋中奶酪和肉干,說道:“餓了吧!快吃!”

羊恭接過,大咬一口,又是哭得稀里嘩啦,然而肚子也是餓得咕嚕亂響,只得一邊嚼,一邊大哭。飽餐一頓后,想起劉曜先前所問,焚姑更是將自己當做什么帝尊,似乎是妖孽中人,忍不住問道:“阿風!為何所有小孩子都有爹爹,我卻沒有?為什么我長得和他們都不一樣?”

羊劍容平時無心教導羊恭,居所周圍民風較為質樸,羊恭稱呼別人只是直呼其名,因胡一刀說話瘋瘋癲癲,更是沒上沒下地將他稱之為“老胡”。

阿風聽羊恭這么一問,一時茫然,不覺想到了儒子,說道:“天下孩子都有爹爹。”

羊恭道:“你爹爹叫老胡,你能見到他,但他卻認不得你??墒菫楹挝依鲜且姴恢业牡??我爹爹到底是誰?”

阿風道:“你叫恭子,對不對?”

羊恭點頭應是。

阿風道:“你叫恭子,你爹爹就叫儒子?。 ?/p>

羊恭初聞“儒子”二字,一時不知,說道:“愚子?我爹爹生得很蠢么?你見過我爹爹?”

阿風回想當日與相里尚賢在桃林中被儒子撞上的那番情景,心中黯然,想到儒子溫文爾雅,玉樹臨風的模樣,說道:“是啊!當日你爹爹尋你娘的時候,我便見過你爹爹!你爹爹不但不蠢,還風采迷人,灑脫飄逸!”

羊恭突然怒道:“阿風!你騙人!如果我有這樣的爹爹,為何娘一直不和我提起?”

阿風道:“你不信嗎?不信回去問你娘吧!”

羊恭站了起來說道:“娘討厭我!我一問她,她便要打我!”說著竟忍不住眼角滲淚。

阿風牽著羊恭的小手道:“天下間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娘?你不惹你娘生氣,你娘又如何會討厭你?”話語中柔情無限。

羊恭聽得心酸,一頭撲入阿風懷中,哭得更甚,直覺阿風遠比親娘還要親。這些年來,阿風對羊恭的悉心照料,實不亞于一位慈母,此時見羊恭撲在自己懷中痛哭,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歡喜。

羊恭哭了一陣,說道:“阿風!你帶我去找我爹爹,好不好?”

阿風一愣,說道:“找你爹爹?”

羊恭說道:“是!”

阿風好生為難,心想:此時該上何處尋?

其實她這么一想,既是在想該上哪里尋儒子,更是在想該上哪里尋相里尚賢?;貞浧鹣嗬锷匈t的薄情寡義,心中一陣酸楚,良久才回過神,說道:“其實,我也不知他身在何處!”既是指儒子,也是指相里尚賢。

羊恭將手中吃剩的奶酪一摔,大聲道:“阿風!你騙我!你騙我!”發(fā)足向坡下跑去。

阿風心中滿是歉意,欲向羊恭解釋,見羊恭已然走遠,急喊道:“恭子!氈房來了幾個容貌古怪的陌生人……”將包裹一放,追了下去。

羊恭只顧狂跑,絲毫聽不進阿風的呼喊。阿風又悔又急,苦于腳瘸,追之不上,急得一個踉蹌滾倒在地,待得爬起來時,羊恭早已不知去向。

0032章 風塵落泊行

羊恭一路狂跑,一路大罵,忽地一頭撞上一個黑影,“呼”的一聲,那黑影飛出三丈之外,羊恭卻是安然無恙。

那黑影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正是被胡一刀捉來喂招的那個大漢子。

羊恭說道:“好漢,你來得正好,我正想要問你,你叫燕屠,是也不是?”

那大漢子連忙點頭,但被胡一刀施加在身上的靈力束縛尚未消除,口中吱吱呀呀的,說不出一個字來。

羊恭道:“這么說你是儒門中人啦?那我問你,你到底認不認識儒子?儒子到底是何人?他是不是我爹爹?”連珠炮般發(fā)問,燕屠只得連連點頭。羊恭見狀大喜,上前一把托住燕屠,卻沒想到漫不經心的一托,竟將燕屠拋起三丈之高,幸得下跌之時落在灌木之上,若非如此,勢必半身不遂。

智子因懷疑羊恭身份,問及其娘是不是胡人時,羊恭大怒之下,雙掌一推,重傷智子。此時也是尋常一托,竟然摔傷燕屠,又是大出意料。

羊恭不明所以,說道:“燕叔叔,你沒摔傷吧?”

