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令三千

【一】

“這部戲流量大，誰知道有沒有代拍混進組里……總之你小心點，千萬不能被人拍到同框知道嗎？”

“知道了……你都說多少遍了！”

慢吞吞的女聲里透出輕微的不耐煩，以致先前說話那人音量不由自主地拔高，震驚道：“你嫌棄我？”

“……沒有。”沈清無奈，視線上移落在汪旭頭頂，心疼自家經(jīng)紀人近來越掉越多的頭發(fā)，又違心的安撫道：“我怎么會嫌棄你呢?！?/p>

汪旭于是接著啰嗦：“尤其是不帶妝的時候！”

“……嗯?！?/p>

“下戲后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好～”

“還有……”

汪旭苦口婆心，生怕沈清社會經(jīng)驗不足吃了大虧，清清嗓子正要繼續(xù)說下去，空氣中卻驀地傳來一句問好聲。

兩人俱是一愣，下意識止住了話音。

沈清反應慢，抬頭時側身從汪旭身后看過去，見對面的男人笑瞇瞇地拾起之前那半句話繼續(xù)道：“你好，我是原琛。”

沈清看了汪旭一眼，上前兩步把手遞出去：“你好……”

她有些猶豫：“我是沈清?！?/p>

“我知道?！痹⌒α艘宦暎罩蚯宓氖植恢怯幸膺€是無心的晃了兩下，眼睛瞇成一條線：“合作愉快?！?/p>

他似乎只是路過，簡單跟沈清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留下沈清跟汪旭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隨即感慨：“這就是傳說中的老天爺賞飯吃吧?！?/p>

“誰說不是呢……”沈清老成的點了下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瞇著眼朝汪旭看過去：“不過他也沒你說得那么可怕啊……為什么要躲著他？”

她語氣疑惑，聽得汪旭瞬間從美色中清醒過來，慘白著一張臉看向沈清：“完了！你剛剛跟他一起出現(xiàn)了，還沒有帶妝，過不了多久你就得被罵上熱搜?！?/p>

她一臉天要塌下來的絕望，沈清卻不怎么在意，轉頭看了眼原琛的背影，小聲反駁：“熱搜是我想上就能上的嗎？”

汪旭：……還真是。

兩天后。

沈清看著熱搜詞條后面跟著的“沸”字，陷入了沉默。

熱搜詞條是“原琛 娛樂圈顏值照妖鏡”，乍一看好像跟沈清沒什么關系，但點進詞條會發(fā)現(xiàn)里面鋪天蓋地都是沈清跟原琛的合照——照片中沈清跟原琛正在握手，陽光從原琛肩后灑過來，襯得他整個人天神一般好看，而沈清……

她縮在照片一角，跟雜草一樣黯淡無光也就罷了，本就一般的顏值在原琛的對比下更是雪上加霜——不必細看，沈清都知道網(wǎng)友對她的評價里不會有什么好話。

“都跟你說了下戲后離他遠點兒，自己長什么樣心里沒點數(shù)嗎？”汪旭急得焦頭爛額，降熱搜的同時還不忘對沈清進行人身攻擊。

沈清：“……”

說實話她的顏值在娛樂圈里確實不算出眾，能有一席之地全仗著演技好，且是有口皆碑的好……原琛的情況則跟她相反，雖然演技一般，但自出道伊始便一直頂著一個“顏值天花板”的稱號，甚至因此還有了另一個外號——顏值照妖鏡。

意思是不管誰站在原琛身邊，都得現(xiàn)出原形。

只可惜這個道理，沈清明白的太晚了。

汪旭安慰她：“沒事兒，吃一塹長一智?！?/p>

她隨手翻了翻手中的拍攝計劃表，說：“明天正式開機，導演今天安排了開機宴……答應我，吃飯的時候離原琛遠點，不要再給他艷壓你的機會！”

汪旭言辭懇切，聽得沈清也嚴肅起來，深沉的點了下頭。

【二】

說是開機宴，實際上就是大家湊在一起吃個便飯罷了。沈清謹遵汪旭教誨，落座時眼疾手快地挑了個離原琛最遠的位置，恨不得把“避嫌”兩個字寫在臉上。

結果下一秒又被導演招著手叫了過去：“坐那么遠干嘛？來！坐……”

