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蕾
行旅在一個城市時,我偶爾會想,是否能帶走什么,裝載一分城市的氣質。
去蘇州,帶走一方蘇繡絲巾;去西雙版納,選一件玫紅底藍條傣錦;去廈門,在老別墅群里的文藝書店門前,心上有了難忘的一瞥,帶走了不在書店和蟲洞書店的印戳;去揚州,帶走的,則是一枚小小的綠梅絨花。
中國造花中,南方絨花為一大流派。揚州絨花是南方絨花的代表。揚州的氣質,古典是底蘊。絨花,便是揚州的一筆古意。
絨花是江蘇傳統(tǒng)手工藝品,以蠶絲染色成絨,再用銀絲、鋼絲勾條制作而成,賦之以形,傳之以神,使小巧玲瓏的絨花、絨鳥活潑可愛。絨花工藝相傳始于唐代,最早的揚州絨花熱烈、富麗,恨不得一出場就驚艷,仿佛這樣,才能匹配同樣熱烈的大唐。武則天時期,揚州絨花作為貢品進入宮廷。唐代的女子,紈扇畫著大朵牡丹,發(fā)髻簪著大朵絨花,這一幕幕花開不敗,是她們的華貴雍容,也是她們對生活的積極和熱愛。
這積極與熱愛,到了民間,更有了沾著地氣的淳厚喜慶。揚州絨花在民間又被稱作喜花。揚州姑娘做新娘,紅蓋頭掀開,圓圓的絨花簇著,在烏油油的發(fā)鬢上探著,可愛又生動。絨花,榮華,讀著吉利,看著喜慶。多少姑娘對榮華一生、喜慶一生懵懵懂懂的期盼,都從絨花開始。
第一個做絨花的人,或許有著一顆慈悲心?;蛟S,他懂得人在疾苦中,對生活的希望需要寄托;他也識得,哪些草木、生靈能夠給人帶來精神上的慰藉。他靜靜地坐著,將青色絲絨做成萬年青,以祝福長壽萬年;將橙色絲絨做成柿子,再祝福事事如意。
絨花以物喻人,也以物祝福人,字音里念念不忘世間福祉。這種喻,是含蓄的東方表達。小小絨花,回響的是中國文化里特有的祥瑞深意。
第一個做絨花的人,或許有著一顆悲憫心。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天地的花草,有著自己的歸途,不如做一朵近乎天然的絨花,四時常開,妝點女孩們的青春。絨花質感,柔軟不俗,接近花草的自然形態(tài)。中國文化里尊重天然的東方美育態(tài)度,在絨花上得以窺見。
我第一次知道絨花是因為黛玉。《紅樓夢》里,周瑞家的送宮花,剩最后兩枝時到了黛玉這里。據(jù)說,這宮花便是絨花。
黛玉問:“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答:“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摈煊窭湫Φ溃骸拔揖椭?,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p>
有人說送宮花這段,可以看出黛玉不通人情,刻薄敏感。我卻覺得,這才是黛玉在少女時代,合理的、自由的、天然的真性情。
這位看見桃花落了一地就忍不住垂泣的林妹妹,悲憫又敏感,怎會舍得常常折花來戴?絨花柔軟生動,我相信林妹妹是喜歡的。她在意的,是送絨花背后的禮數(shù),這是一個客居姑娘的自尊。能夠被重視,亦或是能夠發(fā)自本心地選一朵喜愛的絨花,這是任何有心氣的女孩都想要得到的態(tài)度和自由。
美好的絨花,做工精良,珍貴且生動,象征著榮華,裝點著青春,也裝點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工藝的長卷。婦人、少女、兒童甚至每個人,都對這一份絨花之美、榮華之意有著好感。
輕拭著絨花,我想,把這份獨屬于中國的傳統(tǒng)手工藝品送給我自己,也送給那些同樣熱愛東方文化的知己好友。如果可以,我還想送給故事里的林妹妹。
讓小小的絨花,帶著一份安靜手作的時光,帶著中國天然的審美和吉祥的寓意,祝福我們喜樂常在,年年榮華無憂愁。