燕屠聽得羊恭稱自己為燕叔叔,心神激動,爬起身來。

羊恭道:“如此甚好,那你帶我去見我爹爹吧!”燕屠撥浪鼓一般搖頭。羊恭心中又是大怒,說道,“你們都愛騙人!”抽出腰間的殺豬刀,向燕屠劈落。

眼見殺豬刀劈落,后領卻被牢牢地拿住,只聽得一人喝道:“臭小子!膽敢傷我兄弟!”正是魯釀;另一人上前扶起燕屠,卻是晉卦。

羊恭聽得那人自稱兄弟,心道:原來是同一伙!他自恃能傷燕屠,一時也不懼,揮動殺豬刀,轉身直劈。

魯釀忙不迭地松手,喝道:“哪里來的野孩子?膽敢如此無禮!”

羊恭因模樣長得不胡不漢,素來被劉熙等人斥之為“小雜種”之類,此時被罵一聲“野孩子”,更是怒不可遏,瘋狂地舞動殺豬刀。

原來,桃源大亂后,魯釀、燕屠、晉卦、楚鐘和宋扁鵲五俊,帶著禮、恕、智三子離開桃源,四方尋覓桃源故舊。

在江湖行走時,他們靠長工短活糊口。魯釀因有釀酒技術,賣酒為生;燕屠從操老本行,宰豬殺羊,名副其實的屠戶;晉卦替人算命擇日,地地道道的陰陽先生;楚鐘只能在茶樓賣唱,聊以度日;宋扁鵲一路上施針下藥,救人無數(shù)。諸人一邊謀生,一邊打聽儒門諸子的下落,數(shù)年來苦苦追尋儒子下落,一直不可得。

其中,禮、恕二子因宋扁鵲醫(yī)治不當,一人成了瘸子,一人經脈受損,雖終日悶悶不樂,但因自身“禮”和“恕”的名號,待人以禮,寬心恕物,并未將心中的怨氣憤恨發(fā)泄在八奴的身上。八奴自知身份,心中自責,遵照儒子重托,尋儒門十四子下落更是殷勤無比。

新近兩年來,眾人曾撞見慕容寒。慕容寒從中作祟,以致桃源大亂,儒子下落不明,因此眾奴一致痛恨慕容寒。慕容寒亦憤恨八奴,因為羊劍容是殺死吳皰的兇手,八奴不計前仇,反而妒恨自己。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慕容寒雖身上有傷,眾人仍是不敵,幸得楚鐘與燕屠力拼,眾人才得以逃脫。

這一日,眾人正在商議如何對付慕容寒,不意遇上胡亂抓人的胡一刀。燕屠自恃力大,力保眾兄弟。胡一刀突見燕屠天生神勇、武學平平,正是羊恭喂招的不二人選,便將他捉來。燕屠失蹤,其余四俊與智、禮、恕三子一路打聽,尋人而來。

四俊本來為尋燕屠而來,此時見智子久出未歸,怕智子遇上慕容寒,反而來尋智子。林中得見智子被傷,當即將智子帶回見宋扁鵲。

宋扁鵲急忙施針下藥,智子重傷未醒,魯釀等因放心不下燕屠,商議一番,留下楚鐘守衛(wèi),繼續(xù)四下尋訪其下落。

晉卦掐指一算,說道:“險中有喜,有驚無險!”此時正撞見羊恭欲以殺豬刀傷燕屠,見一個小孩子出手竟這般狠辣,魯釀即上前抓住羊恭的后領。

魯釀等人雖非修真之人,但畢竟因家學淵源,有武功的底子,胡一刀之所以抓燕屠來讓羊恭練武,便因這個緣故。此時羊恭盛怒之中,劈得魯釀等無法趨避,身上頓時又是血跡斑斑。幸得羊恭所用的只是尋常的功夫,一味狂劈,并未運上靈力,魯釀才無大礙。

羊恭大覺驚奇,心想:胡賴的招數(shù)無法對付胡賴的少年,卻能將身有武功的人打敗。其實胡一刀所傳授的殺豬刀法,名字雖然惡俗,卻全是光明磊落的硬功夫,然而羊恭總愛鉆牛角尖,喜歡刁鉆古怪之法,將胡一刀所授的刀法變成胡賴刀法。

眼見魯釀等人落敗,羊恭大覺得意,手中殺豬刀更是揮灑得隨心所欲,逼得眾人無路可退。

他得勢不饒人,說道:“我小羊兒生性胡鬧,沒有斬妖除魔的本事,但欺負弱小的本事,還是大大的有。你們膽敢罵我是野孩子,我今日就野到底!”一時手癢,仍是連連進逼,殺豬刀滑向燕屠的胸口。

眼見燕屠非被破胸開膛不可,突然,羊恭整個身子凌空而起,重摔跌落在燕屠原先所摔的灌木叢中。

他掙扎站了起來,只見一少年手持木桃長劍,怒目相向,正是禮子。羊恭笑道:“焚姑,我是人,不是妖,你就不要再纏著我了吧?”