導演視線掃了一圈，最后在原琛旁邊的空位上落下，豪情萬丈道：“坐這兒！”

沈清：“……”

她干笑兩聲，還想掙扎，卻聽見一眾工作人員開始起哄，說什么男女主角當然要坐在一起。

沈清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在原琛右手邊坐了下來。

汪旭倒是被留在了原先那個位置上，見狀一個勁兒給沈清使眼色，讓她注意點兒。

沈清堅定的一點頭，向汪旭投去了一個“放心”的眼神。于是……

飯桌上，工作人員A拿出手機回微信，沈清飛快垂頭扒拉了一口碗里的米飯;吃完后看見工作人員B又拿出了手機，沈清于是順勢舉起杯子側身敬導演酒;放下杯子發(fā)現(xiàn)工作人員C接力拿出了手機，沈清又佯裝手一松，杯子便如愿掉在了地上。

沈清矮身去拾酒杯，看見那杯子在地毯上骨碌碌的滾了一圈，最終被一雙腳攔住了去路，緊跟著，那雙腳的主人也彎腰下來，搶在沈清伸手的前一刻把那只杯子撿了起來。

是原琛。

沈清一僵，還沒想好下一步就見原琛已經(jīng)把杯子舉到了她跟前。

兩人都還弓著身藏在飯桌底下，沈清為難的抿了下唇，不知道工作人員C的手機有沒有放回去，聽見原琛說：“放心吧，不會有人拍到我們倆的。”

沈清：“……”

沈清欲言又止地看了原琛一眼，心想你不覺得你這話說得有歧義嗎？

原琛顯然不覺得，瞧見沈清的表情還以為她不信任自己，因而頗為貼心的探頭往桌面上看了一眼，說：“工作人員的手機也收起來了。”

他表情淡淡，聲音里卻透出點討功的意思，細微的反差叫沈清一時摸不清原琛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干巴巴的道了聲謝，然后接過杯子坐直了。

過了一會兒，原琛又湊過來：“熱搜的事兒……不好意思啊?！?/p>

沈清換上標準的營業(yè)假笑：“沒事，誰還沒幾個黑熱搜啊?！?/p>

她不以為意，原琛卻十分過意不去，主動端了酒要跟她道歉：“總之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你也不會遇上這些糟心事。”

沈清心里不以為然，表面上還要維持同事關系和諧，又擺著手否認道：“不關你的事?！?/p>

原琛仍是慚愧：“應該是劇組里混進來了代拍，我已經(jīng)跟導演說過了，會盡快找出來的?！?/p>

沈清點頭，心里卻不抱太大希望，暗道沒關系，我下戲后離你遠點也是一樣的，想完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搭理過原琛了，又連忙掛著營業(yè)微笑道：“好。”

然后眼睜睜看著原琛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來：“這么說你答應了？”

沈清一臉懵：我答應什么了？

【三】

后來沈清才知道，便在她跑神的期間，原琛的話題已經(jīng)從“不好意思連累了你”延伸到了“自身業(yè)務能力不足”，順便旁敲側擊的暗示沈清能否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多指點一下他的演技。

大概是因為剛拖累沈清遭遇了一場無妄之災，原琛這話說得十分沒底，不想沈清意外的不計前嫌，當即便點頭道了聲“好”，惹得原琛大為感動，當場在自己的微博轉發(fā)了沈清的定妝照，同時配文：“沈老師真是人美心善?！?/p>

半小時后，“原琛夸沈清人美心善”上了熱搜。

這話題跟前兩天的“照妖鏡”放一起，怎么看怎么像嘲諷。

汪旭都被氣笑了，眉毛一豎罵道：“我讓你私下離他遠點，你可倒好，直接收徒了……你叛逆期?。俊?/p>

“話也不能這么說……”沈清理虧，說話也不大有底氣：“誰能想到他話題換的那么突然呢?！?/p>

但就算沈清有一百種借口為自己開脫，話畢竟也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所以當原琛拿著劇本敲響她休息室的門的時候，沈清猶豫兩秒，還是決定開門。

汪旭想得比她要深一層，趕在沈清起身前死死按住了她的手，說：“你等一下。”

