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金
桑
如果有一千條蠶路過春天
此時,桑葉是愉快的
如果路過春天的一千條蠶作繭于桑樹
桑葚是否依然熟透
掉落地上
當(dāng)人們都穿上了秋褲棉襖
從未被采摘的桑葉開始等待一場寒冬
它無望而沮喪地褪盡一切思念
自上而下,從高樓到田疇
響雷沒能驚醒虛無的存在
桑樹是多余的桑樹
只裝點(diǎn)后窗蓊郁的惆悵
——就像火柴盒裝點(diǎn)了蠶的夢
而夢裝點(diǎn)了少年的原鄉(xiāng)
這是一次崎嶇的攀緣
每一次彎曲都向上前進(jìn)一步
千千萬萬條蠶的路徑
都指向繭的歸途
桑樹的意義就是自己生存的意義
只證明一棵樹秩序的生長
沒有蠶,它甚至都不愿意思考
為什么要流落到這座城市的這個角落
哥打京那巴魯
是天外的哪一座城
是哪一座孤城的哪一個停機(jī)坪
一只孤鵬在深的夜張開翅膀
在我從未聽說的哥打京那巴魯
哥打京那巴魯你美麗得讓我就想遇見你
見到從哥打京那巴魯飛來的羽翼
有著南方以南哥打京那巴魯?shù)娜盒?/p>
有著哥打京那巴魯潮濕的熱帶氣流
哥打京那巴魯是一段很神奇的短句
用了我六個漢語字詞鏈接
都不能構(gòu)成模糊的哥打京那巴魯輪廓
抑或你是粗獷的豪放的細(xì)膩的柔軟的
兩 棵 樹
院里兩棵樹
一棵銀杏,一棵紅楓
作為樹的形象站在一起
互致問候,這是入冬以來最深切的
也會是褪去盛裝之前最熱烈的
它們會始終站在一起
只把身體交給四季
即便在凜冽的風(fēng)中
而它們在秋染紅暈的時刻
都不能彼此低語、傾訴
它們站在季節(jié)的某個拐角
它們站在無人的落寞的院里
它們站在夜靄重重的心靈深處
只是作為兩棵樹站在一起
影子
我從眾生中找到藏匿的影子
它被日光釘在墻上
月光放它到水里
燈光下它撲倒在床上
目光是它最丑陋的發(fā)現(xiàn)
影子是我丟失的附件
怕光也怕夜
影子是我身上脫下的外衣
比我浪漫,但比我孤單
影子時常找不到回家的路
有時候它忘了自己
藏匿的方向
我不輕易
去踩影子的哪個部位
我盯著影子,思考它喋血的現(xiàn)場
路過朱紫坊
朱門把雁門輕輕帶上
月光獨(dú)照青石板
水的姿勢亭亭
古巷里流出了細(xì)語
今晚一片輕舟
穿行于城邦之上
高擎時間之燭
眼淚流淌不盡? 也無法
照亮夜行時的清癯
直到日出東方
曲巷所有的聲響
背光的所有幽暗
如是一個路人
不經(jīng)意
就像馬頭墻搖曳的風(fēng)鈴
而酒依然溫?zé)?/p>
即便如此
如此只是偶然
就像那年的薩鎮(zhèn)冰
路過朱紫坊
無 名 渡
一定有個樸實的名字,只是早已忘記
送你到無名渡口,我們就此別過
那天的船像從彈弓飛出,我在岸上徘徊若無
一支江水從上游來,來自你笛聲殘?zhí)?/p>
你在江南,比江北蕭瑟,我在江北牧鵝
就此別過了,我們就從無名渡別過
我忘記你是誰,什么歸宿,什么來路
三 天 三 夜
儀式舉行了三天三夜
直到它沉入最后的暮色
我們站在溪邊,有時蹲著
長明燈從水面上劃過,像撕裂的歲月
那般疼痛,又緩緩合上
直到看不清水色
任何水色都已經(jīng)軟弱無力
而你屬于水聲,夜闌
臨岸的地方,燈火都將熄滅
我們心里的每一盞,也到了至暗時刻
我們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儀式
三天三夜,在你離開之前
世界極其喧鬧,極其輝煌
如你想象,又極其不舍
我們都會變成一片片飄零的蘆葦
一片片,匯進(jìn)時間的長河
責(zé)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