禮子說道:“你恃強凌弱,毫無人道!”踏步上前,雙腿著地,一高一低,顯然是瘸了右腿,手揮長劍,紫光大盛,正是羊恭先前見識過的木桃劍,乃白骨所變。

羊恭笑道:“焚姑,你被慕容寒吸靈傷了右腿,此時即使幻變成禮子,可右腿仍是瘸的,你還不承認自己是妖?”

魯釀喝道:“沒家教的野孩子,這是咱們儒門修仙的禮子,你竟然口不擇言,我看你這模樣才是妖!”

羊恭哈哈大笑道:“江湖上千奇百怪的事,我小羊兒多有所聞,卻從未聽過修仙之人,竟會是個瘸子,就算儒門中人死絕,也不會選行動不便的人做儒門諸子吧?”

禮子瞥見羊恭手中的殺豬刀,問道:“閣下何人?”

羊恭笑道:“你裝什么糊涂?你明知我是儒門的恭子,還明知故問!”

禮子道:“你這只是一柄尋常的殺豬刀,隨便刻上‘恭子二字,便想冒充儒門恭子嗎?儒公與羊女俠均是人中龍鳳的人物,佳偶天成,珠聯(lián)璧合,怎么可能生下你這樣不胡不漢的小子?”

羊恭怒喝道:“焚姑,我見你我有緣,而且你又救過我,今日就饒了你吧!”

禮子喝道:“小子胡言亂語,不知所云,你冒充儒門恭子,今日饒你不得!”

此時燕屠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攔在禮子跟前,口中仍是支支吾吾。禮子見他半天說不出來,當即替他解了身上的封印,燕屠立馬喊道:“不可對小主公無禮!”

眾人聞言,無不驚詫不已。

燕屠本欲殺死羊劍容替吳皰報仇后,然后自刎謝罪。自從被胡一刀綁來喂招后,無意中得見恭子慧劍,認得羊恭,知羊劍容必在鄰近,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嘤诒缓坏兑造`力封印,憋得滿肚怒火,狂怒不已。他受羊恭委屈著實不少,此時眼見禮子欲殺羊恭,不知為何,情急之下,非但不記掛仇恨,反而上前相阻。

禮子收住了手,問道:“燕叔叔,你說什么?他當真是恭子?”儒門上下均知燕屠最急吳皰之仇,若是眼前之人是羊劍容之子,燕屠必定第一個下手,痛殺仇人之子。

魯釀也問道:“燕兄弟,你說什么小主公?”

燕屠道:“這臭小子……這孩子是咱們的小主公?”

魯釀問道:“小孩,你可是恭子!”

羊恭道:“我不是什么公子、主公,我是沒爹的孩子?!?/p>

晉卦一邊掐指,一邊盤算:“此話更是印證眼前之人就是恭子,因為桃源之亂后,儒公下落不明,恭子跟隨羊劍容,自然是從未見過儒公。你娘叫羊劍容?”

羊恭立馬變得警惕起來,喊道:“你們是壞人!又來欺負我娘來了!”舞動手中殺豬刀,此番情狀,顯然是一副擺明自己比他們厲害,便可肆無忌憚欺凌他們的氣勢,若是晉卦等人是高人,就算給他天大的膽子,也決計不敢如此囂張。

禮子向燕屠問道:“燕叔叔,那瘋癲老頭將你捉來,并在你身上下了封印。他行動瘋瘋癲癲的,可有傷到你?”

燕屠道:“禮子,你以為我也被弄得瘋癲了,是不是?他的確是恭子??!”

禮子說道:“那他手中的恭子慧劍,為何是你的殺豬刀?”

燕屠大急,正欲出言解釋,突然聽得一人說道:“禮子兄,他確實是恭子!”只見一少年從林中快步而出,走到恭子跟前,說道,“儒門恕子,拜見恭子!”那少年骨瘦嶙峋,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正是恕子。

羊恭說道:“你是恕子?不會又是哪個美女妖孽變幻的吧?”

禮子倍覺茫然,說道:“恕子兄弟,此舉何解?”

恕子道:“宋伯伯將智子兄救醒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說他已遇上恭子,并將詳情和我講了。我急急忙忙趕來,尋訪你的下落,想不到竟在此遇上。今日得見恭子,儒門大幸,天下大幸!”神色之間,既興奮不已,又激動無比。

智子初遇羊恭時,能感知他恭子慧劍的靈力。但禮、恕二子因自身之傷,一人腿瘸,一人經脈受損,終日郁郁,心結難解,修真道上的進展極為緩慢,便無法如智子一樣感知殺豬刀內的劍魂靈力。

禮子道:“這恭子的模樣,明明不是……”

恕子道:“智子兄說,那是因為恭子出生時妖孽作亂,不小心感染了妖氣!”

眾人見恕子如此分說,哪里還有懷疑,當即一起下跪,齊聲道:“拜見小主公?!?/p>

羊恭有點不知所措,因聽胡一刀講的江湖往事多了,還道一行人在玩陰謀詭計,說道:“你們人多大可欺負我人少,又何必耍這些手段?我小羊兒雖未涉足江湖,你們卻不要欺負我嫩!”