沈清不解，就見汪旭一臉嚴肅道：“我先看看他化妝了沒?！?/p>

……

今天下午拍的是配角戲，沈清和原琛沒有戲份，所以理所當然的都沒有帶妝，汪旭趴在門縫看見素面朝天的原琛，心里稍稍松了口氣，正要讓開門讓原琛進來，卻不知道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瞇了下眼朝沈清看過去。

沈清心里“咯噔”一聲，升起一股不詳?shù)念A感。

原琛在沈清的休息室門口等了將近二十分鐘。

劇組里工作人員你來我往的從他身邊經(jīng)過，原琛脾氣好，耐著性子跟每一個路過的人打招呼，然后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中轉頭，看見了全妝且盛裝的沈清。

原琛愣住了。

沈清也……沈清倒是沒有愣住，就是覺得羞恥，好不容易從臉上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就見原琛像是剛回過神似的，臉“刷”一下就紅了，半晌，無措的眨了眨眼夸她：“好看。”

沈清點點頭，余光瞥見一臉“深藏功與名”的汪旭，沒忍住小聲嘀咕：“好看吧？為了你專門化得。”

她還記得汪旭剛剛給她上妝時說過的話：“作為女明星，你一定要有女明星的自覺。”

“什么自覺？”

“這個場子里決不允許有第二個人比老娘更美的自覺！”

汪旭端詳著沈清化完妝后的臉，滿足的同時發(fā)出疑惑的聲音：“怎么這會兒沒有人來偷拍呢？”

是啊……沈清也很遺憾，把原琛讓進屋前視線特意在周圍掃了一圈，唯恐代拍的鏡頭錯過此時此刻這個光彩照人的自己。

她找的專注，轉身才發(fā)現(xiàn)原琛的臉不曉得為什么更紅了，見她看過來更是一慌，好半晌才搓著掌心干巴巴的說了聲“謝謝”。

沈清：……

謝什么？劇情又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飛速發(fā)展了嗎？那現(xiàn)在發(fā)展到哪兒了？我還能追上進度嗎？

沈清轉向汪旭，發(fā)現(xiàn)后者同樣一臉茫然，倒是原琛，不知道走過了一段什么樣的心路歷程，再開口時竟然一本正經(jīng)的又說了句“我很高興”。

“不是榮幸，”他強調，“是高興。”

【四】

距離上次原琛說他很高興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那天沈清到最后也沒弄懂原琛究竟在高興什么，只是敷衍的點了下頭，但現(xiàn)在她有點好奇了——

“什么事啊……”她看向不遠處的原琛，被他臉上燦爛的笑晃了下眼：“后勁兒這么大?！?/p>

“中彩票了？嗑的cp官宣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好奇的抓心撓肺，只恨自己不是原琛肚子里的一只蛔蟲。

“別好奇了。”汪旭喊了一聲召回她的注意力，扔了一沓資料過去：“這個品牌想找你合作，你看一下，同意的話咱們找時間去把合同簽了?！?/p>

汪旭帶來的資料是北歐一個小眾品牌，雖然受眾不多，但價格高的離譜，算是一腳踏進了奢侈品圈。

沈清專注演戲，演戲之外的所有事情一律交給汪旭負責，這次也不例外，隨便看了兩眼便把資料又放了回去，讓汪旭自己看著辦。

“行，”汪旭說：“那我就找時間跟那邊的人簽合同了。”

她手頭還有好幾件事要忙，說完這話便急著要走，臨走前把品牌資料留了下來，囑托沈清有空的時候也了解一下，顯得她們這邊比較有合作誠意。

沈清點點頭應了，送走汪旭后折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上多了個人。

原琛今天的戲份已經(jīng)拍完了，沈清過去之前謹慎的掃了眼周圍，確定沒人偷拍后才跟原琛打招呼：“不回去休息嗎？”

原琛正在看汪旭剛剛留下來的那份資料，聞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揚了揚手中的資料問：“你要接這個代言？”

“嗯?！鄙蚯妩c了下頭，倒也沒避諱。

跟她不同，原琛出道最初走的是流量路線，身上有好幾個高奢代言，兩人算不上競爭對手，沈清自然也沒必要瞞他，更何況……

她覺得原琛可能看不上這種小眾品牌。

……太慘了！想想都要哭了！沈清兀自在心里憐惜了自己一會兒，這才想起問原琛找她干嘛。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原琛放下手中的資料搖了搖頭：“有個綜藝可能需要我們上一下。”

“上唄?！鄙蚯鍥]當回事，反正配合劇組宣傳是他們演員的職責所在。

“什么時候？”

“四個月后?！?/p>

“……什么時候？”沈清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卻見原琛一臉無辜的沖自己眨了眨眼，重復道：“四個月后?！?/p>

“……現(xiàn)在娛樂圈競爭這么激烈嗎？”半晌的沉默過后，才聽沈清震驚的聲音再次響起：“上個綜藝都需要提前四個月排號了？”

“再說了，四個月后咱這戲都拍完了吧？”沈清眉心聚成一團，想穿回一分鐘前掐死那個想都不想就說“好”的自己。

她其實不經(jīng)常上綜藝，日常營業(yè)全靠微博，偶爾上一回綜藝也是在劇組拍攝期間，告訴粉絲她有這么一部劇正在拍攝中，等劇播出時她已經(jīng)身在另一個劇組了，自然也抽不出時間來上綜藝宣傳。

跟她合作的導演都知道她這個習慣，所以有什么綜藝行程一般都安排在拍攝期間，卻不知道這回是怎么，居然約她四個月后的行程。

“可能是因為約你的人……”沈清還在奇怪，耳朵卻及時闖進原琛的聲音：“他不是導演吧?！?/p>

原琛說著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我?！?/p>

沈清一愣：“為什么？”

“就是……”原琛似乎也有些難以啟齒：“覺得這個綜藝挺適合你的。”

【五】

“看著我的眼睛！”沈清熬夜看完了原琛口中據(jù)說很適合她的綜藝，第二天頂著個黑眼圈在劇組找人對峙：“你說這個綜藝適合誰？”

原琛推薦她上的是個戀愛真人秀綜藝，沈清看了一宿，大呼“嗑到了”的同時對自己在原琛心中的形象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你覺得我已經(jīng)到了恨嫁的年紀？”她瞇了瞇眼，目光逼視原琛的眼睛。

原琛被看得心虛……也可能是害羞，一臉不自在的挪開視線，扭扭捏捏的解釋：“你可以把它當成是一個旅游節(jié)目?！?/p>

頓了頓，又接著道：“旅游的時候順便談個戀愛?！?/p>

沈清：“……”

她還想爭辯，張了張嘴，話音卻被一個呵欠逼了回去，眼睛里泛起淚花。

原琛這下也顧不上害羞了，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問：“你昨晚一夜沒睡？”

“對啊。”沈清回答的同時還不忘抱怨：“幸虧今天沒我的戲，不然我這碩大的黑眼圈可怎么上鏡啊。”

她說著又打了個呵欠，余光瞥見原琛眉頭擰在一起，正要說話，神色卻突然一凜，然后飛快拽著沈清換了個位，順手還把她的兜帽撈起來給她戴上了。

沈清今天穿的是個寬松的衛(wèi)衣，兜帽大得能遮住她整張臉。她愣了愣，有些迷茫的垂頭看了眼原琛拽著自己帽繩的手，問：“怎么了？”

“有人偷拍?！?/p>

原琛聲音冷得嚇人，連沈清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睨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哦”了一聲，不敢再出聲。

兩秒后又突然反應過來，心想偷拍的人又不是我，我心虛個什么勁兒?。?/p>

一時間沈清連腰板都挺直了不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原琛剛要說話，卻見原琛跟個小狗狗似的垂下眼尾，耷拉著聲音說“對不起”。

沈清：……為什么我老是跟不上這劇情發(fā)展。

她一口惡氣堵在嗓子眼兒出不來，好半晌才干巴巴的問了句“為什么道歉”。

原琛說：“為上次被人偷拍，連累你被罵上熱搜?！?/p>

這事兒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原琛不提沈清自己都給忘了……別說沈清了，就連一直惦記著要艷壓原琛的汪旭都快忘干凈了，卻沒想到原琛居然還記得，還跟她道歉……

沈清更懵了，望進原琛眼睛里的視線一時忘了收回來，然后聽見他說：“這次不會被人拍到了。”

……

所以才幫她戴帽子嗎？

沈清愣愣的望著原琛的眼睛，看見他糾結了一會兒，想是終于打敗了自己的羞恥心，眼一閉直白道：“別聽他們胡說，我覺得你人美心善。”