眾人見羊恭狐疑不定,將羊劍容桃源一行的往事說了一遍。羊恭似懂非懂,說道:“原來我爹爹真的是你們口中所說的儒公?”

桃源十四子當中,只得智、禮、恕三子相聚在一起,如今得見恭子,自是歡喜不已。八俊中人早已失散,如今聚在一起的只有燕屠、魯釀、晉卦、楚鐘和宋扁鵲,此時尋得羊恭,自是歡喜無限。這些年來,他們既要謀生,又要四處奔波,年紀雖然不算老,但歲月如刀,早已在他們臉上刻下塵世風霜、滄桑之苦。

羊恭對儒門諸子早已神往不已,自會見英氣逼人的智子后,更是敬慕有加。此時見禮子腿瘸、恕子病容,不禁大皺眉頭,忍不住問道:“兩位當真是儒門諸子?”上下打量,滿眼懷疑。

燕屠最是心直口快,搶先如實奉告。

原來當年桃源大亂,儒子來不及完全治愈禮、恕二子,便交由宋扁鵲代為醫(yī)治。宋扁鵲只懂醫(yī)理,沒內力修為,因此醫(yī)治不當,卻可調理??珊髞碓谂c南宮劍郎搏斗中,南宮劍郎曾以禮、恕二子威逼,更是留下禍根。

羊恭說道:“如此說來,罪不在宋扁鵲身上,只能怪那個什么賤郎?!毖垡姸Y、恕二子如此情狀,心想:你們看不慣我這模樣,不配做儒門諸子中人,這禮、恕二子又好得到哪里去?一想到這點,竟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魯釀說道:“如今尋得恭子,如此天大喜事,豈可無酒?來!來!來!咱們痛飲三百杯?!睍x卦和燕屠連連稱是。

羊恭心中暗笑:這位魯叔叔若是與青竹六俠中的那位酒鬼在一起,必定是一對酒友;但他們一人向善,一人為惡,又如何能成為酒友呢?

眾人得遇恭子,自是開懷暢飲,倍覺這些年來所受的辛酸痛楚,也值了。禮、恕二子因是儒門中修仙之人,不能破戒。

酒足飯飽后,眾人領羊恭去會宋扁鵲和智子。

一路上,禮子多番向恭子賠罪,恭子亦是連聲致歉。其間,禮子問及羊恭,何以恭子慧劍會變成殺豬刀的模樣,羊恭見無可推搪,只得將自己以殺豬刀砍恭子慧劍之事說了。禮、恕二人不置片言只語,見羊恭如此行事,心中雖有不快,但出于“待人以禮”“強恕而行”的本性和自身的不足,也就只字不提。

燕屠說道:“原來那日恭子的劍魂靈力當真進了殺豬刀,這是殺豬刀的造化,也是燕奴的福氣。恭子日后憑此殺豬刀縱橫天下,殺盡邪魔歪道,咱們八奴中人亦是大大地露臉了!”

羊恭只得苦笑,心想:就我如今這點本事,邪魔歪道不找上我,我已是燒高香求神拜佛,謝天又謝地了,哪里還敢去惹他們?

宋扁鵲見了羊恭,又是另一番歡喜。

羊恭見八俊中人待己無不尊崇無比,心中樂不可支,忽然問道:“不是還有一位以大鐘做兵刃的楚叔叔嗎?人呢?”

宋扁鵲道:“智子醒來后因掛念你,與楚兄弟一同外出去尋,至今未歸。楚兄弟若是得見恭子,必定銅鐘震動,歡喜不已?!?/p>

魯釀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回味無窮,聽了這話突然叫道:“楚兄弟落單,且智子大傷未痊,若是遇見慕容寒,大是不妙?!边B忙讓晉卦推算。他這模樣,真不知道他是醒是醉。

晉卦屈指一算,突然面露憂色。

魯釀問道:“楚兄弟如何?”

燕屠罵道:“你這玩意兒算不得數(shù),你有本事就算算咱們何時得見儒公,何日儒門十四子才能聚首。那慕容寒算個鳥?我燕屠一把刀就嚇得她魂飛魄散?!鄙焓盅g一摸,才想起殺豬刀成了恭子的慧劍。

眾人聞言,微微一笑。

晉卦說道:“當務之急,先得與智子和楚兄弟會合,然后再圖對付慕容寒?!?/p>

突然,一男子聲音道:“諸位對小女子一直念念不忘,有勞記掛,小女子感激不盡!”眾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燕屠聽得那聲音乃男子之聲,卻自稱“小女子”,罵道:“咱們要尋慕容寒,與閣下何干?”