沈清：“……”

深夜。

沈清睡不著，躺在床上瞪了好一會兒眼，終于忍不住掏出手機打開微博，點進原琛的微博主頁。

原琛這一個多月都沒有再發(fā)過微博，所以點進他主頁后看到的第一條微博還是開機前一天他轉的那張沈清定妝照，配字是“沈老師真是人美心善”。

這條微博有將近50萬的評論，沈清點開看了一眼，點贊最多的除了粉絲的日常表白之外，還有一條小心翼翼的詢問——

“是不是因為前兩天那個熱搜，哥哥不高興了?。俊?/p>

……

是嗎？沈清有些疑惑，對著這條評論看了許久，在心里無聲問道：“所以才故意發(fā)了這么一條微博？”

她一直以為原琛發(fā)這條微博只是商業(yè)互吹，直到這一刻才發(fā)現(xiàn)，自從原琛發(fā)完這條動態(tài)之后，微博上對她容貌的負面評價，確實少了很多。

【六】

連續(xù)熬了兩天夜都是因為同一個男人，沈清對著鏡子里可以去cos國寶的自己沉默半晌，心想幸虧今天依舊沒有自己的戲。

她之前就算沒戲也會在劇組待著，一方面可以保證自己始終在人物的狀態(tài)里，一方面也可以向劇組里其他老師前輩學習，今天卻無論如何不想去了，往床上一躺，裹著被子開始發(fā)呆。

她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出來原琛做這些事究竟是什么意思，腦子里偶爾冒出一句“他是不是喜歡我啊”，很快就會被另一句“別想太多了，說不定他只是人好呢”給打斷，兩句話周而復始的在她腦子里吵了一夜，好不容易消停了，又被原琛一條短信重新喚起了活力：“你怎么沒來劇組？生病了嗎？”

……快了，沈清看著短信心想：要是還摸不清你究竟是什么意圖的話。

她又看了許久，好不容易抬起手指打算回一條消息過去，電話卻在此時突然響了起來。

沈清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原琛按耐不住打電話過來了，待看清屏幕上跳動的字節(jié)是“汪旭”兩個字時才松了口氣，拇指向外一劃按了接聽，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

“有個壞消息，”汪旭開門見山：“代言被搶了?！?/p>

陸可，沈清對家，兩人定位一致，風格又相似，經(jīng)常發(fā)生這種互搶代言的情況。沈清了然，不感興趣的“哦”了一聲。

掛了電話之后她又往被子里縮了縮，誰想剛縮進去，門鈴又響了。

短促的門鈴一聲接一聲的響起，沈清慢吞吞的從床上爬下來往門邊走，以為是酒店服務員送早餐來了，便在門內喊了一聲“放門口就行”，誰想話音剛落，門外卻響起了原琛的聲音：“是我?！?/p>

沈清已經(jīng)擱在門把上的手“唰”一下收了回來。

兩秒后又快速開了門把人拽進來：“你怎么來了？”

她問，邊說邊探頭觀察兩邊的走廊，擔心有狗仔拍到原琛進她的房間——好家伙，新聞標題她都給想好了——“當紅男星清早敲門，開門的竟是她？”

沈清想著想著把自己給逗樂了，眼睛一垂卻沒能笑出聲，便顯得她的表情更加幽怨了。

沈清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因為原琛五官都快擠到一起了，一臉的慎重的問她是不是碰上了麻煩：“怎么連劇組都不來了？”

沈清：“……”

沈清一言難盡的看過去，半晌，猶豫道：“我的代言被搶了?！?/p>

原琛一愣。

沈清卻長長出了一口氣——開了個頭之后話就好說多了，沈清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演技天賦，在五分鐘之內給自己塑造了一個在演藝圈打拼多年、終于有一天接上了奢侈品代言，卻被人橫刀奪愛的可憐人設，然后在原琛略顯僵硬的身形中裝模作樣的抹了把生逼出來的淚，總結道：“所以我今天心情不好?！?/p>

原琛僵硬的更厲害了。

沈清猜他僵硬可能是因為沒信自己這個說辭……可她能有什么辦法呢？總不能跟原琛說“我今天不去劇組是因為我懷疑你偷偷喜歡我”吧！

沈清嘆了口氣。

事實上她根本不在乎那個被搶走的代言，比起那個，她更在乎原琛為什么從劇組跑來了她的房間。

“你沒回我短信。”原琛說，低著頭不敢看沈清。

“就因為這個？”沈清眼睛微微睜大，心里那道“他是不是喜歡我啊”的聲音倏然搶占了高地。

原琛點點頭，過了半晌又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猛地抬頭朝沈清看過來：“你不開心的話……”

原琛問：“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七】

原琛，當紅流量，娛樂圈的顏值天花板。

沈清，國民影后，家喻戶曉的收視保障。

這樣一個原琛竟然對沈清說“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是生怕走在路上被人認不出來嗎？

許是沈清表情中的質疑太過明顯，原琛臉上一曬，很快指了指沈清放在桌上的化妝品說：“我的意思是，喬裝打扮過后?！?/p>

沈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瞳孔微微放大：“你還會化妝？”

原琛會。不僅會，從他拿化妝刷的手法來看，估摸還是個行家。

沈清震驚的朝原琛看過去，后者被看得不好意思，用化妝刷在沈清眼皮上方掃了兩下，讓她閉眼。

沈清于是“哦”了一聲，乖乖闔上了眼睛。

綿密的刷毛在她臉上掃過，沈清閉著眼，能感受到原琛的視線長久的落在她臉上，指腹拂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泛起細微的癢意。

沈清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在原琛又一次看向她的時候睜開了眼。

視線在半空被截住，沈清直愣愣的撞進原琛眸中，看見他睫毛顫了一下。

兩秒后，又顫了一下。

沈清遭遇了人生頭一次的近距離美顏暴擊。

她難得梗了一剎，視線艱難從原琛眼中移開，能清晰的聽見胸膛中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然后這劇烈的心跳在視線移向鏡面的時候停了片刻，很快以一種更加強烈的頻率重新跳了起來。

“你……”她呼吸一滯，眉毛擰成一團。

她還以為原琛說得喬裝打扮就是普通的化個妝，然后戴上帽子口罩，誰想是這種妝——鏡子里原先的妙齡女子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看上去大概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額頭上甚至生出了幾道細微的抬頭紋。

這……別說路人了，她自己都認不出來自己好嗎？！

原琛便在此時開口了，語氣中帶著嬌羞和得意，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期待：“我以前是特化師?！?/p>

他期期艾艾的朝沈清看過去，希望能喚起她的一點回憶，后者卻全然沉浸在原琛高超的化妝水平中，甚至沖他豎了個大拇指：“厲害?！?/p>

原琛盯著沈清的眼睛看了好幾秒，確定那里面出了“驚艷”之外再無其他含義，終于死心的垂下了頭，又在聽見沈清雀躍的嗓音后重新打起精神，沖她笑笑。

說是要出去玩兒，但原琛也沒什么更好的主意，思來想去，兩人還是不免俗套的去了電影院。

沈清自從出道以來再也沒試過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去買票時特意對著服務員站了好一會兒，然后帶著一股隱秘的興奮跑回了原琛跟前。

“她完全沒有認出我！”沈清把買來的可樂遞給原琛，看見他笑著接過，然后一邊說著“你額頭上的妝有點掉了”一邊從身上掏出一盒粉底來幫她補妝。

原琛個子高，幫她補妝時上半身要壓得很低，說話時臉上帶著輕輕淺淺的笑，哄著沈清說她厲害。

而沈清……她在原琛靠近的瞬間下意識屏住呼吸，又在原琛抽身離開的剎那醍醐灌頂般想通一件事。

她心里那兩道爭辯的聲音被盡數(shù)壓下，沈清看著原琛的側臉想管他是不是喜歡我呢，我喜歡他這件事反正是已經(jīng)確定了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喜歡原琛的，可能是剛剛那一刻的見色起意，也可能是更早之前原琛幫她戴帽子時的怦然心動……總而言之，她確信自己喜歡原琛。

于是她慢吞吞的把自己的手往原琛那邊遞，在兩人皮膚相接的瞬間試探著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他的小指。

然后……

被她勾住手指的主人渾身先是一僵，很快反客為主，手腕翻轉間迅速將她的手包在了自己掌心。

【八】

沈清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要走上搞地下情的路，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