那男子聲音又道:“你們記掛的不正是慕容寒嗎?小女子在此恭候多時?!?h3>第九回:三軍陣法奇謀攻

0033章 黑白陰陽臉

眾人聽得窗外說話之聲,明明是男子,卻自稱慕容寒,心道:難道是慕容翰不成?

桃源大亂后,時習之曾回報儒子,說有自稱慕容翰的將溫、良二子劫去。起初,眾人都以為是慕容寒,后來才知是慕容翰。此事時隔多年,眾人因掛念溫、良二子,一聽得有男子自稱慕容寒,立馬想到是慕容翰。

只覺眼前黑影一閃,鬼魅般破門而入,側身站立,一襲黑袍飄飄,左側面目粗俗,黑黝黝的,正是男子之臉。數(shù)條長形之物從發(fā)髻旁垂下,狀若靈蛇,末端尖尖,通體黑黝黝,毛茸茸。眾人看得分明,正是幾條狐貍尾巴。

如此打扮,令眾人吃了一驚。

晉卦心想:果然是慕容翰,一說曹操,曹操就來。今日正好盤問他溫、良二子的下落。

魯釀問道:“閣下這般打扮,不人不鬼的,是何道理?”

那黑袍人轉過身來,右側所穿卻是一襲白袍,白發(fā)掩蓋之下的右側臉面嬌潤白溜,赫然是女子之臉。若從這側面看去,她不是慕容寒還會是誰?

這一側同樣有幾條長狐尾,形狀與左側的一樣,顏色通體雪白,躍躍欲動,有如擇人而噬的長蛇一般,隨時出擊。

燕屠聽得此人半男半女之聲,仍是認定她是慕容寒,只當她易容功夫了得,說道:“慕容寒,大白天的裝神弄鬼,想嚇唬人嗎?你要么就易容成男子,要么就易容成女子,如今搞得半男半女的,算是哪門子妖物?”

此女正是慕容寒。兩年前,因不敵胡一刀,受傷鎩羽而去,潛心修煉陰陽大法再度尋仇羊劍容,不意之中撞見眾人商議尋難自己。

慕容寒陰惻惻地說道:“羊劍容那臭娘害得我不人不鬼,我還要易容嗎?哪一位想找慕容寒算賬的,請站出來說話!”她閃身入內以來,除轉身之外一動不動,就這么一站,自有一股令人心驚膽寒的氣勢。

眾人見她如此模樣,不由得心中發(fā)毛。

禮、恕二子因是儒門修仙中人,立馬抽出各自慧劍,凝神戒備。

羊恭也曾會過慕容寒,其時稱慕容寒為俏娘,黑夜之中見她吸眾獸的血魂,也只看到她泛白的一面。如今再見,覺得這般又黑又白、不男不女模樣,極是詭異,不由得兩腿哆嗦不已,說道:“燕叔叔,你不是一刀就可以嚇得她魂飛魄散的嗎?來,還你殺豬刀!”將殺豬刀遞給燕屠。

燕屠雖是粗鄙之人,因在儒門,也知禮節(jié),向羊恭一抱拳,不敢伸手去接,隨手抄起宋扁鵲的藥罐,踏步上前,喝道:“慕容寒能易容成男的,也能易容成女的,虧心事做得多了,如今恐怕真的是不男不女了?!?/p>

慕容寒陰陽聲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今日讓你們去與庸公相會?!卑咨L袍輕輕帶過,無風自鼓,直飄而前,一道弧形白光擊向燕屠門面。燕屠見白光飛來,急舞手中藥罐,但無論如何舞動,始終避不開。只聽得“嚓啦”一聲,整個藥罐劈向燕屠,一臉藥臭。

眾人見慕容寒襲擊燕屠,紛紛急抽兵器,上前合擊,禮、恕二子更是奮勇當先。

慕容寒視而不見,渾若無事地舞動黑白長袍,長袍相混交錯之間,引得眾人團團轉。頓時,眾人只覺腦海一片迷糊,腳步不聽使喚,身子如同陷入水火交織而成的漩渦之中,不由自主。