她在拍戲的間隙悄悄跟原琛談戀愛，在眾目睽睽之下借著戲里的臺詞表白，眨著眼跟原琛說“我喜歡你”。

劇情里原琛應該拒絕她，但沈清使壞眨了下眼，原琛嘴里的拒絕就不受控制的變成了“我也喜歡你”。

這樣的失誤出現(xiàn)一次也就罷了，次數(shù)多了導演終于忍不住開始罵人，原琛表面上恭恭敬敬的道歉，轉頭就借著戲里的身份惡狠狠的在沈清唇上咬了一口，在攝像機拍不到的角落逼問她還敢不敢使壞。

沈清積極認錯下次還敢，仗著原琛疼她就胡作非為，私下里甚至給原琛安了一個“全世界最疼女朋友的男朋友”稱號。

原琛配合的把右手抵在唇邊當作話筒，發(fā)表獲獎感言。

時間便在兩人的甜蜜中走得飛快——電視劇的拍攝周期頂多也就半年，沈清甚至還沒享受夠公費戀愛的快樂，一只腳就已經(jīng)踏進了異地戀的大門，因而難免有些喪氣，見誰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導演沒想到她對劇組感情這么深，一時間深感受寵若驚，說什么都要在殺青前請全劇組的人吃飯。

地點還是之前吃開機宴的酒店，人還是之前一起吃飯的工作人員，不同的是沈清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完全變了，吃飯時暗戳戳的把手放在桌子底下跟原琛牽手，同時嫌棄這些工作人員：“怎么就沒個人拿出手機來拍照呢？”

原琛被逗笑了，主動拿出手機說要跟大家合照，然后在拍照時心機的只給沈清一個人開了美顏。

沈清悄悄沖原琛比了個贊。

殺青宴接近尾聲的時候，沈清離席去了一趟廁所。

酒店離橫店很近，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明星，沈清上個廁所的功夫碰上了五六個熟人，打招呼笑得臉都僵了，好不容易歇下來按著臉頰兩側的軟肉放松，洗手間的鏡子里又映出了另外一張人臉。

陸可大概是跟著她過來的，因為她進了衛(wèi)生間卻不上廁所，就那么盯著沈清，宛若一座雕像。

沈清心情好，不樂意跟她一般見識，好脾氣的打算從她身邊繞過去。擦肩而過的瞬間卻聽見陸可問：“你跟原琛在談戀愛？”

沈清一愣，很快鎮(zhèn)定下來——說是地下情，但她跟原琛其實并不收斂，被人發(fā)現(xiàn)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所以她坦然的一點頭，索性承認。

她跟陸可即是對家，關系自然一般，沈清說完這句話就要走，陸可卻又在此時叫住了她：“那就好了，我本來還擔心是有人胡說呢?！?/p>

她一副放下心來的口氣，聽得沈清一頭霧水，剛想說她是不是有病，就見陸可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然后翻出一段錄音，按了播放。

錄的是一段手機通話，聲音經(jīng)過兩層電流有些失真，但還是能清晰的聽出電話那頭的聲音屬于原琛。

他說：“聽說貴品牌要找沈清代言？我覺得沈清的氣質跟你們不太搭，建議貴方再考慮一下?！?/p>

沈清愣住了。

陸可收回手機，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說：“知道嗎？這個品牌其實已經(jīng)確定找你代言了，那天我去他們公司也不過是垂死掙扎，但就是因為原琛這通電話，她們決定放棄你、選擇我當代言人。”

“你也知道，原琛身上有好幾個高奢代言，跟奢侈品圈的眾多大佬也都有交情，所以他說你不合適，你就只能不合適。”

【九】

沈清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座位的。

原琛正抱著手機在p圖，把一雙貓耳朵往她的照片上堆，見她進來了立馬做賊心虛的把手機藏到了身后，同時揚起臉沖她傻笑。

原琛長得好看，就算傻笑也是英俊的，沈清卻無心欣賞，只覺得自己胸口又悶又痛。

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那個代言，反正她是演員，只要有戲拍就夠了，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琛竟然會給品牌方打電話，暗示對方撤了她的代言。

沈清視線牢牢地釘在原琛身上，直到原琛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皺著眉問她出了什么事。

沈清不說話，良久才問：“你有事瞞著我嗎？”

她問這話時想的是只要原琛說有她就原諒他，卻沒想到原琛聞言一愣，視線立即飄忽著躲開，支支吾吾地說“沒有”。

沈清的心臟便在那一瞬間墜入谷底。

她也沒再說什么，點點頭就將注意力放回了面前的飯桌上。

那天后沒過多久，這部戲就徹底結束了。原琛比沈清早殺青一天，離開劇組前抱著沈清撒嬌，說她答應了要去上那個戀愛綜藝的，不能反悔！

他說著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聲，補充道：“我們一起?！?/p>

沈清沒說話，只在原琛離開之后給他發(fā)了條短信，告訴他戀愛綜藝自己不去了，讓節(jié)目組趕緊換人吧。

短信發(fā)過去沒多久，原琛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沈清沒接，被鈴聲吵得煩了甚至按了關機。

她下一部戲是部電影，拍攝地點是在深山，沈清原本打算跟原琛錄完綜藝再進組，這下也不用了，剛從這個劇組出來就收拾收拾東西進了山。

山里信號不好，沈清拍戲拍得認真，也沒時間多愁善感，直到某天突然想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近一個月沒跟原琛聯(lián)系過了。

想到這兒沈清愣了一下，猶豫兩秒還是在下戲后掏出手機，然后找了個信號好的地方開了機。

開機的瞬間，眾多短信猶如洪水一般朝她涌來。沈清自動屏蔽辣雞信息，重點選擇汪旭和原琛的信息。

意外的是來自原琛的消息并不多，最近的一條是兩天前，內容只有短短三個字——我等你。

再往前翻，則是很長的一段話——

“我想了很久你到底想聽我解釋什么，大概是代言的事……但其實，那并不是唯一一件我瞞你的事，我對你最大的隱瞞是我已經(jīng)喜歡你很久了，早在很多年前，你甚至還不認識我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喜歡你了?！?/p>

沈清愣了愣，手指幾乎是無意識的向下劃，看見原琛接著道：“我跟你說過，我以前是特化師，但我沒有告訴你的是，你是我第一個客戶。那天的妝其實并不復雜，但我還是緊張的不行，然后你睜開眼，對著鏡子里的我笑，說老師辛苦了?！?/p>

“那是我第一次給人畫特效妝，”原琛說：“但日后想起來，我腦子里全都是你沖我笑的樣子，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注定要在演員這一行業(yè)發(fā)光，而我，想站在你身邊。”

“我這輩子從未對自己的長相有過想法，決定轉行當演員的那一刻卻真切的感謝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讓我有機會向你走去?！?/p>

“沈清，”他最后說，“我喜歡你的時間，比你想象的還要久很多。”

消息到這里結束，再往前則是始終未接通的電話，沈清思緒一時復雜難解，不知怎么又點進了汪旭的微信頁面。

汪旭這次沒跟著她進組，微信轟炸卻一條沒少，一開始還是日常閑聊，某天卻突然發(fā)給她一堆鏈接，說是陸可代言的那個北歐小眾品牌董事長最近陷入了丑聞，導致品牌格調一路下跌，這會兒已經(jīng)跌到親爹都不認識了，然后拍著胸脯慶幸當初這代言沒落在她頭上。

不久后，汪旭又發(fā)來一長串震驚得表情包，說：“原來原琛一早就知道那家品牌要出事，所以想辦法幫你推掉了這個代言，回頭記得好好謝謝人家！”

再后來，便是最近，汪旭甩給她一張截圖，問：“你跟原琛要一起參加戀愛綜藝？我怎么不知道？”

截圖上是節(jié)目組的官宣微博，其他組的嘉賓都是互動轉發(fā)，只有原琛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個文案都沒有，就那么掛在他的微博首頁。

沈清突然懂了原琛那句沒頭沒腦的“我等你”是什么意思。

她看著截圖里原琛那條轉發(fā)，恍惚覺得自己看見了原琛的真心，就那么大大方方的擺在臺面上，等著被她發(fā)現(xiàn)。

沈清眼眶一下就紅了。

她控制不住的心疼起原琛來，轉發(fā)微博的手幾乎在抖——“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旅游的時候順便談戀愛的節(jié)目？”

原琛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等她的消息，幾乎是在她微博發(fā)出去的瞬間同步按了轉發(fā)——

“不，”他說：“是談戀愛的時候順便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