巨大靈力籠罩之下,禮、恕二子根本就無法施展手腳,還擊更是無從談起。

當年胡一刀曾以靈力將慕容寒裹得無法動彈,慕容寒自以妖獸的煞氣修煉后,如今如法炮制,將眾人卷入其中,牛刀小試,威力不凡。

羊恭身陷其中,無論如何揮動殺豬刀,也只能“隨波逐流”,身處急漩中,他有氣無力,若非如此,恐怕早已哭天喊地,咒爹罵娘了。

慕容寒的靈力源源不絕,無休無止,讓眾人越來越心力交瘁,越來越覺絕望……

突然“喀啦”的一聲巨響,一口銅鐘從屋頂降落,直砸慕容寒頭頂。

慕容寒正心無旁騖地戲弄眾人,完全沉浸在復仇的快慰之中,冷不防頂上一龐然大物直砸而落,危難之中,只得閃身一旁。那口銅鐘如同長了眼睛一般,連連進擊。

銅鐘攻其不備,并未給慕容寒致命之擊。禮、恕二子得此余暇,立馬驅動各自慧劍,雙劍齊出,直逼慕容寒,一劍攻其黑,一劍刺其白,不分先后。

慕容寒見禮、恕二子雙劍齊發(fā),電閃而至,亦是絲毫不以為意,黑袖上揚,白袖下飄,輕松化解。

眾人周身束縛頓去,死里逃生,大有恍若隔世之感。銅鐘后一人喊道:“兄弟們!保護小主公撤退!”正是楚鐘。

晉卦笑道:“楚兄弟比我占卦的還神,竟早已算定小主公在此!”一經提醒,眾人立馬站在羊恭身前,明知此舉是螳臂當車,卻無不竭盡所能,誓死捍衛(wèi)。

眼見禮、恕兩慧劍被逼退,楚鐘又提起銅鐘往慕容寒頭頂砸去,喊道:“帶小主公走!快!”眾人一愣,不敢逗留,或拉扯、或扛抬、或拖拽,簇擁著羊恭奪門便走。

慕容寒見銅鐘壓來,絲毫不以為意,僅僅是伸手輕輕一推,向著眾人逼去。楚鐘大喜,早已躍上屋頂,覷其不備,將另一口銅鐘急投而落,罩住了慕容寒。先前那一口銅鐘原是擾她耳目,接下來的銅鐘才是真正的殺招,他一面敲打,一面急喊:“大伙快逃!”

眾人聞言,回過頭來,見楚鐘偷襲得手,放慢腳步。

禮、恕手持慧劍,騰空而起,回救楚鐘,卻聽得“轟”的一聲,鐘壁突然穿了一個大窟窿,一條白色狐尾豪光般從中激射而出,裹住楚鐘的頭頸,猛然高舉,禮、恕二子急欲相救而不可得。

楚鐘被提在半空中,來回掙扎。

慕容寒破鐘出來,黑袖一揮,又是一條狐尾倏然長伸,直卷銅鐘碎片,砸向禮、恕二子。魯釀等拖住羊恭急撤而退,羊恭忍不住回過頭觀看,見此情景,想起胡一刀講的江湖往事,說道:“按照江湖慣例,為救同伴,除了拼死抱住對手之外,別無他法。”

楚鐘早已分不出東西南北,重傷之余,雙手急按狐尾。他正自六神無主,忽聽得羊恭如此一說,便借著一按之力,不假思索掙扎撲下,牢牢抱住慕容寒雙腿,悶聲喊道:“保護小主公逃!”

慕容寒雙腿被楚鐘一抱,先是一愣,隨即大怒,喝道:“好大的狗膽,竟敢碰我……”雖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卻向來素來潔身自愛,豈容其他臭男人碰自己?白袖一揮,又是一條白狐尾躥出,裹住楚鐘腹部。黑白兩條狐尾,雙管齊下,如同兩條吸血水蛭一般,頃刻間,將楚鐘吸得只剩一具皮囊。

禮、恕二子欲阻,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原來慕容寒為了修煉陰陽大法,吸了靈狐的血,此時出招全是狐形。

燕屠護著羊恭本已躥出五丈之外,突見楚鐘死得如此慘烈,立馬對著羊恭破口大罵道:“臭小子,你這是讓楚兄弟送死。”本欲返回拼命,已被晉卦等拽走。燕屠叫道,“只顧獨自逃生,算什么狗屁兄弟?”

晉卦道:“逃命的一線生機,乃楚兄弟用性命才換來,一片苦心,豈能辜負?”當下護著羊恭逃了開去。

楚鐘被慕容寒一吸,血肉無存,僅剩一層人皮的雙手仍是牢牢抱住慕容寒雙腿,無論慕容寒如何揮斥,始終無法擺脫。慕容寒氣得又是驚怒,又是惶急。

慕容寒原是無意取楚鐘性命,只是被一陌生男子如此相纏,才心神大亂,怒意大盛。

眾人得楚鐘拼死相救,倉皇奔走,才得以逃脫慕容寒的毒手。

羊恭原是無心之過,因江湖事聽得多了,觸景生情,有感而發(fā),不料當真送了楚鐘的性命。楚鐘與自己素未謀面,甘愿不惜性命相救,他心中倍覺不是滋味,半路上突然喊道:“我要娘!”

燕屠道:“小子……小主公,你不是被嚇得大喊娘吧?”

羊恭應道:“慕容寒此來,必定尋難我娘。我要去告訴娘,壞婆娘來啦!”

眾人如夢初醒,只得跟隨羊恭而去,趕至帳外,一切正如羊恭所料,只見阿風倒在羊圈內,滿身血跡;圈外羊兒四下逃竄,顯然事前有過一番血斗。眾人情知不妙,舉步入帳,羊劍容正一頭撲進一男子懷中。禮、恕二子和四俊突見此情境,極是尷尬,但看那男子時,不由得一陣狂喜。

那男子劍眉星目,俊雅不凡,雙手摟著羊劍容,正是儒子。

桃源大亂后,儒子被推上儒門掌教之位,后因追尋諸子的去向,一直下落不明。八俊中人和智子等此番外行,便是為了尋訪儒子的下落,踏遍了五湖四海、九州八方,不曾見過儒子的蹤影。

此時得見,如何不喜?當即上前行禮。羊恭見了儒子的模樣,心中暗贊不已。

儒子見四俊闖進來,說道:“來得正好!”將羊劍容一推,說道,“這臭不要臉的害死了吳皰,你們八奴兄弟情深,快將仇人處死?!?/p>

燕屠求之不得,他一直想殺羊劍容,無奈儒子執(zhí)意不允,此時得此命令,既是興奮,又是感激。當即上前,隨手奪過晉卦的竹片,往羊劍容頸中割去。

余人急忙上前阻攔。

羊恭正雙目呆呆地看著儒子,突見燕屠刺殺親娘,即抽出殺豬刀,喝道:“不得傷害我娘?!睋屧谘嗤郎砬埃瑯O力維護羊劍容。燕屠不肯作罷,憤然上前。

羊恭舞起殺豬刀,直取燕屠。

燕屠摸不著這殺豬刀法路數(shù),被逼得無可奈何,喝道:“儒公視我八人情若兄弟,從不稱之以奴,而你……你是慕容寒?!?/p>

突然儒子站立起來,哈哈大笑,竟是女聲。眾人大呼上當,眼前的儒子,正是慕容寒所扮。

原來,慕容寒此行正是為復仇而來,眼見禮、恕二子和四俊帶羊恭逃去,也不追趕,徑尋羊劍容。阿風見慕容寒來者不善,拼死力護,拖住慕容寒,不讓她殺入帳中,直呼羊劍容逃命,卻被慕容寒推倒在地。

慕容寒聽得帳內琴音陣陣,往帳中走去。當中一女子端坐,嬌容不可方物,正是羊劍容。慕容寒說道:“姓羊的,天地雖寬,你我總是要往同一道上走,也算得上緣分不淺?!?/p>

羊劍容見有人闖入來,漫不經心,仍是不停地撥弄琴弦。

如此態(tài)勢,自慕容寒看來,只道羊劍容有恃無恐。她心生怯意,強裝鎮(zhèn)定地說道:“小賤人奪我所愛,今日教你死得心服口服!”祭出狐尾,擊向羊劍容身前長琴,頓時打得粉碎。

羊劍容冷冷地說道:“桃源大亂后,儒郎下落不明,想必是兇多吉少。你送我去與他泉下相聚,我感激不盡?!闭f話之間,始終不向慕容寒瞧上一眼。

慕容寒見羊劍容仍是姿色不減當年,不由得醋意大發(fā),說道:“你那孽種總愛胡說八道,你羊劍容又如何及得上我?自古雪中送炭者少,錦上添花者眾,你也怪不得我,你這花容月貌上再添幾道花,直教儒郎愛煞你啦!”

羊劍容早已心若死灰,自覺沒有顏面再見儒子,明知身處險地,仍是絲毫不理會。慕容寒又道:“妖女總比丑女好?!彪S手以靈力粘起斷琴碎片,往羊劍容臉上劃去。

孰料,羊劍容當真無動于衷。

慕容寒一愣,收住碎片,冷冷地問道:“難道你不怕死嗎?”

羊劍容道:“我早已是個已死之人,怕與不怕,毫不相干?!碧ь^一看,但見慕容寒不男不女模樣,嚇了一跳。她本將生死置之度外,陡然見到慕容寒如此模樣,驚懼不已,顫聲問道,“你的臉……”她不怕自己毀容,反而怕慕容寒的臉。

慕容寒陰惻惻地說道:“我的臉?我的這副臉面全拜你所賜,如今我也要你承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滋味!”

羊劍容十分坦然地說道:“慕容寒,我真替你可憐?!?/p>

慕容寒黑色的臉顯得更黑,白色的臉顯得更白,怒道:“先替你自己可憐吧!死到臨頭,渾不知事。”

羊劍容輕柔地說道:“儒郎素來只愛我一人,對你這女魔頭從未動過真心。你一生從未得到儒郎的半分情意,豈不可憐?”

慕容寒也不惱,將白臉轉向羊劍容,緩緩地道:“我與儒郎在桃源中互生情愫,那時儒郎有情,寒女有意,生下溫、良二子。”突然轉過黑臉來,怒道,“都怪你這賤人,突然冒失鬼般涉足桃源,儒郎只因一時迷醉音律,才墮入你布下的迷彀中?!?/p>

羊劍容不去理會慕容寒,收拾長琴碎片。

慕容寒接著道:“如今儒郎與你分別已久,迷途知返,一顆癡心又回到我身上。你這殘花敗絮,又算得如何?虧你還沉浸在往日的纏綿悱惻之中?!?/p>

羊劍容冷冷地道:“休得胡言亂語,自欺欺人?!?/p>

慕容寒哈哈大笑,半陰半陽的,令人毛骨直豎,沉著聲音道:“不見儒郎,看來你癡心不死。儒郎最愛聽我柳三妹的,你且住,待我將儒郎喚來,方教你死人?!?/p>

羊劍容驚喜交集,口中“儒郎……儒郎……”地喃喃自語,兀自不休,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全副心思仍在儒子身上。一陣癡迷后,孰料面前一人踏月而來,玉樹臨風,俊雅非凡,正是她無日不思念、無時不牽掛的儒子。羊劍容恍若夢中,雙眼發(fā)癡,朝思暮想之人就在跟前,如何不立馬一頭撲進他懷中?

儒子輕撫羊劍容秀發(fā),突然雙手一緊,將羊劍容滿頭青絲扯直,斥責道:“好不要臉的羊劍容,自作多情?!?/p>

羊劍容“啊”的一聲慘叫,兩眼迷亂,心神恍惚,直覺得天地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隨即儒子嘻嘻失笑,正是女子之聲。

羊劍容本知慕容寒擅易容之術,只因一時癡念,陡然見儒子現(xiàn)身,不暇多思,真情直露,忘乎所以地撲入其懷中。

便在此時,羊恭等人闖了進來。

慕容寒在臉上一抹,露出本相,說道:“真不愧癡心情深,本姑娘豈容你再活片刻?”卷起地上長琴碎片,往羊劍容喉嚨刺去。

燕屠喊道:“我要替楚鐘兄弟報仇。”奮不顧身,直撲慕容寒。

慕容寒略一閃身,避開了燕屠這一撲,自被楚鐘雙手抱過雙腿后,心中倍覺不舒泰,說道:“這賤女人殺了你們兄弟吳皰,為何你這殺豬的仍是維護她?”

燕屠道:“她是我們小主公的娘,也就是我們儒門中人,儒門中人,豈容旁人欺負?”

慕容寒聞言,哈哈大笑道:“你們當真是瞎了眼珠嗎?這野小子有胡人的模樣,又如何是你們的小主公?如何能夠得上是個儒門中人了?真正的小主公是……”回味那月夜醉酒,不覺一陣癡醉。

燕屠乃粗魯之人,搶聲說道:“有胡人模樣,又如何不能算是儒門中人?溫、良二子亦是這般模樣,不也是儒門諸子?”

他只想到溫、良二子是儒門中人,羊恭與之一般模樣,又是恭子,就一定是儒門中人;他知道胡人慕容寒是溫、良二子的母親,一時沒想到羊劍容不是胡人。

慕容寒只顧回味當日情境,無奈如今變得不男不女,突然滿臉陰沉,怒而暴起,舞動黑白長袍,直卷眾人。

羊劍容道:“陰陽大法!慕容寒,你這副嘴臉全拜此法所賜?!蓖撕笠徊剑终f道,“不錯,必是陰陽大法。你父親乃陰陽門前任教主慕容屠欲魂,你必定是速成此法,才落得如此田地。我曾聽師父說過,陰陽大法不能速成,修煉時兇險無比,若是修煉不當,必定不分陰陽。”

慕容寒道:“不錯!”聲音時而男聲,時而女聲,招式時而剛勁,時而陰柔。黑白長袍當中一舞動,將眾人再次卷入漩渦當中。

昔日,羊劍容因有胡一刀護衛(wèi),慕容寒無從落手,忍氣吞聲而去,然而復仇之心終究按捺不住,為了復仇,為了宣泄心中的不滿,只好不惜毀容,鋌而走險地修煉這陰陽大法。為了速練陰陽大法,她甘冒奇險吸妖獸的煞氣,只要在羊劍容臨死之前,讓她的面容也變成一張大花臉,就覺得心滿意足。

此時,她的神功火候未到,卻輕描淡寫就逼得眾人毫無招架之力。

燕屠命懸一線,仍是辱罵不停。

慕容寒道:“殺豬的,你聽好了。只要你立馬殺死羊劍容,慕容寒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燕屠對羊劍容最為憎恨,但不屑慕容寒此舉,氣喘喘地道:“大丈夫……大丈夫能報仇……則報……不用假手于人……如此此卑鄙之事……姓燕的不干……”

慕容寒更是憤怒,促動內力,眼見羊劍容等人命殞當場,突然喝道:“帳外朋友鬼鬼祟祟,何不早早現(xiàn)身?”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告

慕容寒來勢洶洶,羊劍容等人毫無招架之力,此時突然有人到來,究竟是敵是友?眾人能否順利逃過危機?精彩盡在下期《儒門仙俠傳·忠義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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